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

  可豪在房间里收拾东西,一点一点,繁重而琐碎。卫生间里,他的毛巾和牙膏也带走了,什么都不留下,这样很好。

  客厅里坐了两个人,一个是张拉拉,另一个就是可豪的妹妹苏可吟。

  两个人一边不动声色的喝着果汁,一边互相打量着,那目光里都没有任何的善意。我不知道为什么可豪会把这两个人带来,也许他根本就不想有单独面对我的时间,或者他想让自己的女朋友认识自己的妹妹。不管是哪一种都与我无关了。

  张拉拉忽然从沙发上跳起来:“喂,你是从哪里莫名其妙的冒出来的?!”

  苏可吟也不示弱的跳起来:“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我哥哥那么帅怎么会找你这种野丫头做女朋友的?打死我都不信。”

  张拉拉挽起袖子:“好,那我就打死你让你相信!”

  “谁怕谁啊?!”

  如果真的打起来遭殃的是爸爸妈妈留给我的家具和房子。我赶忙收起低落的情绪出来阻止。

  “张拉拉,不要闹了,她毕竟是可豪的妹妹,以后,你们应该好好相处的。”

  张拉拉甩开我的胳膊:“你怎么那么假惺惺啊,不是也讨厌她吗?”

  我茫然的摇摇头。

  她叹了口气:“不讨厌吗?”

  “不讨厌,因为她是可豪的妹妹。”

  “那,讨厌我吗?”

  “也不讨厌了,连突然冒出来的这么讨厌的人都不讨厌了,怎么会讨厌你。以后,我跟可豪就有新的家庭了,你应该敛敛性子和他们相处好。”

  可豪从房间里走出来面无表情的去阳台上收衣服。

  苏可吟的声音的鼻子里喷出来:“少假装乖巧了,这招我也会。就算你不讨厌我,我也会讨厌你,是你妈妈那个狐狸精抢走了我的爸爸,你这个狐狸精又霸占了我哥哥那么久,我会全部讨回来的。”

  张拉拉拿起沙发靠垫狠狠的扔过去:“你找死,你为什么不问问你妈为什么看不住男人?!”

  “她妈妈是狐狸精,她也是!”

  可豪从阳台上冲出来,他把手中的衣服扔在沙发上,那眼神里都是涌动的愤怒和无奈:“苏可吟,我再警告你一次,不许那样说我妈,也不许那样说我姐。否则,我不认你这个妹妹!”

  苏可吟的脸都白了,她不了解可豪,他软硬不吃,他爱着妈妈和我不允许任何人的侮辱。

  “哥,你别生气,我错了,我改了还不成?你快去收拾东西,我们回家吧,啊?”

  可豪的眼神瞬间柔软下来,他拍了拍我的头然后重新回到房间。张拉拉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滩在沙发上:“莫惊水,你真没用。”

  “我是没用,我没帮楚悦悦抢到莫可豪,甚至连自己都把他彻底弄丢了。”

  “楚悦悦?”

  “我的好朋友,我是她的无敌小超人。”

  张拉拉不再说话了,倚在沙发上看着苏可吟。她是个能屈能伸的女孩,懂得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乖乖的坐在沙发上喝果汁不制造任何的噪音。

  客厅里沉默得可怕,电话铃突兀的响起来,打破了这种尴尬。

  “喂,你好,我是莫惊水。”

  “莫惊水,你快来吧,修一的腿流了好多的血啊。”电话另一端的沈小冰带着走调的哭腔。

  我心里一惊:“怎么回事?你先别哭啊。”

  “你快来国安医院啊,快来啊,快来!”说着电话“啪”得声挂上。

  我彻底的懵了,抓起件外套就往外跑。张拉拉在后面喊:“莫惊水,你中*****了吗?”“朋友出事了,我得去看一下!”

  2

  国安医院。

  我记得我来过这里,就来过一次,却不记得做了什么。走廊里淡绿色的墙壁那么熟悉,还有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偶尔有两个浑身是血的伤者被推着从身边匆匆而过,那种血红色令人心惊胆战到眩晕。

  我跑到挂号处问有没有一个叫尉迟修一的病人。

  话音刚落,沈小冰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莫惊水……”

  沈小冰白色的衬衣上都是鲜红的血,像绽放的大朵大朵的花。我发疯似的扑上去:“怎么了,修一怎么了?”

  “他被摩托车撞伤了腿,现在在急救室。”

  “你别着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沈小冰的声音几乎哭到沙哑,她痛苦的低着头一遍一遍的说:“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如果不是我耍脾气在路上跑的话,他就不会追我被摩托车撞到……”

  “很严重吗?”

