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残肢断体,我就得猪狗不如?

他和她没有想到:你是人,他也是人,我们的孩子更是人。应该让天下所有的人明白:无论你们的孩子的躯体多么残缺,可他们的心一点儿不残缺!

记住上面这句话,孩子们就不会有下面如此悲恸的询问——

2000年冬天的一日,我路过北京阜成门桥,见一大群围观者正在那儿嚷嚷,于是忍不住挤过去看了一眼,而就是这一眼让人满心伤痛:只见一个左腿断缺的十来岁的孩子趴在地上,身着一身又脏又破的衣服,抖动着双手在向行人乞讨。他的身边放着一只可口可乐小罐,是用来放钱的。因为在街头,匆匆从他身边走过的行人稍不注意会一脚踢翻他的这个钱罐。那天我见到的这一幕正是一位年轻人可能没有注意脚边还有一个这样的乞丐,便一脚将这位小乞丐的钱罐踢倒了。此时正好一阵寒风吹过,小钱罐内的几张钞票随风飘落在路头。那是很不起眼的几张一毛两毛和1块5块的钱,可偏偏有人将那张5元钞票顺手捡走了。

“还我还我,那是我的钱——”小乞丐不怎么会走路,为了追赶那位捡他钱的年轻人,便连滚带爬地一边喊着一边想讨回钱。当他爬出十几米后猛地抱住那个捡钱者时,不料他刚说一声那钱是我的,那人飞腿就朝他猛踢了重重一脚,在场看到的人不止一两个,于是有人瞅着残腿的小乞丐可怜,便吆喝住那年轻人把钱还出来,于是便有了围观的场面。当我看到那小乞丐时,他正躺在地上捂着被踢伤的半边脸,痛苦地流着眼泪……

我听到此时有人在诅咒那捡他钱又踢他的那个年轻人,也有人在辱骂那倒在地上的小乞丐,说他这么个样子太有损京形象。这种场合既没有法律,也不会有正经的道德,只有人们的一阵愤怒与一阵嘲讽,多数人漠不关心瞅一眼就匆匆离开了现场——因为北京街头这样的乞丐实在不少,人们更多的是讨厌这样的街头无赖。

但我的心却无法平静,因为我正在关注那些成千上万的失去亲情和家庭的流浪儿命运,所以我知道这又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在遭受他们亲人强加于他们的悲惨命运。

几乎所有的流浪儿,他们绝大多数是因为父母和亲人的罪过才使他们给我们这个社会带来了种种看上去很丑陋的一幕。

一阵喧哗后,小乞丐重新获得了那几张一毛两毛和那张五块钱。这回他学乖了,我见他迅速将那张5元钱的大票塞进了怀里……

“能起来吗?跟我走一趟。”我见没有人再围着他,便对他说。

小乞丐见我身材高大,十分恐惧地瞪着那双迷惘的眼睛,胆怯地问:“你要干什么?我……我不去。”

“不要怕,我不是公安局收容所的。我是想听听你为什么跑到北京来行乞的。”我做出了副很可以信任的架势,蹲下身子与他说话。

他瞪了我一眼,不理会地侧过头。

我朝他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10元钱:“给。够你这一天的收获吧?”

那小乞丐先是一愣,继而又看看我,不敢伸手拿钱。

我只好把钱塞在他的小钱罐子里。

他两眼盯着我看了半天,然后迅速将10元钱塞进怀里。

“你真的不用怕,我只想问问你为什么你的家里人不管你?”我说。

小乞丐这时眼里溢出泪水。

“你看,如果我们在大街上这么说话,说不定警察会马上来的,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说话怎么样?”

―听我的这句话,小乞丐马上点点头,表示同意。

在这种场合,我也不好挽着这么个拐腿的小乞丐走在街头,所以指指不远处的桥墩:“我就在那儿等你……”

趁他慢慢挪步向我走来的工夫,我从旁边的一个小摊上买了一根煮熟的老玉米:“你吃着,然后我们再聊聊天。”

小乞丐已经开始觉得我不像是个坏人了,于是放心地吃了起来,一边吃的时候一边还看我几眼,大概在想为什么会有人这样待他?

“你不要害怕,我只想问问你是什么地方来的?家在哪儿?”

“河北,承德那边的河北。”看来他知道自己是谁。

“家里有什么人?”

“爸爸妈妈,一个弟弟,一个奶奶。”

“你出来行乞他们知道吗?”

他摇摇头。

“你叫什么?”

“……壮壮。”

“你是自己逃出来的?还是被他们逼出来的?”

“……是我自己出来的。”

“为什么?出来不怕被别人抓起来?不怕饿死在外面?”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腿怎么残的?”

“小时候给汽车压的……”

“几岁时?后来你们家的爸爸妈妈就给你生了个弟弟?”

他点点头,似乎很惊奇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其实像这种情况我已经碰到不止一两个了。通常那些有残疾独生子女的家庭,他们是允许再生一个孩子的。而当第二个孩子生下后,有的父母的感情慢慢全部转移到了那些健康的孩子身上,对原来有残疾的子女则表现出非常不人道的歧视和虐待,这使很多残疾少儿像这个流浪儿一样最后不得不在街头行乞或者过着更凄慘的日子。

“你怎么到北京来的?就一个人?”

“不,还有两个伙伴,他们在复兴门那儿……”他指指南边的地方。

“一天能讨到多少钱?”

他的那张僵硬的小脸上第一次有了一丝笑容:“不一定,有时三两块,逢到你这样的好人就多些,也有的一天讨不到两毛钱。”

“如果只有两三毛钱你吃什么呀?”

他摇摇头,一副可怜的样:“饿着呗……”

“家里人没有找过你?”

“不知道。”小乞丐低头想了想,又抬起头。“他们才不会找呢,我死了他们才高兴……”

“为什么?”

他不说话了,把头低得低低的。

我知道这触到了他的痛需要換个问题。

“你晚上住哪儿?”

他好像一下来了精神:“都可以住。有时就在这阜成门桥下,有时在地铁口……”

“没人抓你们?”

“他们看不到我们……”他似乎很得意地朝我笑笑。可我看着心痛。我知道这样的流浪儿特别是这些残疾的流浪儿,他们通常行动迟缓,寻找的寄宿地一般人想都想不出来。

“有一次我被一个清洁车拉到了郊外的垃圾场,后来那个开清洁车的阿姨吓得把车停在路边就跑了……”小乞丐像在说着一件趣事似的跟我说着他的传奇经历。

“你不怕哪一天被人埋在垃圾山里起不来了?”

他又摇头了。

“那你这么着一个人独自在外面行乞就没有怕的?”

他又朝我瞪眼,不想回答这样的问题。

“在家时父母打你吗?”

“打……他卷起胳膊,露出一个很长的伤疤,这是我爸用炒菜的勺烫的……”

我抚摸着小胳膊上的那道长长的疤痕,无法相信这是一个亲生父亲对自己儿子下的毒手。

“你爸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你?”

“……那天我偷吃了弟弟上学要带的饭菜。”

“难道你父母就不给你吃的,为什么要偷吃弟弟的饭菜呢?”

“弟弟的饭菜里有肉……我吃不到。”

“为什么家里不给你吃呀?”

“他们说弟弟以后可以上大学,可以孝敬大人,我不行,我还要连累全家……”

“这……”我一下子感到语塞,天下竟然还有这等父母!有残疾的孩子本来心灵就脆弱,他们不健全的躯体本来就需要关爱,然而像这位小乞丐不仅得不到正常的关照,相反饱受虐待。

我记得有一次在报端看到这样一则新闻:某省有一个家庭的父母,因为自己的一个孩子有残疾,竟然让这个残疾儿童常年与家里的一头猪生活在一起,这样骇人听闻的事其实在现实生活中还有,绝非一两例。

去年7月23日,我在网上看到广州新快报的一则报道:一位七岁男孩子,因为患有多动症,结果被父母用铁链锁住了手脚,时达数月……

孩子患多动症确实是让人烦恼的事,我记得我的孩子也曾有过这样的毛病,后来听医生讲,几乎有三成的新生儿患有这类疾病,但只要经过一定的治疗是完全可以恢复正常的。然而广州的这位小男孩却因为自己的这一点点病而像牲畜似的被整天锁着,他的开着饭店的父母竟然还以此为荣地向外人炫耀自己的能耐——可怜七龄男童在父母如此非人折磨下,还在向前来观摩的叔叔阿姨们傻乐着……他完全不知自己是在亲生父母的折磨下由人变成了猴而被一群群陌生人耍弄与嘲笑。

我知道,天下的苦命儿并非壮壮一个,也并非仅只这位被父母铁链紧锁的七龄童。

去年夏天,江西兴国县龙口镇的张功全家喜得一子,于是全家张灯结彩,准备大办喜酒,以迎接张家的又一个后代出世。可正当张功全忙着走东家串西家通知亲戚吃喜酒时,妇产医院传出他张家的儿子啥地方都好,就是患有先天性肛门闭锁不全,孩子不得不在医院做了肛门成形术。

哈,张家生了个没屁眼的主儿,这可是新鲜!左邻右舍立马有人暗里偷着乐。

张功全听了直喘粗气。他要上医院问个究竟。可刚到医院,医生就告诉他:再准备5000元,你儿子这几天全身抽搐,神志不清,还有吐血等症状,是颅内出血或者是上消化道出血,还得动手术。

啥?还要动大手术呀?张功全一听就傻了:这个儿子生得哪是福气嘛!左思右想了一番的张功全越想越觉得窝囊,一跺脚,他跑到医生那儿说:不治了,我们把孩子抱回家再说。

这么着,他就给孩子办了出院手续。医生哪劝得住?说孩子有残疾你当父亲的也得给他治才行呀!

治?怎么个治?治到啥时算好?还没生出来几天就要动两次大手术,以后还不知咋个样呢?张功全自有他的道理。

一切出院手续办妥。可张功全并没有把儿子抱回家,却乘天黑夜静时,倫偷送给医院埋尸体的吴某40元钱,说:这孩子出来就有残,长大后还不知要扒我多少层皮!你帮帮忙,将这东西扔在太平间里,等死后埋掉算了!

