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住在隔壁的洁癖症美少年

    (1)

    我没有幻想过自己会在凰华住怎样的好房子。对我来说,只要有一个可以赶稿的独立空间就足够了。

    但打开房门后,我还是被宿舍豪华的装潢吓了一跳:从外面看起来一点都不起眼的宿舍,内部竟然华丽得令人瞠目结舌。

    不论怎么看,都不像普通的学生宿舍,而是五星级饭店的标准套房。

    宿舍的房间是一室一厅,有着独立的卫生间和厨房。

    房间里铺设着最好的榻榻米,所有的陈设都极具古典美,但又符合现代极简主义的风格。

    里面的桌椅和床都是由真正的原木制作,房间里散发着一股木料的芬芳,墙壁上有米色暗花的墙纸,所有的东西都很高档。

    不仅如此,连学习用的电脑都配备好了。

    我把行李放下后,拿起桌面上还带着花香的小卡片,上面写了一些学校欢迎新生的祝词和家具使用注意事项等等,还有出了问题可以联络的电话——一部乳白色的无绳电话安静地躺在桌上。

    我一屁股坐在床上,手撑在松软的被褥上面,终于体会到了报到之前通知上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除了必需品和衣物之外,不用携带任何东西。”

    原来凰华什么都准备好了。

    休息了一会儿,把东西拿出来分门别类地放好。衣柜也同样是原木制作的,精美又大气。

    搁好画具之后觉得有些饿了,打开冰箱以后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

    想来也是,总不能你喜欢吃什么都预先知道。如果那样,不会是让人感觉舒适,而是感到毛骨悚然吧!

    我拿着钥匙和学生ID卡,前往学校的百货供应店买食物。

    当我选购了一些食物准备结账时被告知:这里的学生购物是不需要花钱的,只需要用ID卡做扫描记录就可以了。

    于是我马上回到百货店内又拿了双倍的东西——凰华简直是一所让平民学生睡觉都会笑醒的学校啊!

    当我气喘吁吁地提着沉甸甸的口粮回到宿舍时,发现钥匙不见了。

    啊……出门的时候连手机都没有拿出来,这下要怎么办才好?兴冲冲屯粮的力气好像一瞬间就从身体里面抽出去了,浑身都软绵绵的。

    “不要开玩笑啊!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把钥匙弄丢了?”我欲哭无泪地蹲下来看着门锁,自言自语地嘟囔着。

    “这个是你的吗?”有人忽然在我身后问道。

    “嗯?”我回过头去,看见一件浅灰色的高级定制衬衫。

    我吓得跳了起来,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个男生站在了左侧。

    这是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孩子,俊俏的脸却绷得紧紧的,散发出冰冷的气息。

    “钥匙!”一看就不经常笑的嘴唇有着好看的形状,颧骨的位置也刚刚好,鼻梁的长度和面部的长度比例完全符合绘画中黄金分割的标准,眼睛则是非常吸引人的凤眼。

    他的手指上挂着一串钥匙,上面明晃晃的宿舍编号说明这就是我那间小套房的钥匙。

    “啊!是我的!”我认出它来了,“谢谢你,这真是救了我啊!”我感激地双手合十。

    真是菩萨保佑啊!刚以为要被关在门外而且不好打电话求救的时候,就有救星上门了。

    穿灰色衬衫的少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脸上的表情在走廊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冷漠。

    “你很高兴吗?”他说话的声音淡淡的,没有一丝情绪的起伏。

    “那是当然的!真的非常感激啊!如果你没有捡到钥匙,我就会被关在外面喂蚊子了!”我有些夸张地形容,然后热情地握住他的手,“太感激了!”

    我还没说完,只见少年皱起了眉,流露出不悦的神情,同时快速甩开了我的手。

    啪的一声,钥匙掉在了地上,手上有些火辣辣的疼。

    我惊讶地看着他。

    “不要随便碰我。”他漂亮的凤眼里满是冰冷,夹杂着明显的嫌恶,“脏死了,有很多细菌。”

    呃……细菌?

    我的手明明洗得很干净,哪里脏?

    我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那家伙……

    “我洗过手了!”我一脸正直地和他讲理,“就在十分钟以前!”

    “细菌在洗手之后过一分钟就开始繁衍生息,所以你手上的细菌已经要用亿作为计算单位了!如果你不知道,我现在就告诉你。”

    “你……有洁癖啊?”