  “好多血,好多血,好可怕,已经进去急救室两个小时了……”

  我拍着她的背轻轻的安慰:“没事的,摩托车是很小的车,一定会没事的。”话虽然这样说着,我的心还是揪得厉害。一直到急救室的灯暗了下来,尉迟修一被推出来,他紧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医生说小腿骨裂开了,上了夹板也缝合了伤口,昏睡是因为打了麻药醒了就没事了。

  尉迟修一的父母赶来的时候他已经醒了,腿吊得高高的,冲他们开心的笑。沈小冰就坐在旁边一脸自责的表情,我在门口站了半天终于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进去。

  我转过身走了好远,在医院门口,沈小冰把我叫住。

  她说:“陪我回家换件衣服吧。”

  经过这次她吓得不轻,走路都有轻飘飘的感觉。在公交车上,许多人都看见了她染红了的白衬衫。她淡漠的坐着,不哭也不笑。我这才知道原来沈小冰离楚悦悦家是很近的,隔一个楼道。

  她的家很漂亮,可是很冷清,窗台上光洁明亮,玻璃上纤尘不染。越大的房子,没有了人,就越显得寂寞。她的房间里贴的都是奖状,书法大赛,三好学生,舞蹈大赛,傲林匹克大赛……贴了满满的一墙。她平时,都是用这些来激励自己的吧,她已经够优秀了。钟点工在门上留了字条:饭在冰箱里,热过就可以吃了。

  沈小冰把它撕下来扔进垃圾筒里。

  “叔叔阿姨都去上班了吗?”

  “我爸去上班了,我妈在医院里。”沈小冰拿出一件大红色的裙子换上:“这个颜色沾上血也看不出来了。”

  “你妈妈在医院上班吗?”

  沈小冰笑笑:“她病了。”

  “不严重吧。”

  “不严重。”她把那件沾了血的白衬衫在阳光下抖抖:“多好看,是修一的血呢,像我上幼儿园时得到的小红花一样。”

  “是呢。”

  “你不问修一为什么追我被车撞到的么?”

  “你想说的话,你会说的。”

  “我去跟他讲,要他跟我在一起,他不同意,我就跑了。这次,我是真的失败了。”沈小冰摸着她墙壁上一张张的奖状微微的笑:“你看,这是多么难的比赛,我都胜出了,可是在这场比赛中,我还是输给了你。”

  我摇头:“爱情不是比赛,也没有输赢。”

  “你赢了,所以你才这么说。”

  “我不觉得赢了,我在乎的是最后的结果,一定要开花结果,我才相信我赢了。”

  沈小冰走到客厅里把饭菜从冰箱里端出来:“一起吃个午饭吧。”

  “好。”

  不知道是因为饭不太可口还是别的原因,我几乎没有任何吞咽的欲望,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

  “不好吃么?”沈小冰大口大口的扒着饭:“是不太好吃,我妈妈做的才好吃呢,可是她现在不能为我做饭了。”

  “是的,我也吃惯可豪做的饭了,可是以后也吃不到他做的饭了?”

  “可豪怎么了?”

  “他回到他亲生妈妈那里去了。”

  “他不要你这个姐姐了?”

  “不是。”

  “惊水,你失去爸爸妈妈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我忘记了。”

  “忘记之前一定很痛苦吧?”

  “不痛苦就不会忘记了。”

  我只会在做梦或者出现幻觉的时候才会想起爸爸妈妈的样子,他们满身是血,面目全非的站在我面前,不过我记得他们的声音,深入骨髓。可豪把家里所有爸爸妈妈的照片都藏了起来,他不允许我看,他说,能忘记就是幸福的。我是个自私的姐姐,因为他一直都记得那些事情,他痛苦了多久呢?

  “莫惊水,我就要没有妈妈了。”

  我抬起头看见沈小冰的嘴巴里塞满了饭,可是脸上都是泪水,她哭得太难看了,像个被遗弃的小乞丐。

  我没有妈妈了。

  这个声音在我的脑子里炸开,像惊雷一般将一些坚固的堡垒炸得粉碎。

  “惊水,我没有妈妈了。”张拉拉抱着我的脖子哭:“我没有妈妈了,惊水,你把我们的爸爸妈妈弄到哪里去了?”

  我呆呆的坐在医院的走廊里,面前是冰冷的太平间,张拉拉哭天抢地的抱着我的脖子,可豪随爷爷奶奶进去认尸,出来时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爷爷,我可以去看看吧?”