吴某一手接过四张10元钱,一手抱过出世不久的婴儿,便进了太平间。

张家的苦命孩子就这么着活活地被送进了冰冷死寂的太平间,紧贴在一个准备火化的死尸身边……第五天了,那具死尸被抬出来正要抬上火葬场的车子时,人们才发现一个婴儿眼睁睁地躺在那儿正饿得张着嘴。

这是谁家的孩子?活脱脱的怎么会在太平间里呢?作孽啊,快让他的家人来领走呀!众人们惊呼起来。那埋尸体的吴某最后不得不交待是孩子的亲生父亲让他这么干的,不料5天过去,命运多舛的孩子不仅没死,反倒好端端地重新见到了阳光。

我知道现在这个孩子的父亲因为犯有故意杀人罪而被判刑,可我仍然担忧这个有残疾的苦命儿能不能永远平安地留在这个世界上。

如果说张家的这个孩子在太平间度过五天后尚能从死亡世界重归人间是件不幸中的大幸,那么云南中缅边境某要塞重镇上被毒枭当做贩毒工具惨遭毒害的残疾儿木岩的命运则要恐怖得多。

木岩出生时好端端的,三岁那年突然得了一场病,从此他的两只小腿便不能像正常的小孩子站立,可他的上身却一点儿不见毛病,长得与其他小孩没有两样。但只因为他的双腿无法走动,到了上学的年龄却只能呆在家里帮助大人做些简单的家务活。在外面做些小生意的父亲又没多少能耐,嫌少亏多,为此常常拿小木岩出气,每回老子一动手打儿子,小木岩都疼得满地打滚。

“你这个连头猪都不如的废物,养你有什么用?”父亲每次吼的时候总这么骂。

小木岩的幼小心灵里只有屈辱和伤心的眼泪。

“咋没有用啊,是人是物就有用,就得看你怎么个用法。”那天父亲又在朝小木岩发怒时,一位专做毒品生意的昆明人对小木岩的父亲说。

“老杨啊,你是做大生意的,瞧我上辈子作的什么孽嘛!生意生意做不好,养个仔吧还是缺腿的孽种,唉,这辈子……”小木岩的父亲最怕在有面子的人面前露他家的短。

“哈哈哈,上辈子作的孽嘛!我只能说你脑子不开窍。你要是信得过我,把木岩交给我,保证他不仅不是闲人,还保证让你这个老子吃香喝辣的。”

“他?他能做啥?”

“这你就不用管。”姓杨的在小木岩的父亲面前拍着胸脯对天发誓:“只要你把孩子交给我,我每月至少给你500元,怎么样?或者我们一杆到底:我出1万元,领走小木岩。如何?”

“1万元?”

“对,1万元。过今天这话就作废。怎么样?”

“成交。”小木岩的父亲就像接了天上掉下的馅饼,他做梦都想把家里的这个包袱扔出去,只是碍于不能戴个杀子罪名才没敢往深里追问。

那时小木岩11岁,虽然他没有上过学,但脑子不笨,而且甚至可以说比一般孩子更机灵。

姓杨的把小木岩领走后,开始还算不错,有吃有喝的,只是不把他当人待。

“你跟阿甘睡,而且负责它的一切。你们俩要混熟悉,以后有事会让你做的。”姓杨的牵过一头狼狗,对小木岩说。

小木岩起初见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这只一身黄毛的牲畜,吓得浑身哆嗦。日久天长,他还真跟阿甘情如兄弟他早已失去人间的兄弟情分,只有这头狼狗成了他的伙伴。姓杨的是一个专搞毒品的毒贩,他表面上是做珠宝生意,实际上是专门在中缅边境为国内贩毒分子搞毒品的。小木岩不知道姓杨的用他做什么,他还以为是仅仅让他养狗和看狗的。等到3个多月后,他与阿甘已经混得相当熟时,一天,姓杨的让小木岩支着拐棍,慢慢带着阿甘到边境去取货。

黑道上的事小木岩哪会知道?当他10厘米10厘米地艰难挪动在小镇的街头时,人们谁也没有正眼看过这个可怜的残疾儿。这一天姓杨的交给小木岩的任务非常简单,让他接一接从缅甸那边来的一位生意人,告诉他一声姓杨的不在家,有什么话可以托小木岩带回。小木岩觉得这是第一次给主人干活,一定要把事情办好,不然也有点对不起主人。他和阿甘就这么着在桥墩那儿装着玩耍了一个上午,快到中饭时,突然有个戴着竹斗笠的人走过来问小木岩:“你是不是杨某某家里的人?”小木岩说:“是,你有什么话可以带给我大叔”——杨让小木岩这么称呼他。

“没事,他不在家就算了。”那戴竹斗笠的人一边装着很不在意,一边眼睛不停地朝桥墩那边的边防武警瞄。就在小木岩不经意间,那人装着蹲下身子逗阿甘时,突然悄悄将一包铅笔盒那么大的东西塞给小木岩:“快收起来,交给你大叔!”小木岩先是一愣,见那人朝他使劲瞪眼,便赶忙将小包塞进怀里。

这一接一收在几秒钟之内就完成了。

“你今天把事情办得很好,我都看到了。”回去后,杨大叔朝小木岩和阿甘扔过几块肉骨头,又把眼皮翻了翻:“其实我就在你们身后几十米的地方,哼哼,那些武警整个儿是呆子、傻子!”

姓杨的洋洋得意。

小木岩自己从小在这块毒品蔓延的土地上长大,他知道杨大叔其实是在利用他和阿甘为他贩毒服务。

“大叔,干这种事很危险的,要是被逮住会被砍头的……我害怕。”有一天,小木岩轻轻地对大叔说。

“你有什么害怕的?”杨大叔眯着两只小眼睛:“你要学学阿甘,有一次我让它在武警的枪口下把一包货抢回来,它连个盹都没打一下。”

“可它是狗……”

小木岩刚想分辩,杨大叔的巴掌却已落到了他的脸上。哎哟——小木岩不知道姓杨的使了什么招,那巴掌打得他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而这种疼痛以后一直十分恐惧地烙在小木岩的心坎。

“你以为你是人哪?可谁把你当人看待?老实告诉你:你连条狗都不如!不信你自己上街体味体味,阿甘还有人给它扔根骨头丢个剩包子吃。你?除了我给你扔根骨头吃吃外,谁会那么做?没人!别自作多情,什么怕不怕的,想有根骨头吃,你就得听我的,再说,我每一个月付给生你这条残狗儿的老爸的钱足够喂几条阿甘的,你以为那是白扔的?哼,安分点吧,像阿甘那么听话,什么事都不要问,我怎么吆喝你就怎么做,要不你就得像扔在大街上的那些癩皮狗一样,死了发臭也不会有人捡尸……”

杨大叔这么一顿臭骂,把小木岩都给说糊涂了:我真的连条狗都不如?

有一天杨大叔出去办事,只有小木岩和阿甘留在家里,为了证明一下自己与狗到底谁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高,小木岩竟然牵着阿甘来到街头,他看到一家餐馆,便想往里走——姓杨的主子经常自己一出去就不管小木岩和阿甘了,所以小木岩和阿甘一见油腻飘香的餐馆就有些收不住脚步。

阿甘闻到食香,低着头,走得特快,一灌烟就进了餐馆,随后便在几张桌子低下穿梭着啃起骨头来,那劲儿很是得意。小木岩没有阿甘那么利索,特别是跨越那个餐馆的门槛简直就像登一座山那么费劲。好不容易他连滚带爬地越过门槛,只觉身子突然被吊至半空。“放下!你放下!我喘不过气了,快放下我——”木岩的脸都发紫了。

“好啊,我看你这个断脚猪还敢来捣乱,进去!”膀大腰粗的餐馆老板像拎小鸡似的把小木岩使劲往门口那只装垃圾的废柴油桶内一放,哈哈哈地狂笑着转身只管忙他的活计去了。

“救命!救命——”小木岩的下肢残疾,整个身子高不足80厘米,举起双手仍够不到油桶的边缘,所以只能在里边叫喊求助。

“哈哈哈……你们听那小叫化子在喊娘了,可谁知他是不是娘生出来的?哈哈……”餐馆里传来一阵高过一阵的笑声。

如井底之蛙的小木岩没辙,他知道不会有人来救他,便只得大喊阿甘:“我在这儿哪,阿甘,阿甘快来救我。”阿甘一顿饱餐后发觉自己的伙计没了,便出了餐馆摇摇尾巴,直起耳朵:嗯,是他在喊呢!

它嗅嗅地面,又直起头颅,知道了:他在那只桶里。

奇怪,他怎么会到那里边去的呢?为什么不像我进餐馆饱餐顿呢?阿甘有些疑惑不解。不管怎么说,我们是亲密伙伴,救救他吧。

于是阿甘绕着油桶侦察了一圈,可觉得无从下手,于是汪汪汪地乱叫了一通,好似告诉里面的伙计:我无能为力。

“笨阿甘,用身子,用身子推翻这个该死的桶——”小木岩气得直在里面骂。

好吧,用身子试试看吧,阿甘真的像得到了命令似的使劲用身子拱那只油桶,但终因油桶分量很重而不见成效。

“混蛋,再来再来!”小木岩声嘶力竭地继续喊着,同时他也在想:等外面的阿甘用身子拱那桶时,他赶紧把自己的重心挪到相反位置……

哐当!哗啦——油桶开始倾斜,脏水和垃圾连同小木岩一起倾泻出来。

汪,汪汪!阿甘瞅着伙计如此狼狈,得意地昂首欢叫着。

小木岩则一边擦着脸上的污秽,一边拍拍饭饱酒足的伙伴阿甘,不得不痛苦地承认一个亊实:我还真不如狗呢!

