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诺门坎战役 最大规模的炮战

从7月3日开始大规模的战事不到半个月,日军就损兵折将,特别是兵器装备,如坦克、装甲车、飞机、火炮的损失已经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战前储备的弹药等物资也几乎消耗殆尽。仗打到这个份儿上,小松原明白光凭自己现有的力量想守住都难,肯定无法组织起新的攻势。在接到进行休整的命令后,他一边布置组织防御,一边硬着头皮请求关东军给予增援。

大规模的交锋已经打了一周多,总部的大领导还都没有来过。7月12日,关东军参谋长矶谷廉介中将带着作战课课长寺田雅雄大佐终于屈尊来到前线,亲自了解前一段时间的作战情况。关东军司令部之前已经在前线派驻了工作组,主要成员是副参谋长矢野少将和作战参谋服部卓四郎中佐、辻政信少佐。

经过对前线的详细考察,矶谷参谋长做出了以下结论。

一、前线部队60%以上的伤亡都拜苏军火炮所赐。目前参战各炮兵联队均没有可以与苏军火炮抗衡的大口径、远射程大炮。为了从根本上改变战场的不利局面,只有动用宝贵的远程重炮部队参战。

二、苏军的坦克部队始终是日军进攻的一大障碍,在日军坦克装备没有明显改进之前,安冈战车团暂时不宜再战,以免造价昂贵的战车白白损耗。言外之意就是说,坦克对坦克是打不过人家的,只能“破罐子破摔”地上人了。

三、目前的作战部队减员太多,已无法继续执行攻击任务,应从其他师团抽调有作战经验的部队予以补充。

四、前敌总指挥小松原中将前一阶段的作战指挥没有错误,应继续予以鼓励和支持。

看到上边第四条,小松原感动得无语凝噎——领导真是给面子呀。

都是自家兄弟,在前线混得灰头灰脸也实在不容易,植田大将也只好认可了矶谷等人起草的总结报告,同时根据报告的建议做出了新的调整:将驻旅顺的第五重炮旅团、野战重炮第一联队、独立重炮第七联队、穆陵重炮联队等重炮部队调往前线。连旅顺要塞的重炮也都一门门拖出来运往诺门坎,这样前线的大口径火炮就有了38门。加上之前在战场上的两个野炮兵联队,大小火炮总数达到了82门。其中100毫米九二式加农炮的射程达到了17.5公里,虽然比起苏军的150毫米加农炮尚有不及,但总算超过苏军的107毫米加农炮的射程了。

看着这些硕大无比的钢铁玩意儿陆续来到,小松原顿觉腰杆又硬了不少,这可都是大日本帝国陆军压箱底的宝贝呀。

当时裕仁天皇的女婿盛厚殿下正在重炮兵部队镀金,也将随部队赴前线参战。关东军宣传部门借题发挥,专门将驸马爷亲临前线的消息大肆宣传一番,以期达到鼓舞士气之目的。

调动这样的重炮部队,可不像现在玩网络游戏,胡乱圈一下,一拉就过去了。由于日本牵引车辆非常缺乏,重炮出动还大多依靠畜力牵引。一门150毫米榴弹炮在硬土地上还需要16匹马才能勉强拖动,到了诺门坎这种松软的沙土地带,加上一倍的畜力还不够,一个炮兵联队需要上千匹的马才能保证最基本的机动。150毫米榴弹炮一枚炮弹的重量就是30多公斤,再算上观测、军械、粮秣、卫生、器材、维修等分队,理论上一个重炮联队至少要有3000匹牲畜才行。一时间,诺门坎战场上云集了上万匹牵引重炮的战马。伪满洲国所有官员都接到了一个紧急任务,强征所有能征到的马匹送往前线,一些官员的坐骑都被迫捐了出来,改为走路上班。马也不能只拉不吃,每天又凭空增加大量的马匹草料,令负责后勤的辎重部门叫苦不迭。

为了弥补反坦克火力的不足,关东军还将第一师团和第七师团所有的速射炮统统调往诺门坎,第七师团第二十八联队剩余的两个步兵大队也调往前线,这样第七师团2/3的部队都已到位,可以正正经经地称为第七师团了。同时派往诺门坎的步兵部队还有驻海拉尔和奉天的四个独立旅团和一个伪满洲国骑兵旅团,一时间,日军部署在诺门坎前线的军队达到8万人。

这边忙得不亦乐乎,那边朱可夫也没有躺着睡大觉。战役的规模在不断扩大,不说别的,仅前线抓到的日军俘虏就来自十几个不同建制的部队,况且日军没有丝毫要收兵的迹象。苏军侦察机在空中可以看到,从将军庙到前沿阵地布满了日军的宿营帐篷,前往海拉尔的铁路线上运兵专列绵延不断。这一切让朱可夫预感到,日军在诺门坎绝不会轻易罢手,他迅速将前线的情况发给莫斯科的伏罗希洛夫元帅。

此前斯大林的战略重点一直在欧洲。听了伏罗希洛夫的汇报,斯大林意识到,假如诺门坎作战就这样僵持下去,其大部分精力和一些军队主力将一直被牵制在远东,反而会影响到欧洲方面的部署。看来唯一的办法是继续增调部队,发起一场彻彻底底的大反攻,让日本人在诺门坎彻底认败服输。

