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撤离死城:生命的撕裂之恸

里氏8.0级汶川大地震发生时,全国二十多个省市区有震感,亿万人感到恐惧和不安。令人异常担忧的是,地震中心的数个县与外界顿时失去了一切联系,而地处群山怀抱的北川县城更是成了人们最担心的地方——事后证实,此次大地震中,北川县城遭遇了最惨烈的毁灭,两万余人的小城,当场死亡的就达—万多人,整个县城瞬间变成一座与世隔绝的废墟和死城……在这之后的几天里,那些仍然活着的北川人,无论是老人还是孩子,男人还是女人,他们几乎是在无援的绝境中,怀着求生欲望,与死神展开激战,演绎了惊心动魄的死城大撤离悲壮之歌——

历史将永远记住这一页。

到前线采访,北川是必须去的地方。我想亲眼见证—下这个已经死亡了的城市的昨天、今天与明天。

许多过去到过北川的人告诉我,这个小山城很美丽、很漂亮,山清水秀,非常适合夏季旅游和度假,尤其是空气特别清新。这是毫无疑问的,因为是少数民族地区,工业比较落后,基本上仍以农耕为主。县城虽然这些年也盖了不少新房子,但大部分属于穷困山区对口支援的项目。工业文明社会里的都市人喜欢到这一类工业不发达但风景秀丽的地方旅游度假。

然而,北川县城因为大地震而不可能在短期内恢复往日韵山清水秀了。我进北川的地界是在灾后十多天的一个日子里。这里的空气已经重度污染,必须戴上口罩,而且最好是双层口罩。从安县的安昌镇一路往里走,便是北川县。大震后的北川县政府办公地址就放在安县,很有临时政府的味道。安昌离北川还有几十公里,是安县的老县城。这是个比较繁荣的山区小镇,我们在街中心的一个地方看到了北川的临时政府办公地——其实只是一个非制、的镇级宾馆,北川震后的所有主要政府管理部门都挤在一楼的一间十几平方米的房子里,安监局、检察院、公安局、国土局……一块块小牌子后面只坐着一至两个工作人员。北川在地震中公务人员死亡超过三分之一,大震后干部严重紧缺是整个灾区的突出问题,北川尤为严重。在这间北川临时政府的办公室里,有些工作人员还是从绵阳借调来临时帮助工作的。他们没有人了,可工作还得开展,所以我们被抽调来帮忙。一位绵阳来的女同志介绍说。

到北川去!我和同行的几位作家向绵阳作协的朋友请求,但他们很为难,因为前面的路据说早已封死,有抗震救灾前线总指挥部的通行证才能进得去。

这个证搞不到。绵阳作协的同志为难地说。

那也得进去!我们几个当过兵的人来了混劲。因为我们确实太想去亲眼看一下被大震毁灭的北川城。

我们早已有所准备——我到前线采访的第二天就重新穿上了迷彩服军装,是正式的文职官员的军装。特殊时期,只有军人才能允许到各个地方。我已经有过几次大事件的采访经骏,加之与部队有特殊关系和本人曾经是个有十几年军龄的老兵。

不想我们竟然真的到了北川城。但前面的去路,由一队全副武装的军人把守着,而且醒目的禁区牌子横在我们面前。

兄弟,让我们进去—下可以吗?我们装作上面来的军官。

把守的战士不动声色地问:有总指挥部的通行证吗?

有了还用得着向你一个小战士点头哈腰吗?可就是因为没有特别通行证,所以只能在小战士面前装孙子——同行的李鸣生是正式的总政治部作家,他的口气硬,跑到管事的岗哨队长那里,先来了个侦察兵下马威:哎队长,你们参谋长给你来电话了没有?

彪悍的武警队长看着我们几位别有总政治部袖标的总部来的大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于是我和李呜生继续施展骗术和诱惑手段:你就让我们进去吧。我们就在前面拍几张照片,都是当兵的,来一趟不容易,我们还得回去向总部首长汇报这里的情况嘛!

如此一番连哄带骗,搞得把守的官兵不知如何是好的那瞬间,我们几个大领导也不顾体面噌地钻进围栏,直往里面飞奔……只听后面军人在吆喝:喂喂,仿吖门不能进去了!

回头一看,他们把我们同行的一位没穿军装的高伟先生给拦住了。高伟一脸大胡子,也不知他跟那几个军人说了什么,竟然也混了进来。

哈哈,我们终于到达了北川县城!但这份得意很快被眼前那满目疮痍所震撼——北川城真的已经死亡,只偶尔能看到几处焚烧的烟火仍在风中晃动着,其余的均是一片死寂的废墟……我们赶紧猛拍了一些照片,便退出禁区,算作对北川城最后的告别。临别的时候,我低头向这个曾经很美丽的小县城作了几十秒的默哀……

转身的那一刻,我的嗓子眼一阵强烈的恶心,差一点吐出来!赶紧换个口罩,结果在车内换口罩的那一分钟时间里,我不得不屏住气,因为四周的空气里弥漫的味道太浓烈和呛人了,这便是死城的特殊之味。

我一生难忘。亲历毁域那一刻

那一刻,真的是山崩地裂,天昏地黑,遍地尸体,满目疮痍……这是一个北川生还者的描述。这样的描述似乎太概念化了;但还没有谁能用更确切的语言描述得比这十六个字更形象、更真实。

这是瞬间的天灾。这是瞬间的毁灭。这是瞬间的惨烈。这是瞬间的生与死……

那一刻,大震到底是个什么样?一个城市的毁灭又是什么样?毁灭后的城市里的人又怎么样了?中南海在揪心,全中国十三亿人在揪心,全世界多数人也在关心和关注…一但与北川的所有联系全部断绝。这是前所未有的。

大震这一天上午,北川县县委宣传部副部长郭志武在部里开会,一直到12点40分才结束。刚在机关食堂里吃完饭,听说农民日报和绵阳电视台的几位新闻界朋友在北川,郭志武便赶到新县城一家小饭店陪客人又上了桌。快要结账那一刻,突然饭店内的桌椅摇晃起来……

地震了!不知谁说道。

开啥子玩笑嘛!同桌的人满不在乎地嘀咕道。因为北川地处断裂带,平时摇摇晃晃的小地震经常有,所以包括郭志武在内的很多人并没在意,而且以为有人在开玩笑,所以小饭店里谁也没有站起身来。

大约五秒钟后,桌子再一次摇晃,这一次不再是一般的摇晃,而是有些天翻地覆的摇晃,顷刻间整个房屋内的所有竖立的东西全都倾倒在地。那一刻,没有人弄清是怎么回事,机灵的郭志武一个箭步冲出饭店,双脚踩到了街头的马路。令他不可思议的是,此刻双脚根本站不住,整个身子好像被一浪高过一浪的海浪折腾着,随即被掀倒在地……他企图奋力爬起来,但怎么也站不起来,如同身在一叶行驶在浪尖头的小舟上……

他只能伏在地面。于是清晰地听到地底下发出嗡嗡——的闷雷声,那声音令人毛骨悚然。再往四周看去,更是心惊肉跳:几乎所有的房子,无一例外地像一具具纸糊的玩具,被来自地底深处的巨大冲击波左一掀,右一掀,继而轰然倒塌,变成一片废墟……而与此同时,天空倏然腾起—二百米高的烟尘柱,转眼间天地一片灰黑,什么也看不见……这种情形维持了大约两分钟。

等天渐渐露出一些亮光时,我再一看马路,全都拱了起来,像波浪似的,有的地方裂开了长长的口子,那水泥地就像被扯开了又想重新合上,但又没能合到一起……郭志武事后描述道。

郭志武从地卜爬起来的第一个反应是想看看刚才一起吃饭的几位新闻界朋友怎么样了,可现场一切全交了,变得什么也看不清(事后知道,这几位新闻界朋友除了_一位受重伤外,其余都幸免于难)。龟儿子,你可别吓唬老子!醒醒!你不能死嘛!这时,他听到有人在身后说话。回头一看,是个满头灰尘的小伙子摇着另一位血肉模糊的小伙子,他躺在地上,一边拍打着对方的脸,一边不停地说着。显然,那人已经永远不可能再回话了。

郭志武觉得自己的鼻子呼吸十分困难,他下意识地用手一抹,结果发现鼻孔里尽是稀泥,再掏—下耳朵,里面同样灌满了湿乎乎、黏兮兮的东西。脚上的鞋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掉了。郭志武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更不明白地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说地震,我们北川这一带过去大大小小的地震也经常有,就是唐山那样的大地震也听说过,可我从地上爬起来的那一刻,不知道天地间发生了什么,也不相信这是地震,要是大地震也不会使大地变得像海浪一样叫你站都站不稳,更不可能出现大山崩裂,房子一样的大石头像雨点似的把我们的县城—下给砸烂,给埋在了地底下嘛!所以当时我的脑子里闪出一个念头:这回是地球要毁灭了!我们都活不成了!永远活不成了!太恐怖了!脑子一片空白……

稍等头脑清醒,郭志武便想起了单位和自己的家,怎么样了?自己的家不就在离刚才吃饭昀小饭店三十来米的地方嘛!于是他转过身看去——哪还有什么家嘛!

塌了!彻底地被埋在了完完全全的废墟里!

郭志武便转过身子,开始朝县委方向走去——县委、县政府和同事们,还有自己的妻子都在老县城那边,他们现在怎么样了?被埋了没有?郭志武的心—下揪了起来,抬腿便往前走。可哪里有路啊!

一片废墟之间,郭志武刚刚迈步,猛地被人死死抱住:救命!快救救我呀——郭志武低头一看,是路边的一个人昂着头在声嘶力竭地叫他。那人已经断了双腿,血流如注。郭志武一把将其拖到路中央,然后继续往前跑。

从北川县城的新城区到老城区,相隔大约五百来米,中间是条紧挨着大山的公路。这短短的五百米,郭志武看到的、听到的是令他今生不能忘却的惨状——道路已经面目全非,从山上滚下的石头塞满了通道,大的石块有两三层楼高,小的不知其数,由于余震不断,山上滚下的石头仍然不断地在飞坠,不是在路面砸一个大坑,就是引来另一片石流滚动,叫人心惊胆战!

但此刻的郭志武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他一心想的是单位同事和自己的妻子是否安好,便不顾一切地穿梭在飞沙走石之中。事后他仍然心有余悸地说:我无法用语言来描述这一路的情景。地震时,正值我们下午的上班时间,所以这条路上当时估计有儿百人在行走。这一震,多数人被山上滚下来的石头砸死了,平均二十来米就能见到一个死人。有的整个身子被石头压在底下,只露出双脚;有的身子露在外面,头却被压在巨石底下……在一块大石头边,有一男一女靠在那里,那女的膝盖以下像被刀切似的没了,男的虽然一条腿被压断了,但还连在身上。我听他们对话道——你看看,我的腿全都没了,你的腿还都在,比我好。这是女的在说。那男的苦笑着回答道:你掉了干脆,不疼。我可疼得要命。我想那女的肯定要不了多少时间便会死掉,因为她的双腿无法止血,当时根本没有医务人员。一路上,不少被压在大石头底下的人在喊救命,我想救他们也无能为力,后来我知道自己的肋骨其实也断了。那么多、那么大的石头压在他们身上,就是大吊车来了也不一定搬得动……我只能跟他们说,你们坚持坚持,我马上去叫人……可人在哪里?我们县委、县政府的领导们此时此刻又在哪里?我不敢往下想,一心想着赶紧要找到县领导,只有找到他们,找到组织,才有可能迅速组织力量,争取使遇难的群众获救。

通往县委、县政府的路早已阻断。原来的街道,现在已经被乱石和垮塌的房子堆成二三十米高的废墟,想往前走一步都不可能。郭志武凭着感觉,沿河边的一条小道迂回绕过去。这时,又一阵强烈的余震。躲过山石的郭志武从一间倒塌的房子边捡了一双鞋子穿在脚上,继续往前跑。一路上,他看见几位被大震和余震吓坏了的妇女跪在地上祈祷:观音菩萨,求求你不要再震了,不要再震了……几分钟后,郭志武终于找到了自己每天上班的那栋县委办公楼,可六层的大楼,现在不见了,一片废墟上依稀可见只剩下五六层的楼层歪倒在那里……

郭部长,你还活着啊!我们以为你……郭志武的突然出现,让几位死里逃生的宣传部同事万分欣喜。

活着!你们也还活着啊!郭志武看着往日活蹦乱跳、爱说爱笑的同事,此时伤的伤、流血的流血,忍不住和他们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大家别哭了!我们去找县领导!赶快想办法救人!郭志武直起身子说。

经县长已经在那边开始组织人员了!我们一起过去吧!有人说。

经县长还好啊?他们在哪儿?郭志武的心头一阵惊喜。

郭部长,你先看看谁来了!

郭志武顺着一位同事指的方向,见一位女同志正哭哭啼啼地绕过县委大楼的废墟惊慌失措地跑过来。

妻子!是妻子尹秀梅!

你还活着呀?你看看你的办公室压在了地底下……妻子飞步跑过来,抱住自己的丈夫,悲喜变加。

你、你们怎么跑出来的?郭志武知道搞新闻工作的妻子今天下午正在参加县里的一个五四表彰会,那里有几百人正在开会,县里不少领导也在那里,他们的情况怎么样了?郭志武迫不及待想知道。

县长带我们逃了出来!大家都还好!妻子边哭边说。

好,你先照顾好自己。郭志武安慰一声妻子后,朝几位大难不死的同事一挥手,走,我们找县领导去!

妻子哇地大哭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你先去吧!我、我喘口气……秀梅是吓坏了刚才她还以为丈夫肯定死了,因为丈夫的办公室已经全 部倒了,哪知命大的丈夫在大震时被几个新闻界朋友邀去吃饭了;她太想感谢那几个记者了。

哎呀——

怎么啦?郭志武刚走出两步,尹秀梅惊叫一声,把丈夫吓了一跳,忙问她干什么?

你、你看……妻子指了指废墟里的一个人头。

郭志武仔细一看,是他们的一位遇难的同事,其死状很惨,头被压扁了,脑浆正在往外流……这种情形,郭志武从新县城走过来的一路上见了不少,他似乎已经不怕了;可妻子受不了,普通人都受不了。

受不了也得受。活脱脱的一个城市瞬间变成了面目全非的死城,活着的那些北川人必须面对这极其残酷的现实。

迟开的表彰会,幸存的领导们

此次汶川里氏8.0级大地震的持续时间,大约只有十几秒的瞬间。然而就是这一瞬间,北川县城陷入了死亡。外界了解这个县城的真实情况是在13~14日。有消息可查的是,当时从北川方向逃出来的人几乎用同样的话告诉人们:北川县城已经夷为平地,人都差不多死光了!

