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强渡大渡河,历史的悲剧岂能重演

1935年初夏的一天。一方面军的刘英在行军途中突然接到李富春写来的一张条子,要她到中央队去报到,接替邓小平中央队秘书长的职务。

刘英感到有些突然,一点思想准备没有。但不管怎么说,命令得服从。心想去问问总政治部代主任李富春,这么大的“官”,怎么派上我啦。

刘英的个子小,好不容易跨上一匹黄膘马,离开驻地策马扬鞭朝地方工作部驰去。

刘英奔到总政治部,一下马便找到了李富春,一迭连声说:

“李富春同志,你是知道的,我一直是做群众工作的,中央队秘书长,我可干不了。”

李富春笑呵呵地说:

“刘英同志也谦虚起来了。不要紧,到了那里,自会有人帮助你的。我看你干得了,一定干得了,而且会干得好。”说完眨着一双神秘的笑眼。

刘英有股湖南辣子的泼辣劲,性格直爽,平时有什么说什么,直来直去,很少转弯抹角。而分配的工作再难从不推辞,总是克服困难去努力完成。如“扩红”,就曾得到中央的表扬。所以李富春笑她这回谦虚。而所谓“那里自会有人帮助你”,则有所暗指了,刘英心里明白。

刘英抿嘴笑了一下,脸上隐隐感到有点潮热。李富春正为别的事忙着,没有和刘英多说,笑着将刘英推上黄膘马:

“去,赶快去报到,人家等着你哩!”

刘英在马背上俏皮地朝李富春呶呶嘴:

“飞的李主任,你真会安排!”

刘英拿着李富春写的条子,来到中央队,恰好遇上毛泽东和王稼祥。

毛泽东一见刘英,就乐呵呵地说:

“刘英,你知道是谁提议你来的?”

刘英回答道:

“李富春同志。”

毛泽东摇摇头:

“不对,是我。在后梯队太累,你一个小女子,要拖垮的。小平上前方了,这儿有个女同志就行。”

刘英紧紧盯着毛泽东:

“小平同志能文能武,精明能干,他的工作我怕做不了。”

毛泽东同王稼祥一迭声说:

“你做得了。”

王稼祥向刘英解释说:

“前方需要加强,小平同志很有才干,调他到前方去,让他更好地发挥作用。”

毛泽东笑着说:

“不要紧,有人会在身边帮助你。”

正这么说着,洛甫走进屋子。

毛泽东当即故意对洛甫说:

“洛甫同志,刘英今天来中央队当秘书长,是我点的将,有何意见?”

洛甫是个腼腆的人,生活严肃认真,不大开玩笑,平时不苟言笑,甚至有时显得有点拘谨。他不好意思地说:

“老毛,你物色的人,还有什么不恰当。”

王稼祥说:

“老毛对刘英了解,他们是老乡。”

毛泽东故意反问王稼祥:

“老王,你的意见是我搞宗派?”说完哈哈地笑了起来,接着又说道:

“我是为总书记物色人啰。”

刘英在一旁也格格地笑了起来:

“毛主席,你硬是爱开玩笑,今后在你身边工作,你要多指教哩?”

毛泽东朝洛甫那边一呶嘴:

“他会帮你,他的水平比我高。”

洛甫亲切地对刘英说:

“你完全能做,工作不多,主要是做警卫队的思想工作。思想工作不做不行啊。你在这方面有经验。再一个就是管我们这些人的生活,开会时做记录。”

刘英点点头:

“这还行!”

毛泽东对刘英说:

“小平走得急,他的工作应该移交给你再走。可是前方有事,等不及了。你赶快去把存放中央文件的公文箱整理一下,特别是那些开会记录,要整理好。”

“是!”刘英遵从地回答了一声,随即走出屋子。

这样,中央队秘书长之职,刘英便算走马上任啦。

刘英走后,毛泽东对洛甫说:

“你没来时,刚才我同稼祥商谈了一下渡过金沙江后的作战方针。鉴于半年来的行军、作战,野战军颇有伤亡,会合四方面军,建立川西根据地,是当务之急。我们曾致电张国焘,要他西渡嘉陵江,策应我们,不知他们的行动如何?现在敌人封锁得紧,消息不灵了,我们如同聋子。”

王稼祥有点感伤地说:

“现在,一方面军的力量是弱了,如果四方面军的兵力强,两军会合,才能更好地创建新的根据地。”

洛甫接过王稼祥的话说:

“刚才,我从恩来那里来,军委总部三局通过各种途径,终于获得四方面军的情报。”

毛泽东与王稼祥同时无比关心地问道:

“怎么说?”

