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6章

  第13章

  一出火车站,她就嚷嚷着说热,脱了外套拿着。出站送站的人挤作一团,检票口的队伍由南到北排着。韩张回头说:“知道来广州还穿那么多!衣服我给你拿着。”她受宠若惊,连忙递过去,生怕他反悔,又说:“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怎么这么好心?”

  韩张得意洋洋地说:“知道我好了吧?以后可要听哥哥的话,叫你往东可别往西啊。”她没好气说:“不知道是谁蹬鼻子就上脸呢,你也配当我哥哥?欺负的嫌少么?也不反省反省!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

  韩张忙说:“好了好了,大庭广众之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走吧走吧,出了站再说,这会儿都饿了。”

  林丹云已经在大厅等着他们,老远就招手。待看见钟越,脸色蓦地变得不自然起来。晚上打电话那会儿何如初还没来得及跟她说钟越也来。她随即又恢复正常,只是不看钟越,那样被人拒绝哪能说放就放?率先往外走,招呼说:“有点远,我们打车走。”

  车子渐渐出了闹市区。韩张便问:“住哪儿啊?怎么像到了荒郊野外?”林丹云回答:“别墅嘛,不建在郊区还叫别墅吗!”车子七弯八拐,终于在一栋红瓦白墙的建筑前停下。

  几人提着东西进去,宽阔的庭院杂草丛生,路面还没有完全修好,一半铺了大理石一半还是沙地。韩张东张西望,“这儿怎么跟没人住似的?”林丹云回头看了他一眼,没好气说:“本来就没人住。”韩张一路走来,下了结论,“这里没人气。”

  待进了大厅,寥寥几件常用家具越发显得空旷森然。韩张一头倒在沙发上,挑眉说:“林丹云,你离家出走后一直住这儿?”见她点头,又说:“那你晚上睡觉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比如,呜——呜——呜——,我死的好惨啊——拿我命来——”

  林丹云跳起来,重重捶了下他,厉声说:“你再敢胡说八道,我打死你!”韩张对另外俩人笑说:“你看,她这是心虚了。怕了吧!这屋子鬼气森森的,也只有我敢住。”

  何如初骂他没皮没脸,不知羞耻。推了他一把,“坐过去点,一人占了一张沙发,别人要不要坐啊。”韩张故意不让,俩人拉拉扯扯,推推搡搡。钟越实在看不下去,一把扯过她,轻描淡写说:“何如初,我们上楼把行李放好吧。”她乖乖随他去了,还不忘回头说:“韩张,你要是闲着没事,想想待会儿上哪吃饭。”都下午两点了,几个人早饿扁了。她不指望林丹云还能摆下一桌丰盛的午餐等着他们到来。

  俩人上楼转了一圈,房间确实确实如林丹云所说很多,一间连着一间看不到头,关键是床只有一张——

  面面相觑后,何如初冲下来,逼问:“林丹云,你把我骗到这儿来,想让我睡哪?”林丹云“嘿嘿”干笑两声,说:“不是有床嘛,我们挤一挤不就行了。”何如初指着钟越问:“那他们呢?”

  林丹云耸肩,“他们两个大男人,爱睡哪儿就睡哪儿。沙发不能睡?地板不能睡?天气又不冷,睡阳台我也没意见。”说的韩张和钟越一句话都没有。钟越还好,韩张跳起来,高声叫:“最毒妇人心,最毒妇人心!”

  林丹云把眉一横,双手叉腰:“你不爱睡就走,我又不拦着你。”韩张忿忿地坐下来,好半天恹恹地问:“有吃的没?人都要饿死了。”

  林丹云说:“我这儿又不是餐馆,我自己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呢。”何如初便问她平常怎么吃饭。她耸肩:“饼干啊泡面啊,将就着对付,热水还是有的。”韩张不指望她了,果断说:“打电话叫外卖。”

  林丹云悠悠地说:“如果能叫外卖,我还用的着吃饼干泡面吗?这里还没装电话呢,而且外卖也不送这么远。”几人完全被她打败。怪不得她说想家——

  钟越便提议出去吃。林丹云叹气:“当然也可以,只不过这里很难打到车。等公车要一个小时,坐公车要一个小时。如果你们还有力气的话,我没意见。”

  四个人奄奄一息窝在沙发上。何如初忽然想起来,说:“我书包里还有吃的,我妈给我带的。”林丹云第一个跳起来,“你不早说!”翻开她的书包,几件换洗衣服用袋子包好,另外便是饼干、话梅、牛肉干、薯片等零食,居然还有一袋牛角小面包。

  如获珍宝,忙拆开来,分着吃了。何如初这下无比感激母亲的先见之明。僧多粥少,哪里吃的饱,钟越便说:“不行,再远也得坐车去吃饭。”韩张喝了一大杯凉白开挡饿,大力点头:“再不吃饭,明天早上报纸头条就是‘四具无名死尸饿死荒郊别墅’。”几人拿钱的拿钱,背包的背包,浩浩荡荡往市内进发。

  走了长长一段林荫道,一路上没碰到一个人,转上公路又走了有两三站地,才见到站牌。公车果然姗姗来迟,几人耐性几乎告罄。车内非常拥挤,可是还是不断有人塞进来,如罐头里的沙丁鱼。几经辗转到了市中心,夜色已经上来,灯火璀璨,人流依然如织。

  下了车,路边就是餐馆。几人迫不及待要进去,林丹云却不走,说:“我不要吃广东菜,难吃。”态度坚决,只好又往前走。看见一家装修豪华的酒楼,底下停满了名贵私家车。何如初看了看,问:“林丹云,你身上带了多少钱?”韩张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嘲笑她不自量力,说:“你以为自己大款呢,还想在这里吃饭!人家门都不让你进。”

  只得继续前行。转弯处有一家大排档,几张桌子拼在一起,各色人等围坐在一块儿,场面混乱。林丹云一屁股坐下,“走不动了,我就在这儿吃,脏就脏点,无所谓了。你们随意。”何如初垂着肩膀可怜兮兮看着别人大快朵颐,肚子咕咕直叫。韩张虽然皱了皱眉,还是跟着坐下来。钟越本想提醒这种地方人多嘴杂,还是换个干净点的地儿,见其他几个人一副雷打不动、赖住不走的样子,只得罢了。

  饭菜很快上来,辣椒很多,味道过重,不过倒是热气腾腾的。何如初就着碗沿迫不及待喝了一口牛肉汤,烫的直伸舌头。几人埋头大吃,钟越却注意到了,给她要了一瓶饮料。筷子勺子叮当作响,风卷残云,一大堆东西很快一扫而光。吃到后面,总算有力气说话,韩张自我调侃:“人家还以为咱们几个刚从牢里放出来呢,吃起东西来跟拼命三郎有的比。”

  何如初饿的狠,吃的也快,狼吞虎咽,生怕跟着林丹云吃了上顿没下顿,直到肚子都涨了才停筷子。于是拿过书包,翻出一把钞票要付账。林丹云忙站起来,大手一挥,说:“贵的吃不起,这个我还请的起。就当是接风洗尘了。”从手袋里拿出钱包,抢在前头买单。韩张笑她也太寒碜了,请客请路边摊!林丹云讥讽说:“路边摊你不是吃的津津有味吗!”他理直气壮说:“还不是你饿的!有你这样招呼客人的吗?”

