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重生的蓝光

  躲开续写的幻想

  躲开记忆往事的隐秘小径

  躲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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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育院80周年的纪念晚会,租用了影城的大礼厅。台下前排的座位上,坐着一直以来给予红桥保育院帮助的代表,宿名浩以赞助人身份被邀请出席。

  礼厅里响起了轻快的弦乐。

  舞台上,一只白天鹅出来,她在湖边欢快地起舞,优美的舞姿吸引来一群洁白的小天鹅。

  白天鹅带着这群小天鹅在湖边嬉戏玩耍,突然一阵电闪雷鸣,黑风将白天鹅卷走了……

  望着台上的白天鹅,那重叠的白色褶皱中似乎传达着某种魔力,让他忘记此时此刻自己的身份,忘记时间。

  梦幻。

  是的,如果要用什么来形容此时此刻宿名浩的内心感受,这应该是最确切的词。

  他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她踮着舞步穿梭在孩子们中间,她独自在舞台中间熟练地旋转,她伸出的手臂在颤抖,她孤独地倒在湖边……

  直到灯光亮起来。

  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吗?或许从她拦在汽车前面的时候,从她和自己站在同一个屋檐下躲雨的时候,又或者是更早的时候——他自己都无法分辨的从前,某种简单得不用说明,却又多到无法负荷的东西。

  他深深吸口气,空气一下子沉到心底。慢慢从刚才那种接近眩晕的感觉里恢复过来后,宿名浩站起来,朝那群美丽而热闹的"天鹅"走去。

  "叔叔,和我们一起合影吧。"多多跑过来,将宿名浩拉到"天鹅们"中间。

  他扭头去看她的时候,正看见她望着自己笑。看到自己注视的人也正望着自己的两个人,一下不知如何是好,连忙将目光移向别的地方。

  比如礼厅中央的大吊灯,比如摄影师身后的黑色包包。

  刻意地回避了对方的目光,又犹豫着忐忑地再去寻找那个人的身影,没有把握,担心被对方知道的时候,是因为害怕被敷衍。

  就这样,当合影的"小天鹅"们四处散开以后,两个人依旧还站在原地。

  "原来你的舞也跳得这么好。"

  宿名浩看着她,乌黑的头发不再像往常那样遮掩着她的脸,而是全部被梳理到脑后锁成整洁的髻,露出圆润光滑的额。

  "孩子们见你来参加年庆晚会,都特别高兴。"

  她想这样告诉他。

  "你呢?"

  "我该去换衣服了。"

  在他的专注目光下被问到不知如何回答的问题时,她只好用手抓住白色裙角小心地绕着手指,以便能掩饰自己内心的紧张。或者,干脆跑进舞台的帷幕后面。

  他并没有想过是否得征询她的同意,只是站在原地等她换好衣服后出来。

  圆领套头衫,水洗发白的仔裤。

  这样的她从帷幕后面出来,又走回仍站在原地的宿名浩跟前。

  "聚餐快要开始了,走吧。"

  "我不想去聚餐。"

  "怎么了?"

  "一起出去,就我们,我和你一起吃饭,好吗?"

  "可是,等会院长找你……"

  还没等她说完,宿名浩便伸手牵起她的手朝礼厅外面跑。两个人一直跑过草场,绕过人工湖,她一只手搂着的白色芭蕾舞裙一路舞动着。

  这个地方叫abbracciamento,一串长长的奇怪字母。

  来到早已预定好的座位面前,宿名浩让她先坐下,自己才跟着坐下去。

  "第一次见你用贴纸本的时候,就觉得你用这个会更加方便。"宿名浩说着,从裤口袋里牵出一根红色线绳,他将线绳栓着的手机放在她面前。

  "我不要。"

  她觉得有些难堪,所以低下头去。

  "为什么?"宿名浩的急切全都写在了脸上,他问坐在对面的女子,担心自己的举动惊扰到她一直所习惯的平静。

  "我不能拿你的东西。"

  她的理由很简单。

  "这不是我的,是为了你更方便的工作才给你用的。"

  宿名浩庆幸自己事先和院长提及过。

  "是这样吗?"