“大意是说,四方面军已于四月从苍溪秘密西渡嘉陵江,向西移动,取道通江、巴中,正向阆中、剑阁、昭化一带活动。”

不等洛甫讲完,毛泽东赶快起身朝悬挂地图的墙壁走去,一手插腰,一手在川北的范围内用心寻找间中、剑阁、昭化这几个地方,看看他们所在的位置。查找看后,毛泽东回到长板凳上坐下对洛甫、王稼祥说:

“从张国焘他们活动的大方向看,是在同我们靠拢。”

王稼祥马上说:

“这就好了。”

毛泽东说:

“我们应加强和四方面军的联系,两军争取早日会师。要随时注意四方面军的动向,把我们的情况及时电告他们。”

洛甫说:

“恩来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作了安排。”

毛泽东点燃一支烟,吮吮下唇对洛甫说:

“部队通过彝族区后,很快就要过大渡河了,一会,我们到恩来那里去,研究一下渡河方针,石达开就是败在这里的。”

洛甫说:

“国民党的报纸说,希望我们成为第二个石达开。”

毛泽东说:

“要使蒋介石的梦想落空,我们必须作好渡河的充分准备,因为这又是一道天险。你去通知一下刘英,我们开会时让她作好记录。”

毛泽东不叫其他人去通知刘英,这件小事让洛甫去做,看来是“大材小用”。其实洛甫心里明白,是毛泽东对他的关心。他深知毛泽东是个有心人。

洛甫找到了刘英,把自己身上配带的自来水笔递给她说:

“政治局成员要在恩来那儿开会,老毛让你做记录,这支笔,暂时借给你用。”

刘英接过这支黑色杆子上面罩着一个黄褐色笔套的钢笔,端详着、抚摸着,十分宝贝。她记得还是1929年在莫斯科孙逸仙中国劳动者大学读书时用过这种笔,回到根据地就再没看到了。在根据地写文章做记录都是用毛笔、土纸,突围出来,用毛笔不方便,大部改用铅笔。

洛甫对刘英说:

“开会时,这支自来水笔属于你,开完会,你替我保管。如果不是我每天要写那么几百个字的日记,我可以把它送给你。不过,不要紧,这支笔我们两人共用吧。”

刘英笑了起来,亮着一对黑黑的眼珠。

洛甫陪着刘英朝周恩来住的地方走去。

5月的川西北,春意盎然。沿途的树木长出新的绿叶,葱翠一片。喜鹊鸣叫着在林子里飞来飞去,地上的小草一丛丛四处泛绿。他们穿过一片青杠林,走过一条小河,河上是用两棵木棒搭架的便桥,来到一片开阔的平地。只见坝子里种满一望无际的罂粟,正是开花的季节,五颜六色的花朵争奇斗艳,深红的,浅红的,暗红的,配以绿叶,无比绚丽。一对对蝴蝶在花间款款穿飞,蜂飞蝶舞,春光烂慢。刘英对洛甫说:

“山区不容易有这么开阔的坝子,竟种上这么多的罂粟,实在可惜。”

洛甫点点头:

“是啊!良田美土,竟为毒物所占,使人惋惜。要是种上粮食,该多好啊。难怪川黔两地吸食鸦片的人多。”

停了停,洛甫关心地说:

“刘英同志,老毛调你来中央队,说你在后梯队苦,怕身体受不了。”

“苦什么?苦惯了!我倒不怕,要说苦,二纵队三梯队也真苦,是全军的运输队,几乎苏维埃的全部财产——各种沉重的机器、印刷钞票的、文件的、造军火的,以及文件、银元、粮食、通讯设备等等,全靠运输员和民夫肩挑背扛人抬,负载极其沉重。我这个政治部主任也难当呐。思想工作不好做,硬着头皮也要去做。后梯队不亚于前方作战部队,有时比他们还苦。记得在湖南境内翻一座大山时,我们运输队的人和骡子跌下去不少,一夜只能走五、六里路。那些新入伍的小战士,挣扎着抬着机器一边悄悄走,一边悄悄流泪,都没一句怨言。队伍减员严重,民夫跑的不少,思想工作多哇。”

洛甫深抱同情地说:

“也真是。”

走着走着刘英身子出汗了,她松了松头上的帽子,掠了一下帽下的短发接着说:

“突围出来苦,在苏区不苦?不知你吃过蒲席包饭没有?”