  几人吵吵闹闹离开了。林丹云拉着何如初说:“这边的衣服很漂亮,我们逛逛,价格比我们那儿便宜。”何如初只顾看夜景,心不在焉随她来到闹市区。虽然是晚上,挤挤嚷嚷的到处是人。钟越环视一圈,低声说:“这里人杂的很,咱们小心点。”报纸新闻都说这里治安不好,大多是外地来的打工仔,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韩张点头,大声喊:“你们俩别走远啊,到时候小心走散了!”俩人回头说知道。

  话还没说完呢,林丹云先一步过马路,横地里忽然冲出一辆摩托车,在她面前飞过。她吓得心一惊,还不等回过神来,肩上挎的皮包已经被人抢去。摩托车上的人一得手,加快油门,转瞬走远。一切在电光石火间发生,几人眼睁睁看着她的包被抢,惊呼声都来不及喊出口。

  林丹云惊魂未定站在路中间,看着空空如也的右肩,才明白过来刚才自己是被抢了。不敢置信地指着前方说:“这——这——这——”口吃半天终于冒出一句:“光天化日之下,这还有王法吗?”愤怒开始堆积,手指气得直打颤。

  钟越和韩张赶上来,看着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的凶手无奈地叹气。韩张半晌说:“人都跑了,我们也没办法。”钟越点头:“幸好只是抢劫,没伤人就好。”林丹云想起刚才的画面还心有余悸,嘴唇泛白站在街头。几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面面相觑。而来来往往经过的人群对此似乎见怪不怪,也没人上来打抱不平。

  只有一个经过的老人家看见这一幕,摇头说:“你们几个小孩子也太招眼了,一眼就知道是外地人,根本就是招贼。都说财不外露,他们肯定早就盯上你们了。以后出门在外,凡事警醒点,小心使得万年船,老古话总不错。”

  几个人垂头丧气往回走。何如初问:“包里有多少钱?”林丹云懊恼说:“八千多。”韩张叫起来:“你带那么多钱在身上干嘛?”她跺脚:“我哪知道会被抢啊!本来想着吃饭逛街,肯定要花钱,于是把所有现金都带上了。”现在是分文没有,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何如初想了想,说:“不要紧,我有钱。虽然不多,应该够用。”说着褪下肩头的书包,刚拉开拉链,却发现侧面被利器割了一道大大的口子,放在里面的一卷钱不翼而飞。大惊失色,也顾不得了,站在路中间就将所有东西倒出来,其他东西都在,只有钱不见了。

  从来没有这么倒霉过,雪上加霜,祸不单行。几人坐在路边的椅子上,没有人有力气说话。良久,还是钟越先开口,“我们来算算,大家还有多少钱。”林丹云只剩找零的几块硬币;何如初好点,牛仔裤里还揣着一张一百的;韩张将零花钱全带上了,不过因为三人的火车票是他先垫的钱,所以只剩不到五百;这下最有钱的反而成了钟越,身上有八百,别墅里还有两百。

  几人算了算,差不多够买回去的火车票。当下钟越便果断说:“我们现在就去售票点买火车票。”他担心再出意外,到时候连家都回不去。又说:“如果买硬座,钱剩一半;如果买卧铺,刚刚好。”眼睛看着大家,表示询问。

  何如初怯怯地说:“现在春运,硬座车厢人太多了——我觉得还是买卧铺吧,咱们明天就回去好了,留点钱吃饭就够了。”本来想好好玩几天,没想到刚来就一人被偷一人被抢,心情大打折扣。现在连生计都有问题,自然没有人有异议。于是几人把钱凑齐买了明天晚上的卧铺。身上就只剩十几块钱。

  现在是打车都打不起,只好走到站台,一直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等来要坐的公车,人还是多的跟叠罗汉似的,一层压着一层。何如初快被挤爆了,连扶手的地儿都没有,脚下根本站不稳,身体来回摇晃,不断撞到人,唯有一叠声道歉。

  钟越艰难地拉她过来,说:“你站这儿。”手握住头上的栏杆,将她护在怀里。下巴放在她头上,刚刚好;手越过肩膀放在一侧,俩人的衣服互相摩擦发出轻响;鼻尖可以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水果的香味——胸怀突然充的满满的,她此刻正在他怀里。

  行了有一半多,车上人才渐渐少了。有人下车,钟越忙示意她坐。她还迟疑地说:“那你呢?”其实脚早站酸了,腰都挺不直。钟越二话不说,硬推着她坐下。她坐是坐下了,觉得大家都站着,只有她一个人坐着,很不好意思。转头看了看周围,又站起来,招手说:“林丹云,你晕车,过来坐。”

  钟越叹了口气,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整个人没精打采的,累的脸色都变了,倒是还记挂着别人,只好低声说:“你靠着我站,马上就到了。”实在是撑不住,侧靠着他,大半重量都移到他身上。眼睛微微眯起,竟然这样都能睡着。

  紧急刹车,她猛地惊醒,看了看窗外,一片漆黑,忙问:“这到哪了?”钟越也不知道到哪,于是问售票员。女售票员说了站名,爱理不理的神情。几人路况不熟,只好央求售票员到了的话提醒一下。售票员也不说话,只不耐烦地点了点头,嫌他们外地人麻烦。

  几人坐的坐,睡的睡,精神萎靡不振。迷迷糊糊也不知眯了多久,只听的售票员说:“你们几个怎么还没下车?早坐过站了。”几人惊的全部跳起来,七嘴八舌问坐过几站了。有人插话说不太远,往回走半个小时就行。

  唉声叹气下车,夜风有了凉意。头上几点星光一闪一闪,仅可辨认。路灯黯淡无光,将人的影子拉的又黑又长,从高大的树下走过,显得影幢幢的。寂静的冬夜里,也没人有心情抱怨或是说话,只听见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第14章

  到别墅已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全都瘫在沙发上起不来。林丹云忿忿说:“一辈子从没这么倒霉过。”何如初见她一脸怒容,忙安抚她说:“算了算了,明天就回家了,再忍耐一天。浑身骨头都酸了,我们上楼洗澡去。”

  俩人泡了个热水澡,精神缓过来。韩张跟上来,问:“林丹云,问你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你到底想让我跟钟越住哪儿?没有床就算了,被子呢枕头呢?你不会真让我们露宿荒郊野外吧?”

