第二十三章 相思定谋

  仿佛做了很久的梦,我梦到你严厉闪动着星光,温柔如水,你悄悄告诉我:心里只的一个我而已。不论悲喜、苦了,这场梦一辈子都醒不来了。

  一个月后,泰山脚下,卫子浩找到了高睿和王一鹤。

  他此时已经官拜将军,想起引退的杜昕言,卫子浩微笑着想,他终于能还他人情了。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王一鹤武功再高也敌不住卫子浩人多势众,剑穿心而过。高睿中了一箭,浑身是血。

  卫子浩提着长剑悠悠然走向高睿,王一鹤狂吼着扑过去,死死抱住了他,目光望向高睿,留恋而绝望……一。

  高睿仰天长笑,“没想到我今日毙命于此!王一鹤,随我去黄泉吧!”他横剑在手便要自刎。

  “住手!”卫子浩被王一鹤绊倒,心里直担心高睿会自杀,他暗暗叫苦,他要的是活人!

  此时山道上突奔出一骑,马上之人黑衣蒙面,一双眼睛明若秋水。她也大喝道:“住手!”

  听到声音,高睿似愣了愣,眼中飘起复杂莫名的神色。

  士兵正要放箭,卫子浩大喝道:“不准放箭,要活的!”

  瞬息之间,黑衣人拎起高睿上马,劈倒两名士兵,扬长而去。

  卫子浩呆呆地看着他们离开,心跳得急促,环顾四周眼里涌出冰寒。他摊开死去的王一鹤沉声问道:“看清楚是谁了吗?”

  “禀将军,似乎是个女人。速度太快,又蒙着脸,没看清楚。”

  卫子浩握紧剑柄的手渐渐松开,突又握紧,拔剑出剑一气呵成。随他前来的士兵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横尸倒地。

  他望着遍地尸体缓缓收剑,冷冷说道:“既然没有抓到他,你们就只能死。”

  别人没看清没认出是谁,他却认出了无双。无双为什么会救高睿?他想起找到无双时的情景:她变得沉默,她破了血誓。难道她失身高睿时还丢了自己的心吗?卫子浩突然想起了谢林,自东平府之后,他再也没有在杜昕言身边看到谢林。难道谢林是受杜昕言之令跟随无双而去?

  “驾!”卫子浩策马疾驰,如果朕是这样,杜昕言一定知道高睿的下落。

  一处山谷中,搭着一座简单的窝棚。青灯如豆,高睿躺在竹床上处于昏迷之中。

  空气潮湿而闷热,高睿赤裸着上身,那支箭插在他胸口,周围的肌肤触之犹如烙铁般火烫。

  无双默默地坐在床前。她轻轻抚摸了下微显突出的肚子,两行泪顺着脸颊无声滴落。

  她将手中的小刀凑近烛火烤着,含了口酒喷在箭伤处。剧烈的疼痛惊醒了高睿,每吸口气都那么难受。他艰难地睁开眼,惊喜地喊道:“无双!”

  他挣扎着想坐起身,无双冷着脸道:“别动,我替你取箭!王爷若是怕痛,大声喊出来就是。山中无人,喊得再大声,也没人听见的。”

  高睿呵呵笑了,每笑一声都痛得吸气,但他还是想笑。

  无双恼怒道:“你笑什么?”

  “哈哈,我,我笑我有后了。无双,不用替我取箭。我死了你报仇如愿。将来也不必告诉我的孩儿他父亲是谁。他能在我坟前烧炷香就好!”高睿放松地笑着。

  再入天朝,他看到的是战争过后天朝的稳定。朝廷颁布的减税免租条令让百姓从战争的祸害中恢复过来。契丹大军没有动静,他想趁乱起事的的了算落了空,忠于他的残部召集起来力量太过弱小。加上宣景帝下令既往不咎,今日在泰山他和王一鹤被卫子浩围困就是被部下出卖。他夺位的路变得漫长而遥远。

  他本来以为必死无疑,却让他再见到无双,还知道她怀了他的孩子,高睿当然要笑。

  无声冷冷地看着他,眼里露出痛苦之色。她扯住箭支,小刀带着热度刺啦啦划破伤口。高睿的笑声顿绝,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扔下箭,无双的泪涌了出来。她拿着布巾压住伤口,手不停地发抖,终于趴在高睿身上放声大哭起来。

  孤灯凄然地吐着豆大的昏暗光线。

  断断续续的哭声从窝棚中传出,山谷静默如兽。谢林坐在不远的树上心事重重。杜昕言给他的命令是盯着无双。他一路尾随着她,看着她在山中挥汗如雨砍下竹子搭起简陋的窝棚,看着她的肚子一天天显出痕迹,看着她在夜里抽泣。无双的挣扎和矛盾通通落进了谢林眼底。不知何时,他的心起了怜意,每天看着无双心情平静而愉悦。他心情复杂地想,如果侯爷知道无双坏了高睿的孩子,他一定会

  斩草除根的。他该不该把消息传回去呢?