这并非在散布骇人听闻的谣言。

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幸存者告诉我:他是在北川打工的,那天饭店的老板让他上绵阳采购些物品,他搭上一辆便车驶出县城,突然大震来了,地动山摇之后,他从车子里爬了出来。回头一看,吓得魂飞魄散:车子被一块山上滚下的石头压个正中,司机和另两个伙计的身子与脑袋全断开了!小伙子爬起来活动了—下自己的身子骨,竟然除了脚脖子扭伤外,其他的都没事。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想往回赶,向自己的老板报告去不了绵阳了。可没走出几步,往县城的方向瞅了_一眼:天啊,怎么全塌了?再近看:路上,死伤者无数,样子都很可怕。小伙子吓昏了,拼命朝绵阳方向走,一路上的惨景和危险又让他心惊肉跳。不知用了多少时间,他摸到了安县的永安镇,这时有一辆疾驶而过的拖拉机拉着几个伤员正往绵阳方向走。车上的人看他走路一瘸一拐的,让他上车。这小伙子就是不愿上。我再不敢乘车了!一直自己走,走了两天才到了绵阳。从他嘴里,外面的人知道了北川受灾的一些情况,也证实了夷为平地的某些根据。

小伙子在绵阳九洲体育馆当了一段时间的志愿者。他说他是良心上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如果不是因为我搭车,那辆车就不可能那么巧正好被山上滚下来的石头砸了……原来他是为这自责而不愿披露姓名。

可以理解。在一路采访中,我碰到过一些这样的人。在大震那一刻,别人因他们而死,而他们现在一想起这事,就感到极其内疚。其实谁也不是先知,地震是个自然灾害,运气和命运属于每个人自己。

但是在北川县城里工作和生活着的人,就没有那么运气了,他们不曾想到灭顶之灾在12号下午正值重新上班和上课的那个时间里突然袭击他们……

这一天下午,县里有一个比较大的会议,是五四青年创业表彰会。这会原是定在5月4号那天开的,因为各单位在向县委组织部门报表彰名单时迟了,所以会议—直拖到12日下午召开。

会议安排在县委办公大楼旁的县礼堂召开。这座礼堂能坐四五百人,所以县常委会要求:凡在家的县领导都要参加,各单位派出一些代表。其中还得有一百多个学生组成的节目表演队,当然县广播电视局和报社要派一些记者参加。

县委书记宋明同志临时接到绵阳市委的通知,所以他把出席会议和作讲话的事交代给了县委副书记、县长经大忠同志。县委组织部和县团委的同志到得比较早,那些要受表彰的年轻人和有表演任务的学生到得也比较早。下午2点15分左右,会场里已经基本坐满。几分钟后,经大忠县长和其他领导徐徐入场,就坐在主席台上。

这个时候有位胖乎乎的年轻人,带着几位县报、县电视台的记者慌慌张张地进到会场。这胖乎乎的年轻人是县广播电视局副局长何锦。

我到会场一看,我们有些来晚了、便让记者赶紧准备,自己刚去后排坐下。当我坐定往前面看去,礼堂里已经坐满了人,主席台上经县长他们都在。这时,主持人向几个领导点点头,意思是不是可以开会了。经县长轻轻地点了下头,我想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谁知这个时候大地突然颤动起来,我的一只脚怎么也不听使唤,抬起后刚放下,另一只脚又被抬了起来……当时不知怎么回事。我发现会场立即大乱,一片哭喊声。因为参加会议的有不少是学生娃儿,他们被吓坏了。我从后排看到经县长猛地站了起来,大手朝外一挥。当时很乱,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事后听靠近他的人说,经县长当时大喊道:让学生娃们先出去,党员干部留下!那个礼堂只有两个门口,所以往外走的人挤在了_一起,但短时间内学生和多数参加会议的人还是冲了出去。我在后面—下出不去,就钻在椅子底下,看着天花板剧烈摇晃。十几秒后当我冲到礼堂的门口时,仍有许多学生和青年堵在那里,哭喊着、拥挤着,我顺手抓住一个女孩,就往外面冲。这时余震来了,又一阵地动山摇,我赶紧一手抓住一根门柱,一手抱住孩子……这个时候四周突然变得黑黑的,大约两分钟,我模糊看到从会场里出来的人多数站到了比较安全的草坪上。这时我看到了县长,他的脸上全是泥尘,其实当时我们每个人部像从泥浆里钻出来的。县委副书记浦方方,满身是血,走路都摇摇晃晃的。他们的身边还站着县委常委、组织部长王理效,县委常委、纪委书记文刚,还有县政协主席杨应庆,县人大常务副主任李春寿。看得出,他们都是最后一批从会场里撤出来的,而李春寿主任则是刚从家里出来准备上班时从倒塌的废墟里爬出来后,自觉围聚到那儿的……借这个当儿,我往四周一看,这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场面,就是恐怖片和科幻片里都没有见过的场面——我印象最深的是看到了我们的县委大楼,被从山上滚下来的石头和泥石流,埋在了里面……我们全都吓得不知所措,女同志都在哭,孩子们有的甚至在发抖,我不敢朝他们看,只能朝县长他们看,这个时候县长和其他领导最镇定,他们的脸全都板着,其实他们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惨景。我相信他们也有些不知所措,但他们的责任好像又让他们马上清醒和反应过来……

是的,应该说经大忠县长是最清醒和意识到自己在这个时候应该干什么的。

经大忠,羌族,44岁。在汶川大地震中,他可能是肩上责任最重的一位地方官员,因为现在他的眼里,是成百上千的人在无目的地逃命,平时几个喝了酒吹牛能拧断别人脖子的人,此时趴在地上起都起不来。

怎么会这个样子呢?经大忠用手甩了甩冲过来的团团飞尘,眼珠子里尽是喷涌的血丝。他育些看不清眼前奔来跑去的人是死是活,因为有人跑了几步就跌倒了,有人叫了几声就没声了,还有更多人的身子在废墟里,双手高举着叫喊救命救命……

老天,你是怎么啦?44岁的壮汉子,此刻欲哭无泪。嗓子眼也一下变得很干、很疼。而之后的几天里,这种干和疼一直延续,甚至越发严重,连说话都困难,但他必须说话,必须行动。他是特殊时期的最高行政长官,掌握着十几万灾民的生死命运。

他忙得不可开交,每一件事都与人命联系在一起。他是在用命换命,否则就会死去更多的生命!

经大忠根本不去想也没有时间想自己和自己家人的事。他的眼里只有活人和死人,活人怎么样保证他们不再死去,死人尽量让他们与活着的亲人作最后的告别。这都得由他和县里的领导来处理与指挥。

他原本想与死者一一道别,因为他内心觉得很对不起他们——大震一来,他们就匆匆走了,走得那么快,那么惨!这是他这个当县长的感到最对不住大家的地方。但他发现这事做不到:每天挖出来的遇难者遗体成百上千,根本不可能一一去道别。关键的问题是还有活着的人要去抢救,如果晚一点,他们同样也会死去。尤其是那么多伤员,不及时送到医院,即使费尽力气将他们抢救出来后有的仍然要死掉的,这让经大忠感到每一分钟都是要命的。是啊,时间就是生命,这话放在这个时候的北川,再合适不过。

时间是生命,每一分、每一秒就可能是一条、十条的生命!经大忠每每想到这里,所有的毛孔都迸裂了!

人命关天。过去只是一种比喻,现在这话已经超出了普通意义上的人命关天了。人命对现在的北川来说,不仅是关天,也关地,关系到北川今后千秋万代的事。北川城毁了,但北川的明天不能没有。要有北川的明天,就得把今天还活着的人好好保留和保护下来,否则北川还不断子绝孙?

出现那种情况,你这个当县长的还不如被大石头压死算了!

经大忠的心火烧得厉害,烧得他心尖儿直痛、直发焦……许多记者曾经试图采访他,都被他有些粗暴地顶了回去,不时扔下一句:我现在关心的是尽量让北川少死一个人!

大震后的第四天,经大忠才算第一次正式接受了一位记者采访,回忆起大震第一刻时,他忍不住泪水纵横:我和几位县领导最后一批从礼堂冲出来后,便带着两个人把县城大部分跑了一圈,当时看到整个县城已经全变了样子一片废墟,惨不忍睹。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祥的灾难!没法细说……当时我发现县城通往两边的道路都被塌下的山体毁掉了;通讯也完全中断,当时真是叫天不应,呼地不灵。一切只能靠我们自救了。这是唯一的办法。

城死了。

当经县长清醒地意识到他所面临的是什么的时候,他开始了第一时间内的组织与指挥——嗓门完全变了声调。

浦书记、老王、文书记、杨主席,还有李主任,我看震得这么厉害,得马上组织力量抢救群众!经县长叉着腰,对几位县领导说。

县长你指挥,我们分头把活着的干部全找来,马上行动!

对。刻不容缓!

另外,赶紧得与外界联系。组织部长王理效说,手机也不通了,不知去绵阳开会的宋书记走到哪儿了我们必须派人出去!

这个样子我们只能靠自己了。大家分头行动,先把干部找来,有几个算几个!经县长果断道。

好!几名县领导不顾自己的伤痛和自己亲人的死活,开始第一时间里的第一救援行动。

何锦,你把草坪附近的干部也给我找来!经县长见脸上流着血的何锦身体没什么大碍,便命令道。

何锦奉命在混乱的草坪,快步走了一圈,找来四五个科级干部,当他回到经县长身边时,连同那些县领导,约有—二十位干部。这时只听经县长大声道:同志们,是党员和干部的,跟我站到一起!大家现在的任务是:全力救人!记住:先去救自己单位的人和群众!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没有?经县长重复了一遍。

听明白了!话音刚落,在场的干部立即分头行动去了。

何锦,你的身子结实,你负责去绵阳报信!一定要把这里的情况以最短的时间报告上级!经县长又对胖乎乎的何锦说。

好。我马上走!到底是广电局的副局长,临离开县城时,他让从死里逃生的县电视台记者拍了几组地震毁城的镜头。光嘴说怕市里的领导不相信,所以我想到这个。何锦事后说。

县长,你的爱人和儿子都遇难了……这时,刚折身要走的何锦,听到有人向经县长报告道。

你现在别给我说这个!快去干自己的活!只听经县长大声吼道。

当时我回头看了_一眼县长,只见他板挺着身子,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像尊雕塑。我的眼泪—下子涌了出来!逮是我震后第一次掉泪,我知道许多县领导和干部的亲人都没有了。但在大震的那一刻,他们都顾不得这份悲痛,因为当时有太多太多的遇难群众在等待着他们去组织力量救援……何锦在接受采访时,说到这儿又流泪了。

从大震的那一刻起,北川其实就成了一座孤城。取得与外界的联系,是确保一批又一批生还者生命的当务之急。而山崩地裂之后的北川,能够与上级和外界联系的唯一途径只有靠人的双腿了,可是此刻所有的山路通道以及道路上的桥梁,或被山体泥石流阻断,或被洪水冲断,加上不断的余震,飞沙走石仍在到处肆虐。要冲出死亡之地,实非易事。接受重任的何锦冒着生死考验穿过一座座飞石滚滚的大山,快出老县城时,他遇见了刚刚从废墟里逃生的县检察院的唐文。

走,我们一起去绵阳报信吧!何锦想到出山的路非常危险,随时可能牺牲。如果多一个人,就可以再接再厉,完成县委的重托,于是他对唐文这样说。

行!于是两名青年党员干部以其灵敏的步伐,一边躲闪着头顶随时可能飞来的滚石,一边艰难地寻路。然而所谓的路早已没了,他们只能攀山而行,寻找便道出城。好在两人熟悉当地的地形,终于找到了一条从老县城通向外面的生命线。

在老县城与新县城的半道上,何锦他们碰上匆匆过来的北川中学教师吉敏,他问干什么去,吉敏说:学校让我下城里去看看初中部的学生。

你们那儿的高中部怎么样了?何锦问。

吉敏突然哭了起来: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那你快走吧。我们要上绵阳去报信。何锦知道不能耽搁每一分每一秒,便跟吉敏老师说了一句后又同唐文飞步向县城吐的北川中学跑去。吉敏老师则往县城里面跑,他进城后看到初中部的学校比城外的高中部还要惨烈:四五百人的学生和教师,只有二三十人活了下来。

大震所造成的毁灭性灾难,是北川人完全意想不到的,许多北川人连想都没来得及想便永远地离开了人世。然而那些活着的人,在最危险的那一刻,他们在县委和县政府的领导下,不仅挺了过来,而且以最快的速度投入了自救,谱写了一曲曲悲壮的生命之歌……

北川中学,近两千名孩子的生死悲情

位于县城边的北川中学,全校有师生两千九百多人,大震的瞬间,正在上课的两栋五层教学楼垮塌,成为整个汶川大地震中堙在废墟里人数最多的一个地方,而且绝大多数是学生。当时除了三个班在操场上上体育课,其余的十几个班级的学生与教师全都被埋在废墟里……

北川中学从这一刻起,一直牵动着全国人民的心,牵动着中南海的每一位领导的心。

太多、太多的孩子被埋!太可怕、太可怕的倒塌!

当时我们在三楼,正在上课,发生地震了,我们就往外跳,跳下来了以后,大家就去看。叔叔阿姨,你们知道我们看到什么了吗?五楼高的教学楼已经变成了两三米高的土砖堆了,里面还有一些血肉模糊的手和脚……虽然我们刨出来的是一只只手和脚,但是我们不会放弃,我们在寻找生命的光亮,我们希望我们能救出活的人,因为今后还要他们来建设我们的家乡。这是5月18日晚上,来自北川中学的学生白琳在中央电视台的演播大厅里向我们、向全国同胞哭诉时描述的那一幕惨景。

在场的李长春同志流眼泪了。刘云山同志流眼泪了。刘延东同志流眼泪了。我们的张锲老作家哭得像个没了娘的孩子……在场的所有人都掉了眼泪。全国人民也在为北川中学的孩子们流泪。

没有比这更悲惨的事了!一千八百多名孩子啊!当时在操场上上体育课的和从教室里逃出来的学生据说总共还不足七百个,也就是说,被埋的学生和教师多达一千多人!

大震前的北川中学,是当地最好的学校,很新的几栋教学楼,还有如今仍屹立在废墟之后的学生宿舍楼,都是让当地孩子和家长们感到自豪的地方。

一切都没有任何征兆,一切都似乎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噩梦,一切的一切都似乎被这场天灾毁灭了乞北川中学高二(4)班的杨治军同学后来对一名记者这样说。

所有幸存的北川中学学生都还清晰地记得大震前的学校情景:5月12日14点25分,北川中学南面新修的大操场上,体育教师赵东在给高三(7)班和初三(4)班的孩子们上体育课。空气虽然有些闷,但大家的兴致都很好,叽叽喳喳的声音响彻校园。一道上体育课的,还有高一(6)班的孩子们。

下节就是体育课了!听着楼下的嬉闹声,正在上英语课的北川中学初三(3)班的李森民兴奋地想,这是下午的第一节课,坐在教室里,李森民急切地期待着下节课可以好好玩去了。

高二(4)班的杨治军刚刚和自己的同桌陈娅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心里挺美的。杨治军和陈娅关系很铁,陈娅习惯叫杨治军的小名,杨治军最喜欢开陈娅的玩笑,两个人平时在一起还畅谈过长大后要实现的理想。

新教学楼二层的多媒体教室里,高一(1)班的同学们正津津有昧地听唐老师讲艺术欣赏。唐老师用鼠标点击出一幅幅美丽的图片,教室里充满了温馨、艺术的气息。

忽然,大地震了一下,随后震动就平静了。大家都把紧张化作了一场笑声。北川过去也曾有过一些小地震,都是震动—下便停止了。因此,大家对此并没有很在意。然而,这笑声似乎只持续了一秒钟,大地再次摇动起来,像个巨兽开始不停地抖动自己的身躯,整幢教学楼都在剧烈地摇晃着。

快跑!快跑!英语教师何海平大声疾呼。

听到老师异乎寻常焦急的声音,孩子们害怕了,拼命向外奔逃。而何老师为了让大家尽快跑出去,自己一个人急忙闪在一边……

当李森民到达楼梯时,房子摇晃得非常剧烈。他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该跑下去,还是跳下去。但看见后面还有人,他想,不能把路挡住,于是,急忙向下跑去。当李森民跑到新教学楼北面小花园第一个花坛时,他看见所有的人都向最后一个花坛跑去,他也本能地跟着跑。跑动中,李森民回头一望,北面老旧的教学楼开始垮塌了,转眼,这座多年的老楼变成了废墟……他不明白怎么回事,呆呆地看着有几秒钟,但随即被一片哭喊声惊醒了——学校出大事了!

混乱中,杨治军几乎和陈娅一同冲出了教室。然而,当杨治军回头再看时,陈娅已经倒在血泊中。看着她流出的鲜血、被压着的脑袋……杨治军凉呆了!