  林丹云挥手说:“放心,我早有准备。”又拍着头说:“我上次乱翻,被子枕头倒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放哪了。”说着走出来一个房间一个房间乱找。何如初问:“不会是在我们房间吧?”林丹云肯定地说不是。

  何如初疑惑地说:“可是我下午开衣柜时,见里面有个很大的木箱,也不知道放什么。”韩张听了,进房打开箱子看了眼,没好气说:“林丹云,你来看看这是什么?”一色的床单被套枕巾,下面是羽绒被毛毯和填充枕头。

  抱下楼,放倒沙发铺床。何如初耸肩说:“这里怎么会有被子,不是还没搬进来吗?”林丹云便说:“以前有人来住过呗。等过完年,就该继续装修了。”转头问:“是不是要将被子塞到床单里?”韩张白了她一眼,说:“废话!这是你们女人的事,慢慢整,我跟钟越洗澡去了。”

  俩人在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铺过床啊,一时无从下手。林丹云满头大汗说:“被子这么大,被罩那么小,怎么塞进去啊!”何如初看了眼,说:“我见过我妈铺床,好像是把被子叠起来。”林丹云便让开,说:“你来,我不会。”何如初笨拙地使劲塞,把被罩扯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林丹云气恼地扔下,说:“凭什么我们给他们铺床啊,要睡不会自己铺!还真当自己是大老爷们!”只将床单盖在上面,被子也不套了,转头上楼睡觉。

  韩张擦着头发出来,见被子皱成一团堆在那儿,对钟越苦笑说:“这就是她们铺的床?铺跟不铺有什么分别?还真是‘能干’啊!”拉开被子就想这样睡。钟越叹口气,说:“我来铺,你先等会儿再睡。”三下五除二利落地套好被罩,拿起来抖一抖,铺得平平整整。

  韩张竖起大拇指,“钟越,我今天算服你了,铺床都铺的这么好!”钟越笑,“这算什么!放你在外面独自住个几年,什么都会了。”俩人睡一张沙发,虽说还比较大,难免拥挤,幸好只有一晚,将就将就,这会儿就是想讲究也讲究不了。韩张看着高大的天花板,空无一物雪白的墙壁,窗帘偏偏还是雪花纺绸,临睡前下了八个字的结论:“家徒四壁,阴风惨惨。”人家还以为是鬼屋呢。

  白天累了,很快进入梦乡。睡到后半夜,突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尖叫,把俩人从梦中惊醒。钟越一把掀开被子跳下来,二话不说冲上楼,韩张反应过来,紧随其后。只看见林丹云从洗手间蓬头垢面跑出来,脚上鞋子只剩一只,神情惊慌不已。俩人忙问怎么了。

  她拍着胸口喘气,“鬼——鬼——我看见鬼了!”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吓得不轻。听到动静,跟着走出来的何如初一听她说有鬼,脸色立刻变了,四处张望,颤巍巍说:“不会把,世上哪有鬼啊。”尽管是无神论者,可是从小看多了鬼故事,耳濡目染,多少有些心惊胆战。

  韩张忙斥道:“三更半夜,瞎说什么呢你!”钟越问:“到底怎么回事?你看见什么了?”林丹云见大家都在,胆气壮了些,说:“我起来上厕所,正照镜子,忽然看见身后有一道黑影闪过,等我回头看时,又不见了,心里正害怕呢,只感觉脚底毛毛的,像有什么东西在咬——吓得我魂都散了,甩手蹬腿,脚不沾地连忙逃了出来。”

  韩张骂她:“哪有鬼啊!杯弓蛇影,捕风捉影!人吓人,吓死人,知不知道!”林丹云委委屈屈说:“我真看见黑影了,脚踝这会儿还觉得麻麻的,恶心死了!”钟越想了想,说:“别墅这么大,又没有人住,恐怕有一些野猫野狗的在这里落户,一到晚上,四处乱窜。这里房间又多,我们一时也没发觉。”一席话安下了所有人的心。

  韩张说她大惊小怪,吵的大家都睡不好觉。林丹云还在说:“就算咬我的是野猫,可是镜子里面怎么突然会有黑影?”这下连钟越也没法解释。韩张说也许是她看花了。她一口咬定自己看的清清楚楚,又骂韩张:“都是你白天吓我,是谁说这屋里有鬼来着!”气氛又怪异起来。

  何如初便提议:“要不,你们俩搬上来跟我们住一个房间?我们就不怕了。一听林丹云说的,心里毛毛的,哪还睡的着觉,越想越恐怖。”林丹云惊吓之余也说:“你们就打地铺,反正房间大的很。我们把自己的褥子给你们垫着睡,应该不会冷。”

  俩人听她们都这么说,只好抱着被子枕头上来,忙乱一番,好不容易睡下了。韩张小声嘀咕:“林丹云,我怎么觉得你比何如初还事儿精呢!”林丹云敲着桌子说:“好了好了,不许说话,关灯睡觉。”经过这么一折腾,惊吓过后又冷又困,又互相嘲笑几句,倒是安安稳稳一觉睡到大天亮。

  钟越生活习惯极其规律,头一个醒来,洗漱好才叫醒他们。拿了几包方便面下楼煮,这还是昨天晚上剩下的十几块钱买的。何如初坐起来,对还在蒙头大睡的韩张说:“你先出去,我们起来。”韩张知道她们是要换衣服,倒没说什么,也不穿外套,只披了张毯子出门,口里说:“快点啊。”站在门外搓手跺脚。