  想到奄奄一息的沈笑菲,想的哦啊杜昕言的愁容,谢林再一次陷入了矛盾。

  无双哭得倦了,趴着睡着了。高睿却醒了,艰难地睁耳眼睛。看到睡着的无双,眼底流泻出温柔的笑意。

  他努力地想伸手抚摸她,手指只动得一动,便停住。

  “无双?”他拼尽了力只能发出细弱的声音。嘶哑不似他自己。

  无双似乎听到了动静,抬头看到高睿睁开了眼睛望着她。她霍地站起后退,转过身平息着呼吸,良久才低声说:“你醒了?”

  高睿挣扎着想坐起来,额间痛出冷汗,他却笑了他缓慢嘶哑地说:“我快死了吧,身体像被火烤着,可这会儿又有了精神,怕是回光返照之相。”

  无双一震,脱口而出,“你活该!”

  四目相对,高睿看到无双眼底的挣扎与苦痛。他慢慢移开目光,看到她微凸的小腹。他淡淡地笑了,低声说:“无双,就当我现在是在作梦吧,你别唤醒了它。”

  听到这句话,无双浑身一颤,与高睿在黑暗的地牢中缠绵的景象又回到了眼前。她多希望是一个梦,只有他和她,没有皇位、没有战争、不是敌人。

  无双冷冷地说道:“我救你,就是为了这刻看着你死!孩子是我的,他没有父亲!”

  “无双,你真好……你能这样看着我死,真好!”高睿微笑着说出这句话,再一次昏迷过去。

  窝棚内变得异常安静。无双颤抖着走到床前,见高睿歪着头一动不动,心里不由慌乱至极。她伸手摇了摇他,高睿没有动静,无双哇地哭出声来,“你别死!我,我……”她哽咽着说出这句话,伸手在高睿颈边一探,指尖传来血脉微弱的跳动。一颗心悠悠荡荡落到实处,无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她抚摸着小腹柔肠百结,一会儿是大哥的脸,杜昕言的脸,一会儿是高睿的温柔。她喃喃道:“我该怎么办?”

  天渐渐亮了。无双睁开眼睛,在地上坐了一晚浑身酸痛,她慢慢站起身,转眼一看高睿,他满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起了皮。无双骇住,拿起竹筒转身奔了出去。

  窝棚前就是山溪,无双装了水,飞快地返回。她绞了帕子搁在高睿额间,一遍遍擦拭他的身体。高睿没有知觉的躺着。无双把帕子往盆里一扔,害怕地哭了起来。

  伤口显然在恶化,如果不请大夫,高睿必死无疑。可是,让她怎么敢找大夫?无双哭了会儿,扶起高睿,蹒跚地背着他走出了窝棚。

  清晨的风还算凉爽,她知道等日上中天的时候,山谷中也会惹得像蒸笼一般。

  她将高睿放进溪水中坐着,小心地露出伤口。她盼着清凉的山溪降低他的体温,能救他一命。

  昏迷中的高睿看上去无害至极,长长的睫毛油亮乌黑,挺直的鼻梁,烧得干涸的嘴唇。无双痴痴地看着他,手温柔抚过他的脸,一遍又一遍。

  淡淡的阳光落在两人身上,山间静寂。绝美的无上与英俊的高睿之间无声的流泻出浓浓的情意。

  谢林远远地瞧着,眼里泛起同情。想到杜昕言的命令和沈笑菲的毒,他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等到气温升高,无双又把高睿背回了窝棚、看门口放着几包药,无双大惊,“是谁?”

  她张皇惊恐的脸落进谢林的眼中,他轻叹了口气,飘然落下,“无双,是我。”

  无双记得谢林,在昙月派学艺时,谢林对她百般呵护。她自己他是杜昕言的护卫,既然他找到她,杜昕言便会赶到了。无双放下高睿,拔出了长剑,“谢师兄!我不会让你带走他的!”

  “我不是来杀他的。我既然送药来就不会让他死。但是,我要得到沈笑菲的解药。无双,我想你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沈笑菲死,侯爷会很难过。”

  无双听后垂下了手里的剑。她眼中露出哀求之色,凄然地说道:“谢师兄,我求你救他,我一定会让他交出解药。只要能救沈笑菲,你们,你们就当他死了,好不好?”

  谢林侧过身冷淡地说:“我只要解药。至于如何处置他,由侯爷做主。无双,你怎么能爱上你的敌人?”

  无双想否认,眼泪却一滴滴落下。

  多么漫长的夜晚,晨曦初现,阳光悄然染红东方时,高睿的睫毛动了动,嘴里发出一声呻吟。

  无双累得双手发软,听到这声呻吟却如同天籁。她轻咬着嘴唇,眼里却有了蓦意,微颤着手摸上他的额头,已没有昨天那么烫。无双双手合十闭上双目虔诚地祈祷。

  微微睁开眼,晨光中无双的眉眼温柔,美丽如玉的脸颊苍白消瘦.眼睑带着未睡的暗青色。她虔诚的模样牵动了高睿的温柔。他试着伸手,想握住她的手.牵动伤口,发出了闷哼声。

  无双睁开眼睛,看到高睿捂着伤口疼得满头大汗,人却是醒了。她伸出手,又缩了回去,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恨自己,为什么又救他一回?为什么看到他醒来又是惊喜又是恨呢?无双头也没回就往外走。

  “无双!”高睿喊她,撑起身体时崩裂了伤口,剧痛让他无力地倒在床上,高睿喘着气说,“我活不了多久了,何必救我?!我死了,你的仇也报了,岂不是更好?”