转眼间,整个校园内,到处都充满了尖叫和哭泣,灰尘铺天盖地,整个教学楼笼罩在一片灰尘下,空气中充满了刺鼻的气味……随后,大地似乎停止了自己的怒气,一切又平静了。操场上一片狼藉,有的同学用手捂住正在流血的伤口,有些人正在那里哭泣,地上有着长长的裂痕,大家心里十分害怕。

震动中,多媒体教室的天花板上的水泥块开始大块大块地下落,整个楼层都在下沉着。高一(1)班的郑友全动作很敏捷。在楼开始摇了几下时,他就躲到了桌子下面。天花板整块掉下时,由于桌子椅子的支撑,没有全部贴在地板上,留下了一定的空间。就这样,郑友全躲过了_一劫。

过了几秒钟,他听见身边一位同学的无力的呼救。郑友全开始大声呼喊那位同学的名字,可是,已经没有了回应。郑友全开始害怕起来,接着又呼喊侧面另一位同学的名字,同样没有应答。

郑友全不敢想,也不敢相信这个事实。过了几分钟,他用手摸了一下那位同学的小腿,体温明显下降了许多,他连续做了几次这样的动作,那位同学的体温一次比一次低。郑友全很想救他,可是他所能够接触到的,只有那位同学的小腿以下部分。

在同一间教室里,还有一位很镇定的同学叫席杨。在楼层往下跌落的过程中,席杨紧紧靠附着桌角,仿佛一松手便会被黑暗吞没。然而他坚持着……

同学们,同学们,不要慌张,不要慌张,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唐老师在讲台下,不断地鼓励大家要保持精力,等待救援。

老师的话,使慌乱的同学镇定了下来。同学们纷纷拿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可是,没有一点儿信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外面响起敲打砖块的声音,不一会儿,坍塌的教室里现了一丝光亮。同学们,有人来救我们了。一个同学激动地喊道。

顺着光亮,大家开始往外爬,并主动让出位置,让受了伤的同学、哭泣的同、女同学先走。

通过一个仅有几十厘米的洞口,席杨看见了外面的景象:高耸的教学楼已经见了,只有一堆废墟,许多人在废墟中寻找、摸索。眼泪打湿了大家的衣袖,大哭着往外走……走出来后,同学们惊呆了:他们所在的教学楼二层,现在只有八十厘米的空间,一层则根本就被压在一起了,三层变成了一层。而对面的五旧教学楼,完全垮下去了,只有一层楼那么高。

在外面的班主任看到他们出来,眼泪流出来了,全身都在颤抖……因为大家害怕。害怕眼前的一切,害怕还有一千多名被埋在深处的同学和老师不能像这个班的这些同学和教师那样幸运地走出废墟……

外界得知北川中学的险情最早已是在13日后,而在这之前的三十多个小时里,这个中学的抢救工作基本上都是靠北川人自己的力量。

说来也巧。那天大震时,县委书记宋明同志正在去绵阳市里开会的路上。地震那一刻,他乘坐的车子才出县城二十多公里。突然间的山崩地裂和颠簸起伏的公路,使宋明马上意识到这是一场大地震。停停!是地震了!马上回去!宋明命令司机立即往回折。

此时通往北川的公路,已无法正常行车,不断有飞石从天而降。司机知道书记心急如焚,凭着熟练和高超的车技,穿石飞坡,几度差点车毁人亡。

宋书记啊,你快去救救娃们呀!他们全被埋在地底下了……行至北川中学门口的公路上,几个群众看到宋明,哭喊着将他拉到中学校园内。

眼前的惨景,让县委书记—下子泪流满面。

估计有多少人被埋在里面?宋明急切地问正在组织力量抢救学生的校长刘亚春。

一千多人……刘亚春沉重地汇报道,并指指身后操场上那些惊恐万分的学生,说,地震发生时,我们立即组织学生向教室外疏散,但由于大震开始到房屋坍塌才短短十几秒,所以—二三层的学生除了少数逃出来外,其余多敬被埋在里面,五层的高三学生多数幸免于难。

一千多人被埋在废墟里呀!现场的混乱和惨烈,受伤的和被埋在废墟里的孩子们的叫喊声,让县委书记心如刀绞。

救命要紧!一分钟也不能耽误!是共产党员的站在最前面!宋明站在一张断了腿的乒乓桌上,对现场的党员干部大声说。说完又跳下乒乓桌,与教职员工和那些英勇的高三学生一起投入了抢救战斗。他们唯一的工具是一双手和随手捡起的残棍断棒。

县委书记的到来和身先士卒的行动,鼓舞了在场的所有人,于是一场抢救被埋学生的战斗有序地开始了——

个头矮小的校长刘亚春,此刻扛着一个又一个从废墟里抢救出的活着的和已经断了气的学生,飞步来回在操场与坍塌的教学楼之间,血水、汗水流淌在他的全身。学生和教师们知道刘校长的妻子和儿子已经在遇难者的名单上,其实刘校长也已知道这一切。

副校长张定文正用双手扒着被埋的学生,废墟下的妻子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听到了!昕到了!等我把孩子们救出来再来救你啊!张副校长应了一声,回头又拼命去救学生。

校团委书记蹇绍琪在拼命扒废墟时,上高一的女儿蹇韵就埋在下面,一声声爸爸妈妈救救我的凄惨呼救没有动摇和停止蹇绍琪去抢救其他孩子的行动……七小时后,自己的女儿被挖了出来,可已经断气……

学校唯一的司机王少春,地震后火速从绵阳赶回学校。他没有先去扒废墟下的女儿,而是立即开始运送受伤学生,从北川到绵阳的救援点,短短的两天时间内一共跑了二十九个来回。然而,他最终同样没能留住自己心爱的女儿……

物理老师张家春,在大震那一刻,他用双肩死死扛住门框,让一个又一个学生从他的臂下穿过。最后关头,他一手推出一个男生,一脚又踢出一个女生。张家春再也没有走出废墟,但教室门外,站着得救的四十六个孩子……

救自己的子女和救学生都是一样的。在那个时候,只有生命是最重要和最亲切的!

对孩子们来说,他们在大震之前,几乎都是在父母和社会的百般呵护下成长。他们并不太理解生命的重要及其意义。可大震的那一刻,他们又比谁都深刻地理解了生命——

生命是痛苦的。

高一(1)班的同学们在午睡后来到新教学楼的多媒体教室准备上美术课。一些都那么平静,似乎与平时没有任何区别。但谁也不知道,十五分钟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灾难竟然彻底改变了眼前的一切。

将近炎夏,天气闷热,让人不由昏昏欲睡,有些同学甚至打起了盹儿。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死神正悄悄地逼近这群正值青春年华的少男少女。他们都处在人生的黄金阶段,有梦有理想,潜藏在内心的是对美好未来的满腔期盼,尽管对现实有些许叛逆。有一位前线记者记录了这个高一(1)班的大震亲历——

2点28分,就在大家聚精会神听老师讲课时,教室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并且越来越厉害,桌子椅子倒了,电风扇和墙上的音箱也被震落在地。还来不及反应,巨大的天花板就跌落了下来,将他们全部压在了下面。灰尘弥漫,空气令人窒息,更可怕的是,就在刚才墙体垮塌的瞬间,已经有几位同学离开了人世。

有人被卡住了,有人在哭喊,有人在呻吟,狭小黑暗的空间中,到处弥漫着令人绝望的死亡气息!空气,已经越来越稀薄,后排几位同学被天花板牢牢卡住一动都不能动。

但渐渐地,大家冷静了下来。在班干部的组织下,同学们依次呼唤着彼此的名字,通过声音的沟通,确定每个人的状况,大家在黑暗中寻找摸索着对方的身体,确定每个同学的位置,大家手握着手、心连着心,鼓励受了重伤的同学要坚持下去,很多人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我们永远是好兄弟。就在这样艰险的环境下,大家一起努力想自救的办法。当务之急则是透开一个小空隙,让新鲜空气流进来,如果不这样,许多同学就会因为缺氧而昏迷,生命危在旦夕!大家经过多次商量,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就是一个同学用脚、另一个同学用日光灯灯管伸到外面,不断敲击以便引起外面人的注意,情况危急,好几个同学已经休克了,几位还活着的班干部一直坚持着联系,以便清楚到底有多少同学还活着,同时大家时刻与那些受了重伤的同学说话,不断鼓励他们要坚强,不让他们睡觉,因为睡觉意味着死亡。一个小时过去了,他们还是没有与外界取得联系,有些同学因为没有正确的自救,就这样静静地死去了。亲眼目睹要好的同学流血而死,大家的心都好痛。在自然灾害面前,生命竟是如此脆弱!

由于在废墟里待得太久,很多人的腿脚已经失去了感觉,同学们用各神办法,尽力让手摸到自己的脚,不断揉搓来保持血液的畅通。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情况也越来越紧急,如果再没人来救他们,将会有更多的同学因为窒息而永远昏迷。皇天不负有心人,就在这时,有人来救他们了。在大家的集体奋斗下,一条生命的小通道终于被挖开了,还是在有序的组织下,一个小时后,没有被卡住的大部分同学都安全离开了废墟,尽管不时还有余震。

来到操场上,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曾经美丽的校园荡然无存,尘土飞扬,尸横遍野,惨痛的哀号与血淋淋的尸体充斥着每个人的眼球,很多人都因为无法忍受这突如其来的大灾而失声痛哭。

逃出来的同学们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暂时安全而留下来休息,尽力找到工具后,大家又冒着生命危险,飞扑向废墟堆,不断喊着自己同学的名字,以便营救。余震还在持续,每个人的心都绷得紧紧的,死神丝毫没有离开一步,而大家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在心中暗暗地祈祷:希望被压在废墟中的同学还有救,希望生命之火不熄!但事与愿违,手刨与粗陋的工具实在力不从心,他们见到的很多天花板和柱子,都已经远远超越了他们的营救能力,而就在这些可恶可恨东西的下面,是他们的同学、朋友与兄弟。隔着狭小的缝隙,看到同学被压在下面,血流满面,痛苫地呻吟、求救,他们很想很想去救他们,但是不行,没办法,撬不动石板,最后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亲爱的同学离他们而去……这种生与死的离别,让人痛彻心扉!我的高一(1)班,我的北川中学同学,我的北川中学的老师!高一(1)班的幸存同学默默地祈祷着,心却碎了:老天爷,你为什么这么狠心,要让大家承受这样的灾难与痛苦?

高一(1)班的幸存者发现,最后他们全班人只有五个活了下来,其余六十二名同学遇难。

地震之后的那天晚上,天黑了,余震却还在持续,每一次地震,都能听到远处建筑物坍塌的声音,每一次抖动,都让人内心充满恐惧……

无论是懂事的还是顽皮的孩子,大震带给他们的那一瞬间悲惨的记忆将永远定格在他们的生命之中——

初二(4)班全体幸存者回忆:

这一次地震,让所有的人都措手不及,也是这次地震,让我们班上的所有幸存者永远记住了这位伟大的老师——李佳萍。

当地震发生时,我们正在教室上李老师的政治课,伴随着轰隆隆的声音,教室剧烈摇晃,同学们都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李老师大吼了一声:快跑!同时飞快地为我们打开门,拉着推着我们赶快往外逃。当时整栋楼房已经摇摇欲坠,给人的感觉是房子就要跨(垮)了。为了能让更多的同学逃出去,李老师用自己的身体抵拙住已经变形的门框,可一个人的血肉只(之)躯怎么能够承受得住五层楼的重量,李老师被跨(垮)塌下来的楼房压在了下面,房屋倒塌的那一刻,李老师还拼尽全力将一个学生推了出来,学生们安全出来了,而李老师,我们伟大的老师却倒在了跨(垮)塌的房屋下,献出了她宝贵的生命,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我们班所有的幸存同学,向老师表示最深切的感谢和怀念。谢谢亲爱的老师!李老师一路走好!

高三(2)班胡晓霞:

那是无比平常的一天,却成了每一个北川人心中不可磨灭的疼痛。我们正在上语文课,成都三试的试卷还在手边,正用红笔改错,灾难便以它不可逆转的姿势席卷了北川。一浪强于一浪的激烈震荡,斑驳的墙体,都成了回忆中的一道伤痕,长长久久凝在心上,让入夜夜失眠。

我无法用文字描绘那满目疮痍的景象,泪水是那么廉价地挂在每个人脸上,悲伤和死亡的阴影像是那漫天的灰尘一样笼罩在每个人的心上。废墟的缝隙处有孩子们年轻稚嫩的胳膊和腿,如花的年龄也如花开一般短暂。有孩子绝望而悲伤地叫着:哥哥姐姐,救救我。哥哥姐姐,救救我,救救我……可是没有办法,在灾难面前人的力量显得那么渺小而脆弱,操场上都是躺着的伤员和尸体,心开始麻木起来,是梦吧?只有在梦里才会这么无助;是梦吧?只有在梦里才会这么无力,可是那一声声撕心的哭泣,那一团团鲜红的血液,为什么那么惊心?……

我亲眼看到身边的一位女孩子生命逐渐消殒的过程,她双腿齐膝盖而断,嘴里一直在流血,她双眼无力而空洞地望着天空,眼角的泪水不断地涌出来,她喃喃地想说什么,但却只有血气上下翻涌,是对亲人的牵挂?是对自身的惋惜?没有人知晓,刹那间芳华消逝得如此令人痛心。

高一(1)班郭金菊:

我的记忆锁定在5月12日那个下午……我的大脑装满了那天下午的一幕幕,他们永远地装进了我的大脑……我永远地记下我们高一(1)班同学的名字,他们永远在我心里……

尹春陈、李汶健,王号、张露、母莉、六怡雪、张燕、余冬梅、梁晋菲、王方亮、杨植清、唐玉婷、陈俊、漆正龙、焦松龄、张明、黄兴、李汤龙、赵鸿鸣、董平、李宗跃、王欢、朱付敏、孟丹、何玉琴、夏语、席杨、黄召杨、王晨旭、姜栋怀、王甜甜、顾玉凤、李瑜、赵兴丽、张彪、刘波、邓博、王银萍、杨岗、郭金菊、徐波、邓胜萍、陈佳、王明芳、学艳、张黎、陈琳、王暄齐、朱静、李俊华、林发杰、刘旭良、马武平、周梁、陈东、何江、李朝平、黄圆圆、陈莎莎、吴吴川、陈祥、郑有金。

高二(10)班赵亚:

5月12号下午,我们正在教室上课,突然之间,教室抖动起来,同学们开始慌乱起来,老师叫我们镇定,不要慌张,随后,抖动更加剧烈,老师让所有同学往外逃,我们的教室在新教学楼的第二层,当我们跑出教室时,房子震得更加厉害。我趴在地上,一堵墙直面地向我打来,浑浊的空气让人窒息,我只看见一缕光线,于是顺着光线往外爬,当我逃出来时,二楼的阳台已经跨(垮)在了一楼,许多同学活生生地被压在了下面,我们大声地哭着,喊着他们的名字,可他们很多都已经听不见了。仅仅几分钟时间,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废墟,我害怕极了,心里使劲地重复:这不是真的!大家都还活着!大家都还能逃出来的!同学们的哭喊声,废墟里虚弱的呻吟声,每时每刻牵动着每个人的心,甚至让我们发抖。

5月12号晚上,那是个漫长的夜晚,我和同学围坐在一起,心被提到了嗓子眼上,我们时刻警惕着再次发生地震,担惊受怕地度过了一整夜!

在得知妈妈已经找不到的时候,我脑袋里一片空白,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也不愿相信!一切来得太突然,还来不及反应就成了过去……我要学会坚强,学会面对,学会独立,学会生活,同时去帮助更多比我更不幸的人!