  她望着宿名浩,只是不能确定他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不相信你现在就可以发简讯问院长。"

  宿名浩说着,冲她笑笑后告诉她:"你把自己想说的话输入里面,确认后再输入那个人的手机号码,就这样按发送键,对方就能收到你的话了,很简单吧。"说完,宿名浩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将屏幕打开放在她面前,"看,刚才你发送的简讯。"

  "可是,我并不需要它,也根本没有发简讯的对象。"

  她辩解着。

  "怎么没有?我啊。"

  听她说没有可以发简讯的人,宿名浩觉得失落起来,一脸无辜的样子望着面前的她。

  她还是用不愿意接受的眼光看着面前那只小巧玲珑的手机。

  "好啦,它又不是定时炸弹,快收好吧。该吃饭啦,肚子好饿。"宿名浩说着将手机塞进她的手中,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冲坐在自己对面的人傻笑着。

  见她小心翼翼地将手机拿起来放进自己身边的包包里,他才重重地嘘了口气。

  /2

  下午临走前,优丽到宿名浩办公室门口轻轻敲了门,没有人应声。

  她推门进去,在门口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等了好一会,宿名浩也没有回办公室。

  第一次进宿名浩办公室的优丽,站起来在房间里四处看了起来——

  沙发上读到一半的英文管理著作。

  墙上的个人照片。

  桌上线条简洁的水晶雕塑。

  优丽走近桌边,拿起上面的签字笔,她将笔帽拉开,手指轻轻碰了碰笔尖——那里似乎还留有签字人握紧它的温度。

  一定是他用过的一只银色火机,优丽用力按下去,蓝色火焰喷涌而出。

  她将他没有来得及收回抽屉的名片拿在手中,轻轻念出上面的名字和职务,想象宿名浩打电话时与人交谈的神情。

  不知道木色相框里面镶着他哪个季节的照片?当优丽准备去拿过来看时,一张火红色宣传单一样的东西进入她的视线,她将手里的名片放回原来的地方,伸手拿起了火红色传单。

  确切地说,那是一张芭蕾舞剧目表。

  鲍罗丁(俄)大型歌剧《伊戈尔王子》

  马林斯基剧院演出捷杰耶夫指挥

  演出时间:6月25日-6月28日19:00

  俄罗斯基洛夫芭蕾舞团芭蕾舞剧《天鹅湖》

  演出时间:6月31日-7月2日19:30

  俄罗斯基洛夫芭蕾舞团交响芭蕾《珠宝》

  演出时间:7月3日、4日19:30

  俄罗斯基洛夫芭蕾舞团芭蕾舞剧《海盗》

  演出时间:8月5日13:30、19:30

  8月6日19:30

  ……

  国际知名的芭蕾舞团要来演出,出演的人会是平时难得一见的世界顶尖级别的舞者。

  望着这张芭蕾舞剧目表,优丽欣喜不已。穿上礼服,坐在剧院里观赏这样的一场演出,可以说是优丽学习舞蹈以来一直所梦想的事情。

  她想到了今天中午在走廊上遇见宿名浩时的情形:

  "优丽,你下午走之前去一下我的办公室,有东西给你。"宿名浩说完,继续听索彬说他新想到的画面构思,两个人往电梯门口走。

  "好的。"优丽答应着,心里在想不知道会是什么事情。

  看着手中的芭蕾舞剧目表,优丽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他叫自己来,一定与芭蕾舞剧有关吧。这样想着的优丽,心里觉得甜甜的。