  “惊水,你听话,爸爸妈妈不希望你看到他们那个样子。”

  “爷爷,让我去看看吧,我想见爸爸妈妈最后一面。”

  然后,我在医生的陪同下见到了我的爸爸妈妈。他们蒙着白被单,被单下,爸爸的头裂开了,脸色苍白如雕塑。妈妈的手又凉又硬,我还记得这双手给我做过好吃的水饺,给我扎小辫子。他们死的时候连尸体都是四分五裂的。

  是我同他们一起去旅游的,那天爸爸妈妈和张拉拉的爸爸妈妈要去山顶看日出,因为太早了,我就在宾馆睡着,那辆去山顶的大巴在崎岖的山路上出了事故,整辆车翻到了悬崖下面。我想,我的爸爸妈妈有一瞬间一定是庆幸的,他们庆幸没带着自己亲爱的女儿来赴这场死亡的约会。

  我醒来的时候在沈小冰的床上躺着。她和魏净石就坐在床边,见我睁开眼,她又哭又笑的:“为什么你们都这样吓我?”

  我虚弱的朝她笑:“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魏净石把我的手握在手心里:“你又想起什么东西了?”

  “我现在要去见一个人。”

  3

  张拉拉坐在体育场场的休息椅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烟,空气里都是薄薄的烟草的味道。远处踢足球的男孩子们欢快的笑,笑声飘得很远,把我们的脸映衬得更寂寞。

  张拉拉忽然笑起来:“真是可笑,我以后你见我了就会像见了蟑螂一样,可是你竟然亲自来找我。”

  “你还记得爸爸妈妈的事吧?”

  “记得。”她把烟拧灭:“全都记得清清楚楚。我才不像你那么没出息把什么都忘了。”

  “记得就会很痛苦,你一直很痛苦所以想让我知道那种痛苦对吗?”

  “是的,失去亲人的痛苦。既然你不记得你的父母,那么,我就让你感受一下失去弟弟的感觉。”

  我笑着笑着就想哭了:“现在,你是真正的达到目的了。”

  “是的,我应该很快乐。”张拉拉站起来:“我觉得现在我们公平了,你也尝到失去亲人的痛苦了,可是我为什么那么难过呢?”

  我把腰弯下来,下巴磕在膝盖上,眼泪落在脚尖。

  这个姿势是新生儿在妈妈肚子里的姿势,这是最安全,也是最温暖的。

  这个温暖的城市忽然比大雪纷飞的北方更加的寒冷。

  “张拉拉,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嗯。”

  “我想跟你说对不起,那么多年来,我都把你忘记了。我还有可豪,可是你什么都没有。真的对不起。但是看见我也会让你觉得痛苦吧?那就不要再互相折磨了。”

  “是啊,现在我折磨你够多了,也满足了,我和可豪的协议就到此为止了,再见。”

  “协议?”我吃惊的抬起头:“什么协议?”

  张拉拉嘲笑的问:“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他?不过这也没什么意义了,因为不重要,你没必要知道,他不会说的。”

  说着就大步踏着台阶向远方走过去。

  再见,张拉拉,很对不起没能照顾你。很对不起这一切我明白得太晚。很对不起我没能记得我们父母的样子,那虽然很痛苦却也是生命中最美最温暖的记忆。

  回到家打开熟悉的门才猛然记得可豪已经搬走了。在华灯初上的此刻,他应该和他的家人围着圆桌吃生平的第一顿团圆饭。想到这里,我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坐在沙发上好久都没有力气动一下。

  桌子上的座机电话响起来。

  “喂,你好,我是莫惊水。”

  电话的另一端好久都没有声音,我的心悬起来,窃窃的喊:“可豪吗?”

  终于,电话那端的人叹了口气:“惊水,是爷爷啊。”

  “哦,爷爷。”

  “可豪今天搬走了是吗?”

  “嗯。”

  “惊水,你搬过来和爷爷奶奶一起住吧。”

  我藉着外面路灯的光打量着有些许破旧的房子:“不了,这是爸妈留给我的房子,我喜欢这里。”

  “你不要怪可豪的妈妈,也不要怪爷爷,你那么大了又很懂事。”

  “不,我怪你,怪爷爷就这样把我弟弟送到别人身边去了。可是有用吗?爷爷是讨厌我妈妈的吧?所以才对可豪的妈妈那么内疚,对不对?”

  “惊水,你说错了,爷爷很喜欢你妈妈所以才对可豪的妈妈内疚,毕竟,她也没做错什么,她是个好媳妇。”

  我倔强的咬住嘴唇不说话。

  “惊水,爷爷老了,许多事情都不想有遗憾。你早点休息吧,周末过来吃饭。”

  我说着再见挂了电话,还没两秒钟手机就响了。

  是魏净石。

  “石头,有事明天说吧,我今天很累要睡觉了。”

  “你不怕黑吗?”