洛甫笑着点点头:

“当然吃过,不吃就要饿死。”

刘英所说的蒲席包饭,指的是在瑞金时,每人只有一点极少的定量,做饭时,每人一个小蒲席包,挂上写着各自名字的牌子,放在锅里煮。蒲席包里,饭不像饭,粥不像粥,本来就是极粗糙的米,还混着不少砂粒。没有盐吃,大家就想法刮砖壁墙脚的陈年硝盐代替。因为饭菜没有味道,大家就拼命吃辣椒,结果纷纷生疥疮。硝盐又苦又涩,弄得疥疮又痛又痒,苦不堪言,刘英尝够了苦头。为此,卫生部长贺诚禁止吃辣椒,少共中央局还专门组织“轻骑队”检查执行情况,发现“违令”的,就以挑大粪作“处罚”。结果有些人就是甘冒挑大粪的“处罚”,也要违令吃辣子。四川、湖南人不吃辣子行吗?何况饭食是那样的粗糙乏味!

回忆起那些难忘的往事,艰苦的岁月,刘英内心冲动不已。

洛甫是个高个子,而刘英则小小巧巧,他俩走到一起显得有些不协调。以致洛甫说话时总是俯下头来,像和小妹妹交谈。而刘英讲话时则扬起头,似向敬爱的兄长、抑或师长请教。洛甫戴着近视眼镜,举手投足,一身斯文,温文尔雅;刘英直率,活泼开朗,有股倔劲。他俩的性格可以说截然不同,却走到一起来了,从在莫斯科认识至今,已有6年的光景了。

刘英回味着说:

“那时咱们的生活,也够清苦,嘴馋的时候,大家只有来一顿‘精神会餐’。”

洛甫笑了笑:

“四川人叫做过干瘾。”

刘英也跟着噗哧地笑了起来:

“过过干瘾也舒服啦,小平最会吹壳子,吹得听的人直咽口水。”

洛甫笑了,笑得比较含蓄,目光中流露出一层温存的意蕴。

刘英是长沙第一女子师范学校的首批学员,由于校长徐特立开明进步的办校方针,女子师范成为培养革命人才的学校。在共产党员教师罗学瓒、周以粟、陈章甫等人的教育下,加之学生中的共产党员谭国辅等人的影响,抱着读书自主自救思想入学的刘英,不久即被卷入革命的群众运动。刘英是在革命的高潮中参加革命的。1925年,20岁的刘英即加入共产党。大革命失败,中国革命遭到重大挫折,“马日事变”以后,长沙成了全国白色恐怖最严重的地区,曾经与刘英朝夕相处,亲切地叫她“毛妹”的领导人王一飞、夏明翰、郭亮相继被捕枪杀。但是,也正是在许多人落伍、颓唐的时候,严酷的阶级斗争,使她受到一场严峻的考验,刘英变得坚强起来。斗争把她从一名普通党员、女学生推上了湖南省委候补委员、省妇女部长的岗位,成为一个忠贞的女共产党员。

就在这个时候,刘英认识了湖南省委秘书长林蔚,她向林蔚第一次表示了纯洁的爱情。可是他们结合仅仅才一个星期,1928年初,当刘英受省委派遣秘密到上海党中央汇报工作的时候,林蔚被反动派杀害了。刘英完成任务后回到家里,等着她的是无限的悲痛。刘英与林蔚的遗腹子,也因在湖南乡下生病而夭折。爱情,对于刘英来说太短暂了,何其匆匆?像天边的爝水,一闪即逝。可以说她还没有真正享受到爱情的甜蜜,便速尔离开了爱情。爱情对她的打击太大了,太残酷了。于是她抚慰着心灵的创伤,决定走出国门,到世界革命圣地莫斯科去求学,希望用为党的辛勤工作,来填补爱情留给她的空白。可是偏偏在那儿又认识了洛甫。刘英倒没在意,洛甫对她却好感起来。