1939年7月15日,斯大林下令将第五十七特别军升格改编为第一集团军,朱可夫就任集团军司令员,第一集团军有权统辖诺门坎战场所有的苏联、外蒙古联军部队。伏罗希洛夫元帅给朱可夫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尽早结束远东战事。

随着集团军成立的是大批援兵的陆续开来。仅在陆军方面就增加了两个摩托化步兵旅、一个机枪旅、一个坦克旅,空军也得到了进一步的加强,从欧洲又调来了六个飞行团,使得诺门坎前线的参战战机达到了581架。

就在第一集团军成立这一天,苏联空军远程重型轰炸机轰炸了满洲腹地的富拉尔基铁路桥等一系列战争要点,作为对日军轰炸塔木察格布拉格机场的报复。富拉尔基铁路桥是关东军支援诺门坎前线后续兵站运输的必经通道,空袭进一步加大了日军在前线集结的难度,已经逐渐丧失空中优势的关东军无奈在满洲首次实行了灯火管制。

苏联空军的肆无忌惮让植田大将愤懑不已,他亲自给参谋总长闲院宫载仁亲王发去电报,请求再次越境对苏军的空军基地进行袭击。此时,在中国战场,日军刚刚侵占了南昌,即将开始进攻长沙。参谋本部恨不能在诺门坎的战斗马上停下来。载仁亲王亲自严令关东军不得擅作主张越境轰炸。

苏军在日军的两次夜袭中也遭受了重大损失。由于部队的夜战能力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得到根本提高,之前的“夜晚变白昼”方案也不能长久使用,朱可夫审时度势地制定了“黑退白进”的方针。就是让一线部队选择好夜间退却的方向和位置,当遭到日军夜袭时立即撤出一线阵地,避免与日军展开夜战,等天亮后在炮兵和坦克的协同下再将失去的阵地重新夺回来。这样既可以避免给擅长夜战的日军扬其所长的机会,又可以发挥自己炮火和坦克的优势,大量杀伤日军的有生力量,掌握战场的主动权。

在此前的战斗中,苏军坦克80%的损失,是日军步兵的肉弹攻击引起使用汽油的发动机油箱着火造成的,朱可夫为此早就请求莫斯科尽快将更换的柴油发动机运往前线。在休整期间,来自国内的柴油发动机终于来到诺门坎前线。前线的机械修理营开始日夜加班,赶在新战斗之前顺利地完成了坦克发动机的更换工作。不但如此,苏军还在坦克的要害部位加装了钢丝网,这样日军士兵再也无法轻易将反坦克手雷或集束手榴弹投进苏军坦克的要害部位了。

7月18日,关东军在诺门坎前线召开了会议,讨论下一步的作战方案,会议上,炮兵和步兵很快发生了激烈争执。小松原主张仍以步兵夜袭为主要攻击手段,炮兵负责火力压制和支援。而关东军炮兵司令内山英太郎少将则主张以炮兵攻击为主,等炮火将苏军阵地完全摧毁后再由步兵去打扫战场即可。第二十三师团的小林少将等步兵指挥官支持小松原,重炮旅团指挥官畑勇三郎少将又站在内山一边。两派各执己见,会议吵成了一锅粥。

只有空军指挥官嵯峨彻二中将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空军之前空袭塔木察格布拉格之后挨训受了委屈,之后的几次出击又损失惨重,嵯峨中将知道这次孤注一掷的步炮协同攻击,自己肯定还是要出场的。但不管炮兵先上还是步兵先突击,跟自己关系都不大。只要确定了攻击时间,飞机准时来应场就是了,现在懒得跟你们费舌头。

最后还是要关东军司令植田谦吉大将来裁决。植田考虑到既然整个关东军的重炮部队都到了前线,还是先让炮兵显示一下实力为好,况且之前步兵的表现也实在差劲。老奸巨猾的植田自有他的小算盘:让重炮部队充分施展一下,万一不成功也可以对东京有所交代,这不,重炮兵上去也不行吗?再说前线步炮部队光编制就有十几个之多,如果搞步炮协同也会很困难,不如让炮兵打光炮弹后再进攻。于是他批准了内山少将的作战计划,小松原有意见,那就暂时保留吧。

小松原无奈只能表示服从。他也在为自己找退路:都是你们的主意,我不过是按你们的说法执行而已,就是打输了也不能怨我。

由于重炮的弹药储备还没有最后完成,总攻的时间只能推迟到4天后的7月22日早上6时30分。

就在会议就要结束的时候,几发苏军的150毫米加农炮炮弹落在了会场附近。一辆炮兵的弹药车被炮火击中,引发连环爆炸,13个日军炮兵被炸得飞上天空,落下来的时候已经没了人形。刚才这炮弹要是落在指挥部里,那大家直接见上帝了——不祥之兆瞬间笼罩了整个指挥部。