  “什么?”

  “怕黑的话就打开灯,这样就不怕了。”

  我急忙跑到阳台上在路灯的昏黄中寻找一个清秀的身影,偶尔有一两个行人走过,却始终没有他的影子。

  “你在我家楼下吗?”

  “我在家。”

  “骗人,那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开灯?”

  “你伤心的时候不喜欢开灯。”

  “你没有那么爱我了,你明明知道我在伤心都不在楼下守着说,莫惊水,我会守护你之类的话。”我伤感的抽抽鼻子忽然觉得有人爱是多么美好的事。

  “那么说有什么用呢,反正你不会接受,你只喜欢尉迟队长。”

  “可是这几分钟里有用呢,我会马上答应的。”我一定会的,有一根救命稻草也是好的。我这么想着走到门口要打开灯。

  门铃忽然响了。

  我在手机的另一端听见了同样的门铃的声音。

  “你……”我目瞪口呆的从猫眼里看着门外的人。

  “我就在家门前,莫惊水,答应我吧。”

  我把手机扔在地上狠狠的哭了。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他?每次我伤心难过的时候都是他在我的楼下守着,以一个雕塑的姿势,执着而绝望的守护着我。我们永远都与幸福有一个转身的距离。

  我打开门狠狠的扑到他怀里哭得日月无光。

  “对不起,我骗了你,即使你守护我一辈子我都没办法爱上你。”

  “我知道,所以你尽量骗我吧,大概也没有人比我更好欺负了。”

  那个夜里,我们一直坐在没开灯的客厅里喝啤酒。魏净石一直在讲笑话,都是些火柴燃烧后受伤后进医院,出来后变成了棉花棒之类的冷笑话。可是我大声的笑着让自己显得很开心。黑暗中我的脸上都是泪水。

  你哭了吧?

  没有。

  我在空气里闻到了盐的味道。

  4

  这几日我一到晚上就会忍不住的哭,跟孟姜女似的,还有几天就开学了,却一点也没有到高三的激情。尉迟修一好长一段时间不能打球了,我去医院看他的时候会扶着他去二楼的特护病房里看沈小冰的妈妈。

  她的妈妈不能下床,就躺着戴着白色的耳机听班德瑞的《春野》。

  因为化疗她的头发几乎已经掉光了,虽然看守的小护士很勤奋,可是床上地上到处都能看见长长的女人的头发。

  沈小冰整日笑嘻嘻的在病床前耍宝。她耍起宝来还真可爱,一点都不像那个傲慢得不尽人情的优等生。在那顽皮的笑脸背后,我看到了恐惧和心酸,她知道妈妈的生命只是在维持着,随时都可以离开。

  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表情让我难过了很久。

  我们三个一起坐在医院门口的长椅上,沈小冰坐在中间,把我们远远的隔开。我对她再也没有讨厌的感觉,相反的,有一种罪恶感,就像对张拉拉那样。沈小冰她就要没有妈妈了,上帝为她关上一扇门,总会为她打开一扇窗的吧。尉迟修一微笑着陪她聊天,她忽然变成了安静美好的姑娘。

  我看着这一幕有一种淡淡的感动和幸福。

  如果修一能陪着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沈小冰是那种不会被苦难打倒的人。

  “我怎么感觉时间过得那么快呢,就这么一会儿我就要去病房照顾妈妈了,我不能离开太久的。”沈小冰站起身来勉强的笑笑:“我先走了,有莫惊水照顾你我就放心了。”

  她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尉迟修一抓住我的手却被我不留痕迹的抽出来。

  他尴尬的看着我问:“怎么了?我以为我们之间没什么误会了。”

  “是的,是没什么误会了。可是为什么我觉得爱不起来?因为沈小冰吧。”我回过头不看他的脸,一片绿叶从头顶飘下来,落在我的肩膀上。这阳光让人慵懒,每一片叶子都有告别的味道。

  “惊水,你不是那么善良的人。”尉迟修一重新坐回长椅上声音发颤:“你不喜欢我了,对吧?”