  她将手中的剧目表放回桌上,离开了办公室。

  带着幸福感出了大厅的优丽,因为想着剧目表的事情而高兴得忍不住跳了起来。没有拦出租车,心情好到觉得沿路的每个人的面孔都亲切而可爱。

  阳光正好,一切都刚刚好。

  经过一家女装店的橱窗,她忍不住停下脚步来。

  橱窗里的黑色晚礼服,细肩带,低领束腰,胸口有宝蓝缎面花饰。想到芭蕾舞剧,她兴高采烈地进了女装店,买下了那条裙子。

  想象着自己穿上它和名浩一起观赏芭蕾舞剧的情形,优丽开心地回到南西姑姑家里。

  /3

  她站在一群洁白的天鹅中温和地笑着。

  宿名浩的目光掠过照片里的每一张脸,然后落在那双眸子里。因为相信眼睛最能透露人真实的内心,期盼能从她的眼睛里得到一些讯息,所以才会望着照片不知不觉地出起神来。

  Paul敲门的声音将宿名浩惊了回来。

  "名浩,这个我帮你拿回来了。"他拿着一个盒子走进办公室,兴高采烈地说道。

  "谢谢你Paul,麻烦了。"

  "没事,那我先走了。"Paul将盒子放在沙发前的桌上,转身走了出去,关门的时候,他又将头伸进来,"对了,差点忘记跟你说,愿你今天拥有一个不平凡的夜晚。"

  说完,Paul带着诡异的笑消失在门口。

  宿名浩拿出电话发简讯给小薛——

  你待会有空吗?——

  什么事情?——

  要见到你再说——

  怎么这么神秘?——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我待会要去院长的办公室——

  那我先过来等你——

  好吧。

  他将手里的照片轻轻靠着木色相框里爸爸妈妈与自己的合影放好,拿着桌上的盒子出了办公室。

  到保育院,孩子们一见到宿名浩,还没等他问,便都抢着告诉他:"小薛老师被院长奶奶叫走了"。

  在院长办公室门口,宿名浩见到正从里面出来的两个人。一见宿名浩,院长便笑着问:"宿先生,来找小薛吧。"

  "是啊,耽误您了。"他礼貌地说。

  "没有,你们年轻人的事可比我这老太婆的事情重要。"院长打趣着说。

  "院长又说笑了,您可不能说自己是老太婆。"

  "哈哈,我还真希望自己不是,在这里可以多呆几年……好了,我走了,你们忙吧。"院长说着往走廊另一头走去,走到一半忽然记起什么似的,回头对小薛说,"小薛,你要是考虑好了,还是去福利院一趟啊。"

  她点点头。

  "什么事?"一边的宿名浩问她。

  "没什么,他们问我愿不愿意去福利院。"

  "你去福利院做什么?"一听到她要离开,宿名浩比小薛更加紧张。

  "是去做后勤管理,薪资会比在这里教小孩子画画好。我还不知道要不要去。"

  "为什么?"

  "不知道。"

  "我知道,你是觉得那又是完全陌生的地方,别人不一定会全都接受你,对吗?"

  她看着宿名浩,不说话。

  "别担心,有我呢。你要是去了福利院,我就去做你的助手,财政助理,怎么样?"

  她听后释然地笑笑,告诉他:

  "很多事情不是钱可以解决的。"

  "好了,现在我们不讨论这个,一切等你决定了再说。现在,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宿名浩看了看时间,继续说,"现在,先吃东西。"

  abbracciamento。

  这家店的名字真长啊。

  已经来过两次,她终于察觉它与别处的不一样。

  "是意大利语,看来老板是个意大利迷。"

  "意大利语?难怪看不明白。"

  "其实意思很好理解。"

  "那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唔……知道一点。"

  "是什么?"

  "下次和你来吃饭时再告诉你。"

  "一定是你自己也不知道,等下先去问老板,然后再告诉我是吧。"

  宿名浩笑笑说:"真是逃不过你的眼睛。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上次你帮我点的那种烘烤的蛋卷。"

  "还有呢?"

  "牛排,还有柠檬茶。"

  宿名浩冲她挤了挤眼睛,笑笑,然后向旁边的服务生招了招手。

  "牛排,柠檬茶,外加菠萝莴笋,芦笋浓汤,煎龙虾肉,羊肉,烤鳗鱼鸡蛋卷。谢谢。"

  像在家里一样,两个人将各自喜欢的食物消灭干净,不会因为对方的缘故而有所顾忌,相反,因为心情的关系反而觉得食欲更好一些。

  一个手里捧着柠檬茶,一个手里拿着含氧矿泉水,相对静静坐着,享受食物之后的小小惬意与隐秘欢欣。

  短暂的酣然之后,宿名浩将芭蕾舞剧入场券连同自己为她精心挑选的观剧礼服奉至她眼前,他等待自己的礼物给对面的女子带来小小的惊喜。

  "这个,给你的。"宿名浩指着礼服和入场券,开心地说。

  "什么?"