  无双蓦然回头,眼泪淌下,哽咽着说:“是,我是想你死,恨不得你死。看到你晕过去,伤口恶化,我又盼着你活。我不是我自己,我不是卫无双!我居然还盼着我的孩子出生,盼着他能叫一声爹,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她得不到答案,掩面飞一般地冲了出去。

  外面传来无双失控的哭声。高睿心如刀绞,挣扎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站起来,每呼吸一口就痛得恨不得死去,强悍的意识撑着他一步步挪到门口。

  野花漫地,绿草如茵。无双蹲在一棵树下,抱着双膝哭得肝肠寸断。

  “无双!”高睿终于撑不住,瘫软在门口。

  他看着无双,往昔浮现眼前。他疑她,却屡碰冰山,她是这样美,又美又冷,让他无意识地一步步陷进去。脑中阵阵嗡鸣声,高睿看到一只蜜蜂围着花嗡嗡地扑扇着翅膀,无双的哭声渐远。高睿模糊地想,她可真美。

  不知哭了多久,无双抽咽着回头。她看到高睿倒在门口,嘴角还带着笑容。

  她骇极跑过去,轻轻一碰,高睿无力地倒在地上。

  “你别吓我,醒醒,你醒醒!”无双手在发颤,发疯似的拼命摇晃着高睿。

  谢林悄悄出现,握住高睿的腕脉探了探道:“他没死。”

  无双睁大了迷茫的双眼,眼泪禁不住又涌了出来。她像捞到根救命稻草,扯住谢林的衣襟断断续续地说:“师兄,救他,我求你救他!”

  谢林镇定地说:“解药没拿到,我一定会救他,我去找个大夫来。”

  然而等到谢林晚间带着大夫回来时,无双和高睿却不见了踪影,她给他留了张纸条,道:“原谅我,师兄,我不能冒险,我带他走了,解药无双一定奉上。”

  谢林狠狠一跺脚,无双带高睿走了。解药没有拿到,他怎么向杜昕言交代?

  这一年江南的秋来得似乎特别早。层层秋雨染红了枫叶,铅灰色的云低低建压在天际,远山笼在烟雾之中,缥缈难寻。

  小春湖畔的院子里药香袅袅,隐约传来轻咳声。

  纱帐内探出一只手来,如冰似玉,白得几无血色。杜昕言握住她的手,凉得没有半分热度。他温言问道:“睡醒了?”

  笑菲轻笑道:“睡醒了,我听着下雨了,突然想起去年在这里遇到你,瞧你淋得落汤鸡似的,心里很开心的。”

  杜昕言戏谑地说道:“要我现在去淋雨让你开心吗?”

  “刻意为之,有什么好开心的?我想出去坐坐。”

  杜昕言挽起纱帐,笑菲白得像纸一般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他响起哪年洛阳花会,他拂开她面纱的瞬间看到的容貌,那时的她像渠芙江畔才摘下的粉荷花,娇嫩欲滴。眼前的笑菲象一张纸,吹口气就要倒。他抱起她忍不住心酸。

  笑菲轻靠在他怀里笑道:“不知道丁浅荷如何了?这么久没有消息,她能忘记高睿吗?”

  “你以为卫子浩是好人?浅荷对高睿的迷恋,迟早会被子浩磨得没了耐性。

  一物降一物。高睿用他的柔,子浩就能用他的刚。”杜昕言笑说着,抱着笑菲进了水榭。

  细雨飘飞,笑菲靠在他怀里懒洋洋地不肯再动弹,“终于还是我赢了。我就说过,你是我的。我厉害不?”。

  “怎么不厉害?一计又一计吊我胃口来着。为了看你的真面貌,我放火烧了相府呢。”

  “呀!我差点儿忘了,你还欠着我七千两银子呢。还有利息!”

  “我连人带本一起还你可好?”

  笑菲抬头看他,胸口气血翻涌,勉强答道:“好!”

  一个字说出口,血从她嘴里喷出来。白色的衣袍上绽开朵朵红花,她怔怔地看着,轻声说:”我哦啊熬不过这个秋了。”

  杜昕言心头大恸,抱紧两人她一语不发。谢林回来谢罪,道跟丢了无双,高睿不知死活。杜昕言便知道希望渺茫。可是听她这样说,他却受不了。

  “还记得哪年在京城积翠园吗?好大的雪呢,你躲在鲛娟后面,人像雪一般透明。我听着琴声都忘了防着你。那酒喝下去,痛得我难受。笑菲,你从来都是诡计多端,你这此又是在捉弄我,对吧?看着我难受,你就会偷笑。”

  笑菲嘴角扯出一丝笑来,声若蚊吟,“是啊,我就是爱看你难过。我这就要睡了,让你着急去……”