  “对,我不喜欢你了。”说出这句话的那瞬间,我听到心底如释重负的叹息,这份感情不是我的,所以一直都维持的那么辛苦。而且,我真的不够喜欢他,所以决定把他还给沈小冰的时候心没有疼痛。

  “这些日子我能感觉你的心不在焉,可是你喜欢谁?我真不了解你,我以为你会喜欢我很久,所以我准备和你在一起很久。”尉迟修一低下头:“莫惊水,你真是个笨蛋,你一定要幸福,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会不甘心去爱别人的。”

  我没有回头。

  我想我是个狠心的人。

  虽然我的脸上已经都是眼泪,可是我仍然决绝的离开。有一本书上说爱情是有保质期的,因为这只不过是荷尔蒙在作祟,三个月后延续的就不是爱情了,也许是亲情或者是习惯。我开始深信不疑。我也许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喜欢尉迟修一,我只是习惯了喜欢他,习惯了喜欢他的感觉。

  我一直没有回头。亲爱的,一定要幸福,否则,我不会原谅我自己的。

  街上的音响店里传来很凄美的歌声。

  这一刻突然觉得好熟悉

  像昨天今天同时在放映

  我这句语气原来好像你

  不就是我们爱过的证据

  差一点骗了自己骗了你

  爱与被爱不一定成正比

  我知道被疼是一种运气

  但我无法完全交出自己

  努力为你改变

  却变不了预留的伏笔

  以为在你身边那也算永远

  仿佛还是昨天

  可是昨天已非常遥远

  但闭上双眼我还看得见

  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

  曾一起走却走失那路口

  感谢那是你牵过我的手

  还能感受那温柔

  那一段我们曾心贴着心

  我想我更有权力关心你

  可能你已走进别人风景

  多希望也有星光的投影

  努力为你改变

  却变不了预留的伏笔

  以为在你身边那也算永远

  仿佛还是昨天

  可是昨天已非常遥远

  但闭上双眼我还看得见

  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

  曾一起走却走失那路口

  感谢那是你牵过我的手

  还能感受那温柔

  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

  曾一起走却走失那路口

  感谢那是你牵过我的手

  还能感受那温柔

  感谢那是你牵过我的手

  还能温暖我胸口

  在繁华的街角,我蹲在地上忽然就哭得不能自已,心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我不要这样,我不要这样的结局。我要每个人都好好活着,都好好的爱,都好好的微笑。

  5

  周末去爷爷家吃饭,一进门就看见锦年臭着脸拖地,见我了惊喜的扑上来:“惊水,你终于来了!想死我了!”

  “你没吃错药吧?”我撇撇嘴一副不信任的表情。

  “你不来我孤军奋战势单力薄啊。”锦年指指里面,然后做个要掐死自己的手势。我走进客厅听见卧室里传来女孩咯咯的笑声。

  “可豪在里面做功课,他那个蛮不讲理的妹妹也来了。”

  我哦了一声,苏可吟听见声音从房间里蹦着跳着出来,她拿着可豪的游戏机冲我开心的笑:“唉呦,原来是姐姐来啦!真不巧呢,我爷爷和奶奶出去散步还没回来呢,你先坐一会儿,中午在家吃饭啊。”

  锦年不高兴的瞪她一眼:“说的什么话,这也是我们惊水的家,当然在这里吃饭。”

  “你不插嘴会死啊?早晚让我爷爷解雇你!”苏可吟摆出大小姐的姿态:“看什么看,去给我榨杯黄瓜汁去。”

  锦年愤愤的咬着牙进了厨房。

  我从心底呻吟了一声,绕过她走进卧室,可豪在做数学题,我坐在床上,弹簧咯吱了一下,他回到头,看见我手一抖笔掉到地上。

  我和可豪同时低下头去拣,我的嘴唇从他的脸颊上擦过去。

  这的脸立刻烧起来,可豪的脸也红了。我顿时尴尬得不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们之间什么时候生疏成这个样子。好像连一句问候都变得奢侈,一个眼神就可以手足无措。

  他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想吃什么让锦年去做。”

  “嗯。”我的目光不知道落到什么地方,急忙想找个话题:“那个,张拉拉最近很好吧?”

  “很久没见过了。”

  “啊?哦。”我支吾着:“我听她说你们之间有什么协议来着。”

  可豪愣了一下笔尖在纸上画出个奇怪的符号:“她告诉你了?”

  “没有,她让我问你。”

  “哦,没什么。”

  “真的没来往了吗?”我相信可豪不会撒谎,可是却不太信任张拉拉。

  “嗯,真的。”可豪亚麻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光:“我现在和楚悦悦交往。”

  “悦悦?什么时候的事?”

  可豪抬起头来,他好看的眼睛直视着我:“这不是姐姐一直都希望的吗?楚悦悦乖巧又可爱,而且是你的好朋友。”

  “哦,的确是这样的。”我把头别到一边手足无措握着拳头:“我终于放心了。”

  可豪突然狠狠的一拳打到桌子上,接着就趴下去,像个被打败的忍者。他的动作像是在宣誓内心最深处的愤怒,却让我更加的茫然。苏可吟闯进来,来不及搞清楚状况就大叫:“莫惊水,我哥哥已经去我们家生活了,别指望再让他跟你回到那个破三居室里,否则我会看不起你!”