洛甫在爱情上,也自有他的不幸。

洛甫20岁的时候,正笔耕不辍,以少年文学家身份跻身于上海文坛的时候,家里为他娶了一个没有文化的媳妇。思想活跃、渴求自由、具有新思想的洛甫,难与奉父母之命过门来的妻子相处,不得不离开南汇县祝家桥张家宅这个闭塞而又封建的本家,到大上海呼吸新鲜的空气,撇下嗷嗷待哺的长女维英与次女引梯。以后便孑然一身,投身革命,成为一个职业革命家,中共的要员之一。

洛甫始终认为,他的第一次婚姻不属于他,他从没吮吸过真正的爱情的甜蜜,但自认识刘英后,他封冻的心扉敞开了,一缕春风钻进他的心底,终于唤起他对爱情的憧憬。

他喜欢刘英的人品;

他喜欢刘英的倔强;

他喜欢刘英在同龄人中的成熟;

他喜欢刘英对党的事业忠贞不渝的精神。

3个月前,当一方面军二占遵义的空隙,洛甫叫特务员将刘英找来,请她吃了一顿酸而且甜的醪糟,向她提出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否不只做一般的同志。但忠厚的洛甫,说话不会转弯抹角,那样说的结果,竟没有得到刘英首肯,反而在他们之间造成一个颇为尴尬的局面。刘英的回答是:“我早有打算,5年内不结婚。”这似乎是有点唐突而又贸然的回答,使得洛甫吃了一碗“闭门羹”。刘英在婚姻问题上“固执”得简直令人不可思议。难道说,到这时她心灵上的创伤还没痊愈?还没抚平?还是由于环境太严酷,还不是考虑这件事的时候。

洛甫与刘英就这样摆摆谈谈,说说笑笑,不一会儿便来到总部驻地。

毛泽东、周恩来、朱德、陈云、刘少奇、邓发、凯丰,都在那里,就缺洛甫和王稼祥。显然王稼祥因伤,行动不便,还没抬来。

洛甫与刘英一进总部办公室,毛泽东当即笑着问道:

“刘英同志,你今天把书记‘拐’到哪里去了,害得我们等。”

大伙哈哈地笑了起来。

洛甫在一旁不好意思地红着脸,像有什么秘密被人窥测到了似的。

刘英微红着脸蛋噘着嘴说:

“毛主席,你就会开玩笑!”

毛泽东接着又说:

“你们这么亲密,注意点啊,宿营的时候,提防我们派‘监察委员’‘监察’你们的行动,别犯规。”

大伙笑得更响了。

刘英的脸庞一下红了,娇嗔地说:

“毛主席,你——”

王稼祥用担架抬来了。

周恩来收敛了笑容对大家说:

“人到齐啦,现在我们开会吧。主要研究野战军强渡大渡河之事,以及过河后的行动方针。请洛甫同志主持。”

通过讨论,政治局责成军委对野战军强渡大渡河的军事行动作了部署。迅速北进,争取战机,早日过江,进到川西北地区,会合四方面军,建立根据地,是目前的战略方针。会上指出,野战军渡过金沙江北上后,敌人已知红军会北渡大渡河入川西。敌人正想利用大渡河天险,大小相岭及凉山等地的隔阻,彝民与红军的隔阂,阻挡红军。企图以刘湘、蒋军两部突击红军于大渡河南岸,另以川军刘文辉、杨森、郭勋祺在北岸层层扼阻,破坏红军的渡河计划。因此,军委特别强调各兵团应以积极、迅速、坚决、勇猛、果敢的行动,消灭阻止野战军前进之敌,以急行军姿态迅速过河。在渡河一时不可能时,必须准备进行较远道的迂回,或留在右岸进行一时期的作战行动,以觅机再渡大渡河。中国工农红军决不能成为中国历史上的第二个石达开,历史的悲剧已经终结,不能重演!