  她无力地倒在他怀中,气息微弱。杜昕言一直握着她的手腕,仿佛只有摸到她细若悬丝的脉象才不会害怕。

  秋雨沙沙地打在屋顶,杜昕言充耳不闻。他呆呆地抱着笑菲一动不动地坐着。只盼着能这样坐到天荒地老,舍不得放开她片刻。

  天色渐渐偏暗,水榭中最终只剩下沉沉的孤寂。

  季伯与杜成峰在凉亭下棋。两人眼瞅着水榭的黑暗和安静。不约而同地叹气。

  苦秋阴冷潮湿,离小春湖不远的一座小镇上行人渐少,青石板路被雨打湿了,更显冷清。

  无双挺着大肚子在花架下煎药,紫藤花散落一地,粉紫的、粉白的沾在地上象洒落的泪滴。瓦罐中的药噗噗煮得沸了,她浑然不觉。

  一滴泪落在瓦罐上,发出吱啦的声响,转瞬之间被烤得无影无踪。药沸盛出来,滋拉声不绝于耳。无双回过神,倒出一碗药,端着进了房。

  她望着里间锁住的门轻叹,拿出钥匙打开了门。高睿躺在床上形销骨立,双颊染出两片病态的嫣红。听到门响,他睁开眼睛,唇边露出笑容:“无双,孩子还有一个月便出生了,你感觉如何?”

  无双冷着脸把药碗往桌上一放,冷冷说道:“孩子是我的,不是你的!我留着你是为了给沈笑菲解毒的药方。你写了药方,我便杀了你!”

  她狠狠地瞪着高睿,仿佛恨不得马上就杀了他似的。

  尖锐的声音像针一般扎进高睿的心里。这么长时间,他怎么不明白?无双从来没对他笑过,她嘴里说着恨他,关着他,心里却是那么绝望。

  药房是她骗着自己的信念,他不忍破坏,一直不给她。无双却也没有勉强过他。两个人就这样一天天拖着过了。

  身体疲倦得似不属于自己,看着无双矛盾愁苦的眼睛,高睿心中剧痛,几回昏死过去,醒后脸上总有无双洒落的泪水。他死了,无双还有或许爱去的心吗?目光温柔地落在她挺立的肚子上。还有孩子!他多么盼望无双能平安生下孩子,多么盼望这个新的小小人儿能让她开怀一笑。

  可是拖不得了。高睿叹了口气道:“你既然想要,我就写给你好。沈笑菲的毒再不解,她就活不过这个秋天。”

  听到他要些解药药方,无双的心猛然收紧,她用尽办法救活了他,箭伤好了,却拖垮了他的身体,她一直骗自己说是为了药方,如今朕听到高睿要给,她便不知所措了。难道拿到药方后真的要杀了他吗?

  高睿看了她一眼,微笑着说:“你可以等沈笑菲的毒解了再来杀我。我向来奸诈狠毒,没准儿给的是甲方子呢?”

  对,如果是假的呢?无双似又给自己找到了理由。她接过高睿写下的药房,薄薄一张纸似有千斤重。这是沈笑菲的命,是杜昕言的希望。可是送了信呢?无双心里酸痛,他们会放过他吗?

  高睿又递过一只瓷瓶,道:“这里面是我的血,解毒的药引。沈笑菲的毒不能拖了。看在相识一场的份儿上,我便放过她好了、无双,你怀着孩子不方便,另外找人送去吧!”

  “不行,别人,我不放心!”无双脱口而出。她怎么敢找人代送呢?万一被人知道他没有死,不,她决不能冒这个险。带着高睿来江南,离杜昕言和沈笑菲住的小春湖来回不到一天的路程,她随时做好了在沈笑菲最危急的时候送解药去的准备。

  望见高睿了然的目光,无双转开头似在为自己解释道:“万一送药的人耽搁了或弄掉了方子怎么办?万一你给的是害她的药呢?我一定要亲眼看着沈小姐好起来。我这就送去。高睿,你别想趁机逃跑!药在桌上,喝了它。我不让你死,你就不准死!”

  收好药方和瓷瓶,目光和高睿轻轻一触又躲开,无双咬着唇道:“要是你不老实,我回来就杀了你!”

  她嘴里说着杀他,语气却柔得快要滴出水来。

  高睿叹息道:“你让我跑我也不敢,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锁我进京。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一天时间,我等得起。”

  四目相对,目光中是慢慢的不舍与柔情无双觉得下一刻她就要扑进高睿怀里。眼泪涌上美丽的眼睛,她霍然转身出了房门,片刻后端来吃食与茶水放在桌上,想说什么最终也没有说出口。就这样怔怔地看着高睿。

  手轻轻抬起又落下,捂在嘴边,高睿咳了两声。在无双往前迈出一步时狠心背转了身。

  身后传来无双的呼吸声。她喃喃说:“你要我去,我就去,你……”

  高睿咬紧了牙关,半晌才道:“孩子还有一个月便出世了,你多保重自己。”

  无双看着他的背影。他真瘦,肩胛高高耸起,似破体飞出的刀,扎在她胸口让她只有疼痛。他为什么不回头再看她一眼?他害怕吗?和自己一样害怕离别?她捂住嘴,飞快的往外走,越走越快。院门吱呀打开再合上,院子里最终消失了她的声响。

  高睿机械地回转身,看到房门虚掩并未落锁,眼里渐渐涌出悲伤。他低声自语道:“无双,天知道我有多不舍!”