    我只听说有这种人,但还是第一次遇到呢。

    “爱干净是好习惯。”那家伙继续冷冰冰地说,还掏出湿纸巾擦拭着被我碰过的那只手。

    我看着他的眼睛,好像没有发现直接针对我的厌恶感。

    可他这样的举动,让我觉得自己是沟渠里奔跑的老鼠,会传播疾病的害虫……

    腰间突然痒痒的,好像有尾巴要长出来,头上也似乎有了昆虫的触角。

    算了!虽然被当作病原体很是不爽,但好歹人家帮我找到了钥匙!

    虽然被他很用力地挥开手,又被当作了害虫,这多少有点伤我的自尊心,但想到是他的习惯也就释然了。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感谢你。请问怎么称呼你呢?”我笑着询问。

    “不用谢,”少年面无表情地回答,“我只是刚好看见了而已。”

    克制住吐槽的欲望,我保持着笑容,但只坚持了一秒就宣告放弃。

    “好吧,那就这样!同学,再见!”

    既然这位帅气的少年明显对我的感谢没有什么兴趣,我还是赶紧开门回宿舍弄饭吃好了。

    我打开门把东西放了进去,完全没有预料到对方居然会回答我。

    “艺术系,二年级A班,泷泽悠之——”

    冷冰冰的声音让我转过头去,那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门的右边,目光安静而冰冷地审视着我。

    美丽的眼睛……一闪而过的熟悉感……

    “你……我应该叫你学长?”一滴汗从脑门上掉落。

    “脏兮兮的笨蛋。”

    “啪”的关门声响和这句评价一起传进了耳朵里,我站在门边像个傻瓜。

    可恶,没有一点学长的风度!

    (2)

    “事情就是这样,阿智你也觉得那家伙是奇怪的人吧!学长就可以骂别人是笨蛋吗?”吃完煎蛋和面条之后,我一边打着饱嗝,一边打电话回家报平安。

    “一点也不奇怪啊!”话筒那边传来的阿智表哥的声音陌生得有些古怪,但那随随便便的语气毫无疑问就是他,“如果你还想听会有更难听的,我去年刚进体校的时候经常被前辈们骂蠢猪和白痴之类的,最近又被起了新的外号。”

    “看来学长们欺负人是共性啊……”我欷歔道。

    阿智虽然比我早一年上学,但因为年龄差距不大,我们之间并没有明确的长幼之分。

    “也不会啦!虽然听起来很损,但学长会这么说是因为看见我一直跟不上大家,有点心急。”不知道他在吃什么,那边发出清脆的响声,“你那位学长大概也是如此吧!”

    “这个……”阿智这家伙的过分豁达让人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不管怎样,这位住在我隔壁的学长和阿智篮球队的学长可不是同一类型呀!

    “不过你说他叫什么?泷泽藕汁?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反正钥匙找到了,不高兴的事就忘记吧。”因为吃东西,阿智的声音变得含糊不清。

    “说的也是!”我挠了挠头表示赞同。

    “你的插图画得怎么样了?”阿智忽然把声音压得低低的。

    由于我想要给伯母一个惊喜,并没有把插图的事情告诉伯父和伯母,所以只有阿智知道我的计划。

    “应该没有问题吧!这里的条件很好,我会尽力完成的!”

    “那你就加油吧!妈妈一定会很高兴的。”阿智在那边发出嘻嘻的笑声。

    挂掉电话后,我把纸笔、颜料拿了出来,却总是想着邻居的名字。

    泷泽悠之……

    这个名字好像真的在哪里听过……

    不过是在什么地方呢?现在怎么想不起来呢!

    就这样,带着疑问,我投入到了插画的世界里……

    因为再过几天就要正式开学了,所以时间越发紧迫起来。

    整洁的房间随着工作进度的推进变得乱七八糟。

    一开始我还做点东西吃,后来为了节省时间,直接用泡面填饱肚子。

    结果就是厨房里堆了不少用过的碗,地上则丢满了绘过画的废稿,字纸篓更是塞满了废纸。

    糟糕的是,我居然还在这种的情况下患上了轻微的热伤风。我只好在旁边放着塑胶袋,把擦鼻涕的纸丢在里面,身边很快就堆积起了一座擦鼻涕纸的“山”。

    在连续工作了近一周后,我绝望地跑出门,去了一趟学校食堂——一方面是觉得再不晒晒太阳,说不定就会变成现代版的吸血鬼;另一方面则是感觉如果再不吃点蔬菜,说不定会因为吃太多泡面,身体里积聚了大量的防腐剂而变成木乃伊。

    “麻烦来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我搓着双手在饭厅点餐完毕,端着已经做好的饭菜,找了个座位大口吃了起来。

    好香,好好吃,呜呜呜……吃泡面吃得快吐了!不行,我要终结这种地狱一样的生活!