初一(1)班张雪琴:

5月12日下午2点多,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把我吓坏了,地面不停地晃动着,我以为我的生命将要走到尽头,当我逃到学校操场上的时候,我看见地上有同学们的尸体,还有楼房倒塌留下的一片废墟,我当时傻了,泪水已经流了下来,沾湿我的面颊,我想起我的亲人们,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安然无恙,许多同学和我一样哭了起来……

初一(4)班邓敏:

地震的时候,那个房屋突然一下子就倒了下来,我们比较晚地往外走,所以我们走在后面的几个同学被压在一个空地,只有脚被压住了,我们便慢慢地把脚移出来,救活了其他三个同学,还有一个同学被一块很大的石块压住了上半身而无法呼吸,我旁边的那位同学急坏了。我就说我去叫班主任,在我还没去叫班主任之前,教我们历史的任老师还在一个个地救我们班的同学,任老师的肩膀也受了伤流了好多血。一下子跑下楼,楼梯上有一个同学的头被压得都扁了,我当时看了非常害怕。校园里到处都是废墟,我—下子跑到操场上去……一边跑,一边喊班主任老师,我又怕被压在大石块下面的同学会因余震而死,吓得腿一直发抖。

过了一会儿,有一位老师叫我到操场中间去,要我和我们班的同学在一起,我去的时候,看见我们班的同学不是眼皮烂了,就是头被石头砸了,简直全都是伤员。我们班几个个子大的人去救被压在里面的,还救出来了几个,我们几个看见一个就哭,看见一个就哭。

有一个跟我特别好的朋友,她刚在绵阳做了手术,不能使劲,所以她这次被压在了里面,眼睛和头又受了伤,她被抬出来的时候哭得伤心极了,我也哭,我一边哭一边安慰她。等她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她又想睡觉,但是我们不能让她睡,因为如果她睡着了就可能醒不来了,每次等她快睡着的时候,我就说:你千万不要睡着,睡着了就可能醒不来了,醒不来就不会再看见被压在教室里面的同学了,就不会再看见你爸爸了。就这样,她坚持了一整天。

初二(3)班杨红:

当时我还在信息室里舒心地上着课,突然,一阵猛烈的摇晃打破了我们每个人的梦。那时,我脑中一片空白,只知道拼命地跑……在一阵混乱之中,我茫然地走在操场上。我很高兴,因为我们班的人都还活着。但这时只听到一阵倒塌声,眼前便什么也看不见了,我埋着头,害怕地蹲在地上。一阵白烟过去后,我抬起头来,我哭了,眼前的教学楼已经是一片废墟……看见一个几千人的学校,现在只剩下几个人了,在一个地面裂了日的操场上,绝望地哭着,那撕心裂肺的痛苦都在这一刻表现在每个受灾的学生的脸上,操场上一片凄惨……

当天下午学生们自行组织,用双手去找被埋在下面的人,我只能尽可能地帮忙。每当出来一个人时,我都会去看,因为我希望那是我姐,当我看着被找出来的死人,我害怕得差点晕过去。从生下来,我从未看到过如此血腥的场面,我从未想过自己美好的家园会变成如此模样……

无数个被救的重伤者,在无法抢救的情况下,永远地离我们远去了……所有的人都没有睡,我们的心中、脑中全是自己的亲人、同学、朋友们以前欢声笑语的样子。我们都睁着眼,看着无数让人辛酸的画面,还带着无数的担心坐在操场上度过了不眠之夜……

初三(6)班马国江:

当天是一个很好的天气,阳光照在我们的身上,感觉非常温暖。下午,大约2点20分左右,我们班的同学都在操场上高兴地上体育课。突然我看到一个老师很快地从二楼的楼梯上跑了下来,我当时不知道他在跑什么,当跑到第一个篮球架时老师还在继续向前面跑去,我还以为是前面有谁在打架,老师跑去看呢,于是我也随之跑去,我大约跑了有2-3米远时,我只知道自己已经站不稳了,一下子就摔倒在地上,我当时都还没有想到这是地震,我在地上向教学楼一望,只看见一块很大的石头很快就要压在教学楼上,也将要压在我的身上了,因为我离教学楼很近,教学楼离那块大石头更近,当时不是只有那一块石头快要压下来,而是很多块石头将压下来,因为在那个时候没有机会去看另一块石头。

那块石头快要压下来时,我没有管自己跑得稳还是跑不稳,当时一切都没有想,我只管奋不顾身地努力向前跑去,我跑了只有2米多远,我只是在那里绕了一个圈,然后,就又滚到地上翻了几个滚。我在这一段时间里想的只有一件事,我想学校教室里还有几个班在上课,办公室里还有那么多的老师,这下该怎么办呢?想到这里,我再向上看一眼时,只见小石头已经打在我的脑袋上,然后,我的背上就压了一块石板,我于是双手撑在地上,这块石板是水泥块上破装了的。我当时以为那块大石头要压在我的身上,我想这下死定了,就闭上眼睛,就像浑(昏)了一样。等了有2-3秒的时间,我再睁开眼睛,我想这下不会死了。可我的呼吸器官已经进入了很多灰沉(尘),呼吸都快要停止了,眼前已经一片茫然,什么也无法看清,我于是就使劲地用右手撑住那块石板,因为我右手的力气要大些,并用左手把衣服拉起来把鼻子捂住。过了一会,灰尘散去了能茫茫然看到眼前时,只看见眼前的房屋一座一座地倒在地上,只听见哭声四处都是……然后,我就用力地动了一下,却又无法动弹,下面上来一个同学,我就叫他来帮我解脱背上的那块石板,他帮我解脱那块石板后,我看见我旁边有一个同学滚在乱石头上,我和帮助我的那个同学去扶他起来,我们看见他流血不多,就先没有管他,因为还有一个老师在喊救命,我们跑过去,问那个老师怎么回事,她先问你受伤了吗?我说没有,这个老师的手脚都受了伤,她说,快喊救命,快……快打电话,当时到哪去打电话啊!网络全部断线,每个人自己都难保,又有谁来救命呢?结果,老师喊救命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她旁边的一位同学,这位同学的脑袋落了一层灰,还能很清楚地看到里面的骨头,后面有一个三道口,流血很多。又一会儿,眼前的房屋都暂时没有垮。有几个男老师就叫我们赶快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现在我们救自己要紧。我们下去在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只看见四面八方的山石从山顶上哗啦啦地滑下来。

在下午大约6点钟的时候,天气很不好,有雨点下下来,几个老师没有管他们自己的家人现在何处,却又商量着给我们想办法,因为生怕雨来了,四面八方的山滑坡形成泥石流。当时余震不断,到处都可能有石头滚下来,我们长留在那个地方肯定不是解决的办法。后来老师要我们去北川相对安全的地方,那就是任家坪。我们于是就上任家坪,这一段路本来是有公路可以行走的,但当时没有了,就是小路可能都很困难,我们也不知道,于是就去找看有没有人从任家坪下来的,终于找到了一个,他说:还可以。于是我们就上去了,我们在那一路上看到了很多的死人,有的没有了手,有的没有了脚,有的没有了脑袋,我们看了几个就再也不敢去看了,只顺着有人走过的路,努力地向上跑,当我们跑到目的地时,已经累得不行了。

我们到了后,坐在那里又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想父母,想同学,还想我们今后的路该怎么走,该怎样去面对生活。我们能走出北川吗?走出了北川又该去哪里?父母又怎么能知道我们在哪里?这些问题我们每个人都没有得到解决。晚上,我们同学老师背靠背地坐在地上,一晚上都提心吊胆,根本无法睡也不能睡,因为一晚上余震不断,对面的山随时都在晔啦啦地滚石头,老师就告诉我们随时都要准备跑,这一晚上的时间过得太漫长了……

所有幸存者对大震发生时的那一幕都记得特别清晰,而这中间发生的师生之间、父女之间、母子之间的感人离别,无不令天地动容!

刘全,北川中学初中语文教师,大地震时他正在家里备课,而他的妻子,北川中学政治教师李佳萍,因为正在上课而被埋在教学楼里最终遇难。

灾后有人问在医院养病的刘老师前后过程。刘老师则说了另一件事:5月19日上午,他突然接到个电话,有个学生对他说有遗物要交给他。刘全老师感到很。原奇,说:什么遗物啊?对方说:老师你过来就知道了。刘全马上打的赶过去,找到在医院养伤的那个学生。那是个女学生,她真的向刘全转交了一些他妻子李佳萍老师在废墟里面交给这个同学的遗物。

通过这个转交遗物的学生,刘全老师才了解到妻子临终前在废墟下所发生的一切。刘老师说,大震后前两天李佳萍老师与班里的几个同学都困在废墟里面,他们相互之间还能说话,并且一起鼓舞坚持下去。李佳萍老师像平时一样,以一个政治教员的身份,不时给同学们讲英雄战胜特殊困难的故事。但14日后,学生喊她就不答应了;当时救出来的那几个同学去拉她,拉不动,她没反应了。估计可能是失血过多已经断了气……她的遗物是在13日的时候交给学生的,她可能知道自己没法逃生了,就把自己身上的手镯和戒指摘下来,交给了_一名叫周红的同学,叫她转交给我。同学们后来叫不应李老师了,可大家拿着她的遗物像接受了必须活下去的命令一样,一直坚持到有人来救她们。孩子们很勇敢!刘全老师说。

这上面是她的血。刘全拿着妻子的遗物,双手抖动着,说,前年,学校放暑假的时候,我们有几个朋友,主要是几个同事组织到西安去旅游,我和妻子也去了,回来的时候说买个东西作纪念吧。当时她看中了一个手镯,我说一百元,可那老板非要两百。两百就两百吧!我妻子一听就犹豫了,说要不算了。我说买吧,反正走了这么远的路程,买一个东西也算有个纪念。就这样她有了一个手镯。回到学校她一直戴在手上,很有些得意。平时我爱人不舍得花太多钱,所以很珍惜这样东西。

戒指是我们结婚十周年时我给她买的,她非常珍惜这几样东西,没想到成了她留给我的遗物……相思之物,怎不叫生者刘全悲恸!

据说,李佳萍老师被挖出来的时候,衣着整齐,面容平静,仿佛睡着了似的。遗体也是在倒塌的教室里面发现的,而不是在教室外面,这就谠明当时她根本没跑。而事实上在上课的教师离门口是最近的,他们最有可能逃生。她要跑的话,是一定能够跑出来的。可李佳萍老师和许多北川中学的教师一样,他们把活的可能留给了学生。李老师上课的那个班的生还同学回忆说,他们班共有六十个同学,三十六个跑出来了,多数是李老师将他们疏散出来的……

在5月19日四川在线上,我看到了一份北川中学学生幸存者名单,我相信这份名单除了个别可能的差错外,基本上体现了此次大震中这个中学的死亡情况。这份名单上的北川中学幸存学生为一千三百四十二人,也就是说,有近一千人遇难。这中间,高三的五百十八人极为幸运,他们全部幸存。而初一到高二的那些班,除了当时在操场上上体育课的三个班外,所剩无几。

其中高中一、二年级的幸存者情况是:

高一(3)班只幸存五个;

高一(4)班只幸存五个;

高一(5)班幸存十个;

高二(5)班幸存十四个;

高二(6)班只幸存四个;

高二(8)班只幸存一个女同学,叫唐继维。

初中部学生的死亡情况我不想作统计了,他们实在叫人想起来,更可怜、更痛心。他们可都是刚10来岁的孩子,他们可都是爸爸的心肝,妈妈的宝贝啊!

有一首《孩子——快抓紧妈妈的手》的诗在灾区和网络上十分流行——孩子;快抓紧妈妈的手;去天堂的路;太黑了;妈妈怕你;碰了头;快抓紧妈妈的手;让妈妈陪你走;妈妈;怕天堂的路太黑;我看不见你的手;自从;倒塌的墙;把阳光夺走;我再也看不见;你柔情的眸;孩子;你走吧;前面的路;再也没有忧愁;没有读不完的课本;和爸爸的拳头;你要记住;我和爸爸的模样;来生还要一起走;妈妈;别担忧;天堂的路有些挤;有很多同学朋友;我们说;不哭;哪一个人的妈妈都是我们的妈妈;哪一个孩子都是妈妈的孩子;没有我的日子;你把爱给活着的孩子吧;妈妈;你别哭;泪光照亮不了;我们的路;让我们自己;慢慢地走;妈妈;我会记住你和爸爸的模样记住我们的约定;来生一起走;……

在北川中学幸存的孩子们中间也有许多他们自己写的诗歌,同学们用自己的山和灵魂在追忆往日的小伙伴——我的中学我的北川;重新坐在这明亮的教室里;再次来感受知识的温暖;身边的课桌缺少了熟悉的身影;曾经的你音容渺然;我们在心底呼喊你的名字啊;我的兄弟我的伙伴;在每个与你有关的日子里;想你的时候我把红烛点燃;每当听到那熟悉的旋律;我带着泪光绽出笑颜;祈盼你平安地一路走好啊;我的姐妹我的思念;你的牵挂也是我的牵挂;我的心愿实现你的心愿我会照顾你我的父母;也请你庇护咱们的河山;我们一定努力地重建她啊;我的故乡我的家园;无论你在山之北还是水之南;不管我走过地角旅经天边;我都用奋斗来为你祝福;你会因成就为我心欢;因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守望啊;我的学校我的北川;……

悲情能出伟大的诗篇。汶川大地震再一次证明了这一规律。而现实中的悲切又哪里是诗篇所能承载得下的!

5月12日的下午和紧接着的这一夜,对北川中学的孩子们来说是恐怖、恐惧和极度悲痛的时间。尤其是这一夜,天还下着雨,校园内的混乱与一具具同学、教师的遗体被搬来搬去、那些受伤者痛苦的叫喊声和家长们撕裂心肝的哭号,叫在场的学生饱受悲痛与无奈、焦躁及思恋和担心亲人的痛楚,无法用语言表述。

这是永难抹去的黑色之夜!

让孩子们继续留在这里太危险,也不合适。必须让他们随群众一起撤离到安全地带。县委书记宋明和县长经大忠都是这个意见。

那就天亮再行动。往哪儿去呢?刘校长问。

外面一点联系也没有。我想既然是地震,就不可能所有的地方都像我们这里一样严重。先往安县撤。如果那里也不行,就再往绵阳方向撤!经大忠县长建议。

我同意。宋明书记点头道,并指示,要派党员教师和一些有能力的高三同学领着。必须保证同学们在路上的安全。

是。刘校长接受撤离指令。

天,亮得很慢。上午10点钟左右,现场仍在紧张地抢救,操场上的生还者在教师和部分高三学生的带领下,一千一百多人开始起身,向着山外长途跋涉。

当时我们的样子很凌乱,大家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因为我们还有许多同学和老师被埋在废墟中,他们能不能出来是大家所担心的,另外余震不断,山路相当危险,我们能不能安全走出去也还是个问题,大家一路上几乎很少说话,像一群孤独的逃亡者……有同学回忆说。

撤离者最初的目的地是安县的永安镇,因为听说那里有个灾民收容所。但赶到那里才知道,他们的消息有误。怎么办?余震不断,为了不逃失方向,大家商量决定,只能继续沿着大路走下去。只要走下去,就能有活路!师生们都这样想。

就这样,第一批大震余生的北川中学师生互相搀扶着、鼓励着,顽强地走了五六个小时的路,来到了绵阳市的九洲体育馆。而这时,庞大的九洲体育馆人山人海,他们都是来自各地的灾民——师生们身临其境,也第一次尝到了当难民的感受。然而他们又很快看到了许多袖上别着绿袖标、红丝带的好人,那一张张温馨的脸,让北川中学的孩子们感到了震后的第一丝温暖与安全……

几天后为保证正常上课,他们又被转移到长虹集团的培训中心,这里条件比较好,能够上课。

我与这些孩子见上面是在5月20日之后了。十来天后的北川中学完全是另一个样子——他们正在一个条件比较好的临时学校学习。我去那天已是晚饭时间,同学们正在长虹培训中心的空地上吃晚饭。我首先看到的是高三的同学,女同学居多,她们端着自助餐式的铝饭盆,吃得很多,见我们来,脸上也挂满了笑容。我开玩笑说,你们一个人的饭量我要吃三顿。她们便不好意思起来。指指草坪,我说我们坐下来聊聊行吗?她们很喻快地接受了邀请。我问她们家里的情况,她们说她们很庆幸,家里房子塌了,但没有死的。原来她们的家都在农村,山区的房子比较简易,地震时塌的多,砸死的人少些。城里就不一样了……