  他打开房门,坐在桌边能直望到院子。那株紫藤还留有几穗残花挂在枝头,从深紫到浅紫,像他脸上凝固的笑容,没有生气。

  坐在桌边,高睿夹起一筷菜送进嘴里。无双的手艺很好,他却吃得满嘴苦涩。

  秋风吹进来,高睿咳嗽了两声。他坐在桌边目不转睛地看着院子里的紫藤。又一阵急雨飘过,紫藤上的花朵随着雨飘落在地上。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卫子浩走进院子,雪白的官靴踩在落下的紫藤花瓣上。他解了油衣,深深地望向里屋坐着的高睿,嘴角噙着丝得意,回转身关好了院门。

  迈步走进里屋,他掀袍坐在高睿对面。

  高睿笑了笑道:“卫大人来得真快。我已照你的吩咐引开了无双。可惜无酒,若是有酒便好,来尝尝无双的手艺。”

  卫子浩坐下,筷子一伸点向高睿,却被他举筷轻松化解掉。卫子浩哈哈大笑,“定北王果然狡诈,骗无双可以,却瞒不过我的眼睛。她能关得住你?”

  高睿眼里露出锐利的光来,逼视着卫子浩道:“皇上并不能确认我的死活。卫大人想去邀功,就得除去无双和她的孩子。你对她下得了手吗?”

  “我下不了手。我只能让你死。你活着,无双与她的孩子便有危险!”

  高睿脸上露出笑容,伸手了手腕。

  卫子浩搭脉一探,惊诧地看着他。

  高睿收回手喝了口茶道:“昨日你趁无双外出买东西偷偷来见我,不就是想让我死,保住无双和孩子的秘密?我的生机已断,却想给无双六个念想。这就走吧我想去一个地方,请卫大人成全。”

  小春湖畔,无双尴尬地坐着。

  杜成峰的目光从她肚子上掠过,杜昕言难掩吃惊,无双坐立不安。

  曾经,她满心爱慕着杜昕言,嘴中一颗心却系在了高睿身上。她低着头等待着沈笑菲清醒。

  杜成峰轻叹口气道:“无双,你可知道你的孩子……”

  “杜老大人,孩子是我的。”谢林不知合适出现在房门口。他斩钉截铁地阻断了杜成峰的询问。看到无双眼里的恐惧和惊诧,谢林走到她面前温柔地说,“无双,难为你千里奔波召来解毒的药方。”

  看到沈笑菲和杜昕言时,无双惭愧得不敢面对他们。是她自私,害得沈笑菲在死亡边缘挣扎,害得杜昕言憔悴不堪。她低声说:“希望还来得及!”

  “无双,你累不累?要不要去睡一会儿?孩子就要出生了,你要多注意身体!”谢林体贴地问道。

  杜成峰冷眼旁观,心中明镜似的。他想了想,呵呵笑了,“谢林哪,你和无双成亲时没有请客,等孩子满月时一定要请老夫喝喜酒!”

  谢林眼里闪过惊喜。杜成峰的这句话已经说明他打算庇护无双的孩子了,他高兴地应了声。

  无双的头埋得更低,心里的苦如外面额秋雨,层层漫开,没有个尽头。

  一个时辰后,杜昕言满脸喜色冲进房中,他笑得欢畅,“无双,成了。只亚要慢慢养着,笑菲就无事了!”

  听到这句话无双欣慰地笑了,她站起身道:“沈小姐无事就好。杜大哥,你要好好待她。谢林,你现在忙不忙?能回家吗?”

  她紧张极了,生怕杜成峰以她怀有身孕为名阻她离开。

  杜昕言目光一闪,笑道:“谢林,你上回给我说无双有孕,没想到一转眼孩子都快出生了。无双,我不多留你。你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谢林,小两口是该好好聚聚。对了,谢林,你是我的护卫,但是我现在只想陪着笑菲和老爹一起过平静的生活。你以后再不是我的护卫了。留在无双身边做个好相公吧!”

  杜成峰哈哈大笑,谢林也忍不住满脸笑容,他单膝跪下正色道:“侯爷,谢林这就去了,愿小姐早日康复。”

  无双低着头不敢看杜昕言,她心乱如麻,嘴里胡乱应着。

  谢林扶着她往外走,杜昕言突叫住无双。他大步走到无双面前,握住她的手轻声说:“无双,杜大哥希望你开开心心地活着,不为别的,为了孩子也要开心地活着。”

  无双眼中湿热,她点了点头,低声说:“杜大哥,见着我大哥,请替我问他好,我私下成亲,他不知道。”

  “好,不要担心你大哥。杜大哥替你说这事。”杜昕言别有深意地说道。

  二人离开后,杜昕言回过头,见杜成峰脸色凝重,他呵呵笑道:“高睿已经死了,父亲还担心什么?”

  杜成峰也笑了,“是啊,高睿死了。无双也找到了归宿,谢林心甘情愿,老夫还能说什么呢?笑菲可还好?”