    我一边吃一边下定决心:西山信,努力啊,无论如何也要在两天内完成插画!

    当我看到送三文鱼寿司的服务生过来时,不禁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服务生,而是一位戴着白色帽子的寿司师傅。

    我赶紧吞下莴苣,伸手接过寿司盘子。

    因为自己家里也从事饮食行业,我很清楚地知道一个寿司师傅在业内是多么地受尊敬。他亲自来送寿司,简直让人受宠若惊。

    “您这是……”我小心翼翼地问。

    “因为服务生说外面有个吃得很香的孩子,所以我决定亲自来看看,没想到居然是女孩子啊!”由于寿司师傅需要几十年的功力才能够得到认可,所以这样的人总是不怒自威,现在却看着我笑嘻嘻地说话,我不禁有些不知所措。

    “那也是因为您做的昆布味增汤真的非常好吃啊!”我知道刚才吃相不雅——吃的时候都能够感觉到别人正对我投以奇怪的目光。

    果然被人当作怪人看待了呢!

    “没关系!”师傅挥舞着宽厚的大手,“吃东西原本就应该是享受的事情。虽然料理有料理的格调,可是如果吃的人不能肆意地露出享受的表情,那有什么乐趣可言呢?”

    “凰华的学生就是太讲究礼仪了!可吃东西这件事,只要开心地吃,又有什么关系呢?对于做料理的人来说,看到别人吃你做的料理时露出的开心表情,就是最高的褒奖!”

    师傅的这番话得到了我的赞同。我拼命点头,并对他产生了十足的亲切感——他和我的伯父对食物有着同样看法呢!

    就这样,我认识了这位爽朗的石田师傅。

    “今天真是感谢您关照了,不仅吃了而且还拿回去真是不好意思。”我站起身,手里拿着师傅特别打包好的烤鳗鱼手卷盒子,感激地行了个礼。

    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旁边墙上挂着的一幅图画。

    安静的蓝色房间,光线从窗外照射进来,是一种苍凉而悲伤的绿色。整张画里面没有人物,有一种好像要把所有的东西都吸进去的感觉。

    “房间里应该有人啊……如果加上被光所照耀的肤色的话,这张画就可以得到平衡了……”我自言自语地说着。

    的确,这张画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虽然是安静的,但安静得太过冷酷,让人看着心里发凉。

    虽然有着极强的吸引力,却无法忽略那种冰冷的质感。

    好熟悉的冰冷……

    我疑惑地看下方的作者署名。

    泷泽……悠之……

    “啊?”我惊讶地喊起来,“是那家伙……泷泽……”

    不就是那个骂我又脏又笨的所谓的学长吗?果然,这幅画和他本人给人的感觉几乎完全一致呢,冷冰冰的。

    “你认识他啊?”石田师傅看着我,眉眼间有一些惊讶,“那孩子可是出了名的讲究格调呢!”

    “您和他很熟悉吗?”我的询问得到的是肯定的回答。

    “那孩子喜欢吃我做的怀石料理。不过就算喜欢,每次吃的时候都没有特别的表情——直到他把这幅画送给我,我才知道他喜欢我做的料理。”石田师傅叹了口气。

    “很美丽吧!但就像那孩子的表情一样,冷冰冰的。”

    料理在某种意义上也是艺术的一种,石田师傅和我有着同样的看法实在不足为奇。但是……那家伙除了有洁癖之外,连表达感情也这么别扭,真是的……

    我腹诽着那家伙,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幅画中看似随意但雕琢到毫厘的精妙笔法,实在是难得一见。

    就好像诗词形容的不能太肥或者太瘦的古代美人的身材一样,好的画面加一笔或者减一笔,感觉就会截然不同。

    要能够恰当地掌握这个“度”,又要看起来感觉不出是刻意为之,是一种非常高的境界。

    那家伙明明只是比我高一年级的学长,竟然有这样的笔法,其实已经让我非常吃惊了。

    现在我不仅仅是觉得泷泽悠之这个名字好像听过了,甚至连他的绘画都好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

    不然……那种这张画里面明显应该再加入一个人物的感觉是从何而来的呢?

    (3)

    正当我慢悠悠地朝宿舍走去的时候,背后传来一个带着调侃意味的男声。

    “啊,终于来了嘛!等得腿都疼了呢!”