说起学校大震时那一幕,女同学们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一位叫母亚兰的女同学显得活泼些,她说,她们几个都是高三(4)班的,北川中学新教学楼共五层,都是高中部的学生。地震发生时他们都在上课。—二层是高一的同学,高二、高三在三四五层,特别是高三,都在五层。地震使整个教学楼全部坍塌,—二层被压在最底下,她们在五层的感觉是当时房子—下往下坠了好几米,等她们从废墟里逃出来的时候,再往教学楼看去,发现只剩了三层。我们高三共十个班,死得不算多,高一、高二的死得特别多。不能回忆那一幕了……总之,当时现场很乱,我们高三的男同学就去救人了我们女同学就负责看护抬出来的伤员和同学遗体……母亚兰说。

我觉得不能再问这些心灵受过巨大悲伤的同学了。从北京出发前参加中央台的那台赈灾文艺晚会现场,有三个北川中学的学生代表参加,他们在现场的诉说和眼泪,已经让国人印象深刻了,。那神痛与悲无须再重复,每一次重复,对孩子们来说,等于是挑伤口,让他们幼嫩的心流血……

刘亚春校长几乎每天要接受采访和与各种官员谈话。个头矮小的他,显得非常疲倦,是个不爱多说话的教师。听说我是北京来的作家,他似乎才有了一点想说话的意思。

地震以后我们的人都很团结,学生也很坚强,大家一般都是通过眼神来传递信息的,或者是拍拍肩膀什么的,很少有人用话来说,不知道说什么。我也不太想说话。刘校长的开场白让我意外。

我们现在都是没有家的人,家破人亡的那种。好多教师,家里边都失去了好多亲人,我们大家都在这挺着。有学生在,我们就得挺着。没有学生的时候,大家在一起讲的时候都会哭……校长开始有些哽咽。

你们不在学生面前哭?我问。

很少。一般不。刘校长说,我儿子死的那天我都没掉一滴泪,可我看见学生的遗体时我就哭,不停地哭,眼泪收不住!孩子们有的困在一起,解放军战士把楼板一搬开,就能发现几个、十几个孩子死在一起,有的孩子甚至连一点伤都没有,他们是闷死的……看到那种情景,我能不哭吗?我哭一辈子都觉得对不起这些孩子!有些孩子当时被压在下面还不停地在喊救命、救命,喊我的名字喊校长救救我们,可我搬不开那些压在他们上面的楼板,几天都搬不开,等把楼板搬开时,他们都死了……我不哭行吗?我哭干眼泪都没用,我哭不出声,哭的不是泪水,是血……

我也是家长,我一直想拼命去救自己的孩子,但我救不了他,因为有那么多孩子在喊我、在喊救命……有一次一个小孩的遗体挖出来,我从衣服、裤子和鞋子的颜色样式看,从背面看,我认定那是我的孩子。我痛哭了一场,抬出来后我又去看了一下,结果发现不是,但又觉得他就是我的孩子,后来每挖出来一具遗体,我都觉得是自己的孩子,他们都是我的孩子……

刘校长的话没有半句修饰,但句句痛彻人心。

他们都是我的孩子!…他们都是我们的孩子!抢救现场的那些分分秒秒里,无论是谁,脑海里都是同样的一个念头。

擂鼓镇是除北川县城之外,离北川中学最近的一个镇。大震那一刻,这个回民居多的小镇同样伤亡惨重。派出所副所长李林国这一天正在与当地一家企业协调工作,不料大震将他们五个人砸在里面。李林国是第一个逃生者,他出来时,一只耳朵被切掉了一半,血流满面。可这时他发现其余四个被埋在里面没有出来,便不顾一切地往里冲,硬是将压在废墟里的四个人抢救丁出来。这时,有人从北川县城回来报信,说北川中学的教学楼全部塌了。李林国立即想到了自己的儿子李王智国。他因此成了第一个赶到北川中学的民警……

他来了!他自己至今都不知道是以什么速度赶到几里外的中学所在地的。

儿子!儿子你在哪儿?李林国第一眼看到的中学坍塌现场,令他每根毛发直竖:老天!两座教学楼塌了,塌得像用千斤铁锤砸的纸盒子……一千多个孩子埋在废墟下,几百个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学生家长和干部群众在废墟上面叫喊着、抢救着……

爸爸,我在这里——混乱中,疯狂中,李林国突然听到从地底下传出的声音。那是自己的孩子的声音!

儿子!儿子!你爸爸来救你了!李林国凭着警察的好力气,拼命地用双手刨着废墟,扔着砖块……一边还不停地对儿子说:坚持儿子!有爸爸在你就别怕!

救命!叔叔救救我——李林国的手迟疑了一下:他身后的楼板下,有几个孩子在呼叫。

警察叔叔,快救我!救我——!孩子的呼救声,撕碎了李林国的心。

我是警察?我是警察!我是人民的警察呀!李林国突然清醒过来。

警察同志,你快救救我的孩子吧!一个家长跪在他的面前,双手揪着胸前的衣襟,像是要挖出自己的心肝一般。

李林国愣了一下,朝掩埋儿子的地下看了一眼,然后转过身子,又像疯了似的刨了起来:快点!再快点!把孩子救出来!救出这个孩子后就可以去救自己的儿子了!快快!

一个孩子被李林国刨了出来。还活着。

这边!这边还有孩子!又有人来求李林国去刨另一个被埋的孩子。

李林国就又跳到另一堆废墟上拼命地刨啊刨……双手流出了鲜血,指甲断裂了还在刨!刨,不能停下!停下以后就没有时间再去救儿子了!

于是李林国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帮着别的家长刨啊刨,一直刨了_一天两夜。经他之手,三十多个孩子被救了出来!

14日早上,他终于回过神,又刨到了儿子那个地方,在群众的一起帮助下,他的儿子终于被刨了出来,可儿子再也不能叫他爸爸了……老天爷哪,你咋这样对我们北川不公啊?你咋对我救出几十个人不公啊!那一刻,钢铁汉子李林国对天长号了两声,便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他醒来时,县委书记宋明默默地在他肩上拍了拍,什么话也没说。李林国看了一眼躺在他芽边的儿子的冰冷的身体,轻轻地用自己的衣服给儿子盖上后,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重新走向废墟……

正是这样的共产党和共产党员影响下的人民群众临危不惧和英勇顽强的战斗,他们在灾难降临的第一时间,毫不犹豫、不假思索地选择了先救学生,哪怕是亲生骨肉就近在咫尺,仅凭一双双流淌着鲜血的手,在救援部队没赶到前,先后扒出了两百多名活着的学生!

这是奇迹!这是凯歌!是生命的奇迹!是生命的凯歌!

26日那天,我终于到达北川中学原址。尽管十多天过去了,但现场的废墟仍保留在那里。当地的一位群众告诉我:废墟里仍有几百个学生埋在里面,不好挖了……一望着这片深埋着没能逃生的孩子的废墟,我无言无语,只能默默地弯下身子,向他们鞠了三个躬。

像见过的其他倒塌的学校一样,我看到这个学校也有一个让人疑惑的现象:在变成废墟的教学楼旁边,有栋很漂亮的学生宿舍楼没有多少损坏地屹立在那儿。另外在校门口的几户农民家的旧房子,同样没有倒塌,这是为什么?我弄不明白。

在那块当时躺满遇难者遗体的操场上,我看到一位拾荒的老太太,正在捡着到处可见的课本和裹尸的塑料袋。她身边有一只没有了主人的猫在惨叫……而靠近校门的显然是学校办公室的房子里,我看到到处散落着的是员工食堂的饭票一类的东西。一间屋子里,有只孤独的狗躺在里面,没有死,但一动不动,它的样子令我伤感:孤独的它也许经历了太多的悲伤,它不想再活在这世上,它是想去陪同那些被埋在废墟里的伙伴?它没有气息儿,只在我临走的时候,翻动了一下眼皮,仿佛是在向我告别,向这个不幸的世界告别……

我不敢多看它一眼。我回到了现实——站在那块宽阔的操场上。我知道,在我来之前几天,这里曾经举行了一次庄严的仪式,有三十四名年轻人在鲜艳的党旗下进行了宣誓,他们用自己的行动诠释了对共产主义的信仰与追求。

这是另一种让人震撼的生命!活着总是美好的——人类总是需要有人活下去,并永远繁衍下去……

有一个镜头我们不能忘记:

14日上午10时许,温家宝总理来到了北川中学,他迅速察看了整个学校的灾情,看着狼藉的校园,看着仍有数以百计的孩子被埋着的废墟,温家宝的眼里充满了泪水。

站在废墟的一角,温家宝握过宋明,刘亚春等人的手后,用鼓励和期待的目光,向在场的学校师生、北川县干部群众和解放军、武警官兵大声问道:抢救人的生命,是我们这次救灾工作的重中之重,现在要抓紧时间。对于被困人员,只要有一线生还希望,我们就要用百倍努力,把他们抢救出来。……同志们一定要经受住严峻的考验。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这气壮山河的回应声,振荡在刚刚经历过劫难的北川大地上。那一刻,没有离开过抢救学生现场一分钟的宋明书记和刘亚春校长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生命的责任

大震的第一时间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生与死的厮杀和拼搏。在城外的中学抢救的同时,被困在北川县城中上万群众的自救战斗更是惊心动魄,分秒必争。指挥这里战斗的是县长经大忠、县委副书记浦方方、县委组织部长王理效、纪委书记文刚等县委班子成员,还有县政协主席杨应庆,县人大党组书记、常务副主任李春寿等领导。

县城被毁的前几个小时,可以说是最危险和最紧急的时刻,不仅每一分、每一秒对那些被埋的群众是关键时刻,而且对随时可能被余震引发的山体滑坡和泥石流吞噬掉生命的几千名死里逃生者来说,也处在极度危险之中。

必须迅速采取措施让所有活着的群众转移!几位县领导当即作出决定。

可现在往外面走太危险了!有人看着四周仍在不停滚落巨石的山体,担忧道。

这个时候每一秒钟都极其宝贵!用我们的生命换回更多群众的安全转移,这是我们这些在场活着的党员的责任!火海刀山,也必须冲出去!经大忠县长铁了心。

对,必须在天黑之前把在场的所有活着的群众带出去,否则天黑后危险会更大!组织部长王理效说。

好,我和王部长带第一批群众先往外转移。浦书记和文书记,还有杨主席、李主任你们在后面继续组织现场抢救和后续生还者的转移准备!经县长立即布置道,然后命令在场干部,马上让群众分成五个人一行跟着我们走!老人、小孩和伤病员,要一个帮带一个!现在所有的人跟我们走!

走!我们要转移啦——

快快,大家相互帮忙,赶紧动起来!

于是,一场求生大突围开始了!在不停的飞沙走石之中,—支浩浩荡荡的四千余人的生还者队伍,在县长经大忠和组织部长王理效等领导的带领下,踩着废墟,穿越飞石,攀登山道,时快时缓地朝城外大转移。一路上,那些伤员和老人都有县领导和共产党员、干部们扶着,甚至背在身上走!途中,有的领导干部和党员因为让群众躲闪飞来的滚石,几度险象环生。

太好了!当宋明书记和经大忠县长在北川中学会合的那一刻,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患难之中的战友和同志间的战斗情谊,使他们更加坚定了战胜震灾的决心与信心。北川县抗震救灾临时指挥部也在大震之后的第一时间里正式建立。

现在,抗震救灾工作是全县压倒一切的中心工作,关键时刻,全县人民期待着我们,县委要成为全县人民抗震救灾工作最坚强的后盾,最值得依靠的主心骨。县委书记宋明在县抗震救灾指挥部第一次会议上,向县委和全县党员干部发出了第一道抗震救灾战斗命令。

同在第一时间里,县委、县政府开始组织抗灾自救,征用周围农户的钢钎、铁锹、锄头、杠子,由幸存的机关和事业单位的青年党员、基层民兵,组成青壮年抢险救灾突击队,迅速深入到县城各个角落搜救被埋人员,疏散安置群众。

同在第一时间里,县委、县政府组织幸存的医护人员,紧急救护伤员,并征用客车、小货车、摩托车等交通工具,迅速将伤员转移到临近的安县和绵阳治疗。

这中间,县委一班人和党员干部始终站在战斗的第一线。县委书记宋明连续在北川中学现场指挥抢救学生三天三夜没合一眼。等救援的部队到达后,他又冒着不断的余震,奔赴到那些被困的山区帮助群众自救。他的儿子在大震四天后,才辗转打听到父亲安全的消息。

县长经大忠在大震当天与宋明书记会合后,又与组织部长王理效马上返回县城,当晚又从废墟里带出两千多名被困的群众和伤员。他自己则在失去妻儿之后,又有两位亲人离他而去。

这里我仅用很少的文字来描述县长他们带着生还的群众撤离县城,其实这过程非常艰巨而危险。当时北川县城完全陷入了一片惊慌和逃命的绐境,大震造成的极度破坏已经使整个城市变成了废墟不说,大量的伤亡,血淋淋的场面,不是正常人所能接受的,然而此刻的北川人必须人人面对这样的惨烈场面。有位年轻的妻子,她跟自己的丈夫正准备上班去,她坐在丈夫的自行车后座。地震来时,她和丈夫都倒在地上。当她睁开眼睛时,几分钟前还有说有笑的丈夫,竟然没了身子,脑袋滚在她的身边,嘴巴张着,似乎还想与妻子说些什么……妻子吓坏了,拼命地跑,可没跑出几步,余震再起,一块巨石将她的身子埋在水泥地里,只有一双脚脖子露在外面。

另一个一家三口,大震时刚从废墟里钻出来,想喘口气再往山外逃。结果身旁的楼房第二次倒塌,路过的人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家三口活活地被埋在里面再也没有出来……

而另一些人是在大震第一时间里,或自己从废墟里逃脱出来,或被经县长他们组织的临时抢救队员救出,可由于现场没有医生包扎,失血过多,一两小时后就死掉了。这一类死里逃生后又断送生命的在大震第一时间里,占了不少比例。

山仍在崩塌,地仍在颤动,余震加之下雨,这是北川县城在大震后的第一夜最痛苦和艰难的一幕——

孩子在哭,老人在哭,找不到主人的猫狗在到处疯跑。倒塌的楼房和断裂的墙,仍不时发生更可咱的第二次、第三次的倒塌……

必须让已经脱险的群众尽可能地撤到安全地带!县委临时指挥部的决定英明而正确。然而县城里到底还有多少人活着,还有多少人需要及时送出去,这是个大问题。

第一批撤出去的大部分是受轻伤和死里逃生的幸运者,他们相对安全和行走方便些。但后面再聚集到一起的大多数是受重伤和已经被埋一段时间后丢魂魄者。有一个老人任凭县武警中队的官兵劝说,她就是不愿走,跪在废墟前哭喊着要找小孙儿。可小孙儿被埋在深深的楼底下,已经当场死亡。我不信娃儿死了!不信……老人哭于了眼泪,还在喊。这一夜,她一直坐在废墟前,烧着纸……第二天有人再路过那堆废墟前,结果发现老人的身子一半露在外面,一半陷在废墟里,她的头被两块水泥楼板压扁了与心爱的孙子一起进了天堂……

死人太多了!活下来的人太不容易!活下来的人就是北川未来继续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命根儿!那出清楚现实的北川人心存这样一个念头:得让每一个活着的北川人尽可能地逃出去!活下去!