  她望着面前的东西,一脸疑惑的样子。

  "芭蕾舞团来我们这里演出,我买了票,因为想和你一起去看。至于衣服,想到去看芭蕾舞剧时可以用得着,而且你穿着肯定好看,所以就买了……"

  她坐在那里,望着他精心准备的礼物,没有反应。

  过了一会,她突然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对他做了"对不起,我有事必须先回去了"的手势,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餐厅。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宿名浩,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愣在那里。

  等他意识到是自己的唐突吓跑了她时,等他拿着被她拒绝的东西追出来时,只见到她很快消失在公交车门内的身影。

  宿名浩将认真准备的礼物重新放回车内,开着车跟在那辆公交车后面,然后见她在保育院附近的车站下了车。

  他只知道她为人单纯,内心柔弱,他所不知道的是自己想超越朋友关系的这种想法令她觉得一切不再自然。他只知道自己那么急切地想尽一切办法来拉近两个人之间的差距,他所不知道的是在一切未明了之前,这种良苦用心在她看来却只能称做恩惠,只会让她心里存在的沟壑越来越深。

  所以,即使她此刻就在自己的视线当中,他也只有悄悄跟随的勇气了。

  在她沿街走了很久之后,他最终还是忍不住了,将汽车扔在大街上,跑了过去。

  "对不起,我……"

  "你回去吧,请不要跟着我。"

  "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想自己随便走走。"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谢谢你,你走吧。"

  "你是因为我送你礼物而生气吗?"

  "没有,不是因为你,你没有错。"

  "那你为什么低着头走路一直不看我?"

  她不再说话,只是一味地往前面走,已经走过了保育院的大门。宿名浩跑到前面拦住她,问她:

  "你应该告诉我是什么原因突然要走,是不是因为我做错了或者是别的,为什么?告诉我,嗯?"

  "因为我不能再接受你的礼物。你每次送我礼物都让我觉得自己是在接受你的施舍,我不愿意再接受任何人的施舍,尤其是你。"

  她因为激动而显得更加笨拙的动作,让她无法表达清楚自己内心的想法。

  "施舍?傻瓜,你怎么会那样想啊?"

  宿名浩只是恨不能马上将自己的内心告诉她,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害怕自己一松开她就会消失似的,牵着她往停车的地方走。

  让她在驾驶座旁边的座位上坐好,自己才坐回到驾驶座位。

  "你听我说,我这么做仅仅是因为我……"

  "我知道,可我不是那个人,你让我下车吧,求你了。"

  小薛没有让宿名浩说完就打断了他。

  "为什么?"

  "我们,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我可以过去,如果你觉得我们分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那我不要我的这个,过去你那里。"

  "你看看我,就是现在这样的我,没有读过大学,没有父母,没有家,甚至都不会说话,我只属于这里。而你,只是一个喜欢施舍别人的人。"

  ……

  "对不起,宿先生,我得回去了,保育院晚上九点就会关门。"

  /4

  优丽敲门走进宿名浩的办公室,问他:"宿先生,你找我?"

  "哦,我妈说这个一定要给你,都放我这里好一段时间了。她说这个对你的脚伤有用。"宿名浩一边说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圆柱形的小铁罐子,放在桌上。

  "替我谢谢阿姨,麻烦她了。"优丽拿过桌上的药水,低头望着瓶身上奇怪的马来文字。

  "没事。"宿名浩说完,低头继续看文件。

  原来是药水,而不是芭蕾舞剧入场券。

  她有些失落地摆弄手里的那瓶药水,转身准备离开。

  "优丽,你等一下。"宿名浩打开抽屉,拿出一个红色信封交给优丽,说:"这是芭蕾舞团演出的入场券,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明天好像是最后一场。"说完,宿名浩对她亲切地笑了笑。

  "你怎么知道我想看他们的演出?"