    光线不足的竹林里忽然响起男孩子的声音,再加上说话的内容,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准确地说,就好像从树林里面跑出来的什么鬼怪忽然开口叫住了你一样。

    “你是……”虽然我已经因为受到惊吓而变得僵硬,但最终还是回过头。

    我还没来得及问他到底是什么人,少年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

    “等待总是让人觉得有些辛苦呢!”忽然出现的少年,用随意的、熟稔的语气说。

    “啊,你好像是……”因为他走近了,脸也看得清楚多了,少年的眉宇之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虽然画画不错,但记忆力似乎不好呢!”少年笑着说道。

    记忆力不好是用来对付佐野大小姐的啦!我不高兴地想回应。

    风吹过来,竹林摇晃着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似乎正随着这个少年的笑容而摇摆起来……

    我发现我的确认识他……

    不,应该不算认识。但是,的确见过此人。

    就在凉子大小姐来找碴的那一天……

    我拿着订购的柴鱼回家时,忽然发现炎热的路面上,竟然站着一名穿着紫色唐装的美少年。

    “把柴鱼的尾巴分给我吃吧!”少年有着像黑曜石一样闪闪发亮的黑色眼眸,漆黑的头发剪成羽状。

    “柴鱼的尾巴?”我有点茫然地看着手里的鱼干。

    “如果给我吃就会省一大笔钱,我是你的福神。”少年眯起眼睛,朝我伸出好看的手。

    少年的容貌实在太美了,就好像从少女漫画里面走出来的、足以迷倒所有女孩的全民偶像。

    虽然他一直在微笑,但总感觉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狡猾。

    “这是我伯父的柴鱼。”我认真地回答,“所以不能分给你。”

    “不要管那么多了!总而言之,给我就可以实现愿望了!”少年有些不耐烦地皱起了漂亮的眉毛。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不是人类。

    是狐狸,还是狸猫,还是猫妖呢?似乎更加接近猫妖……

    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把鱼尾的部分扯了下来,还用小一点的塑胶袋装好后交到了那家伙手里:“只有尾巴这一部分哦!不可以给你太多。”

    “谢谢啦!”紫衫少年点点头,转身就走了。

    那天回去之后,虽然柴鱼少了尾巴,但伯父也只是随口问了一下,并没有过多追究。

    对我来说,一定是由于天气太热,所以我睁着眼睛做了一场梦。又或者是由于把路边的黑猫幻想成了少年的样子,因而这并不是真实的事情,所以很快就被我抛诸脑后。

    直到现在,我才重新回忆起那件十分古怪的事情来。

    “啊!猫妖!”我抬起手指着少年脱口而出。

    他今天没有穿唐装,换成了紫色的T恤和牛仔裤。

    “谁是猫妖啊!明明就是福神。”少年漆黑的眼眸里面掠过一种复杂的情绪,“不过那也不重要。总而言之,看起来大家都顺利来到凰华了呢!”

    “大家?”我不解地看着少年。

    “和你说也没有用啦!”少年的身体似乎在轻轻地摇晃着,仔细看就会发现是风吹动了他的袍子,不是他自己在动。

    就算是真的福神,这也未必太故作姿态了。

    “可是柴鱼尾巴被你吃掉了吧?”不管怎么看,都仍然觉得他是黑猫。

    “当然吃掉了。要想从我这里得到好处,必须用东西来换。”少年兀自说着他觉得很自然而我根本听不懂的交易理由。

    “要跟住在你隔壁的人好好交往哦,那家伙可是个好人。”他若有所思地说着。

    “隔壁?是什么人?”我下意识地提出问题之后,少年的脸上又再度出现了要柴鱼尾巴时那种不耐烦的表情。

    “总而言之,好好相处就是了,我会来检查的。”少年说着,很快地转过身,“如果有什么为难的事就来找我。”

    “福神也可以随意召唤吗?”我觉得有些好笑。

    “只是会给你带来便利而已,我并不是真正的神明。”少年偏着头,逆着的光勾勒出他的侧脸,有一种温润又狡黠的感觉,眼睛也在闪闪发光。

    “我叫莲沼紫暮。”少年对我说完就迅速离开了,不过在即将消失时又回过了头,“以后还会见面的,到时候再给你我的联络方式吧!”

    奇怪的家伙!虽然怎么看都很奇怪,但如果有名字,并使用现代的联络方式,也就不至于是使用法术的妖怪吧!

    如此想着,却发现忘记问这位名为莲沼紫暮的少年,我能够进入凰华的事情是否和他有关。

    不过再仔细想一下,他看起来不过和我年龄相仿。这种年纪的少年,总不至于能够左右凰华这样著名学院的录取结果吧!

