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萧瑟秋风 2、兵棋就是战争

两张大致相同的着色军用地图,平铺在两张宽大的桌面上。中日两国文字分别在两张地图上标出湖南全境、湖北南部和江西西部。湘江如一条绿色的带子,洞庭湖如一片蓝色的枫叶,在两张地图上是相同的。山峦、河流、道路、城市、村镇的位置和名称在图中也不差毫厘。不同的只是两张地图各在两个不同的作战指挥室,以及围在地图旁的军人不同的国籍。

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与参谋长吴逸志、参谋处长赵子立及司令部的参谋人员们,在全神贯注地进行兵棋推演。

一颗颗写着部队番号的棋子在地图上移动,参谋们报出兵力、时间、方位等作战要素。兵棋是当时作战想定的表现手段,对于指挥这场即将发生的战斗的人们,兵棋就是战争。

1941年6月22日,德军550万兵力按早已酝酿准备就绪的“巴巴罗萨”

计划,大举进攻军事大国苏联。苏德战争爆发,日本军方最初的反应是感到突然。因为按照德意日三国军事同盟,如此之大的军事行动理应在内部事先通气,再就是日军将领们百思不解,从战略战术角度考虑,德国为什么要将自己置于两面作战的不利境地呢?

但苏德战争毕竟爆发了,日本军方需要作出反应。这时日军大本营就乘机向北进攻苏联还是向南开辟太平洋战场产生严重分歧。近卫首相采取折中,决定先观察一下事态发展,伺机而动。

随着德军闪电战术在战争初期的胜利,“北进派”积极主张出兵对苏作战,与德军会攻莫斯科。但随着苏军逐渐稳住阵脚,德军在最初顺利进展之后遇到顽强抵抗,短时期内结束战争已毫无可能,“南进派”又抬起头来,主张北守南进,南下太平洋,实现“大东亚共荣圈”战略构想。

南下太平洋毕竟是日本民族的根本利益所在,其重要性远远超过到冰天雪地的伏尔加河畔去与黄头发蓝眼睛的日耳曼人分一勺羹。日军大本营着手抽调中国内陆兵力向南方沿海集结,其中从武汉第11军抽掉两个半师团即第4、第6师团和第33师团一部。因怕兵力抽走之后中国军队反攻,大本营采取以进为退的策略,主动打击当面中国军队,解除南进之忧。于是,大本营年初拟定的夏秋攻势便更加具有了现实的意义和目的。

“终于尝到了小蛇吞大象的滋味!”薛岳在掌握日本意图后暗自高兴,他十分认真地与幕僚们分析研究日军可能采取的进攻方式和要走的路线,一遍遍在地图上推演实战中可能出现的各种复杂情况。正值盛夏,长沙没有一个凉爽的去处,薛岳和参谋人员们一样挥汗如雨。

接薛岳的思路,日军这次进攻仍要走与上次大致相同的路线,而他的打法则是:

战区在赣北鄂南方面,对非主攻方面之敌,极力夹击于崇仁、新淦以北,宜春、万载、铜鼓、修水以东及修水、长寿街、梅仙以北地区,予以各个击破;在湘北方面,则诱敌军主力于汨罗江以南,金井、福临铺、三姐桥以北地区,反击而歼灭之。

有了第一次长沙会战的经验和光荣,薛岳对此次反击前景极为乐观,近乎浪漫。

反击奏效后,分向永修、德安、瑞昌、咸宁、蒲圻、岳阳猛行追击,相机收复九江、武汉失地。

乘胜前进,跨出战区,收复失土,横扫千军如卷席,如入无人之境!

就在薛岳认为他的作战计划已经十分完备、天衣无缝时,他并不知道,失败的阴影已经笼罩上来。因为他的对手已由与他打了多年交道的冈村宁次换成了性格与作战指挥风格完全不同的新任第11军司令官阿南惟几。

阿南惟几自1941年2月15日接受任命当天起,便随身携带着11军当面三省的作战地图和双方部队的有关资料,一有时间就细心研读。到3月10日上任时,他已对即将进行的作战心中有数了。

在岳阳11军指挥部的兵棋上,一切都是冈村宁次留下来的样子。阿南不是奔走于各师团各层指挥员之间了解情况、倾听意见,就是独自一人久久思索。在这幅地图制作的巨大棋盘前,他时常几小时一动不动。与他一同上任军参谋长的木下勇来自师团部队,摸不透这位由皇宫里来的司令官的脾气,又不好打扰他的思路,只好不言不语地陪着。

上任时,阿南由本土飞到南京,先向中国派遣军总司令畑俊六大将报到。畑俊六也是1941年初来华,临行前,天皇召见他时说,他此行肩负着解决中国事变之神圣使命。畑俊六与阿南促膝长谈了一个通宵,话题再三走向夏秋之际的进攻作战。他希望阿南此战务必消灭九战区主力于汨水以南、长沙以北地区,铲除蒋介石赖以支撑抗战局面的这些嫡系部队。

“如果这一仗打得好,”畑俊六说,“整个中国战局将会发生一个巨大改变。”

阿南恭敬地聆听着,不时欠身点头表示赞同。

经几番要求,从大本营陆军部次长的显赫位置来到条件艰苦、环境恶劣的中国战场,阿南自然有自己的想法,他比畑俊六更希望把仗打好。

战争是军人的节日,它为军人提供了实现自身价值的唯一时机,而沙场建功又特别是日本军人得到承认和走向更高官阶的重要条件。

阿南膝下二男一女,他独钟次子。当得知这个生性聪明活泼的孩子战死中国,内心极度的悲伤几乎使他垮掉。从那时起,他不论走到那里都将爱子的照片带在身上,并酝酿着一旦时机成熟,便将慈祥的父爱化作无比的凶残。

在兵棋棋盘上一动不动的士兵们,终于等到那双命运之手的垂顾。

一天,阿南惟几召集司令部人员会议,阐述自己的作战意图。他宣布,此次作战行动代号为“加号作战”。

阿南说:“上一次长沙作战之所以没有取得较大战果,原因在于兵力分配得过于分散,没有突出主攻方向,因而形不成强大的冲击力和杀伤力。”

阿南说着,将兵棋上鄂南和赣北的兵力各分出一半摆到湘北正面,参谋们立即看到了一个崭新的优势格局。阿南停了一会,在参谋们的思路适应了这个新格局时,又将留在鄂南和赣北的兵力全部摆在湘北正面,立即有人不由自主地惊呼一声。

是什么人曾经说过,作战风格是由指挥员的性格决定的。

大陆令第538号。昭和十六年(1941年)八月二十六日命令:中国派遣军总司令官为完成当前任务,夏秋之际在华中方面可暂时超越规定的作战地区进行作战。

大本营从8月中旬起,生活在赣北和鄂南山区和江边的百姓们时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见村边大路上有轻微的汽车马达声和过大部队的脚步声。在有月亮的时候有时能看见江面上有一队队汽艇来来去去。汽艇不开灯,只有一个个黑黑的影子。老百姓心中纳闷:这是什么部队,在做什么?

军队和民间的谍报人员将他们一夜夜忍着蚊虫叮咬躲在草丛中看到的一切写成情报,再接力赛似的将情报由一个人转给另一个人。最后,这些情报都由九战区司令部情报处的参谋摆在薛岳的桌子上。

薛岳对照地图反复思忖:“调兵?兵都调到湘北,通城不要了?岳阳不要了?不可能!佯动?什么意思?想让我把兵集中在湘北,你再从两侧打过来?”

薛岳没有从情报中得出任何结论,因此他的兵棋与阿南的兵棋在日军的兵力分布上便完全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