  "我记得你好像是学舞蹈的。"

  "谢谢。"优丽说着开心地走出宿名浩的办公室。

  第二天晚上,优丽比舞剧演出时间提前一些来到剧院,其他人已经陆陆续续入座了。她在大厅等了一会,没见宿名浩来,便先进去找到座位坐好。

  "你好,优丽。"舞剧启幕的时候,优丽听到有人叫自己,她侧身去看,正遇上Paul注视自己的目光。

  "Paul?真巧啊……"看到Paul的那一刻,她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用力紧紧撕扯着小手提袋上的珠链,想想自己这几天为了来观看今天的演出所做过的事情,而现在坐在身边的人居然是Paul。

  从来没有人对自己开这样的玩笑,优丽觉得自己被愚弄了。

  《Werther》是个悲剧。

  Werther指着夕阳下的山冈对身边思慕的女孩说那将是埋葬自己的地方,即使他的命运注定与所爱的人错过,那么那些满山摇曳的苇草会借此诉说相思的孤独,也会用摇曳的姿态继续表达他内心的爱情。

  一个人的悲痛莫过于爱上心已有所属的另一个人。

  横隔在自己和他之间的那个影子此刻又来侵扰她,优丽望着舞台上的布景,将那个影子想成是阻碍Werther实现爱情的敌人。当Werther倒在血泊中的时候,眼泪溢满优丽的眼睛,她用手轻轻一碰,它们便毫无顾忌地流了下来。

  身边的人用手臂轻轻地碰了她一下,将柔软的纸帕递到了她的手边。

  灯光亮起来的时候,优丽身边的座位上没有人,整个剧场的人开始如蚁群般缓缓向出口流动。优丽坐在座位上轻轻拭了拭眼角后,也走出了剧场大厅。

  "喝点吧。"Paul将温热的咖啡递到优丽面前时,让她惊了一下。

  "谢谢。"优丽接过美露,贴近嘴边轻轻抿了一口。

  "你一定很失望吧,因为他没有来。"Paul的话一语中的,猜透优丽的心思。

  "你说什么呢?"她将目光望向大门口,用来掩饰自己的心事。

  "当你发现坐在你身边座位上的人是我时,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喜欢他。还有,你上次帮我去接宿爸爸和宿妈妈的事情……"

  "那又怎么样?"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这事跟他并没关系,我不需要那么做。"

  "你喜欢他,与他没关系?别开玩笑了,优丽。"

  "那如果他喜欢的是别人,你觉得也与你没关系吗?"

  "……"优丽没有说什么,但是她望着Paul的眼神里充满了敌意。

  "对不起,是我话说多了。可是优丽小姐,我说的是事实。"Paul说完,一个人向大厅门口走去,剩优丽一个人站在那里。

  她将手里喝剩的咖啡扔进钢制的垃圾筒内,走到剧院门口拦下了银色出租车。

  "不知道怎么做才好,知道你喜欢的是别人,不是我的时候……真的很讨厌那种感觉。你就不可以将那样的喜欢分一点给我吗?至少我不会介意,还是会全心全意只喜欢你一个人……这样对你,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优丽拨通电话,带着醉意地冲着手机那头的人央求着。

  "优丽,你在说些什么?请不要这样。"看到是优丽的号码却不确定她真的会说出这些话的宿名浩,想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没想到优丽对着电话那头大声叫道:"我说你可不可以喜欢我,只要喜欢一点点,一点点,我会将自己的心都留给你,全部!"

  "优丽,你在哪里喝酒?这样做对你只有坏处。"

  "不是对我,是对公司吧。你只是在关心公司的形象,只是在担心明天的娱乐版头条……"

  不到二十分钟,宿名浩便出现在优丽的面前,他有些着急的神情引得优丽一阵哈哈大笑起来:"真快啊,是不是担心我出事了会影响到公司声誉?"