开完会,洛甫走到刘英跟前,从桌上拿起刘英的记录认真地看了一遍,审查是否把开会要点全记上了,然后用自来水笔将记得不恰当的地方改了改,温和地对刘英说:

“记录我收下了,交给我保存。”

刘英心想,洛甫工作挺认真。

开会的人,陆陆续续的走了,只留下毛泽东、洛甫和刘英三人。

毛泽东对洛甫说:

“现在没事了,老张,放你几个钟头的‘假’,陪刘英同志玩玩。”说得他们二人很不好意思。

刘英看见毛泽东的头发很长,许久没有理了,后面的长发全遮住后颈,前面的搭拉下来可以盖住嘴唇,几乎和一个女人没有区别了。于是对毛泽东说:

“毛主席,你应该理理发了。”

毛泽东随口答道:

“打了胜仗再理。”

“理了再打胜仗不也一样嘛!”刘英争辩道。

“不一样,是两回事。”

“怎么会是两回事?”

“打了胜仗才理,说明我们的决心,理了再打胜仗,鬼才知道能不能打胜仗。”

洛甫在一旁抿笑了一下,心想毛泽东真会“诡辩”。

刘英看见没有说服毛泽东,不服气地说:

“头发这么长,不卫生,还是理了好。”

“这,你就管不着了,干净不干净,不在表面,在内心。我是不在乎外表的。”毛泽东点燃一支烟回答着。

刘英嘟着嘴说:

“你叫我当你们的秘书长,不是规定要管你们的生活嘛,这,怎么不该管?”

“嗯!这个——你可把我问住了。”毛泽东嘿嘿笑了起来,接着又说:

“好!好!接受秘书长的监督,等部队顺利渡过大渡河后,一定理。”

毛泽东、洛甫、刘英在总部吃了晚饭,毛泽东因还要同周恩来具体研究抢渡大渡河的计划,今晚就在总部留宿,不回中央队驻地了。擦黑,刘英点亮一盏马灯,与洛甫一道返回中央队。

一路上,刘英心里有些不平静,许多往事一下汇于胸中。想到在苏区与洛甫接触时,同志们总爱拿她同洛甫开玩笑,或者有意将他们二人连在一起。突围西征以来,每次去总政治部找李富春,如遇上洛甫,只要蔡畅在场,蔡畅总是笑着叫刘英。有一次,还要刘英快给洛甫煮醪糟吃,是否要刘英“回报”二进遵义时洛甫对刘英的招待?刘英心里纳闷,心想那次吃醪糟,怎么传到蔡畅耳里?肯定是特务员小彭将她“出卖”了。因为当时只有小彭在身边。

洛甫的眼睛不好,刘英手中的马灯总是尽量照着洛甫脚下的路,生怕他因视力不及而跌跤。开始,他俩默默地走着,各想各的心事,不说话。当然洛甫比刘英想得更多,他还想着下午研究的抢渡大渡河的事,太平天国一代名将石达开就是败在大渡河边,让清朝曾国藩的兵收拾掉的。红军面临的危机依然存在,部队能否过大渡河,这又是一个关键,一道难关,洛甫为此颇为忧心。

洛甫对刘英说:

“我们前面是天险大渡河,敌人有重兵把守,后面有几十万敌军追赶,西面是人烟稀少的少数民族地区,我们遇到的困难不少啊。”

刘英十分关心地说:

“听说太平天国的一支部队,就是在大渡河边覆没的。”

洛甫回答说:

“七十多年前,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被清兵逼到大渡河边,他的部队已经渡过去一万多,这个时候他的妻子正生儿子,石达开决定要大庆一番,又召回渡过河的兵士,于是对岸被清兵抢占。就这样石达开失掉战机,进退失据,终于全军覆灭。”

刘英感慨地说:

“这简直是一个历史悲剧。石达开不应该为了一个儿子而葬送全军。”

洛甫调侃地说:

“因为是王子嘛。”

刘英颇为关心地说:

“我们到了大渡河边,不能延误,得迅速渡河,不能让历史悲剧重演。”

洛甫回答道:

“那是当然,下午我们已经研究了渡河方针,周恩来去具体执行。”

他俩既然已经打开了话匣子,也就不像开始时那么拘谨了。刘英看见手中拎着的小马灯很亮,红红的小火苗在山区的夜里一闪一闪,像一只萤火虫在暗夜里飞动着,闪着清亮的光辉。她心想,如果没有小马灯,他们不知要摸索多久才能返回驻地。这小马灯真好,于是高兴地对洛甫说:

“在黑夜里,这小马灯倒是顶亮的。”

洛甫接着刘英的话说:

“这是‘流萤’(刘英)嘛!”