  不一会儿,林丹云推门出来。他问:“何如初呢,好了没?”林丹云点头,“快好了,你等会儿进去。我先下去洗脸。”他又等了几分钟,伸长脖子叫:“何如初,你磨叽什么,换件衣服换这么久!”跺了跺脚,大清早的过道上有点冷。

  她迷迷糊糊醒来,发了会儿呆,换上干净的贴身小线衫,哪知道穿上外套才发现线衫里外穿反了,只得又脱下,重新穿过来。正套上去呢,听见门外的韩张一连声催促,忙说:“好了好了,催什么催啊,赶着投胎啊!”听的门“吱呀”一声,回头看时韩张已经进来了,手忙脚乱放下才穿到胸口的衣服,骂道:“谁让你进来的,也不敲门!”说着套上外套,头也不回下楼。俩人从小玩到大,熟的不能再熟,就算这样尴尬的情况,她也只是随便说了他几句,没怎么放在心上。她在韩张面前,还没有身为女性的自觉。

  倒是韩张,当场惊在原地,脸热辣辣的。他一脚踹开门,恰好看见对着他侧面站着正穿衣服的何如初,一眼瞥见她的胸部,秀秀气气挺立着,因为是侧面,所以感官更加清晰。当时脸就红了,连忙低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何如初也没察觉一向油腔滑调、嬉皮笑脸的他碰见这样的情况怎么没有嘲笑她,带上门就走了。他还没缓过神来,愣头愣脑站在那里。心想没想到何如初原来穿的是红色的胸罩,他一直毫无根据地认定她的内衣一律是毫无特色的白色。何如初已经超出他的想象,猛然间发觉她已是一位窈窕多姿、亭亭玉立的少女。他后知后觉,邻家有女初长成。

  钟越已经把面煮好了。何如初都洗漱完了,见他还没下楼,便说:“这个韩张,一定是溜回去睡回笼觉去了,懒鬼!嘿嘿——,看我怎么把他叫起来。”正准备“河东狮吼”,打开门却见他呆呆坐在床上,眼睛不知道看哪里,没好气说:“一大早的你发什么神经,在门外又跳又叫;这会儿吃饭还要人三催四请,到时候没你吃的可别怪我们。”

  韩张乍然下见了她,尴尬地不敢看她的脸,好一会儿才简短说:“知道了。”何如初觉得他怪怪的,失魂少魄的样子,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也不管他,自己先下去。

  钟越问:“韩张干嘛呢?再不下来面都糊了。”她耸肩:“不知道,一大早就阴阳怪气的,估计是昨天晚上沾上鬼气变傻了。”一到白天她又不怕鬼了,还敢拿出来说笑。反正等会儿就走了。

  吃完早饭,也没什么好玩的,既没电视也没电脑还没吃的。何如初便提议上市内到处看看,好歹也算是来过广州一趟。几个人商量了一下,简单收拾收拾,准备这一走就不回来了,到时候直接去火车站。林丹云将门和窗户关严,照旧将钥匙放回原处。几个人沿着下坡路转上公路,林丹云惊喜地发现附近竟然停有一辆出租车。几个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只好悻悻地跟在众人屁股后面。现在只有钟越身上还有两百块钱,还得养活这一群人呢,不能不俭省。

  何如初本就打算来玩的,还带了相机。几人搭肩搂背站在典型建筑前拍了张合照,俩女生站中间,俩男生绅士地靠边站。韩张因为早上偷看一事,跟何如初单独在一块总觉得别扭,一路上大多和林丹云说说笑笑。

  中午找了间看起来还干净的小餐馆吃饭,几个人从头到尾翻了一遍菜单,然后又从尾到头再翻了一遍,点什么都觉得贵。因为钟越下了指示,说这顿饭必须控制在一百块钱以内。几人商量来商量去,还要顾忌彼此的口味:林丹云因为是学音乐的,怕嗓子疼不怎么吃辣;何如初在家里挑食挑惯了,掰着手指头说不吃黄瓜不吃胡萝卜不吃荠菜不吃洋葱不吃大蒜……其他人全转头看着她,问:“还有没有?”她摇头,“没有了,就这些。”

  大家“切”一声,齐声说:“谁理你!”而韩张又非要吃辣的不可,钟越本想试试本地风味的菜,见大家众口难调,也就没有提出来。旁边的服务生都等的不耐烦了,说:“你们商量好再点吧,到时候叫我。”自顾自去了。

  只敢点青椒肉丝、西红柿鸡蛋这样的家常菜,三菜一汤端上来,盘子只比画画的碟子大些。何如初看了看,问:“菜会不会不够啊?”于是又叫了两个。因为好几顿没吃正经饭菜,大家闻香而动,埋头大吃。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连俩女生都要了第二碗米饭,钟越韩张就更不用说了,吃到后来连当作料的葱花都吃了,于是又说:“再叫两个菜吧。”

  等菜上桌时,林丹云见邻桌吆三喝五热闹非常,提议:“要不,我们也要瓶啤酒?大家干一杯,庆祝庆祝。”几人一想,不管怎么样,确实难得。一瓶啤酒正好四杯,举起来学人家说祝词,林丹云首先说:“开开心心。”仰脖喝了一口。何如初想了半天,想不出该说什么,便笑:“恭喜发财。”大家哄笑,跟着喝了一口。韩张一本正经说:“回家可别再出事儿了,挨饿受冻,我受够了。一路平安。”一气喝了半杯。钟越微笑:“事事顺心。”低头沾了沾唇。

  吃的差不多了,都互相问吃饱了没。林丹云叹气:“离家出走这么多天,总算吃了一顿饱饭。”

  何如初趴在她肩上笑,“看你这么可怜,以后打死我也不离家出走了。”林丹云点头:“明智的决定。当时我怎么就犯傻呢。”离开前,几人齐齐站起来,干杯后说:

  “我,林丹云——”

  “我,何如初——”

  “我,韩张——”

  “我,钟越——”

  然后齐声喊:“到此一游!”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大笑着离开。

  吃完饭时间还早,站在街头张望,似乎没地儿可去,只好去逛商场。林丹云拉着何如初连声感叹:“这件衣服好漂亮。”又或者是“这根项链我们那里都没有卖的!”不管她怎么惊喜连连,众人都没有反应。反正是看的起买不起。

  何如初站在工艺品专卖店前不肯走,说:“我书桌上就差一件装饰品——”见大家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无奈说:“看看,我就看看还不行吗?又没说买。”地上有三尺来高的大型山水石雕,汩汩的溪水从郁郁葱葱的山头飞溅而下,颇具诗情画意。还有“农家耕作图”,仿真水车哗啦啦响,带起一小股飞流,众人都说有意思。