当人一旦失去自尊时,就会变得连牲畜和野兽都不如。小木岩不知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人的尊严和尊严的人的概念渐渐彻底地淡漠了,或者他自知这些东西只是别人才有的奢侈。

杨大叔的亊情越做越大,也越做越令小木岩心惊肉跳,因为边防武警和公安人员对走私毒品的防范一直处在魔高一尺,道高—丈的情势下,而杨大叔的秘密交易几乎都是靠着小木岩和阿甘这条狗组成的通道。边关小镇这两年随着开辟一周缅甸游后,来来往往的人特别多,而边贸商务活动也愈加频繁。狡猾的走私毒品犯杨大叔也正是看准了警察的目光只盯着这来来往往的明面,便频频通过小木岩和阿甘的不惹眼的行动,屡屡得手。

又是一次交换接头地点。杨大叔从内线获悉那边将派人送来具体的联络内容,小木岩和阿甘再次被派出去当做毒品交易的联络活动邮箱——黑道上这么称呼他和那条狗。事先说好的不管等多少时间,必须见邮件后才能撤离。小木岩从早晨6点开始带着阿甘就在边关的桥头装聋卖傻,一直到了天黑月出时,仍然没有接到邮件,饿了一天的阿甘早已忍不住地在汪汪乱叫。小木岩何尝不是饿得肚子咕咕直叫。但撤回是不可能的,那样杨大叔非得把他和阿甘吊在树竿上抽几十鞭不可。小木岩到死都没有搞清他的杨大叔使的什么邪招,那红麻藤浸在水里后为什么抽在身上会像刀割一样疼?

卧底的味道太难忍,又必须在原定的地方守候,而离桥头太近又容易引起边防武警的注意,小木岩只好不停地装疯卖傻,最后他实在没招了,便有意在一条污水沟旁一拐一扭地支撑着行走,忽地将身子一侧,扑通掉进污水之中。出入境的行路人和边关执勤的人员似乎谁也没有把这个残疾可怜儿与販毒运毒的罪恶联在一起。

哈哈哈,你们看他现在像不像黑脸张飞?别人拿小木岩取乐嚆笑,而小木岩自己便趁机装聋卖傻,溜之大吉。

来,庆祝一下。这次你和阿甘表现机智,应该奖赏。接着在小镇一家最高档的饭馆,杨大叔夹起一块大排骨给小木岩,又夹起另一块给了阿甘。

这是小木岩有生以来第一次享受到如此奢侈的美餐,不知是那香喷喷的猪排剌痛了他的眼,还是看到自己与旁边的阿甘这条狗一样那么狼吞虎咽刺痛了心,小木岩吃着吃着,眼泪不由得直往下掉,他心底苦思着一个问题:自己到底是人还是狗呢?

是人?可为什么我的亲生爹妈把我卖给别人?是狗?可狗是吃屎的,我好像还没有吃那……

你这个混蛋东西!废物!你真的就连狗都不如?这么点活你的胆也像蚂蚁一样大?就在吃完那次美餐的第三天,杨大叔又交给小木岩和阿甘一项任务:搜寻一个贩毒的交货人抛进那条叫黎水河的一包货,将货从水中提上来,以便获得下步行动计划。

黎水河不长,却紧连着中缅边境,不少贩毒者利用这条河溪进行水下交通——将准备大笔交易的毒品由水中进行神不知鬼不觉地传递。姓杨的交给小木岩的任务就是寻找到先遣毒源,然后再搞大批的水下交易。可小木岩并不会游泳,你会游的话我还不会交给你这个任务呢!知道吗,你越是不会,你掉进水中后岸上见你的人才不会注意你呢!姓杨的不愧是贩毒高手,他要双腿残疾的小木岩表演苦肉计。可小木岩真的害怕了,他知道那黎水河虽然不深,但像他那么个缺腿断肢的娃儿一旦掉到河中也许就永远上不来了。无奈,小木岩知道虽然自己刚刚获得了一次吃大猪排的奖赏,可这回的任务不想干或不干好都会慘遭姓杨的一顿毒打。

小木岩做好了死的准备。临走时他拍拍伙计阿甘:假如我上不来时,你千万要来救救我呀!

汪!汪汪!阿甘同情地伸出舌头在小木岩的脸上舔了舔,表示只要可能我一定全力以赴。

按照杨大叔的交待,小木岩在第二天便开始在黎水河旁牵着阿甘装着玩耍,然后趁人多的时候便朝河塘里一滚,扑通一下掉进了河水之中。从没有下过水的小木岩哪知道水里的人是种什么姿态,当河水淹没他头顶的那一瞬间,他的全部下意识动作便是将双手高高地举出水面拼命地挥动。阿甘!阿甘……他想向岸边的伙计求助,却被扑面而来的河水堵住了嘴巴,开始那水直灌肠子,又从鼻孔冒出——他惊恐地意识到自己的身子在往下沉着,想呼叫求救但声音却根本无法发出……

小木岩知道自己要死了。猛然间他的脚触到了软绵绵的一团东西……他的手下意识地死死抓住那东西,仿佛想从那东西那里夺回自己的生命,可呼噜噜的水依然不停地在灌进他的肠肚,犹如一把尖刀在搅动心肝。

死定了,真的。就在小木岩无望地准备抛弃那件软绵绵的东西时,他的左胳膊突然被什么东西钩住似的轻轻往上一吊。

小木岩惊喜地发现自己的眼睛能睁开了:头顶是蓝蓝的天,蓝蓝的天下是朵朵美丽的白云……再侧头一看,原来是阿甘的脸正貼着他的脸——阿甘用嘴救起了他。

阿甘……太谢谢你了!小木岩想对伙计说一声,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他的嘴唇在瑟瑟发抖。

我没有死?不会死了!当小木岩刚刚意识到自己低卑的生命仍然存在时,他浑身一松劲,手中牢牢抓着的那东西便飘然而去。

汪!汪汪!伙计在一旁叫个不停。

怎么啦?阿甘?惊魂未定的小木岩抚摸着救他一命的阿甘,不解其意地询问有些异常焦躁的伙计。

汪!汪汪!阿甘仍冲着他不停地叫唤着。

叫什么你?烦!小木岩见因为阿甘的汪汪乱叫,招致一大群过路人站在岸头来看这个落汤鸡。

汪!汪汪!

死你!小木岩生气地把惹来异常难堪的阿甘往水里一推。不想阿甘顺水一个猛子扎进水中,当它重新露出水面时,它的嘴里咬着一样东西——那件小木岩曾经触摸和抓住过的软绵绵的东西。

“快看快看,那狗找到什么宝了?”岸上的人在七嘴八舌地叫嚷和议论。

小木岩一惊,神志顿时也清醒了过来。他半个身子伏在河岸的游泥上,半个身子浸在水中,不顾一切地用手狠狠拍打了一下阿甘的脸。受屈的阿甘委屈地一下子放掉了口中咬着的那只白塑料包。

“起来!起来!”这时岸上出现了两位全副武装的边防武警。

坏了。小木岩心头格登一下。

果不其然,武警战士没费多少劲,就把水中的那只塑料包从河底捞出,再拖到岸头用刀子一戳,白花花的毒品尽露眼底……

“走,到派出所去一趟!”小木岩连同阿甘被那两个武警拖到警车上。

“你知道那包东西是谁投的?又是谁派你去取的?”武警威严地审问道。

“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呀!我是无意掉进河里的,险些被淹死呢!”小木岩记着杨大叔的话,坚决不承认自己与那毒品有关。

“真是这样?”武警用怀疑的目光盯着小木岩。

“真的这样。我对天发誓,刚才要不是它救,我,我……我就喂鱼了。呜呜……”小木岩使出了最有效的一招:他伏在阿甘身上号啕大哭起来。

审问他的两位武謦对视了一下目光,然后说:“既然这样,那你就回去吧。”

“哎。”小木岩心头一喜,赶忙拍了拍阿甘,用双手支起那他残肢,一拐一拐地出了派出所。

“什么?你把货都暴露给武警了?”回到家,姓杨的一听小木岩的叙述,抄起一根铁棍就朝小木岩的残肢打去。“你真是连狗都不如的蠢猪!平时说你还不承认!可你明白不明白,就你这一失手,造成我断货的损失是多少吗?”

“我也不是有意,还差点连命丢了。”惊魂未定的小木岩委屈地分辩道。

“你的命?哼,你的命也算命?狗日的。你是老子从你爹那儿买来的,知道吗?我买一条狗的钱是买你10个废物的价钱!你想想你的命值多少?”姓杨的此时完全剥去了平时的那份伪善面目,手臂粗的铁棍再次重重地落在了小木岩两条残疾的下肢……

“啊——救命啊!”在那个狗嚎人喧的边关小镇的夜幕下,小木岩的凄惨尖叫并不为匆匆而过的行人所关注,因为邻居和镇上的人都知道他本来就是一个连亲生父母都不疼的小叫化子。

10多天后,姓杨的在再次贩运毒品时被我边境武警人员逮捕,当执法人员到他家搜查时,发现残疾儿小木岩和那只叫阿甘的狗都已经死在了一只不足一米高的铁笼里,法医发现那条死狗的四肢和嘴巴都沾着血迹,估计在死前作过剧烈的挣扎。但他们非常惊讶地发现小木岩没作过什么挣扎,只是惊骇地看到他的那具小尸体连条狗的重量都不如……

据云南、广西、广东和福建等边境和沿海带的公安部门査实,在过去的几年里,贩毒团伙利用残疾儿童充作毒品和走私的工具的案件曾先后发现过200多起,有一个毒畈子为了蒙骗公安人员的眼睛,竟然残忍地将自己亲生儿子的仅有的一条好腿锯断,并且趁孩子疼痛得昏死过去的那段时间,以血淋淋的场面出现在公安人员面前,以掩蔽自己偷运毒品的目的。另一位父亲,竟然让自己瞎眼的女儿做人质,在公安人员紧急追捕吋为了逃命,灭绝人性地将瞎眼女儿推倒在一辆急驶而来的汽车面前。他自巨逃跑了,17岁的女儿则被飞驶而来的汽车轧得血肉横飞。更有甚者,一位販毒者专门从各地收容了6位残疾少儿,为了让他们帮助自己畈毒,先训练这些可怜的孩子吸上毒瘾,然后一步步地用毒品来控制他们,再让他们无偿地为自己販毒服务,最后使其中的三名死于非命,另三名也因深度吸毒,最后同样过早地离开了人世。而这些孩子大多是被父母遗弃,或者是干脆卖给了毒品贩子。这些残疾儿的苦难人生是难以用语言表达出来的。