  “中毒时间长了,怕是要慢慢养才行。她能活着就好。父亲,你知道我看到笑菲毒解了时想什么吗?我在想,只要无双幸福就好,当时无双为间进三皇子府,我反对。高睿能真心待她,我不想再追究下去。”

  对杜昕言而言,心里只有幸福喜悦,无双有无双的缘,他管不着那么多了。

  不顾谢林的劝阻,无双拼了命往回赶。

  谢林心里叹息,不再阻她,只要能留在无双身边,他心满意足。

  再回到小镇,天已微亮。望见小院,无双眼中燃起光亮来。她推开院门直奔进屋。

  谢林想了想,站在了院子里。又一夜秋风苦雨,紫藤花被打落一地。等了良久,不见动静,谢林瞟了眼院内,深吸口气走了进去。

  里屋房门大开,无双晕倒在地上。谢林骇极,扶起无双,见她手中紧紧握着一张信笺。他顾不得看信,抱起无双躺在床上,小心把脉,知她受刺激晕厥并无大碍,这才放心。

  他拿起信笺,只有短短数语:“无双,我又骗了你,我的病其实早就好了,一直在暗中联络旧部,天下于我势在必得,舍你而得天下乃我所愿。能和你在一起这么些天,一生足矣!睿。”

  “这人!亏侯爷还想放过他!”谢林气得把信揉成一团扔在了地上。

  他望着无双美丽的脸又忍不住心疼。谢林叹了口气,瞟过桌上,饭菜动过,有两双筷子。他想了想,收起一双筷子走了出去。

  多想沉睡下去,永远不要起来,他走了,他再也不会出现。这一刻无双真想随高睿而去。腹中一动,孩子不安地踢着她,无双嘴唇哆嗦着,手抚摸着肚子,两行清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

  “无双,你怎么样?还好吗?”谢林端着热粥进来见她醒了,关切地问道。

  无双木然地说:“他走了。”

  被他仍在地上的信重新回到了无双手中。谢林叹气道:“无双你醒醒吧!这个人心里还念着天下。他拿什么和当今皇上拼?他难道不知道在山东时就是他的旧部告密才让卫大人找到了他?”

  他走了,无双把信贴在胸口,她想起高睿的瘦骨嶙峋,响起他脸上不正常的嫣红,眼底生出无尽的悲伤。他又骗她,他连死都要骗她一回。高睿的眼眸在脑中浮现,那双别人永远也看不清眼底神色的双眸,只在望向她时清澈如水,盛满情意。

  “无双,就当我现在是在做梦罢,你被唤醒了它。”

  他给了她一个梦境,梦里总是黑暗,而黑暗中充满了他的气息,他的温柔,他的温暖的胸膛。

  那些在地牢中的日子像黑暗中盛开的曼陀罗,神秘幽香,散发出醉人的味道,蛊惑着她一步步陷进他编织的网。

  多么绝望的美梦!交织着仇恨的爱恋,抵死缠绵,却让她像扑避灯火的蛾,义无反顾,毫不后悔。她真想刺瞎双眼,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都停留在只属于他和她的黑暗梦中。如今他又编织了一个梦,绝然地离开她,只为她能在这个梦里好好地活下去。

  肚子轻轻一动,肚皮轻轻拱起一角,这一脚踢醒了无双。她擦去眼泪,轻声说:“我要养大这个孩子。谢师兄,你愿意做孩子的父亲吗?”

  突如其来的话让谢林怔住。他手足无措地搓了搓手道:“无双,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想,只想不让你受伤害!”

  “你愿意吗?做孩子的父亲,养大他。”

  无双转过脸,认真地又问了一遍。她神情平静,看不出悲喜。两只眸子深得像两口古井,波澜不兴。

  “我,我可以陪着你养大他。”谢林心里叹息,最终还是不肯答应无双。

  “谢谢你,师兄。”

  谢林越听越不对劲,皱紧了眉,道:“无双,孩子不能没有母亲。你别想太多。”

  无双脸上浮起一朵隐约的笑容,她轻声说:“师兄放心.我明白。”

  京城郊外皇陵,高睿穿着银白色蟒袍,恭敬地在谢贵妃灵前磕头上香。

  他撑着地,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喘了口气等到眩晕过去。他掸了掸衣襟,撑着汉白玉栏杆望向天空。碧空如洗,阳光灿烂得让他眯缝了眼,就像初见无双

  时,解开帷帽露出的颜色,艳光四射,令他不敢逼视。

  他对她都做了什么呢?从好奇到试探,从挣扎到深爱。明知她是间者,明知她和他是敌人。他放不下,扔不下,只能用誓言迫着她,用武力强要了她,他霸道地闯进她的内心,霸道地窥尽她的隐私,逼着她露出真性情。通着她爱上他。她真傻,用冰块砌成的面具被他无情轻易地敲得粉碎。他多想宠着她.看她在怀里撒娇,象每个少女一样释放娇嗔,高睿怅然,上天为什么不多给他一些时间?

  耳边听到声响,回眸时,眼角余光扫到一角明黄色,高睿脸上漾起笑容,轻声唤道:“皇兄,你来了吗?”