  中央摆着一系列各色各样的琉璃,用玻璃隔开,有绯红有浅紫,有赭黄也有雨过天晴色,目不暇接,五彩缤纷,半透明发出幽光,华丽耀眼之外带着一股清幽冷寂的气质,绚丽下令人着迷。有一樽一尺来高的宝石蓝琉璃,后面是一带假山,做成半卷湘帘半掩门的样子;前面一个侍女端着一盆水出来,屋檐下挂着一只鹦鹉,屋子里小姐的绣房半隐半现,引人遐想,匠心独运,很有意境。何如初看中了,喜欢的不得了,站在那里舍不得走。

  韩张站在那里笑,说:“老毛病又犯了,从小到大都是这个脾气,见了喜欢的东西就不肯走。”

  难得没有像往常一样冷嘲热讽,又说:“你再喜欢也没用,咱们连晚饭的钱还得斤斤计较呢。”何如初一脸惋惜地看着,时不时叹息两声。

  钟越只好像哄小孩一样哄着她:“以后有机会再来买啊,先走吧。”拉着她赶紧离开。再不走,售货员要赶人了。一群人堵在柜台前,光看不买,叫人家怎么做生意。

  何如初这人有时候会犯傻,仰着头问:“以后?什么时候还来?”钟越有点忍俊不禁,她这个样子实在像要不到糖吃的小孩,于是说:“总有机会再来的。”她有点伤心地说:“可是东西一定不在了。错过了就没有了。”钟越安抚她:“以后你会遇上更心爱的东西。”她闷闷地点头,跟在他身后下楼。

  经过何如初这么一闹,大家怕她再看上什么又赖在那儿不肯走,没的丢人现眼,也不逛商场了,在超市随便买了点饼干矿泉水,准备路上吃,掉头直接往火车站进发。

  第15章

  还有好几个小时才开呢,几人无所事事坐在候车室里,东张西望。

  实在无聊的紧,韩张便说:“我们来打牌吧,正好四个人,不打多浪费资源啊。”于是怂恿钟越去买扑克牌,不知从哪里拣了几张旧报纸回来,铺在地上就是牌桌。男女对决,何如初和林丹云是一方,钟越和韩张是另一方。女生哪是男生的对手啊,输得一塌糊涂。何如初因为不常打牌,更加糊涂,方块常常当作红心打出来。林丹云一个劲儿的埋怨她也不看看再出牌。

  钟越实在瞧不过去,提醒她:“你把花色间隔着分,就不会拿错牌了。”何如初不满地指控:“好啊,怪不得你们会赢,你偷看我牌。”钟越似笑非笑说:“我还用着偷看吗?你这样拿牌,不是直接给别人看的?”她忙将牌盖在地上。钟越摇了摇头,和韩张配合越来越默契,继续杀的她们落花流水,惨不忍睹。男生呼啦啦一直坐庄,杀了一圈回来,她们还在原地打转。林丹云忿忿地说没意思,“就知道欺凌弱小,也不害臊。”不肯再玩。何如初只好陪笑。

  韩张正玩得高兴,牌风从没这么顺过,便说:“哎呀,都是玩乐,何必当真。继续来,继续来,轮到你洗牌了。”林丹云便嘀咕:“一下午都在洗牌,有什么意思!我不要再跟何如初站在一边。”何如初羞愧地低下头。钟越见状,便说:“算了算了,我跟她一组。不过,我提醒她,你们不能说什么。”俩人见她连牌都会弄错,偶尔提醒一下也不会过分,于是同意,换了位置继续。

  这种勾心斗角的事钟越最擅长,看人家出上张牌就知道下张是什么,所以尽管搭了个一窍不通的何如初,在他的提点下,双方堪堪打了个平手。林丹云便说:“钟越,你不能教她出什么牌,这样明显是作弊嘛!”韩张也不服,实在帮的太过了。钟越便说:“我只是让她跟着出牌而已。该出分就出分,该出主就出主。”何如初也不服,说:“我又不会,你们就不能让着点儿?”

  几人吵嚷起来,这时广播响起,说列车已到站,请做好检票的准备。赶紧收拾了东西,跟随人潮往检票口去。

  打牌打的精神亢奋起来,林丹云和韩张不服气,都说继续打。钟越没有意见,何如初虽然打的昏头涨脑,东西不辨,不敢扫了大家的兴,也只有舍命陪君子。整整打了一路,再抬头,火车已经到站,已是深夜时分。

  几人打着哈欠出来,昏昏欲睡。刚下火车便觉得冷,寒风凛凛,打了个哆嗦,连忙将大衣捂紧。出了站台,一眼就瞧见林爸爸、林妈妈在人群中站着,伸长脖子到处张望。林丹云脚步停了好一会儿,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何如初昨天晚上就给林妈妈打了电话,把林丹云的惨状说了一遍,怕她回去挨骂,故意夸大其词,说的声泪俱下。其实不完全是这样,昨天被抢一幕确实惊恐。林妈妈听了,吓的不轻,连声问女儿有没有受伤。

  林妈妈见他们一行人出来,点头笑说:“回来了。”看着垂头不语的女儿,佯怒道:“你还知道回来!”林爸爸忙打圆场:“平安回来就好。”其实林妈妈见女儿短短数日,消瘦不少,不知道在外面吃了多少苦,早就心疼的不行,心里哪里还有气,招呼大家说:“走吧走吧,坐车累了吧,车子在外面等着。”

  在“上临一中”校门口停下,何如初和钟越先下车,一起走了。从南到北坐了大半夜的车,又冷又困,回去倒头便睡。林妈妈探出头叮嘱他们大晚上的注意安全,车子穿过校门,直开到楼下才停。韩张打过招呼,先上去了。林丹云磨磨蹭蹭跟着父母回到家中,一言不发杵在客厅里,心想这次母亲肯定饶不了自己,心一横做好迎接暴风骤雨的准备。

  没想到林妈妈轻描淡写说:“傻站着干嘛啊,累了就回房睡觉。”一点责备的意思都没有。林爸爸工作一向忙,很少过问女儿的事,这次也难得关心地问:“冷不冷?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再睡?”她在火车上只将就着吃了几块饼干,这会儿还真饿了。