可在无援的死城里,要想活下去谈何容易。

遮个时候,人的求生本能,中国人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那种坚定、坚信和组织力量,发挥了巨大作用。

西方人总喜欢在发展中国家面前卖弄他们的所谓人权观,他们常常指责别人不懂人权,似乎只有他们才懂得人的生命之重要。然而这次汶川大地震中,中国人表现出的人权意识让他们大大吃惊。事实上他们根本不懂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社会主义中国,人的生命的意识和行为,远远超出了西方人的水平与能力。可以设想:如果这样的大地震发生在另一个只讲求个人的人权重要性的国度,在如此巨大的灾难面前,失去的生命可能就要多得多。因为,在绝境之地,在死城之地,假如没有像北川县委、县政府那么迅速、果断、坚强的组织和指挥现场,大震后的第一时间内还有那么多毫无方向和不知所措的人就会无所适从,就会继续让乱石飞滚的山体崩裂和余震困死在里面……而北川之所以还能够留下数以千计的活人,这与他们及时有效地组织撤离与发挥集体的力量进行自救有着直接关系。

北川县委和县政府应当受到全国人民的尊敬,应当受到人类的尊敬。他们无畏无私、勇敢杰出,才使留存在死城里的生命获得拯救和逃脱。

看看他们当时有序和清醒的表现吧:

由于当天派往绵阳等地的报信者仍没有回音,县委作出决定:在自救的同时,必须用最短的时间,将北川面临的严重灾情及时上报给上级。派谁去呢?书记与县长正在商榷,已经忙了一整夜大转移的组织部长王理效带着满身伤痛,主动请缨道:我去比较合适。让我去吧!…快去快回!宋明书记紧紧握住王理效的手说。县长经大忠则拍一拍行将出发的王理效的肩膀,不言中寄托着无限期待。报信的路上,王理效穿越过危险狭窄的山涧河道,穿行于乱石飞奔的峭壁绝路,每时每刻都有生命危险。两个小时后,他幸运地拦住一辆农用摩托,催促驾驶员火速驶向绵阳市委。北川严重的灾情,从此正式上报到了省里和北京中南海,于是救援的部队官兵、消防队员和各色各样的志愿者,纷纷赶向这个被毁的孤城,为迅速抗震救灾和抢救被埋人员赢得了宝贵时间。

再看看他们一班人的英勇无畏吧:

县委常委、宣传部长韩贵钧,地震发生后,不顾自身危险,马上组织公安干警到曲山小学东区废墟里抢救被掩埋的学生。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张周凯被掩埋在废墟之下长达三天,获救居的第二天他就带领工作人员,翻山越岭,深入乡镇查灾救灾。县委常委、副县长瞿永安正在成都开会,北川地震后,连夜赶回北川,在得知十一个亲人被灾难夺去生命后,他强忍悲痛,不分昼夜地搜救群众、抢救伤员、疏通道路。在绵阳开会的县委常委、副县长王久华,地震后用了三十分钟时间就乘车赶到擂鼓镇,然后徒步赶回北川县城,一头扎在抢险工作之中。而最悲壮的,莫过于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杨泽森,地震发生时被埋在废墟里,当救援人员发现身受重伤的他后,他拒绝救助,而是用尽全身力气说:不要管我,先去救被埋的群众。两天后,他长眠在县府大楼的废墟之中……

李跃进,北川县公安局副局长,不属于县领导之列,但在大震之后,他成了县抗震救灾指挥的主将之一,他的任务是接受县委的指令,带领一批又一批群众撤离死城。这个任务比平时破案一类的事要艰巨得多,因为人民的生命,北川每一条大震后余留的生命,太宝贵了!这是北川未来的香火。香火不能断,断了北川人饶不了他这个公安局副局长。

大震太无情,让北川县城死去了一半左右的人。他李跃进是公安局副局长,同样没能保护好县城内住着的家人,他的妻子和老母亲至今仍埋在废墟里找不到遗体,只能算失踪人——妻子相老母亲是属于明明知道早已在那些废墟里死去的失踪人,,因为她们无法再从废墟里挖出来,所以暂时还被叫做失踪人,而她们是永远地陪葬在这座死城的几千名失踪者之一。

李跃进是个50多岁的汉子,在公安局干了几十年,平时什么场面没见过?但地震这样的大灾、死伤这么多人的场面他没见过。震后已经有段时间了,这位曾经是铁骨铮铮的汉子,现在也变得非常脆弱和憔悴,眼角里时常含着泪水……中央电视台的新闻里播出了他的事迹后,总有记者和作家来请他谈谈英雄事迹,可老李不太愿意谈,或者只会说一句:都是亲人,那个时候谁见了都会尽力去救援和帮助的。

老李不愿多谈,是因为他心里其实有太多的痛。这痛与他这样一位公安局领导的身份好像不太相称——人们一般的眼光里,公安局人员都应该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汉子。

李跃进当然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汉子。但这么大的地震面前,他这个汉子也感到恐惧,感到了内心的乏力……

老李的家在老城,他上班的公安局大楼在新城。中间要经过一条断水河和丁字路口。

12日午后的2点多时,他还开着车走在这条路上,一直到了丁字路口。突然,车身剧烈地摇晃起来,摇晃得有些玄乎。车胎掉了?他赶紧减速,但车子还没有停下,他猛煞发现他和他的车子已经陷在周围房屋的垮塌里,旁边的高压线怎么成了乱蜘蛛网似的,将他和他的车子全部罩在其中。

怎么啦?束手待毙?哪个敌人敢这样对他?不像是敌人!敌人没这力量和本事,况且这儿也没有什么敌人嘛!是地震?这么厉害的地震?可地震也不会这么厉害呀!老李和许多经历此次大地震的人在那一刻都不相信这是地震灾难。

他惊恐了,甚至非常害怕:世界发生了什么?毁灭?是毁灭!他清楚地记得第一眼看到大震时的一切:地底下的声音就像地狱里的大鬼小鬼从油锅里爬到地面上来了;它们的能量之巨大,可以将整个县城和周围的群山掀来掀去,甚至能够将地面上的任何物体想卷到什么地方就卷到什么地方。你看看那石头,跟几座楼房似的大,却在地魔的兴风作浪下,随意乱滚乱跑,几栋、十几栋楼房像纸糊的盒子,转眼就成了废墟……老李骇然了!惊呆了:那里有他的家呀!那里有他的公安局大楼啊!

那一幕的恐怖,永远定格在老李的脑海之中,他现在不愿意翻开来给别人看……那是他永生的记忆之痛。

又几乎是同一刻,天空发出一道道令人眩晕的亮光,是蓝色的,死光。李跃进赶紧借力打开被强力紧闭住的车门。走出车门的他,像一根弱小的草儿,被飓风吹倒在地,他睁不开眼。

这个时间持续了约两分钟——与别的幸存者讲的一样。

待老李睁开眼时,一切都变样了:河堤崩塌了,山路掩没了,行走的人都成了死鬼和半死鬼,仅有的几条生命在哭喊和毫无方向地奔跑——人们已经不知怎么回事地在发疯和恐怖之中寻找摆脱死神之路……老李直到这一刻,才明白其实人的力量非常之可冷,根本经不起这种突如其来的死神的侵袭。

丁字路口在那一天的那一刻,也成了老李生命的十字路口。往后走,是让死神笑话,因为它们在那里等待着这位北川汉子的拥抱。往前走,死神明明告诉他同样是一条不能活的路——你的城市和家已经被摧毁,你想干什么?

是啊,我想干什么?我能在此刻干什么?老李在半醒半昏中迈开了步子,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警服和警服上的警号仍然留在身上。033068,这是他的警号,这警服和警号是一个公安人员的生命标志,它是与死神拼杀的力量和本钱。什么都不怕,即使天灭地毁。老李这样想。他这个时候也只能这样想:老百姓简直不可能再像他那么有历思维、有所冷静。这是可以理解的。即使他是公安人员,现在哭出声来,趴在地上不敢动,也并不算胆小鬼。谁有本事试一试这样的大地震!谁胆大试一试山崩地裂的恐怖!

但老李想到了自己是局里的领导,想到了整个县城此时此刻必须勇敢站出来与死神拼杀的应该是他和他的战友们。于是,他迈出了摇摇晃晃的步子……

这一摇晃中,他想到了儿子,想到了同在一个县城工作的同一公安局的儿子。儿子在哪里?好像出差了吧?对,可能出差了!老李相信这是对的,儿子出差了,出差就不会死在这个废墟里。老李的心灵上竖起一道长城:他想把儿子隔离在最安全的地带——这是唯一的可能。

有了这一心灵上的长城的慰藉,他老李便似乎有了一种特别的力量,他快步走到那些没有了方向感的人中间大声喊着:大家听我说,我是警察,不要乱跑,都站到空地上来!那里安全——陕快!惊恐的人群好像—下清醒过来,跟着他就往空地上跑,他成了人们挣脱死神纠缠的天神!

安置好一群老百姓后,他便想法去找自己的单位——公安局……

公安局大楼在哪里?这就是我的单位公安局大楼?李跃进不信,但他必须信。因为逃出死亡废墟的战友们站在他面前已经证明他找到了自己的单位。

局长,你还好啊!我们怎么办呀?战友们站在他的面前问他。

老李看着自己的战友心痛得很:他们有的断了胳膊,有的没了眼珠,有的头部在流血,还有的甚至拖着已经没气的遗体——那是他和他们的战友……

去救人吧!老李只说了这句话。而这句话代表了一切和所有的命令内容。

于是,那些有伤的、流着血的,只要还有一口气的公安干警跟着老李看见被埋的就去救——要救的人太多、太多…一他们都在喊救命、喊警察!

老李和战友们手里没有任何工具,只有双手或者随地捡的断棍与木棒。能刨就刨,能撬就撬,只要把还活着的人救出来就行!

老天无情。竟然还下起大雨,滂沱的大雨。刚才还哭喊四起的县城,渐渐声音少了,呜咽声多了。这让老李更紧张——那些刚才还有气的人越来越少了!

抓紧时间救!老李喊着,其实不用他喊,所有在地面的人都在拼命地抢救他们看到的遍地都是的被埋人员……

局长,我们必须先把已经救起的群众迅速带出去,否则今夜他们很危险!战友提醒他。

把群众聚集起来。跟我走!老李又一次带领那些伤的伤、残的残,但还有宝贵生命的北川人开始了新一轮的大撤离。

半路上,有民警默默地走到他的面前,递给他儿子李宇肮的警官证,没错,是儿子的。那位民警告诉老李,说是从你儿子衣服口袋里找到的。老李什么话也没有问,继续领着脱险的群众往山外走。

到了设在北川中学操场上的县委临时指挥部,李跃进告诉局长说,有人见到了他的儿子。

他说话时语气异常平静。局长以为老李的儿子幸存下来了便随口说了句:你去看一看儿子吧!

是的,该去看看儿子了。到城里的路平时只需十几分钟,而这一次,老李走了近两个小时。一路上还有那么多刚刚从废墟里逃出来的伤员需要他搭一把手,肩一程路,指一条生路,甚至带出几处危险地。

傍晚时分,老李才走到了废墟里的老城,老城已不在原来的位置,它被山推移了两三百米远,又被山顶离地面六七十米高,再被山掩埋住……

他有家的钥匙,但已经没有家门了,他知道儿子工作的派出所在这座城中的确切位置,可是,城都没有了他参照什么可以找到儿子呢?

晚霞剩下最后的一线余烬了。这时候,他看到了一辆被砸扁了的警车,他认识这辆车,是局里的一个民警开的,车号是571。他朝着这辆砸扁的车走去,离车大约有十米远的地方,他看见了儿子的遗体!

不,他不想说那是儿子的遗体,他看见了儿子。儿子是那么年轻,才25岁。就是因为年轻,所以他才跑得快,可是,四周全是房子,他无路可逃。他的手高举着交叉地护着自己的头,那是房子垮塌砸向他时的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他看见儿子的前胸全烂了腰带也断成了两截,他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地检阅着儿子,最后,他的目光停在儿子英俊的脸和带着血痂的额头上,颅骨很深很深地陷进去了,他轻轻、轻轻地触摸着……

他悲痛欲绝。

他是一个人走进老城的。他无法为儿子做什么,既没有力量把儿子背出废墟,也无力把儿子就地掩埋,他只能看看他,陪他坐上一会儿,说说话儿。后来,他在地上,儿子的遗体旁写上儿子的名字李宇航,多大了,警号是多少。最后,他把儿子的警号从胸前解下来,擦干净,装进自己的口袋里,为儿子整整警容,向儿子默立了一会,折身融进了夜的黑暗中。

自此,李跃进是真正地孑然一身融进黑暗的孤独里了:他的妻子,他的70多岁的老母亲也都在这场大地震中永远地长眠在了北川老城的这片废墟中……

希望小学大希望:四百八十三个孩子一个没死

我现在担心的是十里外的希望小学那里不知怎么样了!县委书记宋明一边指挥北川中学的抢救,一边悄悄将经县长拉到一个废墟边说,你看看这儿死了那么多孩子。我实在心疼……书记说到这儿直想哭。可他没时间哭。

我马上派人过去看看。经县长铁青着脸,跑到人群里,找到县武警中队的几位同志,让他们马上放下手中的活,立即赶往希望小学。

让我们把镜头拉到离县城十里外的那所希望小学吧。

这一天的大震前一刻,希望小学的教导主任肖晓川正在操场上,他无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气,觉得与以往一样——半阴半阳的天,于是便准备进教室上课。14点28分,肖晓川突然觉得地面在剧烈抖动,转眼间四周一片劈劈啪啪的声音。怎么啦?肖老师回头一看,学校周围的民房在瞬间全部垮塌。随即又听到轰隆、轰隆的巨响。只见山上的巨石像脱了缰绳的野马,裹挟着树木和泥流,势不可挡地泻往山下……刹那间,尘土飞扬,气流冲天,肖晓川的眼睛被迷住了,难受至极。两三分钟后,他吃力地睁开眼睛一看,自己竟然成了一个泥人,呼吸都非常困难。

地震啦!肖晓川清醒过来的第一个反应是大喊了_一声。他的心—下悬到嗓子眼,眼睛不由自主地投向自己学校的那栋三层教学楼。

天哪!肖晓川差点没哭出来的是:摇摇晃晃的楼房竟然没有倒……

孩子呢?孩子正在午休呀!肖晓川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赶紧让学生到操场上来!快呀—肖晓川拼命地高喊。

地震啦!孩子们快出来!

快到操场上—

不要乱!要有秩序地往外走!

学校的教师和孩子们这时也都惊醒和紧张起来。整个学校一片呼喊声,但撤离则是非常有秩序的。

快!快快!孩子们太小,二十七名教师奋勇相助,将一批批孩子从楼上的宿舍拉扯到操场。这个时间很短,短得连教师们都怀疑这是他们的速度吗?像是部队的一次紧急集合,像是英雄的一次冲锋。

让孩子们手拉着手,按班坐好!肖晓川一边指挥,一边要求教师,马上清点人数,看看有没有还在房间里没有出来的。

肖主任,九个班的学生全到了!

幼儿班和学前班的孩子都出来了吗?

也出来了!

数人数了吗?

共四百八十三个。

四百八十三?

对。四百八十兰名!

一个都没少?

是。一个没少!

我的老天爷!肖晓川双手抱头,眼泪夺眶而出,孩子竟然一个没少!

此刻的希望小学,连同附近的几十位老刍,共五百多人被突如其来的天灾困在山谷之中。刚刚被大震惊吓的孩子们还未擦干眼泪,一阵又一阵强烈余震轰轰袭个不停。孩子们清楚地看着周围无数百姓的土房在倒塌,倒塌之后腾起的灰尘遮蔽了整个天空。

妈妈呀!…爸爸快来救我呀!…老师!老师——孩子们大的叫,小的哭,甚至有的想逃离群体。

不能在这里待下去!这样随时可能受到山体滑坡的掩埋!尤其学校边就有一条河道,一旦泥石流堵道,河水上涨,这块操场和学校将会全部淹没!

太危险了!我们应该马上转移。教师们向肖晓川建议。

我也是这样想。肖晓川说,现在外面的情况都不知道怎么样,我们只能靠自己了!大家一定要千方百计保护好每一个孩子。我们几个在前面找路,后面的教师带着同学们跟上来。注意:一定要手拉着手!

不能有片刻犹豫。转移立即开始!