    比起探究这个奇怪又美丽的少年,倒不如去看看泷泽悠之。

    不,我绝不是因为这个“猫妖”少年说的话才产生了这种想法的,而是石田师傅郑重其事的嘱托让我产生了去看看的念头。

    (4)

    “既然认识了悠之那孩子,就替我对他说‘不管遇到怎样的事情,都应该要好好吃饭’,这些天他好像正在接受艺术系雾岛老师的指导。那位老师出了名的严格,以至于那孩子这几天根本就没有来吃东西。”

    看来洁癖症学长遇到难题了嘛!

    或许是石田师傅的嘱托让我不好推脱……又或许是因为黑猫少年莲沼紫暮的话,我到底还是选择了去艺术系的校舍。

    凰华的校舍一般是根据科系的特色来修建的,艺术系的校舍就像一座建筑的雕塑。

    走进去之后会发现一切都安排得格外巧妙,不但见缝插针地放入植物和大面积利用自然光,绘画和雕塑作品也随处可见,其中不乏名人的作品——想来是为了提高学生们的审美能力。

    我们班级的绘画教室在三楼。按照学弟学妹应该吃点儿苦头,同时要尊重高年级的原则,二年级的教室应该在楼下。

    我试探地摸过去,果然看到了二年级绘画A班的牌子。

    但是随之而来的却是巨大的怒吼声,震得走廊嗡嗡作响。

    “不要以为你是什么天才!就算全世界说你是天才也没有用,绘画最重要的是感情。绘画者投入感情才能引发观众倾注感情,可是你现在根本是残缺的!”

    “我并不觉得自己缺少了什么!”我所熟悉的冰冷的声音反驳道,但有着我不熟悉的情感的波动。

    “冰冷的!你的绘画是冰冷的!你的技术无可挑剔,但你的感情没有投入到应该投入的地方。泷泽,你根本就是个绘画无能症患者,和你的洁癖一样根本就没救了!如果我是你,我根本没有脸还待在凰华读书,更别说进入凤城,被人称为花帝——其实你连画展都不敢去——”

    花帝?花帝是什么?为什么会被称为花帝?

    正当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在这个奇怪的称呼上周旋时,从里面传出的话更是让我吓了一跳。

    “够了!”冰冷的声音愤怒起来,“你知道什么?其实你根本就不想认真地给我指导,只是一直在刁难我——什么感情,这世界上绘画比我冷酷黑暗的人太多了!你分明只是看我不顺眼而已,雾岛!”

    没有想到这位泷泽学长居然直呼老师的姓。

    正当我惊讶时,只听见怒气冲冲的脚步声朝着门这边传来。

    我赶紧藏身到旁边的安全门后,过了一会儿,听到门发出巨大的碰撞声,又看见皱着眉头脸色苍白的泷泽悠之从走廊迅速地走过。

    真好看……

    哧溜……哎呀,这是什么?口水!

    我伸手擦擦嘴角——怎么有人生气还这么好看啊!

    呃……好像看见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不过这位老师的看法,和我以及石田师傅的看法是一样的,泷泽悠之画里的感情的确太过冰冷了。

    我深呼吸了一下,决定赶紧回宿舍,不料在走廊上发现了那个猫咪一样的紫衣少年——莲沼紫暮。

    我惊讶地张开了嘴,因为莲沼正好站在绘画教室门外,并且正打算伸手推开房门。

    发现我也在,黑发少年露出诡谲的笑容,把一根手指放在了嘴唇上,做出“嘘”的手势。

    我露出疑惑的神情,莲沼却招手叫我过去。等我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又指了一下门边。

    “要我待在这里?”我小声地说,莲沼点点头,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隔着门上的玻璃窗,我小心地窥视着里面的情形。教室里支着许多画架,一位头发花白、身材高大的中年老师一看见莲沼就皱起了眉头。

    “按照你说的那样去责备泷泽,我的心里也非常不好受。莲沼,如果不是因为你是来自薄暮一族,你是不能说服我配合的……”

    面对这样劈头盖脸而来的责备,黑发少年回应了一个轻浅的微笑。

    “可是老师也希望看到一个完整的学生吧!”莲沼说话的态度就像当初跟我要鱼尾巴那样,带着一种狡黠而诡谲的感觉。

    有的人好像天生就能够让人愿意按照他所说的那样去做,莲沼就是这样的人。

    就好像……他站在那里,就会有直接掌握你内心的那种力量。对于根本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但还是会深受影响,这一点我是有着很深的感受的。

    现在我不就是在关心我的邻居泷泽悠之吗?

    眨了眨眼睛,我继续窥视着里面。

    雾岛似乎考虑了一下,然后有些不甘愿地说:“但是有一个残缺的学生,总好过毁了师生之间的情分吧!现在按照你说的直接挑衅泷泽,我已经能够从他的眼里看到对我的憎恨了!”