  林妈妈因为这段时间到处找她,哪有心思做饭,冰箱里瓜果蔬菜鱼肉等物一概没有,林爸爸当即要开车去通宵营业的超市买。林丹云便问:“你们晚上吃什么啊?”林妈妈说:“随便下了点饺子,你不吃的。”林妈妈一向爱吃饺子馄饨这些东西,因为林丹云老说不吃不吃,于是买的就少了。

  林丹云拦住爸爸,说:“我吃饺子,随便做点吧。这都半夜了,明天再去超市买。”林妈妈小小诧异了一下,连忙答应着下了一盘饺子,想着她平时都不大爱吃,少放了几个。哪知道端上来,她一个不剩全吃完了。那吃相看的林妈妈心酸不已,摸着她头发说:“洗洗赶紧睡吧。”吃饱就犯困了,她点点头回房去了。

  这里林爸爸笑说:“没想到离家出走一趟,懂事不少,还知道体谅老爸半夜买菜辛苦。”林妈妈叹气说:“在外面不知道过的什么日子。平常从不吃的饺子吃的干干净净。听说还当街被抢,真不知道吓成什么样呢——”说着说着眼睛有点泛红。

  林爸爸便说:“吃点苦好,知道长进。吃一堑长一智,总算没有白出去一趟。就怕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过不了几天,好了伤疤就忘了疼。”林妈妈叹气:“其实也怪我,不该打她,多大的人了,也知道要面子,何况还是女孩子——”女儿回来了,连日来的担惊受怕一扫而空,林爸爸林妈妈总算安心睡了一觉。

  林丹云离家出走一事,也就这么风平浪静的过去了。随后便是新年,钟越回美溪去了;韩张随父母到爷爷奶奶家过年;林丹云因为离家出走,林妈妈虽然没有惩罚她,可是给她下了硬性规定,晚上八点之前必须回家,所以找她玩也没什么劲儿。

  家里进进出出不断有人来拜年,大多是何爸爸的朋友或是下属。她不耐烦,一个人呆在楼上不肯下来。何妈妈又在催着她做试卷背英语单词。期末联考成绩下来了,还是那样,在零班倒数第三,全年级二千多人中排名三十一。虽说还不错,但是何妈妈总想着要她冲进前二十,所以对她的学习丝毫没有松懈。

  生活平淡如白开水,就连过年也没有小时候那么带劲了,噼里啪啦爆竹声中,迎来新的一年。大年初一跟着父母到亲戚家里拜年,大人坐在一起免不了谈孩子,人人都夸何爸爸福气好,生个女儿不但聪明乖巧,学习成绩又好,又跟自己的小孩说:“要向姐姐学习知不知道。”竟然让她给孩子传授学习之道,弄的她手足无措,哭笑不得。所以后来,也不肯出门拜年。

  正月初六高三组就开学补课。这么早,年都没过完呢。其实老师也都没忙完过年的事,于是不像往常管的那么紧,就连许魔头也不怎么来教室,偶尔来一两次,也是喝的满脸通红,酒气熏天,匆匆看一眼,又走了。于是一到晚自习大家跟着热闹起来,都是十几岁的少男少女,心还没收回来,你一言我一语谈论寒假的见闻。头一个闹的是韩张,得意洋洋说:“我这次寒假,苦练赌术,终于练成了一绝。”众人笑他吹牛都吹上天了。

  他挑眉:“不信啊?我当场表演给你看。”说着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副纸牌,摊在桌上,“看好了啊,这牌都是一样的,没做记号。随便你从里面抽哪一张,我都知道是什么。”有人故意打乱,试了试他,果然不错。看的何如初好奇不已,问:“54张牌,你看一眼全都能记住?”韩张拍胸脯说:“要不怎么是一绝呢!人家赌神别说一副扑克牌,就是麻将,也能一张不落记下来。”

  何如初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将信将疑,说:“我不信,你再试一遍。”韩张将牌给她,满不在乎说:“随你抽哪张。”她心虚虚的,转头向钟越求救。钟越抿嘴笑,在她耳边悄声说:“你应该另外换一副牌。现在没有,你只洗半副牌,看他怎么样。”她抽了一半,将半副牌打乱。韩张神情已经变得紧张,死命盯着她手中的几张牌。

  她坏笑地抽了一张,压在手底下,问:“这张是什么?”韩张沉吟着,见大家都盯着他,刚才把话说满了,这会儿不允许他打退堂鼓,硬着头皮要说时——不知是谁低低喊了一句:“许魔头来了!”大家迅速归坐,一时间静的半点声音也无。他忙将牌顺势打乱,揣在怀里回去了。哪知道提心吊胆等了半天,也没见许魔头来,才知道是有人谎报军情。纸牌一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很久以后,有一天何如初忽然想起这事,便问钟越韩张到底是怎么捣鬼的。钟越笑着回答她:“哪有什么赌神,都是骗人的。顶多那人仗着自己聪明,记忆过人,招摇撞骗。韩张那小子,从头到尾都在作怪。”

  元宵过后,学校正式开学了,这种闲散的状态才不见了。接下来照例是开学考,一来就把大家折腾的人仰马翻、面无人色。有人大骂学校惨无人道,也不想想学生的死活。因为教育部改革,高考提前了一个月,时间变得匆促。开学一阵忙碌后,已是三月份,高考一天天逼近,许魔头几乎整天在零班待着,时时不忘耳提面命,一切以学习为重。后面黑板上高考倒计时天天在减少。

  到了下学期,基本上没有什么新内容,一天到晚不外乎考试、考试、还是考试!所有人都考麻木了,人人面如菜色,奄奄一息,就等着最后冲刺呢。哪是毛主席说的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啊,整个就是夕阳无限好,已经近黄昏。就连钟越这样的天子骄子也被考试弄的烦不胜烦。

  晚自习时,王才女照例发下一摞试卷,临走前说:“做完后语文课代表收上来,送到我办公室。”大片的人唉声叹气,只得强打起精神。钟越从头到尾翻了一遍,不耐烦地塞进课桌里。何如初掩住嘴打了个哈欠,她现在被考试整的成天想睡觉,睡眠严重不足,俩大眼睛都成熊猫眼了。做题做到一半,转头找水喝,一眼瞥见钟越,连忙推他,“钟越,你干嘛呢?”