据北京市某妇产科医院的一位医生讲,在她们医腙每年接生的5000多名新生婴儿中,约有三四十名婴儿是先天性残疾者,而这些孩子中有相当一部分从他们出生后便惨遭不幸的待遇,她说遇过这祥的情况:新生儿的年轻父母一旦得知自己的孩子有残疾,不是死不认账,就是溜之大吉,留下婴儿让医院无法处置。更有甚者,那些非北京居民的外地产妇生下残疾婴儿后,有的刚出医院门就把孩子扔进了医院大门口的垃圾箱里,这可怜的弃婴不是过早离开了人间,就是从此沦为孤儿。对这些孩子来说,他们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从未有过父母的亲情,等候他们的不是冰冷的死亡,就是漫漫的孤独与凄凉……

那是前年的事。我到三峡工地采访别的事,却意外地听说了这样一件事:

在离宜昌仅约一百多里的某山区,住着一户由5个光棍组成的家。别看这儿只离宜昌百十里路,却很难出入,通常山那边的人出门一趟要走两三天的路,因为这是个交通死角,不通汽车,也不通水路,惟一的路是条崎岖的山道,连马和驴子都感到累的山道。山里面的人因此见不到外面的世界。这个王氏家庭除了老汉外,有4个儿子,大的已经35岁,老二33岁,老三32岁,老四正好30岁。人称一根老梁杠着四个秃儿,意思是说老光棍的全部能耐是养了四个儿子。

王家的老太太是前年死的,她一辈子就盼4个儿子中能有人找回个儿媳妇。但临死时她也没有这福分。在她去世后的第二年,在外面打工的老三突然有一天背回一个媳妇,这下把王老头和几个儿子乐坏了,可等老三从肩上把媳妇放下时,他们见这位还算秀的媳妇不仅年岁特小,而且一只脚是跛腿……可毕竟女人是真的,因此全家上下好不热闹,连已经七十有余的王老汉见了这位跛腿的小媳妇都直流口水——女人对他们来说简直是稀罕之物。那另外3个光棍則恨不得上前在老三背回来的橡妇身上咬上几口才过瘾裡!

“咋娶回的?”晚上,王老汉在黑洞洞的床头问老三——因为贫穷,全家从老太太死后就没有在晚上点过灯火。其实也用不着点啥火,王老汉心里一直记着老伴在世时说过的一句话:没睡过女人的男人在夜里见了火会发疯的……

“是我用打工的500元钱从山外的一个老婆子那儿换来的……”

老三瓮声瓮气地说。

“这娃爹娘是干啥的?”

“她没有爹妈。”

“没有?”

“没有。”儿子说完补充道:“据说她从小就被父母丢掉了,后来又被宜昌的一家人家领养了,可没有多久她又离开了那儿……”

“咋回事?”

“她有疯病。”

王老汉吭了一声,长久没有再往下问。最后他说:“你可得把她给看住了啊!”

“嗯。”儿子保证道。

接下去的生活就开始了。从王老汉到老大、老二和老四,个个对新来的老三媳妇关照备至。老三心里甜滋滋的,因为由于他的功劳和能耐,使得他们王家不仅有了生机,而且也有了不绝种的可能。这样甜美和喜庆的日子并不多长,约有4个月吧。

突然有一天傍晚,老三的媳妇叫肚子疼,疼得滚着叫唤。而且她的肚子大大地隆起。这是怎么回亊?几个儿子谁也不知这是怎么搞的嘛?长吸血虫病了?不像,她没那么瘦。是中了毒?可她胃口还好。

王老汉过来一瞧,然后扯了扯老三的衣襟,问你跟她认识多长时间了?

老三不解:不就是我将她背回家这4个来月嘛。

王老汉不吱声了,背着手跑到儿媳妇的床头转悠了一下,便闷着头蹲在墙角吧咯、吧嗒地一个劲儿抽旱烟。

“爹,你倒是看咋办呀?她、她快不行了呀!”先是老三过来催问,继而是老四老二过来。最后连老大都坐不住了,说:“爹,你再不想法我们几个可动手把老三媳妇抬下山去了。赶早到乡医院走要五六个小时哩!”

王老汉白了几眼站在跟前的傻儿子们,然而把旱烟嘴往地上一搁,用脚狠狠地踩了踩,恶言道:“傻喔!傻到底了喔……”

老三和兄弟几个不明白老爹的话,仍然你看我我看你的不知所措。

“抬下山呗,还愣着干啥?”王老汉终于发话了。

儿子们这才慌手慌脚地忙碌起来。一床破被子,4个穷兄弟,把残腿的老三媳妇裹着扛起直往山下奔……

第二天清晨5点,4兄弟像从泥沟里钻出来的4只野猪出现在乡医院。

不出两小时,医生告诉老三:“喜事,你家女人给你生了个大胖儿子!”

“哈哈哈,我们家生小的了!老三,你有福啊!”王家的几个老光棍一听,一个比一个傻地冲着老三打趣。

“啥?她生娃儿了?”老三一听发蒙:“才结婚4个来月,她怎么就给我生出儿子来了?”老三觉得事情蹊跷,便问医生:“是早产?”

“不是,满当当的十月怀胎儿!”医生说。

老三这下彻底傻眼了:“怎么可能嘛!”

“怎么不可能?”当晚,王家4个傻儿子回到家,把弄不懂的问題交给了老爹回答。王老汉抽着闷烟,头一斜,连瞪了几眼老三,瓮声瓮气地说:“都吃屎的?又不是猪,4个月就生崽了!”

“她娘的,老子把她宰了!”老三气得胸脯都要爆炸了,起身就往山下走。

“你给我回来!王老汉这回真火了,你个东西,你以为你值几个钱?想想,人家有啥大错?给你白生个胖小子,这是我们王家的厚福!厚福你知道吗?咱王家不绝孙了,你们的妈都会在九泉之下笑了……还愣着干啥?把家里的那只母鸡宰了给她送去!”

“我不去!要送你自个儿去…?”老三的嘴上还那么硬,不过语调却变了许多。

第二天,全家惟一的那只老母鸡没有被宰掉——这是王家全部的可用资产,4兄弟谁也没下手。

唉——傻喔!王老汉实在气过头了,最后还是亲手宰了那只母鸡。

第3天,他带着老四赶到乡医院。医生一见他们则急促地问:“产妇是不是回家去了?”

“没有,没有啊!”王老汉给搞糊涂了:“她明明住在你们这儿,怎么会回家呢?再说她是个跛腿呀!五六十里山路她能走得动嘛!”

“可不是,照理说也不会呀……”医生们面面相觑,谁也道不出个所以然。

王老汉的老三媳妇就这么着丢,而且是连同一个出生仅3天的婴儿一起丟失了,这对医院和王老汉家来说是个无法解释的谜。

山弯弯里的王老汉家又恢复了往日的死气沉沉,只是多了老三那叹不完的气……他真的想媳妇,有时想得好苦好苦。

“哥,有信儿了:有人见嫂就在我们山那边的一个村上……”一日,从外面收破烂回来的老四兴冲冲地给老三和全家人带来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没搞错?是我们家老三的媳妇?”王老汉似乎比儿子们更激动,生怕傻儿子弄错了事,一个劲儿地追问道:“她的腿跛的,你瞅见的女人跛不跛?”

“爸,我能错吗?她是披腿。还带着孩子没有?”

“带着,跟我们在医院见的那个胖墩一模一样”。老四边冲老三比画一边傻乐起来,“哥,我见你儿子了!”

“臭嘴!那不是我儿!”老三呸地朝老四吐了口痰。但谁都能看得出,老三嘴上很硬,心里却甜滋滋地向兄弟打听个没完。

“老四,你说说清楚:女人现在是带着孩子独住着,还是……”王老汉制止吵吵嚷嚷的儿子们,声色俱厉地继续追问。

“不是不是的,她、她已经跟别的男人了。”

“啥?你喷啥臭屎?”老三的话没完,拳头却已经落到了老四头上。

“哎哟哟……是跟别的男人了,那儿的人都是这么说的,她自己也对我这么说的呀!”看来老四没说傻话。

“她娘的她敢?”老三双脚连跺了好几下,直到最后两眼泪汪汪。

接下去是5条老光棍长久的沉默。除了王老汉吧嗒吧嗒地抽旱烟声和老三出粗气声外,这个山弯弯里的人家像断了人烟似的死气沉沉。

“明儿过山去把娃儿要回来,说啥那孩子是生在我们家的……”王老汉临进屋睡前发出一道垂死般的命令。

过一日,这个有着5条光棍的生活贫困之家,举家出动,翻越了3道山峦,走过了5道沟谷,终于找到了曾经当了他们家4个月媳妇的跛脚女人。

但人家不放人,更不准带走已经一岁的孩子。

瞧,我们是合法夫妻。人家拿出结婚钲书,上面盖着大红印章和一男一女的照片——那女人当然就是先前王老汉家老三从山外背回来的女人。

老三要跟人家拼命,却被王老汉拦住:耍傻哪成亊?说完,他带着老三上了当地乡政府。可从那个乡政府出来时,王老汉彻底地绝望了,他仰天长叹一声:老天要绝我王家呀!便一下断了气……

老父亲死后,老三便没日没夜地往后山的那女人落户的部个村上跑,但半年后当他再来要回媳妇和儿子时,成为那女人正式丈夫的男人比他还沮丧地告诉说:女人又疯了,带着儿子已经3个月没回家了。