  我只觉得委屈无比然后捂着嘴巴跑出去。

  我不能在她面前哭出来,那样的话,连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

  不知道跑了多久,在院子后面的小树林我大口喘着气蹲下来,周围都是苍翠的绿色,我的肩膀被一个人狠狠的攫住。

  “可豪。”我胡乱的抹着眼睛:“你不该追上来,我一点事都没有。”

  “姐,你想哭就哭吧。”可豪把我抱住:“这里没有人。”

  于是我就哭了。我痛快的咬他的肩膀,掐他的手臂,踢他的小腿,一直到自己哭得筋疲力尽。

  “为什么要这样做?不是因为张拉拉离开我的吗?为什么又跟她分手?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你不知道我很痛苦吗?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我真想撕开你的心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你个忘恩负义的坏东西,你告诉我啊!”

  这几句话喊出来,心像灯泡一样晃了几下,就碎了,扎得胸腔里血肉模糊。

  可豪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掉在我的脖子里,我挣扎几下,被他按住:“别看我,姐,我是个自私鬼,我错了,真的错了,我以为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心安理得的看着你幸福。”

  我用力的捶打着他的背:“我不幸福,一点都不幸福!你跟我回家,马上跟我回家!我们回家……”说到最后我几乎是哀求着放声大哭,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我错了,真的错了,姐,对不起,我跟你回家,我什么都不管了。”可豪几乎要把我的骨头抱碎了,厚重的鼻息喷涌在脖子里又湿又痒。

  没有你,冰箱里都饿瘦了,厨房里的碗也灰了,电灯也罢工了,笑声也没有了。我在卫生间里那么怕镜子里出现无头女鬼,也怕贞子忽然从电视里爬出来。如果你在,他们一定不敢,因为你太帅了,她们会跑去韩国整容然后美美的出来,我就不会吓到了。

  我们回家吧。

  6

  “别这样笑嘻嘻的看着我,我全身都起鸡皮疙瘩。”可豪把洗好的苹果扔给我:“你还是凶巴巴的比较正常一点。”

  我白了他一眼心想怎么有这么变态的贱骨头:“你老姐平常都是很温柔善良的好吧。”

  “明天就开学了,都高三了,你还跟念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一样天真可爱。”

  “说我没长进是吧,真是坏透了。”我把枕头扔过去砸他身上。

  可豪接住枕头进我的卧室抱了床被子出来放在自己的床上,他走的时候把东西都收拾得那么干净,好像要和她老姐老死不相往来似的。昨天晚上只盖了条被单,下半夜肯定冻得不清。

  “快去买毛巾和牙刷吧,谁叫你搬家搬得那么干净的。”我幸灾乐祸的咬着苹果看他忙来忙去。

  可豪回过头来,嘴角带上一抹恶作剧的笑,我立刻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没关系,早上我是用你的牙刷刷的牙,用你的毛巾擦的脸。”

  “哦。”我轻轻嘘口气,用过我的牙刷和毛巾而已,毛巾还好,可是牙刷——杀猪般的叫声几乎要震批玻璃:“莫可豪!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那么恶心啊,用过我的牙刷也就算了,还不告诉我,看着我刷牙!”

  劫数啊劫数。

  可豪得意的回房间收拾,我像吞了一百只苍蝇一样窝囊。

  门铃响了,我吓了一跳。不会是可豪的妹妹追来了吧,不过她的动作也够慢了,他已经回来一整天了。从小小的猫眼里看出去,楚悦悦睁着迷茫的大眼睛站在门外,她穿了粉红色的裙子扎了粉红色的发带可爱得像小鹿班比。

  “悦悦!”我打开门把她拉进来:“好啊,你这丫头可真没良心,把我弟弟都勾引跑了,居然还不通知我。”

  楚悦悦一愣问:“他告诉你了?”

  这个反映让我相当的不爽,恋爱是好事,为什么要瞒着我。我拧她的鼻子:“你也太不够朋友了,怎么,想隐瞒我一辈子啊。”

  “惊水……”

  “你不用说了,可豪打电话给你了吧?他已经决定要回来和我一起生活了。你肯定在中间说了不少好话吧,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

  “不是……”

  “不是什么,瞧你脸都红了……”

  楚悦悦很少大声的说话,这次,她好像发火一样摇晃我的肩膀:“莫惊水,你安静一下听我说行不行?!”