洛甫的意思是暗指刘英的个子虽小,但很有光芒,借题夸耀刘英。

刘英心里暖融融的。

刘英突然想起毛泽东告诉过她的一件事:说的是部队在经过湖南的山区时,一次洛甫骑在马背上打瞌睡,不小心从山上跌下来,所幸马没跌死,人没受伤。毛泽东知道后为此写过一首打油诗,当着她和洛甫的面念过,用这个来开他们的玩笑。刘英想起此事,心里感到一阵温馨和诙谐,竟下意识地格格笑出声来。

“笑什么?”洛甫感到纳闷。

“笑你过湖南从马上跌下来,毛主席写过打油诗笑你这个大书生。”

“那时也太困了,没天没夜的行军,还有不跌跤的!你还记得老毛写的那几句诗吗?”洛甫笑着说。

“记得,我念给你听。刘英有板有眼地念起来:

“洛甫骑马过湖南,

“四脚朝天滚下山,

“人没受伤马没死,

“菩萨保佑你平安。

“是不是这样?”

“大约是这样,你的记忆真好,我差点搞忘记了。”洛甫点点头说。

刘英温存地说:

“毛主席很风趣,真爱开玩笑。”

洛甫笑着说:

“他是‘趁火打劫’,人家跌跤了,还开玩笑,拿人家来开心。”

刘英‘不以为然’地回答说:

“当时你从马背上跌下来,一定很狼狈,惹得大家好笑,毛主席写首打油诗让大伙高兴高兴,赶走疲劳不也很好嘛。”

洛甫说:

“老毛也有严肃的时候,严肃认真起来,使你难予接受。过去在江西苏区的时候,我和他有一些接触,但真正对他有一点了解,还是突围出来,在行军路上。”

刘英侧着头注视着洛甫的脸庞:

“你说说。”

“记得在出发以前,最高三人团决定将我们一律分散到各军团去,毛泽东坚决反对,不同意这么作,说这样不利于集中研究问题,解决问题。最后,三人团采纳了毛的意见。宿营的时候,老毛又提议,要我和王稼祥同他住在一起。于是,我经常听到他批评过去中央的领导,言词相当激烈,有时近乎于尖刻。他认识问题相当深刻,批评起人来,有时也不大讲情面。特别是政治原则问题,观点鲜明,鞭辟入里。从遵义政治局扩大会议之后,军事上的问题,大家多听他的。虽然会上明确,让他协助恩来指挥,但恩来谦虚,十分尊重老毛,多以老毛的意见行事。老毛对政治问题,一点不马虎,生活倒很随便。”

刘英拎着马灯,一边小心翼翼地走着,一边注意听着洛甫的谈话。

“哐当!”洛甫的左脚不小心踩在一个低洼的水坑,鞋袜全湿了。刘英怜惜地说:

“当心点,不要又来一个‘四脚朝天’哇。”

洛甫站着甩着鞋上的积水说:

“只顾和你讲话,没有注意看脚下。”

停了一会,他们又继续赶路。

洛甫感到对毛泽东的话还没讲完,想了想又对刘英说:

“老毛有时也有点偏激,把问题看得过重。比如前不久的会理会议,林彪是应该批评的,在困难的时候,多走一点路算什么?不应该提改变前敌指挥,对遵义会议的领导不应该产生动摇。在这个时候,直接和敌人硬顶不行,绕点圈子,是必要的,林彪不应该大惊小怪。可是老毛说这是右倾机会主义行为。这样就把问题看严重了。同时还连带批评了我和彭德怀。其实,要彭德怀出马,也只是林彪的想法,与老彭无关。我在中央负总责嘛,林彪有意见,自然给我反映,怎么可以说是我们串通一气来反对他哩!当时,我感到受了委屈,想声明,说说原委,但一看老毛在气头上,为了战胜危机,扭转部队的被动局面,老毛和恩来也够辛苦,老毛也焦急,当一听到不对的意见,就沉不住气啦。老毛对我的误解,以后再找个机会说说,我想以后总是有机会的。不过,老毛虽然对我有意见,有事还是爱找我商量,倾听我的意见,只要认为我的意见有道理,他就采纳。我有事,也爱同他商量。他有战略眼光,看得远,有魄力,也十分讲究斗争艺术。这段时间,没有他与恩来的指挥,部队还要遭到更大的损失。”