我听当地的干部说,这个疯女人其实是最可怜的人儿,她在出生不到一岁时,就因为是跛腿,狠心的父母将她丢在宜昌码头上,后来被人东卖西买,十三四岁时便成为既残又疯的流浪儿。王老汉的老三将她背回山弯弯的家时已经是这个可怜的残疾女孩子第5次被人领养了。本来一个五保户领她回家准备好好过的,可女孩子命苦,她的最后一位父亲却也因病去世。住在山弯弯里的王老三就是在这当儿出了500元从那个五保户的亲戚手中将她买下来的。

当地人在谈论山弯弯里的那个光棍之家时都说这一家可怜和倒霉,其实我知道真正可怜和倒霉的是那连自己都不知自己是谁的跛腿的疯女人,因为就在她成为孩子的母亲时,她自己还是个未成年人……

我不知道现在这个未成年的疯女人应该说她是个疯女孩更准确些的命运究竟如何?但知道像她这样的弱者常常被人漠视。这样的孩子从出生到这个世上后,本来就没有过一天的人间温暖的日子,甚至连起码的人的尊严都从来没有过。他们或者被当做那些健全人的物欲和性欲的一种工具,或者被当做劣等商品而被任意买卖,并且每一次交易的背后都是极其残忍和残暴的,使这样的弱者一点点地丧失了人的本性,沦落到猪狗不如的境地。

你也许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故亊,但它却是真实地发生在我们的社会里。

某市的一个普通市民家,爷爷奶奶非常渴望能够家里添个光耀祖宗的后代,可偏偏儿子、儿媳妇不争气,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竟然是个独眼龙。从医学上找不出任何解释为什么胎儿会有这样的先天性缺陷。于是有人就在背后里嚷讽这户人家上辈子心窝眼就肮脏,理由是这家的73岁的老爷子在伪满时曾帮过日本鬼子干过块徳亊。老爷子自己说没有这亊,但有些亊很难辩,比如有人说曾看见过他在当年的一个铁矿上为了在日本主子面前表现积极,当着众人面把一名死去的抗联战士的一只眼挖摔了。这位老爷子从此也有了毒眼龙之称。这个毒就是读音的独字,说的是他不该做这般伤天害理的事。文革时老爷子当然因此受过批斗,但因没有铁的证据,人们还是宽容了他。可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中国人对这相信得很。这不印证了吗?老爷子有恶报是从孙子身上应验了。

这一家的老爷子本来就是个极要面子的人,这回儿媳妇生出个小孽种让老爷子气死了。

“你给我扔了这杂种!”他红着眼命令儿子。

可活脱脱的1个小生命怎么可能说扔就扔嘛!从那以后独眼龙孩子虽然没被扔至荒野,但全家人都把这先天残疾儿当做眼中钉肉中刺,一句话,他们在默认一种契机,希望孩子有可能突然肖然死亡,然而偏偏这小生命的生命力特强,他不仅活了下来而一年比一年健壮,更奇的是那独眼龙虽说少一只眼,可并不比两只眼的普通人少看到什么。这家人有办法,为了传宗接代,通过关系重新弄了个计划生育指标,又经过B超技术下了几番功夫,后来又生了一个男孩。打这不缺腿不少眼的小男孩子出世后,这家人对独眼龙的存在更加不能容忍,不断刻意制造些意外事件让他活不自在。先是孩子的父亲以带他到关内玩为幌子,带到北戴河想扔了他,但孩子很鬼,这一次是白玩了一趟。后是老爷子亲自出动带他上城外的山里打猎,想借野外丛草杂林,制造意外,结果孩子没有伤一点儿皮肉,老爷子却扭伤了脚脖子。独眼的残疾儿死不掉就是全家的一桩心病。有一次这孩子抢吃了弟弟的一份东西,弟弟哭着喊着找爷爷。老爷子本来就把这让外人耻笑的孽种恨得牙齿都发酸,于是一听宝贝心肝小孙子的哭闹,便随手拿起一根木棍朝仅有9岁的大孙子当头劈去……孩子机灵,一闪脸,但却依然没有躲过力如千钧的木棍,而这一棍恰巧落在孩子的那只好眼上,可怜的娃儿仅有的一只眼被打得皮翻肉烂,血流满脸……

瞎了!瞎了才好呢!全家人除了那孩子的母亲不敢吭声外,其余的都这么咒道。

多少年的受辱与委屈,多少事的心酸与心痛,使这位过早懂得人间世故的孩子再也无法支撑幼稚心灵里的怨恨——他选择了离家出走。

离家的他像只伤残的幼狼,惊恐与惊慌伴着他踏上了南下的一列货车,他只知道没有钱是出不了远门的,而他想永远地远远地离开他的那个丝毫不给他温暖与人一样待遇的家。黑夜的幽暗中他偷偷地摸货车的厢内,谁知那货车里有押货人。

谁?一声惊天动地的吆喝,使魂飞胆裂的他失足坠落在铁轨之上,而他的后脑不偏不倚撞击在铁轨的一只铆钉上,当时白花花的脑浆便流了一地……

他死于意外。家人们得知后佯装几分悲痛地为他举行了一个没有外人参加的葬礼,据说那是个没有人流泪的喜丧。

下面我想说的是一起死者的家人集体参与的特殊谋杀案,虽然我们无法从法律上制裁任何一位凶手,可这是非常清楚的一宗由死者和受害者亲属们特别制造的特别凶杀案。

我同样知道这样的特别凶杀案不会引起法院注意,也不可能列入卷宗,然而我相信在人类的道义特别法庭上,这样的案件必定会记录在案,那些残害幼弱群体的凶手们终究也会有一天受到天理和公道的审判!

问题是,我们现在需要在道义上充分地将这类特殊案件从现在起立案,并用起码的道德准绳来惩治凶手。因为,所有的普通人如果不是像我接触这类饱受苦难的特殊群体的残疾儿们,是谁也不会注意到生活中竟然会存在如上所述的种种恶果。

那是绝对的非人性的,更谈不上起码的亲情与爱。

也许听说了过多的人间悲剧,所以我特别想提醒社会注意一点:那就是,在我们人类的大家庭里,弱智者和残疾者可能是一个生下来就注定要接受悲剧命运的群体。因此我们还制定过有关保护残疾人的法律文件,几乎每几年就要开一次很隆重的残联代表大会,国家领导人还到会发表重要讲话。然而这并没有真正解决某些人意识和行为上对残疾人与生俱来的歧视和虐待。

一个生活在南方某大城市的名叫谭小林的残疾儿,曾经跟我谈了很长时间,他的全部生活感受是生不如死和敢死不能。他患的是小儿麻痹症,走路十分不便,但自他懂事起,经历最多的事就是走路。他有父亲母亲,还有爷爷奶奶。父亲是工农兵大学生!毕业后留在城里,之后就与小林的母亲结婚成家,生下的第一个孩子就是小林,但就像他父母的婚姻一样的残缺——三岁时他双腿就完全失去了正常人的功能,从此成了家里一个多余的人。父母又生下了一个儿子,并且把那份爱几乎全部给予了小林的弟弟。

小林4岁时就被送到乡下的爷爷奶奶身边,这也是他相对喜欢的地方,因为农村不像城里那样,父母天天把他关在屋子里出不了门,而乡下是那么辽阔那么奔放,想在宅边打滚,想在田野狂欢都是无拘无束的。但小林的命就是苦,7岁时,爷爷突然中风,失去了生活能力,奶奶本来就有病,跛腿的小林成了家中的顶梁柱——里里外外走路的事都归了他。这本来是他最忌讳的事,可他爷爷躺在床头,一天不给他打水擦身就会臭气熏天,奶奶有病,小林倘若两天不给弄药回来就会使全家人挨饿、受罪。

这样的日子小林从7岁一直过到11岁。这期间他在上镇医院为爷爷奶奶买药买菜的路上受过多少凌辱和惊险,他根本数不清。刻骨铭心的一次是他被一辆拖拉机撞昏了过去。后被人抬到医院,整整三天后才醒过来,而这时他的爷爷已经奄奄一息。小林得知后,拔掉针头就往家里跑。他看到了父亲站在爷爷的病榻前,于是多少年的委屈和辛酸像决了堤的水,小林抱住父亲的腿哭了好长好长时间。他希望父亲能带他回城:我想家,想妈妈和弟弟……小林一边哭,一边说。父亲抚摸着儿子的头,跟着默默流泪。可他走时,并没有把小林带回城,也没有说出任何理由,父亲只给了他500元钱,说奶奶这儿需要人照顾。

“奶奶是需要人照頋,可谁照頋我呀?”小林声秦力竭地大声喊着哭着,但载着父亲的公共汽车已经渐渐从他视野中消失了……

空旷而孤独的山村小道上只留下小林灌廉小的身彩。其实小林不用埋怨父亲,他父亲临别时连看一眼孩子的勇气都没有。因为他不敢告诉自己的亲儿子实情:临离开城时,小林的妈千叮咛万嘱咐丈夫:说什么也不能让跛腿的儿子回城。他一回来,这个家就霉气!小林并不知道母亲的话,但他明白城里的那个家永远不会欢迎他这个残疾儿子的出现。他欲哭无泪,也曾想过一死了之,然而当他闪过这一念头时,身后的奶奶在呼唤着他的乳名:林儿,林儿——谭小林从一次次冷颤中惊醒,幼小懦弱的生命里顿时萌发了一丝对亲人和自己生命的爱悯。小林便这样一次次从死神那儿回到了奶奶身边,直到他用一双跛腿和一顆善良之心为76岁的奶奶送终。当爷爷和奶奶相继去世之后,小林盼到了他天天在梦中见到的亲人——这回他的父母一同出现在他面前,然而令小林想不到的是父母这一次同样没有将他带回城里的家,而是告诉他准备将他送到河南焦作的一个姨家。