肖晓川和几位年轻的男教师及几位老乡在前面披荆斩棘找路,后面的师生们则手拉着手,向学校背面的一座山体进发。然而余震仍在继续,山谷间不时传来骇人的飞石倒地的轰鸣声……大家一定要小心!不能掉队!教师们在学生中不时传话。幼儿班和学前班的孩子,根本走不动。他们一边还在哭叫着要回家…要爸爸妈妈。教师们就哄他们安静,哄他们没事没事。其实,那个时候连我们这些大人都吓得浑身直哆嗦,孩子们哪见过这么大的地动山摇?再说,当时根本不知道外面什么样,我们每个人心里还在惦念着各自家星的情况,也不知自己的亲人是死是活。总之,都是魂飞魄散。但看到这么多可冷的孩子,我们的心就收起来了,忙着照顾他们。有的孩子实在太小,根本不会走山路。我们就背着他们走……有教师事后这么说。

大震的第一时间里,在大山的崎岖小路上,在随时可以看到和听到滚石飞舞的泥石流与山体崩裂的山谷间,希望小学的这支近五百人的队伍,可以说是浩浩荡荡,他们缓慢地行进着,也不知前面的危险到底有多大,更不知能不能走出山谷,摆脱死神的追击。

走至一处相对平坦的地方,肖晓川让队伍停下。只有这个地方比较安全些。不能再走了,要不更危险!肖晓川仔细观察了周边的山形,对教师们说。

今晚就在这里露天就宿了?有教师惊恐地看着群峰起伏的大山,担忧地问。

只有这样了!通知老师:就地宿营!并且要准备今晚可能出现的险情。无论发生什么隋况,必须保证孩子们的安全!肖晓川用了少有的严肃口气,叮嘱他的同事。

同学们,今晚我们就在这里宿营啦!大家要听老师的话,不能随便走动。更不能离开班级。现在大家按照老师的要求进行就地宿营准备!教师刚下达通知,孩子们便嚷嚷起来,有的说要尿尿,有的说要拉屎,更多的人说饿了。总之乱哄哄地吵成一片。最让教师们痛心的是那些幼儿班的小孩子,不知哪个先带头说了声要回家,于是几十个小孩子跟着呜呜—地哭喊着要回家。这下可好!幼儿班的孩子哭喊之后,学前班的跟着又叫喊起来。学前班的没叫停,—二年级的孩子又跟着哭闹起来。三四年级的看着小弟弟小妹妹哭得伤心,于是也不由抽泣起来,到最后也跟着大哭大叫起来。五六年级的孩子本来是以大孩子自居,这回见那么多弟弟妹妹们伤心地哭着,也忍不住地哭喊起来。

回家!我要回家!呜呜……

爸爸!妈妈!快来救我——

山谷间,那一刻很悲凉。几百个孩子面对阴灰的天空和摇晃的山峦,在孤独和悲切地嘶号着,哭泣着,那稚嫩和沙哑的声音,仿佛是在向 苍天乞求,在向死神求饶……那声音,那场面,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什么叫悲痛与震撼!

孩子们,别怕!有老师在,大家别怕!

你们都是好孩子!勇敢的孩子!我们一定能够走出大山,你们的爸爸妈妈会很快来接你们回家的啊!

教师们一边安慰,一边跟着流汨。

苍天,你有眼吗?你为何要对孩子如此疯狂?

然而,苍天并没有回答,苍天变得无情无意,依旧疯狂与暴虐……

天色渐晚,四周一片惨景与死色。许多孩子害怕得自觉缩团在一起,看着孩子们可怜的样子,肖晓川等教师十分心疼。

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够走出大山。我们必须给孩子找些吃的,要不今晚就不能安全露宿。

哪儿弄吃的去呀?周围的房子都塌了,再说这个时候出去弄吃的也太危险了!

为了孩子,再危险也得去!肖晓川叫来几个党员、团员教师,让他们迅速到周边那些倒塌的农民家里寻找食品去。凡是能吃的都找来!肖晓川说。

是。

不多时,几位教师抱来一些从废墟里找到的冷饭剩菜和玉米棒子之类的食物和一些棉被。食物虽兜但孩子分着吃,吃得特别香。这让教师们有了些安慰。但教师和大一些的孩子都没有轮到吃一点东西,此刻他们的心目中,那些低年级的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大震之夜异常寂寞和漫长。害怕和疲倦中的孩子们刚入睡,天便下起瓢泼大雨。附近的一名家长正好拿来几块油布,肖晓川和教师们便从山腰上折来一些竹子制作成简易帐篷,让孩子们尽量少淋雨……

夜长长,雨漫漫。这个山岭间的不眠之夜,教师们谁都没有合眼,他们像母狮一般,无时无刻不在自己的岗位上保护着这些心灵受伤和精神上饱受惊吓的孩子。

天,终于亮了!孩子却仍然在熟睡。

不能让他们再睡了,早一分钟走出去,就少一分危险!肖晓川决定道。

起来吧,同学们!

同学们,起来吧!

学生们一个个被叫醒。现在重新点名!肖晓川最关心的是这个。他必须保证孩子一个都不能少。

报告主任,四百八十三名!一个没少!

好!一个没少。现在大家还是手拉着手,继续出发——!肖晓川一声命令,一支近五百人的娃儿逃生队伍再次出现在摇晃的大山之中,他们幼小脆弱的生命,因为有教师的存在,因为手拉着手,因此变成了一座坚不可摧的生命长城。这生命之长城,是失去了一半以上生命的北川死城的一支永远生生不息的生命枝权,并将在这块死而复生的大地上创造新的伟大业绩。

监狱的犯人也是人!救他们!

12日14点27分,即大地震的前一分钟。北川县武警中队的营院里静悄悄的,部队正在午休,看守所的监墙上,当班的哨兵正在全神贯注地巡视,中队作战值班室里,值班员张元和值班干部中队长赵德清正在观察电视监控,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窗外还不时吹来一阵凉爽的风……

转眼间,中队长赵德清感到大地在晃动,办公桌上的电话机、暖水瓶被重重抛出,发出破碎的声响。他敏感地意识到大地震发生了,拼命大呼一声:地震了,快撤!

值班员张元快速反应,嗖的一声第一个蹿出门外,随后他吹响了紧急集合哨。

紧急集厶不带装备!中队长赵德清站在院子里发出大震后的第一道命。

正在午睡的战士听到紧急集合的哨音后,快速抓起衣服冲出宿舍。就在战士们冲出宿舍的那个瞬间,只听隆——的一声巨响,战士们回头一看:天,营房垮塌了!

要命的事还在后头。

这时,营房的地面却在剧烈地晃荡着,让人站不住……陕趴下!赵德清又一声疾呼。

十五名训练有素的官兵刷地全都就地卧倒。顷刻间,天旋地转,昏天黑地,四周尽是隆隆的惊天巨响。赵德清他们不清楚外面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他最关心的是自己的战士和看守所的安全。

立即清点人数!

报告中队长,除副指导员贾达国带领十四名战士外出执行任务和在家的一名领班员及正在执勤的两名哨兵,其他官兵都在位,一个不少。

好!大家都看到了:这是一次非常大的地震,现在我要求……;赵德清一边在向官兵们提要求,一边想着副指导员贾达国和十四名战士现在不知怎么样了。贾达国他们的任务,赵德清是知道的,他们是去参加县里的五四青年创业表彰大会的。

事后知道,副指导员贾达国带领的十四名战士在县委礼堂参加会议时,当地震发生后,这十五名官兵迅速安全地撤离了现场并且随即参加了现场的抢救,在无任何准备的情况下,靠双手从垮塌的县委办公大楼内救出了四名干部。之后他们又在县长的统一指挥下参加了更紧张的抢救工作。

现在,我们还是把目光转回到北川县看守所。

大地震突然来临的那一刻,大地开始剧烈摇晃,一时间,天昏地暗,地转天旋。地震了!正在担负看守任务的领班员李伟迅速作出反应,高声对一号哨兵熊毅、二号哨兵刘洋大喊:地震了赶快报警,赶快撤离!李伟边跑边喊,剧烈的晃动,几次将他重重地摔倒在地。顷刻间,耳边传来房屋倒塌的声音,眼前尘土飞扬,一片混沌。站在监墙哨楼上的二号哨兵刘洋感觉到哨楼晃动得越来越厉害,嗖地拿起手中的枪,快速冲出哨楼。他前脚刚迈出哨楼,身后的哨楼倒塌了李伟也跟着倒地。大约一分钟后,李伟从地上爬起来,看到监区一片狼藉:监墙倒塌了监房倒塌了哨楼不见了,高压电网断裂了,看守所羁押的人犯生死不明。就在这时,刘洋也从废墟里爬出,手里紧紧地抱着枪。两个死里逃生的战友见面后说的第一句话是熊毅呢,一号哨楼已经扭曲变形,门打不开了,熊毅被困在里面。刘洋急中生智,用枪托将一号哨楼的门砸开,将熊毅救出。

危急关头,三名经历过生死考验的战士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没有走下哨位,没有丢失枪支,没有顾自逃生。领班员李伟下令:迅速按照发生自然灾害处置预案行动,决不能让一名人犯脱逃,赶快搜救人犯。熊毅负责察看险情和警戒,刘洋和我一起去监区救人,各就各位,立即行动!俨然一名气度非凡的指挥官,面对复杂的战场形势,他镇静自若,胸有成竹。这就是忠诚,这就是素质。监房已全部倒塌,毫无自救能力的人犯们歇斯底里地呼喊着,仇恨的情绪集聚着,一旦将他们解救出去,在这个特殊的时期,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

怎么办?救不救他们?

还用说,他们也是人,救!

李伟毫不迟疑地冲向倒塌的废墟,边救人边考虑着下一步的行动。

救救我—

大哥,快先救我!

被吓坏了的人犯们喊着李伟。

不要挤,都会救你们的!李伟大声说着,一边将手伸向那些无助的人犯……

一个,两爪,三个,人犯们一个个被救出。

轻伤的跟我上!你们也别闲着!救人要紧!李伟对那些没有受伤的人犯一挥手,然后自己先冲到了危险的废垃之中。

那些人犯先是愣了片刻,随即善良的人性之火在他们的身上猛地复燃起来。他们顺从地跟着李伟,自觉地加入到了救援的队伍中。

李伟见此景,内心一动:是人性的回归,还是人眭的觉醒?但他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想这类问题。眼前,只有一件事:救人!你们要特别注意搬动石块和残墙时的动作,千万不能再伤着人!李伟对那些参与抢救的人犯说。

快救我——哎哟!一名重伤的人犯被救出时,血流不止。李伟猛地撕扯下自己身上的衬衣,迅速为其包扎伤口。

里面的人决不行了!怎么办?跟着李伟抢救的几个人犯惊恐地叫着。就在这时,支援而来的中队官兵赶到,他们迅速与李伟等并肩战斗,冒着余震和随时可能被埋的危险,及时将所有在押人犯救了下来。经清点:二十五名在押人犯,重伤四人,死亡八人。

县城都毁了。这里不安全,我们必须把人犯全部转移到安全地带。赵德清说。

可往回哪儿转呀?万一路上出意外,人犯们跑了怎么办?有人担心起来。

赵德清的目光扫了一眼自己的战友,同时也扫了一眼在场的人犯,然后坚定地说:转移是为了大家的生命安全。如果谁想这个时候逃跑,那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条!

现场暂时一片死寂。

现在我宣布:全体在押人员,暂时在营地休息,不得走动,违者责任自负!中队的同志请注意:迅速组织力量探清转移的路线,一旦可行,立即执行撤离转移!赵德清宣布命令后,即派人前往通向绵阳的方向探路。

经县长和公安局的同志,已经探出一条撤离群众的路,现在他们已经开始安排活着的人在往外撤。我们是不是马上行动?探路的人回来报告道。

立即行动!赵德清手一挥,于是全副武装的官兵押着十七名幸免于难的人犯开始向城外进发。

在纷乱和仓皇的撤离人群中,在押犯的这支队伍有些引人注目,可似乎在那一刻,大家都不再仇视,平起平坐,甚至一路上有群众主动帮助那几个重伤的人犯翻越挡路的滚石。而几位没有受伤的人犯,则去帮助同行的几个步履艰难的老人和孩子上路。他们相互之间表现的人性之菩,在大灾面前变得极其自然。

16时35分,押解人犯转移的官兵行至北川中学门口时,听到倒塌的校舍里传来阵阵哭天喊地的呼救声。

你们快去救孩子吧!我们保证不跑!快去吧!人犯们突然停住脚步,对押着他们的武警官兵们说。

救人要紧!指导员钱永存果断地下令留下四名战士配合两名公安干警看守人犯外,自己则带领八名官兵迅速冲进中学校园,参与第一时间的紧张抢救。

眼前的凄惨让钱永存和战士们大惊,甚至一时不知从何着手——太多的被埋者!太多的孩子在死亡、在呼救……

救命啊——一个清晰的求救声从战士们的脚底下传出。士官班长张辉循声蹲下身子。他使劲搬开一块楼板,又招呼身边的战士王雄雄帮助,两人接连搬开两块水泥板,当他们合力搬开第三块水泥板时,一块砖头从头上掉下来,正好砸在张辉的手臂上,顿时血流如注。别管我!张辉一手挡开要护救他的一名群众,奋力与战友扛起水泥板……那个被困的学生被指导员双手抱起,哇的一声哭出了声。

继续抢救!指导员指挥着战士们,与在场的数百名当地干部群众和学生家长们拼命地抢救着。

19时03分,刚刚完成县委礼堂救援任务的十五名武警官兵也赶到了北川中学增援,这一夜他们与县委书记宋明组织指挥的抢救队伍,一起从倒塌的废墟里救出了被困学生四十二名……

第二天,武警官兵们重新整装出发,押着十七名人犯,冒着一路艰险,安全地到达绵阳。

几天后,一位外国记者在绵阳的临时看守所看到了这群从死城中走出的人犯,奇怪地发现,他们住的地方是灾区最豪华、最安全的地方。

你们没有想过半途逃跑?外国记者问在押犯。

我们为什么要逃跑?有武警看着我们,比哪个地方都安全。政府给了我们第二次生命,我们再跑干啥?在押人犯们这样回答外国记者。

后来这件事还登在了外国报纸上。悲情中的悲喜剧:2岁女孩扒拉出3岁伙伴……

13日,武警消防员在北川县城将一名被困在幼儿园废墟中的男孩儿救出。男孩儿伤势较轻,眼角有擦伤。他看到武警官兵后,亲切地叫着警察叔叔,望着对自己进行简单救治的护士喊阿姨。周围的救援人员都因孩子的乐观而高兴。这时,一位在旁边工作的志愿者听到男童的声音后停下丁自己的工作,突然用哽咽的声音叫了一声儿子,那孩子欢欣地叫了一声爸爸。

爸爸?这是你爸爸?在场的人无不晾奇。堤戢爸爸。孩子说。

原来,这名志愿者正是受伤男孩儿的父亲。他在自己孩子生死未卜的情况下,毅然参加了救援行动。他抱住儿子,哭着诉说着:我以为自己找不到亲人了;所以才作为一名志愿者留在城里的,我一直觉得这样会感觉自己像是跟孩子在一起,或者救了别人的孩子就等于在救我自己的孩子,哪知我真的找到了自己的孩子……

悲情中也有悲喜交加的事。

宣传部副部长郭志武也告诉了我一件死城里的传奇事:他的一个亲戚的孩子也在县城幼儿园。这个幼儿园共有五十二个孩子,由于地震造成幼儿园后面的山体滑坡,巨大的石流将整个幼儿园瞬间推出一百多米,难以想象那一幕……所有家长都知道自己的孩子不可能活着了。然而,偏偏有几个稚嫩的生命留了下来。其中三个孩子存活的情景令人不可思议:郭志武的亲戚在废墟上寻找自己的孩子时,发现一堆废墟上有一个2岁多的小女孩正在用小手刨什么,于是飞步上前抱起那小孩子,结果发现,小女孩的身边还有一个3岁的孩子露出了头颅——而这正是郭志武亲戚的小宝贝。这个13岁的孩子是那个2岁的小女孩用小手刨出来的…一奇的事还有:在幼儿园的废墟上寻找的人在废墟的一个不注意的地方,竟然见到了一张未损的小床,上前一看,小床上竟然躺着一个熟睡的孩子!抱起来一看,小娃娃安然无恙!