  钟越睁开眼看她,问怎么了。她低声叫起来:“什么怎么了!考试呢,你居然睡觉!”抬手看了看时间,犹疑地问:“你就做完了?”考的是语文,时间才过了一半,这也太神奇了吧——

  钟越抽出试卷,一片空白,耸了耸肩说:“不打算做了。”她目瞪口呆,问:“那你准备交白卷?”他笑:“当然是不交了。”

  “不交?”吃惊不小。她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考试还可以不交卷。

  钟越抖着试卷说:“这样的卷子没做一百套也有八十套,再做有什么意思。还不如睡觉,养足精神留着下次继续奋战。”

  她崇拜地看着他,拱手说:“钟越,你果然不是凡人。”她还没见过有谁考试敢不交卷的。钟越说:“你如果不想做,也可以不交。”她吐舌,“王才女还不得请我去她办公室喝茶聊天呢。我可不是你,能享受特殊待遇。”有自知之明,还是乖乖做试卷去了。回头看着趴在桌上睡得不亦乐乎的钟越,又羡又妒。

  果然,直到试卷发下来,王才女问都没问过钟越为什么不交试卷。何如初看着试卷上的分数,反而埋怨起他来:“都是你考试睡觉,影响我发挥。”钟越奇怪,说这关他什么事啊。何如初振振有辞,“心理不平衡啊!”

  第16章

  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一直延续到五月初的某一天。

  晚自习前半个小时,韩张以班长的身份走上讲台,拍手引起大家的注意后,清了清嗓子说:“晚上吃饭的时候碰到一班胡磊他们几个,讥笑咱们零班的人都是高分低能的书呆子。然后向我们下了一张挑战书,问我们敢不敢接。”说着展开一张红纸,中间用毛笔写着几个飘逸的柳体小楷“挑战书”,下面是一行小字:一班对零班篮球对决赛。后面画了个小人,脚下踩一个篮球,轻蔑地勾手:“敢否?”一看这笔迹,就知道出自胡磊之手。他自小习书法,写的一手法度森严的柳体。

  班上顿时炸开了锅,男生纷纷站起来说:“一班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老虎不发威,拿我们零班当病猫!”都是热血青年,哪经得住这样一激,异口同声要求接下挑战。女生事不关己,全都站在一边看热闹。

  经过一番商议,郑重其事写了一封回战书,还是由钟越操刀,用的是古体,措辞典雅,辛辣讽刺,大意是你们这样做,无异于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可笑哉!秉着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精神,这封回战书由零班女生代表何如初亲自送到一班,交给胡磊。一班的男生看了,跟零班一样的情形,全都叫嚣起来:“光会说有什么用!我们球场上见真章!”

  何如初觉得送信的如果是男生,恐怕双方这会儿已经动起手来。怪不得人家说是“愤青”呢,愤怒的青年。

  比赛时间定在周日下午两点,正好放假。

  韩张聚齐班上二十二个男生,语重心长说:“这事儿事关零班的集体荣誉,绝不可等闲视之。我要求全体男生全部参与,能上场就上场,不能上场预备队待着。”女生就算了,跟她们完全没关。

  钟越担忧说:“篮球赛这么大事儿,是不是该跟许老师说一声,事先好征得他的同意。”众人一时静下来,这才想起来万一许魔头以高考在即为由,不让他们参赛怎么办。

  韩张忙拍胸脯保证,“大家放心,这事儿交给我。我就是使尽三寸不烂之舌也要让老许点头同意。”周建斌拍了拍他的肩,一脸严肃地说:“韩张同志,革命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韩张敬了个礼,一本正经说:“请党和组织放心,不完成任务誓不归队。”他在诸多男生的哄笑中雄赳赳气昂昂找许魔头去了。

  哪知道酝酿了百般借口,许魔头看了一班下的战书,问:“时间定在什么时候?到时候我给你们加油去。”韩张喜出望外,连忙说了。许魔头点头:“既然要打,就好好准备,可别给零班抹黑丢脸。”还拨出了部分经费,实在是众人意想不到之事。

  有了许魔头的鼎力支持,这下零班的男生全都乐疯了,明目张胆在篮球场厮混,就连不会打的也要凑上去摸两把。听说一班的班主任,也就零班的英语老师范老师听了两班比赛的消息,皱了皱眉,不怎么感兴趣地同意了。这就是女班主任和男班主任在对待体育赛事上的差别。球还没打,造势上,一班已经输了一大截。不过他们的口号是“以事实说话”,颇为自负。

  零班好不容易凑齐了一支参差不齐的球队,高矮不等,胖瘦不一,一看就没什么竞争力。但是一班也没强多少,他们也是重点班,没有体育特招生,几个男生东拼西凑整在一块儿,换上球服就是球队。

  胡乱训练了几个下午,很快就到星期天。大课间时,韩张特意过来问何如初:“下午我们比赛,你去不去看啊?”表面上装的满不在乎的样儿,其实心里特希望她能去看看他在球场上矫健的英姿。自从广州回来,他对何如初的态度渐渐起了变化,说笑归说笑,却不大跟她抬杠了,事事尽量让着她。

  何如初不感兴趣说:“我吃饱了没事干去看你们跑来跑去大汗淋漓就为抢一个篮球。回家待着看电视多舒服啊。”她不能理解男生怎么就那么喜欢打篮球,真喜欢的话,一人发一个好了,省的你争我夺,没的伤了和气。

  韩张气急,“你这什么态度?集体活动也不参加,有你这样的吗?”何如初叫起来:“这可奇怪了,其他女生也没说要去啊。”韩张下通缉令,“不管,下午两点,你一定要来。”何如初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干脆摇头:“说了不去就不去。”

  韩张“啧”一声,“电视有活色生香的帅哥好看么?”说着伸手比了比自己。何如初作呕吐状。他又接着说:“再说了,你妈能让你看电视吗?”何如初便不说话了。他拍了拍她头,说:“乖啊,下午来给哥哥捧场。”因为他自称哥哥,何如初追着到处打他,咬牙切齿说她会去才怪。

  回家吃中饭,和钟越一块走的。他问:“下午篮球赛你真不去啦?”她毫不犹豫点头。钟越沉默半晌,分手前说:“你还是去吧。”说完就走了。

  何如初一直不明白他说“你还是去吧”这句话里到底有没有别的意思,吃饭的时候还在胡思乱想。惹得何妈妈连声说:“吃饭也不好好吃,想什么呢。你看看你,吃的满地都是饭粒,又不是三岁小孩,怎么吃的。”