    ……

    何止憎恨,他还直接叫老师你的姓氏!对于那样一个穿衣服很有品位,又有洁癖症的家伙来说,这种违反道德的事情一定是在非常愤怒的情况下才会做出来吧!

    “相信我,他一定有机会摆脱过去的一切……到时候您就会有一个真正完美无缺的学生了。”莲沼微笑起来。

    太阳刚刚落山,天空还泛着清浅的红色,他的这个表情在这样特定的环境下看起来分外诡异,漆黑的眼眸里面似乎也闪烁起了星星点点的红光。

    我明显地看见中年的雾岛老师面对这位少年时轻轻地后退了一步。

    “能够画出这幅画的那个泷泽悠之,才是您想要的学生,这不是您一直以来的期望吗?”

    莲沼抬起手来,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幅不大的正方形的画。那幅画其实很简单,只不过是个小男孩的肖像,颇有一些童稚味道的肖像。

    但是那张肖像上的小男孩虽然只是安静地、面无表情地站着,却奇妙地让人看着就移不开视线,甚至想要微笑起来。

    就像看见蒙娜丽莎一样——我的回忆也如同潮水一般,汹涌地拍打在心头。

    我见过这幅画!因为这是父母出事之后我最喜欢的画。甚至,正是因为这幅画,我才决定要成为一个绘画者。

    因为没有父母,我小时候并不开朗,直到伯母在百忙之中抽空带我去看同龄人的画展,看到了这幅画——那一年的儿童绘画世界比赛上,这幅画拿到了金奖。对我来说,它有着金奖无法替代的意义。

    愉快和温暖!这张画传递出了这样的感情。

    小男孩虽然一个人待着,但他好像完全没有害怕、惊慌,让人感觉是一个幸福、快乐、置身于温暖家庭中的孩子。

    在爸妈离开我之后,我重新感受到了家庭温暖,并且我发现了这样的温暖其实就在我的身边。它就是伯父专门为我做的卤肉拉面,是伯母特意晾晒过的带着阳光味道的被褥,是阿智给我带回来的绿色大蚂蚱……

    这幅画让我的人生能够重新感觉到幸福,而这个作者……他的照片被装在相框里,放在这幅画的旁边。

    那是一个长得非常好看、正在幸福微笑着的小男孩,下面贴着他的名字——泷泽悠之。

    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控制住自己没有尖叫出来。

    在童年时代,这位泷泽悠之一直是我的偶像,我总是关注他的画。因为他未成年,所以他的父母并没有允许他发表太多的作品,但他所有的画都带着跟那张画一样的暖意。

    但后来泷泽悠之的作品就不再出现在任何画展上了,也没有听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总而言之,因为长时间没有看见他的作品,也没有听到关于他的消息,泷泽悠之逐渐被我掩埋在了记忆中。以至于我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反应还不如阿智强烈。

    但是不论怎么说,住在我隔壁的泷泽,明显就是那个曾经几乎改变了我的人生志向的小男生……

    我迷迷糊糊地待在外面,甚至没有注意到雾岛老师接下来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莲沼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5)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跟着莲沼离开了教学楼。

    我们坐在有点偏僻的小径的路灯下的椅子上,我终于忍不住问莲沼:“你到底是什么人?”

    “莲沼紫暮啊!我的名字不是很难记吧!有人说过挺好记又好读呢!”

    “我说的不是这个。”面对这个像黑猫一样诡异的少年,我总是有点词穷。

    “那是什么?”莲沼偏着头,他的这个动作看起来更加像猫科动物了。

    “干脆从一开始说起吧!我进入凰华的事情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我索性直接问了出来。

    如果再不问,我大概会憋得吐血而死吧!

    宁可面对一切,也不愿意总是不明不白。

    “我那天只是去确认一下被录取人的资格而已,”莲沼伸出手挠了一下挺翘的鼻头,“因为我知道你已经被录取了,但我没有那么大的权力来决定是否录取你。如果一定要说,应该是当初入学考试时,某些人的作弊行为被发现了。”

    就算莲沼不说,我也早就从说漏嘴的凉子那里知道了这件事,所以对于莲沼的说法,我并没有太多的质疑。

    “你为什么要去确认啊?”我晃动着穿球鞋的脚,“录取是学校的事情吧!而且之后你那么明确地要我和悠之……泷泽学长好好相处,不管怎么想都很奇怪,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我看了你的试卷——作弊的人其实是有实力考上的,不过有人为了不让你考上而掩盖事实。但这毕竟是凰华学院破天荒地第一次重新录取。这个学院里有一些你无法想象的制度……你可以这么想,我有足够的权限调看你的考试试卷。”

    莲沼停下来盯着我的眼睛。

    他的眸子又深又黑就像浩渺的夜空,被他盯住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

    “虽然你的画并不是学院今年艺术系绘画考试中最优秀的作品,但的确和他过去的绘画很像。”

    “啊?他?”