奇不奇你自己去想。

郭志武还告诉我一件事:在县委大楼后的一座五百多米高的山峰上,那一天有位老农赶着一头牛正准备回家,突然山崩地裂。那座五百多米的山峰,瞬间像掉了坐垫似的滑向地面,整个山体朝县城、朝县城边的一条河道倾斜而下……那赶牛的老农只觉眼前突然一晃悠,双腿呼地软倒在地。等他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竟然在河沟沟里,回头一看:老牛同样安然无恙地在那里吃着河滩上的嫩草!老农再回头肴看周围,冷汗顿时湿透了全身:县城咋全塌了?

13日和14日,是北川县城的最紧急的抢救时刻。按照专家对人的生命的通常测验,一般人的生命在废墟里能够坚持七十二小时,也就是说过了这个时间段,除非特殊条件,很难有生命成活。

采访那些生还者,他们都告诉我一个情况:一些大震时倒塌的楼房和废墟之中,开始几分钟或十几分钟里,许多人并没有死,但相当多的人没有多少时间就被闷死了他们主要是被弥漫不去的尘埃扼住了呼吸道……而另外一部分遇难者,则是在大震瞬间身体受伤导致外出血和内出血,他们的生存时间一般不过一夜。

抢救越早越能逃离死亡,这是死城留给北川人仅有的短暂时间。没有工具,没有人手——县委为了不让生还者在死城内继续面临余震和泥石流等危险的侵袭,多数活下来的人被及时撤出了县城,并有组织地向绵阳方向转移。留在县里进行抢救的都是党员干部和一些年轻人及志愿者,他们难以完成大规模的搜索。因而那些仍然被埋在废墟里并依然活着的生命,他们全靠自己的能力和13~14日先后赶到的武警、解放军官兵的抢救了。

他们是死城的最后撤离者。他们的生死面临着更大的困难和考验。有几个人和几个场景永远无法在人们的记忆中抹去——

一个是3岁男孩,他叫郎铮。

5月13日凌晨,解放军某部时天聃政委,带领一营官兵率先到达老城区幼儿园展开救援。

叔叔,救救我!一级士官陈德勇循着声音钻进废墟里的一块红色铁棚盖下,发现一个小男孩被两块巨大的水泥板夹在中间,他的脚被卡住了,身上还包裹着午休时的被褥。这个小男孩就是郎铮。

我要妈妈、我要奶奶!孩子忽然哇哇大哭起来。陈德勇一边安慰他,一边和战友们用手抠刑、郎铮头部四周的瓦砾,又找来木棒、钢钎,把他身边的水泥板一点点撬开。陈德勇趁机抱起了孩子,另外两名战士护住他的头——小郎铮终于被救了出来!

战士们赶紧用一条止血三角巾,将受伤的小郎铮牢牢固定在担架上。快送医务站!官兵们刚抬起担架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躺在担架上的小小郎铮,忍着疼痛慢慢抬起右臂,向救出他的解放军叔叔敬了一个礼。

他的这一生命的敬礼感动了全中国。小郎铮代表了北川孩子的那份可爱与早熟。

另一个北川孩子叫宋馨懿。

她的故事是从5月13日凌晨开始的。刚刚赶到北川县城的解放军某部红军团的装备处长伍太国带领修理连官兵正在城内搜救幸存者。叔叔,救我出去!突然有个稚嫩的声音将他们吸引道来。

是个孩子!你叫什么名字?解放军官兵惊喜地发现废墟里有个孩子。

我叫宋馨懿。

你妈妈呢?

妈妈在这里。小女孩告诉解放军她与妈妈在一起,但妈妈已没有气息了。

赶快抢救!伍太国命令道。

官兵们立即投入战斗。但废墟的活动性非常厉害,大家只能轻轻刨着瓦砾。当官兵们一层层扒开废墟时,顿时被眼前的一幕震撼了:馨懿的双腿上压着一名年轻女子,她一手护在馨懿的左腿上,另一只手则扶着身边的一个年轻男子。

他们是我爸爸妈妈!呜……女孩子哭了,哭得无比伤心。原来,是爸爸和妈妈用双臂搭成的生命屏障,才使她幸免于难。

官兵们感动得个个流着眼泪。带队的伍太国处长哽咽着下达命令:一定要想办法救这个小孩!

于是,八名战士用铁镐戳,用钢钎撬,用手拽,始终没能搬动压在馨懿母亲身上的混凝土石板……天渐渐黑了下来,大雨像发了疯似的,一个劲狂泻不止。饿吗?馨懿点点头,战士王肃满把牛奶喂到她嘴里。我们来讲故事吧。雨夜中,战士们开始搜肠刮肚地轮流讲故事。他们怕她熬不过这漫长的雨夜……

天亮了,雨停了。5月14日一早,他们和大连专业搜救队一起齐心协力,终于将小馨懿抢救出来,官兵们抬着担架,快速向山上的救护车冲去。

前面的人,让开,让开!他们边跑边喊,抬着小馨懿向山上的救护车一路飞奔。这时,恰遇温家宝总理来北川视察灾情,温总理急忙与随行人员一起让开一条生命通道。这个感人瞬间被永远定格下来,成为人人称颂的经典。

小馨懿,一个可爱的孤儿。如今很多有爱心的人士都想收养她,而她见了那些关心她的人就叫爸爸、妈妈……

李月,11岁的北川女孩。她已经是懂得长大后自己想干什么的孩子了。她想成为一名舞蹈家。可是,大震使她这一愿望不能实现了。

5月13日凌晨,某部参谋长颜俊安带领一营的官兵首先进入北川县城新城区曲山小学展开救援。

救命!一个小女孩在呼喊,她就是李月,其左腿被敦室的后墙死死卡住。官兵试图搬走她身上的水泥板,但没有成功。然后在墙上打洞,预备将女孩的腿挪出来,可还是不行。

至14日中午,已过去二十多个小时,孩子的生命非常危险。

要人不要腿,截肢!参谋长颜俊安提出了这个最有效却最残忍的建议。

要命还是要腿?李月听解放军叔叔在商量这个决定,便随口冒出了一句话:叔叔,我喜欢跳舞,长大后要跳芭蕾。

官兵们愣在了原地,参谋长颜俊安更想扇自己耳光,心里是说不出来的滋味。最终,官兵们默认了李月的要求:她还是个孩子,她的路还很长!截肢的建议被否定。

可他们仍然没有别的办法能将小月月救出。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在过去。孩子的生命还能维持多久?

5月15日,海南消防官兵来了!海军总医院来了!昆明总医院来了!这雄厚的实力,让现场的人有了些许安慰。

这时,距离李月被埋已七十多个小时!频繁的余震随时可能发生,危在旦夕的楼板每分钟都可能塌下来。

专家们最后研究的结果仍然是:只有截肢,才能救出孩子!

李月哭了!所有的救援人员哭了!

炮营营长陆益斌用雨衣紧紧裹住李月,遮挡住她的视线,他不想让幼小的李月见到那残酷的瞬间。

医生开始动手。他们的手都在抖动,眼泪流在了锯子上……

终于,上午11点30分,手术结束了。李月终于被解放军战士抱着从黑暗的废墟里出来。一缕阳光照射在她的脸上。孩子的下肢用厚厚的白纱布裹着——她的左腿没了,但她的生命从死城里获得重生。

绵阳市抗震救灾指挥部透露:至15日,重灾区北川至少有七百名被埋群众成功获救。他们在死城里与死神作了最艰难的战斗。他们最终成为生命的胜利者。

宋明书记和经大忠县长站在县城外的公路上,已经不愿多看这座曾经让他俩热血沸腾、期待好好干一番事业的城市。他们的内心有太多的悲伤与痛苦。

尸体与各种消毒药水的气味弥漫着这个已经死去的城市。但他们不甘心,也没有放弃。因为亲人解放军和武警及国家救援队,还有许多知名不知名的志愿者都在废墟里搜索与寻找着生命的种种可能与奇迹。

死城不死

这一天是5月16日,距毁城已经是第四天了。北川县毛坝小学四年级学生魏鑫钰和她的两个小伙伴却遇到了奇迹——

地震发生后,我们一直找不到孩子,魏鑫钰的妈妈天天以泪洗面,我也始终不愿相信女儿会这样消失了所以抱着一线希望到城里去看看。16日这一天,魏鑫钰的父亲再次来到女儿就读的学校教学楼前,一看早已成废墟的地方,父亲的心都碎了,他情不自禁地大声叫喊女儿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没想到奇迹真的出现了——老魏竟然隐隐约约听到了女儿的回答。一开始我以为听错了,便继续喊,这次才确认真的是女儿在回答我。父亲魏鹏不由得泪流满面,急忙喊来现场的救援人员。

救援队员发现,与魏鑫钰一起活着的还有两名同学。她们是怎样度过这四天四夜的死城生活的?小魏鑫钰被救后告诉大人:她们三人被困的几天里,都是在黑暗中度过的,可她们没有怕过,相信有人会来救她们。特别是小魏鑫钰表现最突出,不断地寻找话题和两名小伙伴说话,鼓励她们坚持。被困的空间特别小,三人就挤在一起,一动也不能动,虽然没有食物,但她们咬着牙坚持了下来。当我听到爸爸在叫我时,我心都要跳出来啦,所以就拼命地喊了起来。小魏鑫钲的这一喊,喊出了三个生命的奇迹!

获救后的那一刻,魏鑫钰说自己不饿,而等到清洗消毒后,她忽然开始猛吃东西。我们都不敢给她太多东西吃,怕一下子撑坏了她。医护人员说。但孩子吃得特别香,魏鑫钰说:我真的太饿了!她天真的样儿让谁看了都会开心地笑。

同是5月16日。

海南救援队在这座死城里同样创造出一次成功救出三名被困者的生命之歌。

这一天的上午9时10分左右,海南地震紧急救援队的一个搜救小组行进到北川县信用社附近时,几个当地群众指着那座面目全非的信用社七层大楼现场说:昨天他们听到过楼底下有呼救声。海南搜救人员一听,便立即用生命探测仪对现场进行了搜索,但遗憾的是废墟内已无任何生命迹象。

9时36分,又有群众反映北川县国税局昨天有呼救声。搜救人员前去确认,但遗憾的是同样显示已无生命迹象。

10时左右,搜救小组侦察员在北川县麒麟街一座宿舍楼废墟内终于发现了两名女性幸存者在向地面发出微弱的呼救声。

立即投入抢救!海南救援队员们一阵兴奋。他们迅速作出部署,一边对被埋者进行精神安慰,一边报告总部申请人员及装备增援。

这个时候,死城内的空气已经很糟糕,到处弥漫着遗体腐烂的刺鼻气味,但丝毫没有影响救援队员的救人心切与干劲。搜救队员经仔细侦查,初步判断幸存者被埋压在距外墙约八米远的深处,被倒塌的屋顶和地板夹在中间,内部空间十分狭小。

此时的北川,余震仍然十分频繁且震级较高,房屋二次垮塌的风险非常大。被埋人员的生命已经非常危险,等重型机械设备来抢救已可能性不大。搜救队员们便决定冒险依靠手中轻型装备挖掘。经过近两个小时的艰苦挖掘后,一个长约九米、仅容_人匍匐进入的地洞深入到废墟内部,接近一位年纪较小的幸存者。当救援队员出现在这位被埋人员前面时,她异常激动地不断说着:快点挖,快把我救出来!救援队员则安抚她要稳定情绪,保持体力,同时又以科学安全的方法继续掘进。

约中午12时,名叫席丽的28岁女性在被困九十多个小时后,成功被救出废墟。周围赶来的灾民们一片欢呼。

抢救另两名被埋者的战斗仍在继续,而且要比抢救席丽难度更大。其中一名叫张燕的36岁女性,她被一扇防盗门和一具遇难者遗体夹在中间,只有脑袋露在外面。搜救队员竭尽全力试图攻破防盗门的阻挡,但手中的电动剪扩器此时却耗尽了电池。抢救队员忙换成手动液压钳……经过不懈努力,坚固的防盗门上被打开了一个可供人爬出的洞。可抢救队员马上又发现,由于受到遇难者遗体腿部的阻挡,张燕不管怎样努力就是无法钻出防盗门上的洞口。两条早已僵硬的腿,像一道栅栏挡在了生和死之间。

怎么办?要救出张燕,就不得不将遇难者的双腿切除。面对不幸死者的躯体,救援队员们于心不忍。经过权衡,在排除了其他营救方案的可能性后,救援队不得不决定对遇难者的双腿进行截肢。随队的海南附属医院骨科医生张英在废墟中找到两把破旧菜刀,冒着腐烂遗体内可能存在致命炭疽杆菌的危险,用简陋的工具艰难地完成了截肢手术——现场可怕又奇臭。但为了群众的生命,海南救援队员们顾不得这些,他们与在场的消防战士一起,一个接一个地躺在洞穴内,按力一样地将张燕从死城的废墟里抬到了有阳光的地面……救援队员看一下手表,时间为16日下午2点40分。

海南救援队这一天战绩辉煌:

下午3点08分,在北川县职中救援的另一支海南救援分队传来喜讯:14岁的刘正喜也被他们成功从废墟中营救出来。

生命的奇迹竞如此闪耀!

死城不死!

这对那些各路赶来北川的救援队员们来说,是最大的鼓舞和力量,并成为一条定律。

17日上午,是江西消防部队赴北川突击队搜救工作的第二天,他们有些着急,因为还没有搜救出一个幸存者。然而这又不是着急能解决了的事,此时的北川县城,除了军人和搜救队员外,基本上看不到什么人,只有极度难闻的气味。搜救的希望也已经十分渺茫。然而江西消防部队的官兵们却丝毫没有放松每一处可能的生命存在。他们开始向老城区进发。

9时许,搜救突击队员分成两组在老城居民区进行搜寻。当萍乡消防支队司令部参谋叶斌和战友在两栋倒塌的居民楼搜寻时,突然隐约听到有人在喊救命的微弱声音。

有情况!叶斌当即向正在现场指挥的省消防总队领导作了汇报。正在指挥部开会的省消防总队副政委徐国龙闻讯随即赶到现场指挥,在观察现场后立即决定:马上用生命探测仪确认幸存者的具体位置。

在六层楼房内的二楼!幸存者的位置很快被确定。然而救援却碰到困难:楼房的下面两层已经下陷到地下,因此生还者实际上可能在地面一层,是现场的最底层。队员们一边呼喊着,一边用手敲打墙壁,寻找的结果与判断的相符。

接下去是如何营救的问题。

由于这名幸存者就在两栋房子之间的空隙,指挥部制定了两套方案并决定同时实施。一套方案:幸存者所处的空间很小,很难使用大型设备进行营救,因此,利用手掏碎石的方式,挖出洞来,将幸存者救出;还有一种方案就是在幸存者上部的废墟用设备挖出一个洞救人。

营救开始。而此时与幸存者的聊天是营救的重要组成部分。交流中,营救队员们知道了这名幸存者叫陈先贵,今年37岁,是一名货车司机。地震发生的12日,他老婆在菜市场卖菜,儿子在北川中学读书。不知娃儿和他妈咋样了?陈先贵在里面自言自语道。他主动告诉队员们,12日当天,他正在家里,突然觉得楼在动,便意识到足地震了。于是他就从六楼往下跑。当跑到二楼的时候,楼就坍塌了。陈先贵说,在被困的这几天时间里,他一直告诉自己,—定要活下去,一定会有人来救的。你们现在真的来了!我太感谢你们!我的命真大!陈先贵的脸上露着笑意。

营救非常艰难,用了近十二个小时后,被埋了一百一十八个小时的陈先贵被成功救出,并立即被送到绵阳中医院救治。

生命再一次在死城里复活。

19日,大地震已经使北川县城死亡了整整七天。

七天,一般认为这是生命的极限。然而我们的国家地震救援队仍然在这座死城里创造了一个生命的奇迹:19日上午10点左右,他们在北川县城的菜市场附近的废墟中成功救出了61岁的李宁翠老人。她在废墟中整整被埋一百六十四个小时……这位老人后经绵阳第三人民医院医生们的全力抢救,身体恢复了健康!

又是一个生命的世界奇迹!

死城,你在中国人民的顽强生命力面前,还有什么能够吓倒我们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