  “呃,好。”我被她晃得眼冒金星。

  “其实我和莫可豪,我们……其实他……”楚悦悦咬住嘴唇眼神好像散了光,惊讶的看着我身后,像丧失了全部的力量般大大的吐了一口气。

  可豪从房间里出来,脸色阴冷而难看,就那么直直的瞪着楚悦悦。

  “我……”楚悦悦惭愧的低下头:“我高兴疯了,所以我急着来告诉你,我和可豪在交往。”

  “可豪已经告诉我了。”我笑嘻嘻的把她推到可豪身边:“可豪,你别老绷着脸,现在都不流行酷哥了,你看人家尉迟修一多抢手。要对悦悦好一点,她等到这一天,真的很不容易啊。”

  楚悦悦一直低着头不讲话,可豪也阴着脸,他们有事情瞒着我,可是我什么都没问。我很了解可豪的脾气,如果他不想让我知道的话,那么打死他也不会吐露一个字的。

  那个下午我们三个各怀心事的相处着。

  我把所有的被子都拿出来晒,因为是难得的晴天。

  这期间可豪的妈妈打过两次电话,每一次可豪都去房间里接,他总是把声音压得低低的,要怪就怪门的隔音效果太差了。

  妈,我过些日子就回去,姐姐生病了,我想陪她两天。

  恩,我知道,我一定会回去的。

  ……

  我的心刺骨的寒冷,犹如安徒生童话里的小人鱼为王子跳舞的时候脚尖踩在刀尖上的疼痛。我表面上笑得春暖花开,心里却冰天雪地。

  7

  转眼开学就一个多月了,我看着试卷上的月考分数一时间只是很茫然,班主任老师拍着桌子说:莫惊水,你看你的成绩糟糕成什么样子,都高三了,你还在胡思乱想。

  我这次很乖的听老师的话,认真写了学习计划。

  沈小冰已经一星期没来学校了,打她的手机也是关机,放了学后总是在操场上赢得女生尖叫的背影也不见了,女生们每天都来看看他在不在,脸上写满了寂寞。

  我是在几天后收到沈小冰的电话。她的声音很平静:惊水,明天是我妈妈的葬礼,你一定要来。

  于是第二天我就去了,我翻箱捣柜找到了一件黑色的小短礼服,礼服的胸前还别着一朵枯萎的白色菊花。

  我发现我的记忆变得越来越好,我记得这件礼服在爸妈的葬礼过头就被我压到了衣柜的最底层让它自生自灭。

  我穿上礼服,把那朵枯萎的花小心的摘下来放到玻璃瓶子里。

  楼下,魏净石开车来接我,他也穿着黑色的西装,看起来很帅。一路上,他都在给我讲笑话,他并不知道那笑话有多么的冷,有多么的不好笑,他也不知道他放的李文的《一见好心情》有多么的喧闹,我听着听着就哭了。

  沈小冰在墓碑前跪着,我远远的站着,看着她妈妈生前的亲友例行公事的鞠躬,然后跟沈爸爸说结哀。一转眼,他们就凑到一起,认识的不认识的开始拉关系商量着晚上去哪里吃饭。

  魏净石推了推我说:“我们过去吧。”

  我点点头任他拉着我的手走近了,尉迟修一一直守在她的身边,很安静,像美好的守护天使。

  我把菊花放到沈妈妈的墓碑前,墓碑上的遗像很恬静,微微的笑着,和我妈妈的微笑是同一个轮廓。

  “小冰,回家吧。”

  “你们先回去吧,我想多陪陪妈妈。”

  尉迟修一的目光落到魏净石牵着的我的手上说:“我陪她在这里,你们先回去吧。”

  魏净石不客气的抱了我的肩膀,坦然得迎上尉迟修一的目光:“那我们就回去了,你照顾好小冰。”

  我低下头默默的离开。

  这一场葬礼与我经历过的一模一样,我已经可以坦然面对曾经发生过的事,包括亲友们冷漠的面孔。他们之间有几个是为死者而惋惜的?远远的看去,沈小冰的影子和我的影子重叠在一起,跪在妈妈的墓碑前谁劝都不走。

  墓地里有种特殊的味道,那是菊花和泥土混合的味道,我扶着魏净石漂亮的轿车干呕了半天才记得早上根本就没有吃东西。

  “你还好吧?”魏净石担心的说:“我送你回家。”

  我点点头钻进轿车想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

  这一路我才注意起魏净石开的轿车,学校里很多女生都把魏净石作为嫁入豪门的对象,所以有些女生看我的眼神像长了刺一样。一直到了家门口我才小心翼翼的问:“你开的这个车很贵吧?”