  神兽旁转出身着明黄龙袍的高薪,他独自前来。

  高睿再也撑不住,瘫坐在墓前石阶上,他轻笑道:“皇兄,我没力气给你行三跪九叩的大礼了。你能独自前来,念着兄弟情谊,睿知足了。”

  高睿的眼风若无其事地扫过一角,如他没有料错,他若有异动,卫子浩的弩箭会马上射穿他的胸膛。高睿笑了笑,这些都不重要了。

  “三皇弟!”高睿心里感慨万千,最终吐出了这一声。

  他缓步走到高睿身前一丈外站定。高睿噗地笑了,“皇兄不用担心,睿不会行刺你。我想见你一面,临死前有兄弟在身边想必不会孤单!”

  高熙默默地看着他,缓缓开口道:“父皇曾说过,若我坐江山,有三皇弟领军保国,我天朝自当强盛。朕不会杀你。”

  他称朕的时候,高睿眼中闪过了然。他笑了笑,道:“父皇赐死了母亲,当时我走得太匆忙,这还是头一回来她坟前祭拜。父皇没有降她的妃位,仍以皇贵妃礼下葬。母亲泉下有知会高兴的,父皇心里还念着她。你瞧,这里山清水秀,诊室个好地方啊。睿生机已断,生前斗不过你连累母亲受死,死后想请皇兄应允将睿埋在母亲身侧。不必立碑,能在母亲身边陪着她,侍候她就好,皇兄允吗?”

  高熙居高临下地望着高睿,高睿昔日俊美的脸呈现出病态的嫣红,瘦得形销骨立。那双眼睛与眼里的骄傲却没有改变,他看清了高睿的眼神,以前从高睿眼中总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此刻高睿眼中坦白诚实,带着满足的笑容。

  高熙突然疑惑起来,他快要死了还这么坦然?他不怕死吗?成王败寇,他不知道想了多少此,当擒住高睿时一吐胸口的闷气。他要狠狠地折辱高睿,让高睿跪在他面前求他饶命。

  可是,高睿现在的神情却不是他想象的颓败。高睿悠然地坐在皇贵妃墓前的石阶上,含笑地看着他,仿佛高睿才是帝王。带着帝王的高傲,吩咐着他,命令着他。

  高熙声音冷下去,“你一直不服气父皇的决定。你难道还有再胜的把握?”

  “皇兄,你有治国的胸襟与手腕。睿也有。咱们兄弟无论谁做了皇帝都会是个好皇帝的,可宝座只有一个。我早对昕言说过,成王败寇,各安天命。”高睿说着感觉到了倦意。他背靠着石阶旁的栏杆,这样可以让他多撑一会儿。高睿微着从怀里拿出一张地图和一份名册道:“皇兄,你瞧瞧这个。”’

  他用力将地图掷在高熙脚边,这一举动似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懒散地靠着栏杆,感觉到生命如沙漏般流逝。

  高熙只瞟了一眼就神色大变,“你居然有天朝地形矿藏险隘详图?!”他顿了顿,终于承认,“凭这张图和你的旧部,还有你的能力,你至少就有五分的把握。因为病入膏肓,所以才不肯再次起兵?”

  眼前的明黄色似离自己很近,又在模糊的视线中离自己很远,高睿抬头望向天空,想起了无双。

  “皇兄,睿求你一件事可好?求你不要把我已死的消息说出去。”

  这一刻,高熙看到了高睿眼中恳求的神色,高睿终于求他了,却是这样一个要求。“为什么?”

  高睿微笑道:“地图是我送皇兄的礼物。契丹狼子野心,总有一天会起兵南侵。地图上边境要隘地形标识得很详细,应该对皇兄有用,我曾去契丹想挑起战争从中渔利,等再回到天朝时,却发现皇兄治国有方,百姓在战后仍能安居乐业,睿便打消了主意。去泰山,是我联络旧部想找一个人叙旧,并非想起兵谋反。”

  说完一长串话,高容的神情又委顿了几分。他瘫坐在石阶上,风吹起他的宽袍,似要把他吹走一般。

  高熙心头一热,想起了小时候的高睿。他聪明伶俐,会使坏招,喜欢在父皇面前表现自己。但高睿从来都不会对他下毒手。一向用计谋和他斗。他看着地图,心底勾起了温情。天子总是寂寞,此时的高睿仿佛只是他的弟弟。高熙顾不得卫子浩的警告,急步上前扶住了高睿喊到:“三皇弟,朕让最好的御医治好你,你别再说话了!”

  枯瘦的手握住了他的手,冰凉得没有热度。高睿目中闪动着泪光,哀哀地求他:“皇兄,答应我!”

  “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要不声不响地走?连墓碑都不要!”

  高睿的目光穿过他看向远方,声若蚊吟,“睿,也有想守护的人!”

  他再也没有力气说话,睁着眼睛望定高熙,心里一个声音在喊着:无双,无双……

  高熙落下泪来,他哽咽道:“朕应允你了,三皇弟,你走好!”