他们家开了个磨盘加工厂,有车床的活,你的腿不利索,姨说可以给你找份不用腿力的磨片手工活,管吃管住,还有几十元的零花钱。等你成人了,活儿麻利了,按月发工资给你……母亲说这话时像个惯于恩情别人的女皇,但在小林的眼里,自己的母亲就像一个巫婆和恶魔。

当我采访谭小林后回到北京,几位朋友谈论这个残疾儿的沧桑命运时,几位有家有室的人士的回答令我大出意料。他们认为,残疾儿固然可怜和值得关照,但对一个具体的家庭来说,谭小林的父母亲做得并不过分,有的甚至说让残疾儿留在大都市有損市容,有损家容。言下之意,残疾儿就不该与正常人同等地事受现代精神文明和现代物质生活。那天虽然我与朋友们的谈话属于聊天,但他们的话令我感到悲哀,我悲哀文明社会里的文明病。是的,在今天很多人全身心追求现代文明成果时,他们的道徳与伦理规則在淅渐发霉,而表现在对待残疾人的观点与行为上,便是这种道德覌与伦理观已经渐渐发霉的典型表现。

有一位贵州土家族小伙子,因为从小双腿畸形,20年前被父亲抛弃,与母亲两人相依为命。后来这个双腿畸形的男孩以坚韧不拔的精神考上了大学。那位在20年前抛弃他的父亲突然良心发现地给儿子写了一封信,希望得到儿子的原谅。然而儿子只给他这个父亲写了一句话的回信。那句话是:父亲,我想控告你!20年了,这位饱尝了人间苦水的残疾儿子其实有太多辛酸的话语要向人倾诉,但对他的亲生父亲他只有恨,只有怨,只有以控告方能解恨消怨。儿子后来把自己埋在心底的怨恨,通过报纸向他的父亲掏出了为什么要控告父亲的理由,他对父亲如此说:

你在信中说,20年前是你一时想不开,还说当时情况很特殊!我知道,父亲,我是一个残疾人,一个給你丢人现眼的儿子。但怎么着我也是你的儿子呀!这恐怕就是你信中所指的特殊情况吧?正是这该死的特殊情况,使你抛弃还在桠褓中的儿子和尚处于悲痛中的妻子,毅然决然地离去,是吗?苦命的娘,为了我这个残疾的儿子,她牺牲了自己一生的幸福,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我拉扯大。拼死拼活地从那贫瘠的土地上刨出些钞黍来供我上学。在我的记忆中,娘总是天刚蒙蒙亮就起床,忙完挑水、放牛、喂鸡之后,把睡眼悝忪的我抱起床,給我穿衣洗脸后,再急火火地背上我向学校赶。中午,她还来不及擦千脸上的汗水,就匆匆赶到学校去接我。下午娘再背我往学校跑一个来回。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直到上初中了,我身体随着年龄的增长终于能自己走着上学了,娘才告别了持续6年背我上学的苦役。

父亲,难道这一切,就是因为你一时想不开吗?难道你以为我们娘儿俩就应该想得开吗?你说,得知我考上大学非常高兴,如我捐弃前嫌的话,你将为我提供上大学的全部费用,以此来重续我们之间的父子感情!

父亲,我想说,你想得未免太天真了一点!你那么一把年纪,你应该明白,父子感情这个东西是相濡以沫朝夕相处关怀呵护的结果,绝不会像麾术师手中的麻雀一样随手一挥就奇迹般出现在掌心,更不会因为你打算给我几块钱几千块钱就能在几秒钟之内诞生的。20年来,我只听说你和你那个家庭生活得有滋有味,而我们娘俩則尝尽生活的艰辛,你知道这些吗?由于我不能干活,娘一个人里里外外地忙碌,娘还不到花甲头发就已全白了。在我读高三时,我实在不忍心让年过半百的娘去犁地,第一次我不頋娘的叮嘱,蹒跚着自己去扶着那沉重的铁犁干了起来。

父亲,你知道犁田不仅要靠力气,还要靠技术,我手忙脚乱地扶着铁铧,老是和拉犁的牛配合不上……在我的折腾下,那老黄牛实在不耐烦了,它狂怒般拖着铧口向前猛蹿了一步。顿时我把持不住仰面倒在泥水中,大腿被锋利的铧尖划开长长的口子,鲜血如注般地涌出。可怜的娘看见后哭着连鞋也没脱就跳进田里,搂住我放声大哭。但我默默地拥着娘走上田坎,虽然腿在钻心的疼,可我还是硬忍着剧痛,笑着安慰娘说这不算什么。经历磨难的我,早已习慢了用顽强用毅力去和命运抗击……苍天不负有心人,1996年8月,怡人的夏风驮回了我7月的梦想,我成了我们那个土家族聚居的山寨中第一个大学生。而为了我的学费,娘又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地凑齐了那笔来之不易的学费,使我终于走进了大学门……这叫血浓于水的感情啊!

父亲,你知道吗?我承认我的确是你的儿子,但我哪怕是用最先进的仪器也找不出一丝你所说的父子感情啊!你还是不要亵淒了父子感情这神圣的字眼吧!

最后你说希望我能原谅你的过失,并希望能有所补偿。你错了,父亲,感情这东由很微妙,决不是你信中所说的能用金钱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来补偿得了的。用金钱或者其他的东西来补偿的那就不叫感情了!再说,你我素昧平生,原谅和补偿从何谈起?由于你的残忍的抛弃行为,我想到了去法院控告你的念头,这恐怕是对你最好的补偿了!只是由于娘坚决地反对我才作罢。他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只要我们自己好好活着就行了。当然,对你和娘的感情问题,我这个当儿子的无权过问,但你的行为总不能算是很道德吧?总之,我们是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因此根本无所谓原谅、补偿等,你大概可以心安了吧?人生几十年,我们只不过是宇宙间的匆匆过客而已,我只想对你说:再见,陌生人,但愿今生我不会遇到你!

看过这位署名为天骆子天落子的残疾年轻人给他那个父亲写下的这封信,我们都会在心底透出一声长长的感叹。世上什么最伤人心?莫过被自己的亲人抛弃!当你有罪于自己的亲人时,你反过来同样被自己的亲人用道德和良心抛弃时,这才是真正的可怜之人。相信这位儿子的父亲的下半辈子不会有太多的好日子过,因为他的内心永远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而这十字架会直压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代价吧。

其实,关于如何看待和养育残疾儿的问题,社会的功能从来就仅仅是个间接的环节而已,残疾人的家庭則向来就是个直接和主要的角色。

然而据我调査考察的结果是:几乎所有的社会成员极少了解一件事,那就是他们在共同认为残疾人是人类共同成员之一的同时,他们对其他肢体健全的多数成员而言,是个不言而喻的负担和素赘,可谁不知道正是许多先天性的残疾人的存在,我们的人类才有一代比一代更健康的成长,纵情地享受现代文明。

在2001级的中央党校中青年班学习期间,听过我国人类基因专家杨焕明教授的课后,我才补了这重要的一课:即许多残疾人的痛苦正是对我们所有键全人最重要而宝贵的贡献。杨教授是我国参与国际人类基因组计划的中方负责人,他给我们中央党校上课时那风趣和深入浅出的人类基因知识,受到高级干部和学员们的极大欢迎。他讲到人类基因的发展形势时那鼓舞人心的成果和未来,所有听众无不欢欣鼓舞,当他讲到人类之所以有今天越来越健康和充满活力的生命时,特别指出了患有遗传病基因的人对全人类的特殊贡献。所谓患有遗传病基因的人,他们中其实多数就是先天性的残疾人,比如小儿麻痹症、兔唇患者、先天性痴呆等几十种可以归结为残类与疾类患者,他们之所以有的从一生出来就与正常人不同,或者有的是在成长过程中渐变成残疾者,其原因是他们的遗传基因有问题。据杨教授介绍,现在已知的人类的遗传基因密码共有3万4万个,而把这些基因密码归类,发现普天下的人实际上仅由23对不同的染色体组成了我们的身体和生命的全部秘密。这23对生命密码中,代表男女的X与Y染色体细胞的不同组合,便产生了不同的男女性别。在人类无数次X与Y的组成中,必然会出现个别不良的基因也正是这些个别不良基因的存在才更有效地保证了其他多数基因的不断健康和茁壮地繁衍下来了。

从人类生命的这个根本意义上看,患有先天性遗传病的残疾人,他们正是以自己的不幸和痛苦换得了我们绝对多数人健康生存的最基本的基因条件。杨教授一再提醒社会,要尊重和理解这些为人类共同健康和幸福承担了特殊责任的弱势人群,而这种尊重和理解的本身其实就是在更好地关怀和爱护我们所有健康的人们自己。瞧,这就是我们为什么不能有丝毫歧视残疾患者的根本原因!先天性残疾人以自己不可摆脱的终身痛苦和折磨在为我们多数人的幸福生命垒筑基因大厦而更应得到尊敬和礼赞,那么那些因后天的疾病和意外的亊故才造成残疾的人则无疑更值得我们尊重和爱护,因为他们本来就同我们一样是强健的群体。是灾难,是不可抗拒的自然力量,而有的则可能就是我们健康的人强加于他们的罪孽,才使他们的肌体丧失了健全的功能和削弱了生命的质量,那么我们有什么理由歧视和奴役他们?没有,对所有先天的和后天的一切残疾患者,我们健康的人们只有保护和帮助他们与我们一起获得人类应有的一切美好生活和高质量的生命之外,没有权利再造成他们心灵和肉体上的任何创伤。这是我们人类共同良知所需,也是我们人类为了自身得以继续繁衍生息所需!更不用说对待那些原本生命就非常幼弱的残疾儿了,谁欺辱和虐待他们,就是不折不扣的丧尽天良。然而,看看今天我们这个社会,情况又是怎样呢?

中国残疾人联合会有一项数据:目前中国有3000多万残疾人,其中少年儿童约1400多万。我所了解的是,在这部分残疾少年儿童中,有一些是缺少或者基本得不到亲情关爱的。

他们的命运难道不需要我们关注的吗?