听了洛甫的一席话,刘英对洛甫又有了进一个的了解:为了领导人之间的团结,合作共事,自己甘受一时的委屈,这种相忍为党,相忍为革命事业的品质,深深打动了刘英的心。

刘英默默地承受着洛甫的爱与毛泽东他们的关心。刘英对于洛甫,已经由尊敬而转变为爱恋了。但她心底打定主意,这个问题,现在不说,一心工作。刘英在婚姻问题上,何其‘固执’啊!

第二天下午,刘英有事到毛泽东那儿去,踏进毛泽东的房间,刘英看见毛泽东刚起床,正在洗脸。毛泽东眨眨眼说:

“昨晚我在总部只睡了两个钟头,今天上午回来补了一下瞌睡,刚睡醒。”

“你昨天不是说,要看看遵义政治局扩大会议的记录稿嘛,给你送来了。”

“啊——让我看看”。毛泽东乐呵呵地说着。

毛泽东洗了脸,然后又用那张原本是白色,现在染满汗渍已经变成浅黄色的洗脸毛巾洗脚。两只粗大的脚板,在木盆里像个小孩一样交替上下击水,发出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刘英看见毛泽东用洗脸毛巾洗脚,感到不卫生,当即制止说:

“毛主席,你怎么洗脸洗脚用一块毛巾!等打下了城市,再发一条给你,这样多不卫生呀!”

毛泽东将双脚踏在木盆边沿,扬起头对刘英说:

“你以为上面比下面干净吗?你看,鼻子和嘴这才脏呢?脚板成天套着袜子、鞋子,保护得好好的,比嘴巴鼻子干净。”

刘英笑了,心想毛主席真会讲,横说竖说都有理。

毛泽东边拧毛巾边说:

“这毛巾还是打下遵义发的纪念品,你看上边印着‘遵义纪念品’几个红字,是‘三友实业社’出的。我喜欢它。”

毛泽东洗了脚,穿上鞋子,站起来,然后点上一支香烟吸着,在屋里踱来踱去。他问刘英:

“昨天和洛甫谈得如何?”

刘英眨眨眼,神秘地说:

“我向他说了,我不找爱人,5年不结婚。”

毛泽东停下来说:

“那可不行啊,让人家等那么久,你知不知道,洛甫已经是三十五岁的人了。”

“三十五岁,与我何干?”刘英娇嗔地回答说。

“你是一个革命者,有责任帮助一个同志嘛,洛甫是个好同志。”

“这我知道。”刘英点头。

“知道就好了。”毛泽东笑微微地说。

周恩来走进屋来。

刘英知道周恩来一定有事找毛主席说,便迅速起身告辞。离开的时候,亲切地招呼了一下周恩来。

毛泽东问周恩来:

“有事吗?”

“刚才接到三局报告,四方面军正分两路向北夺取平武,向西夺取北川,正在与胡宗南部队周旋。他们的战略方向是西向岷江地区,他们提出的口号是建立川西北根据地,迎接中央红军北上。又闻四方面军已在北川、茂县、理县一带少数民族杂居的地区,成立了‘苏维埃西北联邦政府’。”

不等周恩来讲完,毛泽东插了一句:

“这又是张国焘的创造发明了。”

周恩来接着说:

“张同焘还在茂县成立了‘中共西北特区委员会’。”

毛泽东感到惊讶:

“他怎么没有请示中央呢?这件事,可能洛甫也不知道,没听他讲过。”

周恩来说:

“国焘看见我们被逼了出来,可能认为苏维埃运动不适合中国,竟怀疑起苏维埃不能在中国成功。”

“不管怎么说,应该给中央通报一下。”毛泽东断然说道。

“中央处于流动状态,他们可能不便于联系。”周恩来解释说。

“这个人是有点独出心裁,有时特别不大爱听招呼,凭个人意志办事。”

“他的行动,还是在配合我们,策应我们,这点还是好的。”

毛泽东沉思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

“这个人难驾御哟!”

周恩来琢磨着毛泽东的话,没有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