    “泷泽啦!”大概是觉得我的反应太迟钝,莲沼露出兴味索然的表情,就像失去兴趣的猫咪。

    “像吗?”被拿来和自己曾经的偶像相提并论让我难以置信。

    “两幅画的风格差不多。”莲沼吸了吸鼻子,然后用手指着我,“泷泽二世。”

    我应该拒绝的,但不知为何却笑了。

    大概因为觉得莲沼的样子比较适合做诡异的事情,而不适合这样直截了当地吐槽的缘故吧。

    “我可以理解为,你在为朋友担心吗?”虽然莲沼并没有说明自己在凰华到底处于怎样高级的位置,但想来应该是为了这个理由。

    “咦?”似乎觉得我的问题很奇怪,莲沼居然头一次在和我说话的时候思考了一下——虽然只是很短暂的一下,“你这么说的话,姑且就算是吧!”

    虽然不是很明白,但如果他不想说,不管怎样都不会说吧!

    “就算有相似的画风,也不一定就能够对他有帮助吧!”我还是不能理解要和泷泽悠之好好相处的缘故。

    “但是阿明那家伙说一定可以的!天草家的人从来都不会预言错误的。”摸着尖尖的下巴,莲沼说了个我不曾听过的名字。

    “现在你不用管是谁,反正以后一定会认识的。”

    没等我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忽然抓住了我的肩膀:“听着,那家伙的未来都在你身上了——所以一定要好好地和他交往!”

    “交往?”直到莲沼将这种特指某种关系的词汇用在这里,我才发现从一开始,他好像就在不停地提到这个字眼。

    “这个你不用在意啦。不过那家伙最近很受刺激,如果可以的话,多注意他一下吧!”莲沼根本没有停留在我的疑惑上。

    “可是他嫌我脏——他有洁癖症啊!”

    好吧,最近我也的确是有点脏。

    “你不会把自己弄得干净一点啊!”莲沼瞪着我,一脸的不可思议。

    这真让我有点蒙了,莲沼,又不是你觉得干净就好,洁癖症患者看谁都没有他自己整洁,这才是问题所在吧!

    本来还想推搪一下,比如说一下“那家伙明明就是出身绘画世家的大少爷,不需要谁来照顾”这样的话,莲沼却忽然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来——

    “拜托了,信小姐,千万不要让泷泽死掉。”

    “啊?”我目瞪口呆地面对这个可怕的托付。

    有这么严重吗?

    “是啦!那家伙快扛不住了呢!”

    “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一个礼拜没有吃什么东西,只喝汤。”

    “他很快就会去见我的祖先四郎大人了——如果你不救他。”

    “做人要有义气,那家伙捡到过你的钥匙吧!”

    在我目瞪口呆的时候,身边忽然多出了好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对我说话。

    那是一群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少年——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语来总结,大概就只能是“霸气外露”了吧!

    “你们应该先自我介绍,否则会吓到可爱的小姐的。”有着《最终幻想十》里面男主角那样阳光活力的笑容和黄色柔软头发的少年,认真地对旁边的同伴们说着。

    “明明看起来就是个‘男人婆’呢,什么小姐啊……阿皇你也不怕咬到舌头!”之前说做人要有义气的那个少年是这群人中最高的,身高大概接近一米九。就算我站着,也要仰视才能看见他的脸。

    他穿着一身有闪烁铆钉的黑色牛仔服,火红色的头发犹如怒立的鬃毛一般,有些微乱,面部轮廓坚硬,目光中有着野兽一般狂野的气息。

    “就你先介绍了,第一个。”被叫作阿皇的少年,似乎对那种猛兽般的威慑力毫无感觉,干脆而平和地下达命令。

    “哼!”红发少年朝我弯下腰,盯着我的脸看了一阵,“皮肤很黑的小姐!你好,我是织田秀树,凰华政治系,二年级A班。”

    “你不觉得他这样的介绍毫无诚意吗?”我终于忍不住抨击起来。

    “哎哟!”织田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她果然不是小姐,是野兽!”他捶打了一下自己的胸膛,“和老子一样的野兽哟!”