  魏净石摇摇头做了个茫然的表情:“也不是很贵,四十多万吧。”

  我吐了吐舌头说了句再见就往楼上跑,魏净石在背后不甘心的喊:“你喜欢吗?喜欢就送给你,我说真的。”

  这的确是很漂亮的轿车,可是我要它有什么用呢,我不会开,也没有停车厂,甚至都不知道怎么拿去卖。

  我掏出钥匙准备开门,楼道里的感应灯坏了,门口有个女人的身影。她不安的踱着步子,听见楼道里的回声扭过头,对上我些许诧异的眼。

  “……”

  “莫惊水……”

  “你找可豪吗?他去上课了。”

  可豪的妈妈拢了拢耳后的头发说:“不,我想找你谈谈,他不在家最好。”

  我哦了一声有些不自然的笑了一下走上去打开了门。

  屋子里有些乱,可豪的球衣随便的扔在沙发上,昨晚看球的时候扔得满地都是布偶玩具。我不好意思的胡乱收拾了个坐的地方,手忙脚乱的解释:“这几天功课忙,所以没来得及收拾。”

  “没关系。”可豪的妈妈坐下来盯着我上下打量:“上次见面太匆忙,也没仔细看你,你小时候我见过你,那时候你小小的,没想到现在都是这么大的姑娘了。”

  她顿了顿笑:“和你妈妈长得真像。”

  这虽然是第二次见面,但是第一次见面的场面比较混乱,几乎没留下什么印象。她保养得很好,也懂得着衣之道,看起来庄重而优雅。她打量着房间问:“平时都上课,谁来打扫家里呢?”

  我老实的回答:“是可豪。”

  她一听马上就急了:“你是个女孩子而且是姐姐,难道就不懂得照顾弟弟么?”

  我心虚的低下头说:“都是他照顾我。可豪也只比我小一岁而已。”

  可豪妈妈自知失态脸色缓和了一些,微微叹了口气:“我和儿子分开了那么多年,现在好不容易团聚了,他答应以后会接受我们这个家,可是前些日子在爷爷家见了你以后忽然不回去了。你理解一下做妈妈的心情,让可豪回去吧。”

  “腿长在他身上,他想回去的话自然会回去的。”

  “如果你让他回去,他能不回去吗?”

  我忍住眼泪说:“阿姨,这是可豪的家,我是他姐姐。他想住在这里,我能说什么?”

  她有些急躁的说:“你是怎么想的我管不着,你今天就让可豪回家去。”

  我倔强的迎上她的眼睛:“这也是可豪的家,腿长在他身上,我也管不着。”

  眼前的女人马上又露出了本性,像个张牙舞爪的母狮子:“如果不是你死缠着他,他会不回去吗?你们这个家已经不是家了,根本就不利于我们可豪的成长。你不要像你妈妈一样一次又一次的破坏我的家庭好吗?难道破坏别人家庭也是会传染的吗?我告诉你,可豪是我的儿子,你跟他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所以,别想拖累我们可豪了!”

  我绝对不允许一个女人侮辱完我以后还要侮辱我的妈妈。

  眼前的画面有些模糊,只有女人捍卫自己的狰狞嘴脸,那嘴脸如魔鬼一样把我的理智撕扯成碎片。

  我控制不了自己拿起茶杯的手,粉红色的玻璃在大理石的地板上崩裂出透明的玻璃花。

  “住口!”

  女人愣在那里,一片玻璃不甘心的跳起来划在我的脸上,血马上渗出来。

  “你给我滚!给我滚!给我滚!”我恶狠狠的瞪着眼睛。

  她吓坏了,几乎是夺门而逃,临走时扔下一句可笑的话:“真是什么样的妈养什么样的女儿,只要可豪回去,你就别想再见到他。”

  我蹲下身子收拾满地的碎玻璃,她们不听话的扎到我的手,我的脚,我的心却无比畅快。因为我坚定了一个信念。我要可豪和我生活在一起,任何恶狼都不能抢走他,包括他的妈妈。

  我拿起手机用无比甜腻的声给可豪打电话:“可豪吗?我是姐姐。”

  “姐,你说话的声音真恶心。”

  “呵呵,今天晚上做你喜欢吃的土豆烧牛肉,放学早点回来。”

  “你又搞什么鬼,不用上课吗?”

  “今天请假了,早点回来,注意安全。”

  “哦……”

  我挂了电话就去卫生间里拿拖把。我要好好的照顾可豪,扫地擦桌子煮饭,给他家的温暖,然后对着那个出言不逊的女人冷笑。

  我相信,我们会一直相亲相爱的不被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