  那双如江南烟波浩渺的眼睛应声而闭,曾经骄傲的三皇子睿,曾经奸诈狠毒的定北王睿烟消云散,英俊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靠着栏杆似在小憩,似做着一个好梦。

  冬来,小春湖飘起了雨雪。笑菲坐在火盆前扬眉一笑,弹出一曲《凤求凰》。杜昕言失笑道:“阴阳颠倒,成何体统?这曲该由我来吹萧才是。”

  笑菲撇了撇嘴,道:“谁说的?我弹的曲叫《凰求凤》。词曰:凰兮凰兮独凭风,风传箫音兮慕其凤。时未遇兮无所思,无所思兮相思谋!你是我用计谋赢来的,当然得唱《凰求凤》!”

  杜昕言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他指着她道:“你还说?!害得浅荷差点儿栽进高睿这个火坑中,若她有什么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笑菲哼了声道:“丁浅荷能有什么事?卫子浩对她上了心,你以为是我吃错,不准她和你好吗?这是卫子浩的意思。对我嘛,当然一举两得。他要有事。你找卫子浩算账去!”

  杜昕言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沈笑菲笃定他就不会爱上丁浅荷。

  笑菲手指轻弹,狡黠地眨巴着眼睛道:“我不知道你心里是否对丁浅荷有意。我只知道,你守着她长大,青梅竹马,丁浅荷过了十七了,你还不上门提亲,就有问题。真想娶她呀,早怕被人抢走了!对啦,子浩与丁浅荷现在如何?”

  “谁理会他们?丁浅荷爱骑胭脂马,她本人就是头胭脂虎。她和卫子浩较劲,以为自己没忘记高睿。我看呀,子浩怕还要费点儿力气才能让这丫头醒过来!”

  “哼,卫子浩也不是好人!”

  杜昕言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道:“子浩是被幼年的事刺激到了。他本性不坏,只是热衷仕途和权势。无双生了个女儿,你没见他提到外甥女的那个高兴样儿!若是他坏,还不早就……”

  他停住没再往下说,将笑菲搂进了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间轻声道:“谢谢你,笑菲,谢谢你活着。”

  笑菲轻叹回身抱着他,喃喃说:“我舍不得,舍不得花了这么多工夫还不能和你在一起。,无双她,真苦!还好有孩子,有个痴情的谢林陪着她,不然,她可怎么过!”

  两人心里同时想起无双与高睿,不由叹了口气。

  笑菲喃喃道:“没想到他对无双深情至斯。”

  杜昕言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道:“笑菲,我绝不会比你先死,绝不会让你一个人独孤难过。”

  “我知道,京城杜昕言风流,祸害千年嘛!”

  房中笑声传出,冬日里,墙角一株老梅也笑了,笑着绽再了溢酶芬芳。

  三年之后,,一辆马车行驶在京郊驿道上。

  车中探出一张可爱的小脸来,她指着远处巍峨的建筑脆生生地喊道:“娘,那里是什么地方?”

  无双探出头来,望向皇陵的瞬间,手战抖起来。她搂住女儿低声问道:“乖囡,你想去瞧瞧吗?”

  “想啊!可以去玩吗?”

  谢林微笑道道:“囡囡,咱们只能悄悄地进去。那是别人家的园子,不能大声说话哦!”

  小女孩懂事地点了点头。

  无双感激地看了谢林一眼,目光触及皇陵,心已酸得发疼。

  黄叶被吹散了一地。三人偷偷潜进了皇陵。谢林低声说:“无双,我在这里等你,你带囡囡去,别待太久。”

  “师兄,我……”无双声音哽住。

  三年,谢林表面以囡囡的父亲自居,却从来没和她行过夫妻之实,无双曾让他离开,谢林沉默良久后,说:“无双,我是孤儿,从来没有家,就当你给我一个栖身之所可好?”

  他留在她身边,陪着她和囡囡,看着她们笑,脸上会露出满足,无双不在撵他,两人从没提及过高睿,一天天看着囡囡长大。

  心跳得很急,无双愧疚地看了眼谢林,握住囡囡的手道:“不能大声说话,跟娘去瞧瞧。”

  脚步踏过黄叶发出簌簌的脆响,看到皇贵妃墓旁的那个小小的土堆。无双的泪终于一滴滴落下来。坟头青草依依,落叶飘落。

  “囡囡。咱们把这里的黄叶都拾走好不好?”

  “为什么呢,娘?”

  “让它更好看一点儿呀!”

  “是沙子迷了眼吗?娘流泪了。”囡囡嘟着嘴替无双吹眼里的沙。

  无双强笑着亲了她一口,带着囡囡拾去了坟头的落叶。他擦干泪,从篮子里拿出香烛来,拈了炷香对囡囡道:“囡囡,你记住啊,这里面的人很疼你。他一直想看看你。你给他烧炷香好不好?”

  囡囡结果香,董事地拜了拜,认真把香插在坟头,拍拍小手笑道:“娘,我去找爹爹玩好吗?”

  “去吧!”无双目送着囡囡扑进谢林的怀里。她轻叹了声回过头来说,“她真乖,以后会长成一个小美人儿,会有成群的小伙子登门求娶,你泉下有知,定会开心的。”

  风吹过,卷起纸钱飞灰乱飘。无双闭上眼睛,仿佛又听到高睿对她说:“无双,就当我现在在做梦吧。你别唤醒了它。”

  泪水从美丽的眼中滑落,她低声说道:“这场梦一辈子都醒不来了。”——

  出书版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