然而,这还不是本文所关注的全部以及最根本的……

一个民族的素质并不是指我们能否多出几个诺贝尔奖获得者。一个国家的敎育,并不单单指对下一代的教育,在家庭和整个社会里,对身为父母者的教育应当被提到议事曰程上来。

虽然我们可以这样自豪地向全世界说:中国的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工程,到今天为止,于人类一切的文明教育工程。我们也可以自豪地说:中国对弱势群体的关心和帮助以及取得的工作成就都是举世瞩目的,并且已经成为我们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事业的重要组成部分:然而我们仍然要提醒国民共同努力去做好一项紧迫的任务——

是的,在我下笔写此作时,就非常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在我一开始思考如何呼吁社会各界关心这些数以千万计苦孩子命运的同时,更多地忧思着为什么在我们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进程中会产生如此严重的这新问題?在这问題的背后又暴露了另一个什么问题呢?面对这些问题,我们又该做些什么呢?

坦率而言,我感到有种说不清的痛楚。固然那些苦命的孩子们的命运叫我常常夜不能眠,但我对带给这些孩子苦难命运的家长们的行为更忧虑,更痛苦。道理其实非常简单,因为我在来访和调査中得出结论:十有八九的这些苦孩子的父母,他们对自己孩子的当下处境并不关心,或者因为根本不甚了解而无法谈得上倾注一份心思了。

原因何在?我苦苦寻思,结论同样只有一个,那就是我认为这些父母和家长们的心目中断缺了一样作为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这便是系结我们人类赖以生息与繁衍了几万年的血缘和亲情。

现在到了该补课一给那些苦孩子的父母以及整个社会的人们补课的时候了!

谁能回答出什么叫亲情?

你?还是他?

唉,我感到遗憾的是在我向20多位遗弃孩子的家长们提出这个问题时,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在很短的时间回答得上来。他们在我面前表现出的那种含含糊糊的情景和我所知道的他们孩子们慘遭的苦难命运交织在一起,我的心底油然产生了一种愤怒。在被采访的对象中,最后只有一位在监狱里服刑的女人说:亲情嘛——就像小狗生出来后母狗一直守在它跟前给它弄些吃的,拍拍小狗崽身上的脏东西什么的。

这个女囚说完上面的话用眼睛长时间地盯着我想获得肯定或者否定的答案。后来她见我朝她点头笑笑,她高兴了,可随即又痛哭起来,她边哭边自责自己连狗都不如……我知道这个女囚在入狱前因为只管自己在外面追求丰富的感情而发展到连自己的女儿的生死都不管,最后她的女儿竟然饿死在铁道边上,而她心里期望的那位白马王子也离她而去,愤怒间,她用自己的方式报复了这个没良心的男人,因此进了监狱。

你是作家,懂得多。你说我为了他连家和孩子部不要了,还帮他发了财,结果他竞然拍拍屁股跟我拜拜了,扭头就跟了另外―个女人走了,连一分钱都没留下。你说他哪有一点儿亲情?这个女囚的心头永远有个不解的疑问。她希望我给她一个能让她信服的解释。

一个连自己女儿的死活都可以不闻不问,却在与情夫的风流场上敗下阵后可以念念不忘和百思不解为何不识亲情?真让我大为惊叹呜呼。

在中国,有史以来人们在相处间,最讲究的就是两个字,即情义。后来有刑法出现后,把情义两字稍作改动,变成了情与理。无论是情义还是情理,讲究的就是人与人之间相处中起码和必须具有的感情与常理,也就是说,如果人与人之间缺少了这种起码的感情与常理,就是无情无义,而无情无义者,其结果必然为无法无天。具有千年文明史的中国,自古以来,把情义和情理看做是人与人之间相处的基本准则。我们知道,人与人之间有多种感情,恋人之间的感情是火一般的恋情;朋友之间的感情是磐石般的挚情;夫妻之间的感情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终身伴侣……然而所有这些感情中还有一种感情是与生俱来的和超越于其他一切的普通的人与人之间的特殊感情,这就是父与子、母与女、兄妹与姐弟之间的血缘亲情。

在古希腊有一则故事,说的是两个从小被战争分离的双胞胎兄弟在若干年后,相逢在战场。当时他们谁也不认识谁,但是在生死决斗的那一刻,他们突然都被对方一种无法说得清的感觉影响了,于是两人自觉不自觉地放下手中的武器。当他们再进行语言交流后,发现那种天然的同情同理意识。到了后来他们彼此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原来两人是一对同胞亲兄弟。也许这一传说可以说明血缘亲情的特殊力量,它可以不随时间和岁月流失,也不为敌我阵线而分割,它是人类本身中最基本和最原始的一种受着遗传基因影响的基本情源,也是人类所有其他感情的出发点与起源点。

父亲可以为了挽救儿子的生命而赴汤蹈火,母亲为了女儿的贞洁宁可耻辱卖身。同样,儿子为了保护母亲而勇敢献身,女儿为了拯救垂危的父亲而不惜青春年华。而这种在必要时将生留给他人,把死留给自己的人间最崇高伟大的行为,在兄弟姐妹之间也比比皆是,这就是我们所说的血缘亲情。

其实,血缘亲情不仅存在于人类,它几乎存在于所有自然界的一切有感情本能的动物之中。无论是陆地上行走的猿猴,还是水中游窜的低等鱼蛙,它们也都懂得父子母女情。

人类如此简单而本能的感情范畴,为什么在今天高度发达的文明社会里,竟然要把亲情问题独立地提出并用拯救的字眼来呼吁?特别是当读者随我的笔看完上面的这些章节后,面对一桩桩近似慘无人道的非亲非义事件,谁不感到问题的严重性和迫切性?

是的,人类在万象更新、一日千里的变迁中,我们正在扬弃许多旧的和落后的东西,但无论社会发展和进步到什么程度,惟有一样东西是万不能扬弃和丧失的,那就是骨肉亲情,其道理同样非常简单,它是人类生存和发展的本体属性。所谓本体属性,就是说假如没有了这样的一种东西,人就不再是我们通常意义上的人了。它可能是克隆的,但即使是有一天人类允许自己克隆自己时,就基因的遗传角度看,克隆人其实仍存在血缘关系,也就是说即使人类不再靠母体繁衍而是进入通过基因细胞进行的克隆阶段时,血缘亲情仍将是我们人类最基本和最重要的感情之一。

从这个意义讲,今天仍然靠母体生育而传宗接代的人类社会,更需要维系血缘亲情。一个不讲血缘亲情的民族,无疑是个失去基本道德准则和无秩序的民族。一个不讲亲情的人,无疑也只能算作是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在采写这部另类孩子教育问题时,我也同时聆听到下面这样的声音:

有一个姑娘曾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她说她可以没有爱人,但却不能没有父女、母女和姐妹兄弟之间的那种亲情。如果一旦丧失了那种亲情,她就会窒息而死。

有一位离婚中年男子说,我之所以再没有结婚,是因为我没有找到一位能对我身边的孩子献出真爱的女人,如果一个女人不懂得爱我的孩子却在我面前大谈爱我,我觉得那种爱太虚假,太缺乏亲情了,因此我宁可永远只与自己的孩子一起度过残生。

有一位千万富翁说,我是有很多钱财,但我更看重自己的家庭是否和睦,如果我自己的家庭成员之间没有热烈和真诚的那种谁也离不开谁的亲情的话,那么即使我有比尔盖茨那样多的财富,我也会感到自己穷得像乞丐一样痛苦。

相信这些人对我说的话都是从心底里发出的声音,因为这种心声是人间最美好和动听的。它的力量可以战胜任何武器,它的力量可以帮人渡过任何难关。同样,它的力量可以弥合多少肉体和心灵的创伤,可以拯救多少失去的信念与灵魂。

前年,我在美国访问时,曾经询问过那些物质生活非常富裕的美国人:你们最欣赏中国人的是什么?他们的回答几乎是一致的:我们最羡慕你们中国人和睦的家庭和父子母女及家庭成员之间的亲情。时过数年,美国给我留下的印象越来越模糊,但惟有这句话却深深地烙在我心中。当时看到美国人满脸流露着敬佩之意在称赞我们中国人的这一美德时,我感到的是一种神圣和幸福的自豪。

中国人从古就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和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以及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等名言。家在我们中国人的心目中是何等重要的!是中华民族的基石,是一个成长和栖息的摇篮,它既是人生命的起点,又是生命的终点。既是万里征程出发的陆地,也是远航归来的港口。如果说家是蕴育灵魂与精神的温床,那它应该是世界上最柔软和舒坦的温床;如果说家是一条爱河,那它应该是世界上最源远流长和最清纯炽热的爱河;如果说家是人生信念的一座大厘,那它应该是世界上最坚固最壮丽的大厘。

家是诞生人类亲情的发源地,血肉亲情来源于家的温床之中。

一个人诞生于家庭,成长于家庭。后来又寻偶组成了新的家庭,开始新一代的繁衍,如此一代传一代,便联结起了人类的历史,组成了庞大的社会与世界。每一个人都懂得在自己的家里获得母亲的乳汁和父亲的保护,也都懂得从哥哥和姐姐那里接受爱护与给予。

有一天当他或她再长大成人后又把自己的那份天然的乳汁与慈爱给予子女。这就是人的自然属性和本体。然而问题偏偏出在这个环节——有人成长在父母怀抱的时候认为一切从父母那儿获得的都是应该的,当他或她成为一家之长时,却忘却了作为父母的义务和责任,虽然很多人并不是不懂得给予自己的孩子什么样的爱和什么样的关怀,但他们常常由于种种原因,渐渐淡化甚至忘却和漠然了自己的责任和义务,把追求自我利益或者避免困苦磨难放在一切之上,有的则滥用和误用家长的权威,以残缺的和非正确的方法强迫子女按其意志行事,使我们今天这个社会出现越来越多的另类孩子的非正常生存状态。