  中午一直犹豫不决要不要去看球赛,趴在床上无聊地翻看辅导资料,心不在焉,什么都没看进去。潜意识在闹别扭,凭什么钟越让她去她就得去啊。眼看着时钟渐渐逼近,她烦躁地一把将抱枕掼在地上。何妈妈进来,说:“干什么呢?好好的把东西扔地上。还有二十几天就高考了,你也不着紧!”她只好闷闷地爬起来看书,纸张翻的哗啦啦地响。心情烦躁。

  没过一会儿,接到林丹云的电话,“你怎么不来看篮球赛啊,比校际联赛还热闹!韩张让你赶紧带个喇叭过来,给他们加油呢。”她有些奇怪,问要喇叭干嘛啊。林丹云笑:“助威啊!你们班就那么几个人,少的可怜,不用喇叭哪成啊。快来快来!”林丹云一席话倒激起了她的集体荣誉感,忙忙地翻出父亲开会用的小型麦克风,装上电池就去了。

  一到篮球场,简直不得了,看台上人山人海,规模早超出两个班的挑战赛,反而有校际联谊赛的感觉。奇怪的是,许多女生也来了,三三俩俩围在一块,对着场内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笑声不断。

  何如初钻进人群,听的有女生低声说:“哎哎哎——,中间高高的、穿深蓝色球衣的那个,就是钟越,看清楚了没?”她不由得脚步一顿,又听的人说:“剑眉星眼,长得很帅的那个?”

  先前那女生点头,又侃侃而谈:“钟越就不用说了,咱们学校头一个风云人物,‘上临一中’第一才子之称当之无愧;韩张大家都认识,兼有韩校长的儒雅潇洒,五官跟张老师一样漂亮,笑起来痞痞的,让人真是又爱又恨;胡磊也是有名的才子,书画一绝,长得很清秀,只是个头再高那么一点半点就好了;就是丁旭、张炎岩他们也不错——”最后下了一句总结,“今天这场篮球比赛,群英荟萃,聚合了‘上临一中’的精华。”那女生口中的张老师就是韩张的母亲,“上临一中”生物组的组长。

  何如初听在耳内,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今儿这么多人呢,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全冲着帅哥来的。

  说是说两点钟开始,拖拖拉拉,吵吵闹闹直到两点一刻双方好像还没有协调好。韩战远远地见何如初朝这边走来,忙迎上去,拉她站在场外,说:“你和我们班几个啦啦队就站这儿,到时候别忘了给我们加油啊。”钟越拿着篮球挥挥手,对她笑了笑,看的出来心情很好,却没有走过来攀谈。

  请了体育老师当裁判,口哨吹响,比赛正式开始。何如初对篮球一点兴趣也无,只看见一群人跑来跑去,你推我我推你,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倒是有不少女生挥舞着手臂尖叫,“钟越,加油;钟越,加油!”她不禁回头张望,几个女孩子完全不认识,那样活泼率直,看起来像是年轻的学妹。她没想到钟越受欢迎程度远远超出了高三年级。

  有人不屑说:“太过分了,这不是搞个人崇拜嘛,对其他人不公平!”于是几个女生聚在一起大喊:“韩张,加油;韩张,加油!”韩张在“上临一中”知名度之广,不亚于韩校长,人缘又好,于是一大片人跟着喊起来:“韩张,加油;韩张,加油,我们永远支持你!”其他人不干了,扯着嗓子叫起来:“钟越,加油!钟越,加油,你是我们的偶像!”于是叫喊声一波高过一波。场上还没有打起来,场下已经互相掐起来了。

  何如初正看的有趣,有人捅了捅她,说:“你怎么不跟着喊?他们俩,你支持谁?”她耸肩:“这有什么支持不支持的,都是零班的!”记起自己来此的目的,拿过喇叭大喊:“零班,加油;零班,加油。”一班的人不甘示弱,齐声叫起来:“打败零班,打败零班!”

  场外一片混乱,场内也好不到哪里去。钟越仗着身高优势,一连进了两个球,一班的人急了,死死盯着他。他手里带球冲过去,前面好几个人拦着,虎视眈眈。他装作要投篮,一个急转身,却把球扔给韩张。韩张会意,接过球一投,不偏不倚,正中篮框。可是因为一班的人防钟越防的太紧,见他上身一动,便冲过来,收势不住,硬生生将他撞倒在地。就连韩张,胸口也闷受了一下,疼得直蹙眉。

  裁判吹了口哨,比赛暂停。众人都问他们要不要紧。钟越在别人搀扶下爬起来,摇了摇头,走到场边喝水。何如初急急忙忙跑过来,神情紧张,问:“撞到哪了?有没有受伤?”钟越低声说没事。她眼一瞅,叫起来:“还说没事!手臂都流血了。”左手手肘满是血污。

  钟越摇头,“擦伤而已,不要紧。我要上场了,你找个阴凉的地方坐着看吧,天气挺热的。别拿着喇叭一直喊,意思到了就行。”他听她说话声音都哑了。何如初见一群人围着韩张,不知道干什么,忙问怎么了。

  钟越便说:“刚才有人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她问严不严重。钟越试探地问:“你不去看看?”何如初耸肩:“我去干嘛啊,那么多人围着。再说了,韩张就是一只打不死的蟑螂。”钟越心情莫名大好。

  下半场比赛继续,比刚才还激烈。双方你争我夺,分数不相上下。尤其最后几分钟,进入白热化阶段。因为钟越表现出众,一班的人全都防贼似的防着他,根本没法投篮。他便将球远远投给韩张,最后由韩张一个漂亮的三步上篮,结束了比赛。赢得大片热烈的掌声。一班以一分只差输给了零班,骂骂咧咧散了。

  钟越提起书包,何如初迎上去,见他满头是汗,递给他一瓶水,又说:“你手流血了,我抽屉里有创可贴,你跟我去教室拿吧。”钟越心里一暖,微笑着点头。俩人并肩离去。

  比赛一结束,韩张便兴冲冲来找何如初,哪知道中途有人拦着他说话,他不得不敷衍。再转头时,却见她和钟越说说笑笑往图书馆方向去了,心情不由得有些低落。一开始见她来看比赛,非常高兴,劲头十足,发挥的也比平常要好。因为跟钟越配合默契,有一半的球是他进的。十分得意,还想在她面前吹嘘吹嘘呢,她却这么不声不响就走了。

  好不容易赢了比赛,其他人都兴高采烈,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唯有他闷闷地不说话,顶多附和众人点点头,情绪低落,直到吃晚饭时才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