  "别喝了,优丽。"

  "为什么不喝?喝了酒说的话才是……真的,喝酒后才不会说假话。不用……明明知道你是谁却要装作不知道,也不用装作不在乎……"

  优丽一股脑说了许多话,宿名浩望着有些失态的优丽,心情很复杂。

  他夺过优丽手里的酒瓶后,将她扶出酒吧,往泊车的地方走。在街对面的绿化栏边,优丽倔强地甩开宿名浩的手,自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两个人在原地折腾了很久,一直到很晚,优丽都没有坐到车上。

  "小航,求你别将我送回家。"

  过了很久,优丽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让宿名浩深深叹了口气。

  他将优丽带到胜昌门广场附近一家自己常去的汤面馆。

  "老板,两碗汤面。"宿名浩说完,将自己对面的小姐安顿好后,才回到自己的座位坐好。

  可能是真的饿了,优丽将自己面前的汤面吃得很干净。重新坐好后再次望向自己对面的男人时,她的情绪已经平静了很多。

  "不好意思。"她突然说。

  "你好些了?"宿名浩一边将碗里的汤喝干净,一边抬头问优丽。

  "送我回家吧。"优丽站起来,语气十分平静的样子。

  两个人一前一后坐进宿名浩的车里。在送她回去的路上,优丽和宿名浩好长时间都没有说一句话。

  最终打破沉默的人是优丽,她问宿名浩:"你喜欢保育院的那个老师?"

  宿名浩扭头看了优丽一眼,说:"你现在的样子不适合谈论这样的话题。"

  "那你觉得你们合适吗?"优丽不放过任何继续这个话题的可能性。

  "你想说什么?"宿名浩的话也严肃起来。

  "让她成为宿氏继承人的妻子,并不能带给她幸福,却会更痛苦……"

  "这与你并没关系。"

  "可我喜欢你。"

  "我知道,可这与我喜欢谁也并没关系。"

  "……"

  优丽说不出话来,她无话可说。

  临近午夜的街道上空旷了许多,车内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优丽从后面望着宿名浩的背影,无论是用长度还是用体积都无法计算清楚的情感,让车内的空气更加浓密起来。

  她深深地吐了口气,还是感到了呼吸的困难。

  好一会儿,她才说:"对不起,明明知道你喜欢的人是别人,却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心。以前至少妈妈会阻止我,将我往回拉。现在,我自己一个人不小心就走出了很远,甚至没有办法再回头……"

  她说着,让目光离开他的背影,望向窗外。

  "你知道我以前有多恨景妤姐吗?她破坏了我小时候喜欢一个人时所抱有的全部幻想。现在终于明白了,是自己所爱的人让我将她当成敌人。以前是景妤姐,现在是那个保育院老师。"

  汽车在南西姑姑家楼下停下来,优丽下车后将车门关好,转身准备进门。

  看着她消瘦而孤单的背影,宿名浩忍不住在后面叫了她一声:"优丽。"

  优丽忙转过身来问他:"怎么了?"

  "你会遇到适合自己的人。"也许是为了安慰她吧,说着这种平时自己怎么也不会说的宽慰的话。

  "我已经遇见过了。"她望着宿名浩的眼睛里,浸满了亮闪闪的泪花。

  "优丽,你不要这样。"他觉得有些难过,但真的无能为力。

  "我能问你要一样东西吗?"优丽突然问他。

  "什么?"

  "一个与爱情告别的拥抱。"

  宿名浩久久看了她一眼,走过去轻轻拥了拥她。转身坐回车内后,只留优丽一个人站在原地。

  原来幻想中的拥抱才最贴近自己的需要,优丽这样想。

  /5

  "小姐,你找谁?"保安看见一身便装打扮的小薛正准备进电梯,将她拦住了。

  "我找宿先生。"

  她用手语告诉保安。

  "对不起,你不能进去。"看不明白她的手语,保安指着大门口,让她离开。

  "可是,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找宿先生。"