人们不难看出,在上述众多篇幅中罗列的种种另类孩子的现象背后,无非是因为两类家长的恶果所致,一类是他们已经从本质上失去了做父母的资格,一类是他们尚不具备做一个好家长的资格。前者所表现的种种行为需要整个社会用法律和道德去拯救,后者则需要用传授方法和反省校正去拯救。

先说前一种。

凡是这一类的家长,他们儿乎都是以自我为中心和唯利主义者。其实他们最懂得和最需要获得亲情与爱,我采访过一位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扔在荒野最后为报复离婚的丈夫而举起屠刀的女人。她说她从小就是个孤儿,在养父养母家的23年里,有过快乐和幸福,但更多的是受到几位非同胞兄弟姐妹的欺凌。所以在她成人后寻找丈夫时就有了一个强烈的愿望,即要求丈夫必须全心全意地爱她。结婚后她发现丈夫既不能做到全心全意,也不能做到半心半意,后来有了些钱后就干脆对她假心假意,另在外面寻欢作乐。这个女人的心灵和感情受到极大的刺激,渐渐地由爱变成了恨,并且不惜以赌命来夺回本该拥有的那份爱。从此她把所有精力和时间全都花在了对付负心的丈夫身上,而这时的她什么是母亲的责任,女人应当是什么样儿,全都抛之脑后。女儿失学了,她不闻不问。女儿被人糟蹋了,她反抽巴掌骂女儿不长心眼。最后当她为了给丈夫难堪,竟不頋幼年的女儿人生地不熟,独自扔下女儿去砍杀丈夫。可结果她没有将负心的丈夫砍死,自己却进了牢房,最可悲的是她的女儿从此失落他乡,杳无音信。

这样的女人不算少。通常她们在受到伤害和刺激后,感情不能自拔,总在思考和盘算着自己如何如何的吃亏,如果不相应地重新得到或者夺回些什么,就终身不能安宁。而这时陷入单向思维的她们,如果能够把注意力转移到子女身上,从自身痛失最宝贵的东西时所承载的悲愤与痛苦中将心比心地回头为自己的子女设想一下,也许原有的一切悲愤与痛苦便会烟消云散。

唯利主义者在今天这个时代为数不少,他们的基本特征是见利眼开,在利益面前可以放弃和忘却一切除自己之外的整个世界,当然包括可以六亲不认。许多散失在社会各个角落的流浪儿,大多是因为他们的父母借以种种理由放弃了正常的抚养权后才落得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悲惨命运。至于那么多残疾少年的不幸,其根源也由于这一原因所致。残疾儿们的家长也许为了自己和家庭利益或形象的唯美,甘冒天下人耻骂的罪名,说穿了还是个利益的问题。在这些父母看来,家中有个拖累——他们的残疾儿的存在,便会给自己和整个家庭带来沉重负担。在如此利益权衡之下,许多父母便做出了可以称之为罪恶的选择,甩手放弃了抚养孩子的责任,把一个好端端的子女推入火坑,或者是将自己本该承担的义务,转移给了社会。通常在这样的家长身上,丧失的是做人的基本责任感。

事实上,现实生活中还有一种在利益驱使下的父母,他们根本不懂和珍惜作为一个养育儿女的家长的神圣职责,枉为父母一场,所作所为,连最基本的人性都没有,甚至连动物惜子的本能都丢得一干二净。虽然这样的父母是少数,但给社会和下一代造成的危害却是巨大的。

前年在西北采访,遇到了这样一个恶性事件:

某市的一个高级工程师全家4口人,一夜间倒在歹徒的乱刀之中。后来警察侦破了这起恶性案件,犯罪的是个只有17岁的少年。令办案人员惊诧的是这个少年凶手之所以走上犯罪道路是有一段极其悲惨的社会原因。少年犯的父亲当时还在监狱,这个孩子从父亲入狱起就失去了家庭,到处流浪,后来有人收养了他。但由于养母与养父不和,不到三年又将他遗弃。他靠在车站帮助别人站队买票维持生活。那是有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坏人就看上了他,教唆他偷东西,稍长大些后又拉他加入黑社会,这孩子的任务是望风。开始参与杀人他特别害怕,渐渐见多了,也就变得凶残起来。杀害高级工程师全家的这一事件中他扮演的角色是主犯。这伙4个黑帮分子中他年纪最小,橇门入室时他人小进出容易,黑帮头目令他第一个冲进去。开始—进屋惊醒的第一个人是高工的女儿,他毫不犹橡地用刀将同年龄的女孩捅倒在地。另一个屋的高工夫人听到有动静便过来,这个少年急红了眼,上前又朝女主人连捅3刀。这时,高工和20岁的儿子全惊醒了,并且奋起反抗。杀红了眼的少年在另两位黑帮分子的协助下,又将高工父子残忍地杀害了。

侦破案件的公安人员还是第一次碰上这么残忍的少年。后来一调查,他父亲也是杀人犯。特别让办案人感叹的是他父亲从小也是失去家庭抚爱的另类子女。这位孩子的父亲的父亲是惯偷,他进了监狱后把儿子一个人留在社会上无人照看,最后也学坏了,在这位父亲的父亲出狱那天,也正好是他儿子被抓的那一日,而且父子俩进的是同一个监狱。像如此子承父业、祖孙三代沦为罪犯并非只有一例。可见对这些失去家庭和亲情的孩子们的教育与管理工作之重要和迫切。

现在有相当多的成年人在思考和处理问题时,有时想得特别简单,比如那些离婚的父母,他们在作出分手的决定的时候,常常不能优先地把安置好孩子的问题放在首位,一心想着自己如何早点解脱枷锁。等一旦离婚后,有的虽然带着孩子,却由于受到离婚的打击等原因影响,将自己的情绪和烦躁带进了孩子的生活圈中,甚至把自己因为离婚后出现的烦躁与苦恼归罪至孩子头上,动不动就发怒打骂孩子。或者再也提不起精神,对家庭和周围的一切表示漠然。他们的孩子生活在这种亲人身边,慢慢地会厌恶自己的大人,那颗受伤的幼嫩之心寻求不到温暖的保护,便十分容易出现畸形的发展,直至被社会上的坏人和坏风气所利用、所沾染,导致最后陷入火坑,葬送一生。

任何一种事物的发展,都有其因果关系,当我们解读这些陷入生存困境甚至在人生刚刚起步时就迈入深渊的孩子时,谁都会替孩子一起痛恨那些不负责任的父母。对这样的父母,只能说一句话:你们枉为父母的神圣称呼。

另一种子女的家长则完全与上述的情况相反,他们爱自己的子女,却不懂得怎样去爱,只是无限制宽容纵容孩子的一切行为。这些父母犯的错误是,没有摆正自己做父母的位置,以为自己生育的子女就是自己的私产,可以任意摆布和强制他们做什么或者不允许他们做什么。他们常常一方面对子女的严厉管教过了头,另一方面对自己的秉性和行为从不检点,最后当看到子女们并没有按照他们规定和希望的方向去实现某一目标,或者出现背道而驰的结果时,他们失望和愤怒,开始不停地埋怨子女不懂得父母心思。如果这时的子女再不听他们的话,这些为父为母者便再也无法容忍,不是表现出过分的冲动,就是以不适当的惩罚来对待亲生骨肉。暴力和辱骂,报复和歧视,冷落和遗弃……种种手段全都用了上来,使本来和谐的父母与子女的关系和爱意浓浓的骨肉亲情,出现流血的裂痕。而这时本来应当需要重新反省和调整时,这些家长却又以傲慢自居,一副长辈的架势,采取更加不当的方法,最后导致子女离家出走,或出现奋起反抗的绝情绝义结果。

显而易见,这样的家长在我们的现实中为数不少,他们需要重新补上一堂怎么做父母的课程。

说到这儿,有的家长会诉苦说,把他列为那些不讲情不讲义和没有亲情意识的家长是冤枉的,他会列举一百条例子说明他有多爱自己的子女。然而就是这样抱在怀里怕热着,放在地上怕跌着的爱护,可儿女们依然不听话,才最后使大人怒不可遏。这样的家长心头也有一肚子的怨气。但我想说的是无论你的孩子多么的不听话,责任恐怕还在做父母的你们身上。我曾经遇到过几位身为教育工作者的家长,他们在外面是非常受人尊敬的教师,有的还是模范教师,但在教育自己的孩子时,却搞得一团乱麻。问题出在何处?据我考察得出结论:这些家长的主要毛病出在,他们在学校和外面能非常到位地按照教育的科学方法去育人,并且做得细致入微,但在家里对待自己的子女时,则表现出极其的简单、强制,甚至是异常的粗暴。

君不知,小小家庭关系其实比社会关系更复杂,因此处理它时情况也会变得异常错综复杂。我们知道,朋友之间的关系是以志趣相投为纽带的,单位的同事关系则以共同的工作为纽带的,生意场上的合作关系则更加明显是以共同的利益为纽带的,左邻右舍的关系通常是以公共居住的环境为纽带的。家庭是以什么为纽带呢?很清楚,是以血缘和婚姻关系来维系的。这种关系和纽带是人类最原始和最牢固的关系,任何友情、同事情、合作情都是无法与之相比的。而我们所有走向社会的人都知道,任何一种朋友和同事包括生意以及职业上的合作者之间的那种关系,它都需要去精心培养和浇灌后,才能保持长久的友谊与交情。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看起来似乎比处理与外面的朋友或者合作者更简单,也不用装模作样,因此许多家长一回到家里就根本不考虑必须的和基本的方式方法,在对待和处理自己的子女关系时,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完全不注意方式方法,更不用谈如何注意发展亲情,培育亲情,保护亲情,相反不少家长把特有的血缘亲情当做了一种可以为所欲为的基础,任意地发家长淫威,最后导致子女与父母离心离德,甚至视为敌人,将骨肉亲情化为乌有。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家庭误区!

由此可见,对待上面这一类型的家长,我们需要使他们重新认识亲情,重新理解亲情,只有这样才能在真正拯救他们之后再帮助他们拯救回他们所失去的孩子以及完整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