    “好了,织田,走开,到我了!”长着一张一看就知道是混血儿的深邃眼睛,修剪着毛绒质感短发的少年推开那个家伙。

    出人意料的是,这样的面容却是温雅柔润的感觉,这正是那位说泷泽七天没有好好吃饭的人。

    “我是源博雅,音乐系,三年级A班。不过我想再多留一年,因为今年学校聘请了最好的日本笛大师……”

    “话好多哦,博雅。”不知道为什么,这位有着一头瀑布般黑长直发的少年,明明只是随意地说话,却有着挥之不去的阴森的味道。

    “昨天你吹笛子的时候,窗户外面有轱辘首。”

    这个少年所说的轱辘首,是一种传说中头可以离开脖子飞舞在天空中的妖怪。

    “啊,哪里?有这么不思议的事情吗?你怎么不叫我,我没看见啊!”博雅郁闷地说着。

    “你这种正直的孩子是看不见的,紫暮倒是有可能。”“黑长直”少年眯起眼睛微笑,但我总觉得他的嘴角下一秒就会裂到耳朵根,变成一尾白色的狐狸。

    莲沼紫暮面不改色地坐在我旁边,似乎这群造成混乱的人和他无关。

    “我是天草明,天草四郎时贞大人的子孙。我家有神社,在凰华我可以读我想读的任何学科,目前大概是二年级吧!”

    就介绍而言,这群人实在是一个比一个奇怪。等这位少年说完之后,最开始的那位阿皇才开了口。

    “上泉皇,二年级A班,和阿明一样,我没有具体科系。”阳光少年和源博雅有着类似的气质,尤其是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眸子。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位上泉学长和那位源学长之间有着本质的不同。

    或许是因为他可以轻描淡写地命令那位一看就会揍人的织田学长的缘故吧!总之,这群人里没有一个能够让人小觑的。

    虽然穿着打扮不同,但很显然,他们都有着极不错的品位。身上穿的衣服全是我不知道的品牌,看得出来是材质极好的衣服。

    想来这就是莲沼口中凰华那个我所不能理解的“制度”所产生的“特别存在”了吧!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样的制度,但这些人能够聚集在一起,本身就是一件令人吃惊的事情。

    “德川和清水虽然没有来,但以后一定会有机会的……只要你照顾好泷泽。”

    “那两个家伙一个有厌恶女生症,另外一个讨厌和他人来往!”源博雅说。

    “是比泷泽麻烦得多的家伙,不见也无所谓。”天草明幽幽地说。

    “就当作报恩吧!”红发织田居然在鼓掌,“狸猫小姐的报恩。”

    “谁是狸猫啊!”我冲织田说。

    “肤色和这随意打扮的风格,狸猫小姐大概就这样吧!”织田居然认真地给了我答案,不由让人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无力感。

    “好了,别吵。”上泉皇蹲了下来,双手托着下巴,眼睛闪闪发光地看着我。

    “我们是很关心他的,希望他能好起来……如果信小姐觉得麻烦,随时都可以终止。”

    “她不会的。”天草明忽然在旁边插嘴。

    我的确不会,但为什么是这个鬼气森森的家伙来说啊?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我还在为天草明之前那句笃定的话而生气。

    我很不爽!

    这些突然冒出来的人到底是谁啊?又是隔壁泷泽的谁啊?重点是,又是我的谁啊?

    要不是我的偶像是泷泽的话,我为什么要被这群奇怪的人拜托这些奇怪的事。

    泷泽……糟糕,好像又想起他的脸蛋了。

    细腻的皮肤,匀称的脸形,亮泽的头发和闪闪发光的眼睛,眼角眉梢虽然总是严肃得有点过头,但也好看得叫人想哭……

    以前的同学喜欢偶像歌手,形容“看着都能吃下三碗干饭”,泷泽长得可完全不输给他们……

    天啊,我在想什么啊?

    “真丢脸。”我拼命地揉搓着红红的脸蛋。

    “泷泽是俺的偶像!怎么办才好呢?”一激动,方言都冒出来了。

    自从莲沼告诉我那幅画是泷泽画的,我可怜的心灵就跟被洪水冲过一般,七零八落。

    要不是泷泽是我的偶像,要不是我选择绘画是因为想要画出泷泽那样的画,要不是我迷恋……哦……这个词儿真是太让人不好意思了。但除了迷恋,我还真找不出别的字眼来形容我对泷泽的感情。

    我没有迷恋他,我只是喜欢他的画!

    我拼命对自己洗脑,把注意力从脑子里泷泽那张脸上拖了回来。

    呜呼!不知不觉已经把这家伙当成首要思考对象——我怎么会这样?西山信,你的原则呢?

    虽这么想着,但我还是祈祷着那家伙能好好的。可是事情一如那群“乌鸦嘴”所料,我居然在回到宿舍的时候,发现泷泽悠之倒在他自己的宿舍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