  她没有离开,见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她想要挤进去。没想保安用手抓住了她身上包包的带子,将她拖了出来:

  "小姐,你不能上去,请你离开这里。"

  "放开我……"

  她用力挣脱抓住她的包包的手,有些生气地看着面前身形高大的保安。这一幕,被从门口进来的优丽看到。

  "放开她。"优丽走到保安面前,语气严厉地说。

  "你好,优丽小姐,可是她……"保安想辩解些什么,但看到优丽只能马上换上温和的语气。

  "你怎么来这里找我了,害我一直在对面的咖啡馆等你好久。我们走吧。"优丽伸手抓住小薛的胳膊,头也不回地往外面走去,留下一头雾水的保安愣在那里。

  "谢谢你。"

  小薛冲优丽笑笑,因为她刚才替自己解围而表示谢意。

  "不用谢我。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时间,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聊聊。"

  两个人已经走到公司大门台阶下的小广场上,优丽将自己的意愿很直接地告诉了小薛。

  "什么事?"

  两个人去了公司附近的甜品屋,在靠窗边的安静位置坐下后,优丽对坐在自己对面的情敌提到了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事情:

  "上次在保育院,谢谢你了。"优丽知道自己的语气很冰冷。

  "不用客气,我是姐姐,应该啊。"

  小薛笑了笑后告诉她。

  "姐姐?"优丽看着小薛,满脸的疑惑。

  "上次在保育院,我就想告诉你,可你跑得比兔子还快呢。优丽,我是景妤姐姐啊。"

  她冲对面的优丽神秘地笑笑,比画着。

  "景妤姐姐?"优丽愣在座位上,望着眼前的保育院老师,脑海中闪现出她和名浩在一起的画面。

  原来他一直在骗自己。谎言带来的羞辱感将儿时伙伴重逢的喜悦冲得一干二净,优丽按耐住怒火,问面前的景妤:"可是你为什么会……"

  景妤知道优丽要问什么,只是拿着小瓷匙在自己面前的豆沙中轻轻搅动着,沉默起来。

  过了一会,她才告诉优丽:

  "发生了很多事情。那天看到你在台上表演,觉得好意外。优丽,你越来越漂亮了。"

  "你一直住在保育院?"

  景妤点点头。

  "是名浩先找到你的?"

  "你是说宿先生?他经常去胜昌门广场,我们碰到过几次,后来他的手机丢了,正好被我和多多拾到……"

  "为什么?小时候你要抢走他?他好不容易摆脱你,现在你又来搅局,为什么?"

  景妤还没有说完,一直压抑着嫉妒与懊恼的优丽忍不住大声地打断了景妤。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景妤,无比惊恐地望着面前突然变得歇斯底里的优丽。

  "优丽,你怎么了?"

  "你少来装好人,装可怜。就是你每次假惺惺在背后使手段,小航才总是会被你这样的女人骗。"

  "优丽,你在说什么?你说小航?小航他在哪里?"

  "他在哪里?你少装了,自己不是整天都在缠着他吗?还找到公司去。你也不先看看那是什么地方,适不适合自己进出……"想到小时候因为景妤而受到小航的冷落,优丽将怨气一股脑全倒了出来,她没留意到对面景妤的变化,刻薄的话语劈头盖脸地砸到她身上。

  她愣在那里,惊愕不已。

  "宿先生?小航?景妤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让她觉得难受的并不是优丽的那些句句指向自己的话,而是他一直都在骗自己,知道现在的薛景妤无力还击,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地表演一出又一出的戏。

  她站起来,表情木然地朝甜品屋外面走去,扔下一脸愤然的优丽坐在那里,收拾那些她依然没有说完的话。

  "你以为一走了之就没事了?"

  优丽从后面追上来,拦在了景妤面前,继续说:"我从小就喜欢他,现在的宿名浩不再是以前的小航了。你也想成为名浩的妻子?叔叔阿姨怎么会让你这样的人……"

  心里像打翻五味瓶一样,景妤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力气等她说完,只觉得自己像失去方向的麋鹿想躲进山林,她朝街上人群热闹的地方拼命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