这也是朱可夫安排的积极防御措施之一,利用苏军远程火炮不断攻击日军的后方目标。苏军150毫米加农炮的射程远达30公里,足可以打到位于将军庙的日军前线指挥部。将军庙之前几乎每天都会遭到苏军远程火炮的打击,但造成如此严重伤亡的还是第一次。

大战在即,关东军对前线作战部队进行了大规模的慰问活动,增发了奶糖、饼干、羊羹等慰问品,军官还领到了许久不见的清酒和啤酒。领导还有一项让当兵的嫉羡不已的待遇,可以轮流去海拉尔度假。日军兵站还特意指定了几家妓馆和饭店专门招待前线回来度假的日本将佐。

去前线送死之前还是先风流快活一把吧。

已经到了7月22日这一发动总攻击的原定时间。可惜天公不作美,诺门坎上空彤云密布,淫雨霏霏。重炮部队的前线观测哨根本无法提供准确的射击方位。就在炮兵指挥官内山少将通知小松原要推迟炮击时间,等待天气好转时,第二飞行集团的嵯峨彻二中将也发来了消息,天气原因飞机不能按时起飞,预定的空中支援顺延至天气好转开始。

话说得轻巧,你说顺延就顺延?小松原指挥的步兵集群都已经提前进入预定攻击阵地了。几万人的移动很难逃过苏军的空中侦察,苏军很快就知道了日军大规模移动的情况。朱可夫根本没想到日军这次是想搞一次“炮战”,以为日军的手段还是夜袭,于是下令炮兵实施干扰性打击。刹那间,苏军的远程加农炮、榴弹炮,师属山炮野炮,连团属的步兵炮和迫击炮都加入了轰击的行列。由于炮多,弹药充足,苏军炮兵的三道火网对凡是怀疑藏有日军的地方都是一通乱轰。打不打得死人不论,砰砰啪啪,热闹非凡,先吓唬吓唬你再说。

前线集结了这么多的队伍,随便扔几炮就能炸死人,何况是这种还算密集的轰炸。一些步兵中弹身亡,更多人是被苏军的炮弹活活震死在草草挖成的散兵坑里。日本工兵所带的作业工具全被炸毁。第七十二联队第二大队的阵地最惨,一天下来,1200人只剩下260多人。

闷头撅腚死挨炮这算啥事呀?各步兵联队纷纷要求小松原命令炮兵进行反击,给步兵减轻点苏军火炮的压力。但炮兵部队拒绝还击,内山少将的理由很充分,盲目还击不但不会取得好的效果,反而会暴露自己的炮兵阵地,招致对方有的放矢的打击。还有一个原因,内山没好意思明说,日军的炮弹数量十分有限,尤其是那些重炮炮弹本来就没多少,一枚一枚都要用到最关键的地方去,绝对容不得一点浪费。实际上,资源贫乏的日本就是欺负欺负贫弱的中国还威风一些,面对军事大国,根本打不起消耗战。

到了晚上,雨收云隐,月朗星稀。苏军的轰炸机趁着夜色也来凑热闹,又有不少日军士兵被炸死在黑暗之中。

还好,7月23日天气依然晴朗。清晨6时,关东军第二飞行集团的58架九七式轰炸机和护航的中岛式战斗机按预定时间来到诺门坎上空,准备对陆军实施空中支援。不想苏军却一下子出动了200多架战机,瞬间便形成了对日本轰炸机的围歼之势。尽管日军飞行员单兵作战能力并不输于对手,但是猛虎难架群狼,1∶4的数量劣势使得日机往往顾此失彼,一架一架的日机被相继击落,制空权已完全落入了苏军手中。

6时30分,日军炮兵开始进行试探性射击,试图引诱苏军重炮反击以测定对方的具体方位。苏军也不是傻子,日军炮火零零星星打了一个多小时,苏军的重炮依旧是不声不响。只有前沿部队的团属迫击炮和小口径榴弹炮偶尔不服气地回骂几句。

先沉不住气的反倒是内山少将。上午8时,他下令所有的重炮一齐开火,之前日军侦察气球已经侦察出很多“疑似”的苏军重炮阵地,由于之前苏军没有还击,只好将怀疑的地方统统轰上一遍。

日军炮弹远不如苏军充足,可内山少将已经得到了关东军总部的许可,今天的炮击,每门炮可以打足五个基数。由于生产能力和资源限制,日本的军工部门无法为前线提供充足的炮弹,以前炮兵作战打足一个基数的情况已很罕见,这回一次打足五个基数更是日本陆军战史上的第一次。

矮小粗壮的日本炮兵开始满头大汗地将一发一发炮弹塞进重炮炽热的炮膛,对着可能是苏军炮兵阵地的地方狠狠进行着射击。冒烟的黄铜弹壳在炮兵阵地背后堆得像小山一般,连内山自己都数不清打出去了多少炮弹。由于东岸地势低于西岸,日军的炮兵等于是在仰攻,82门炮中能够打到河西岸苏军炮兵阵地的只有46门,所以很多炮弹都打到河里去了。哈拉哈河里的鱼虾鳖蟹这次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加上目标也不确定,这样的炮击当然不可能取得令人满意的效果。侦察气球传回的观察报告说,射击效果不太理想,击毁苏军重炮10门。正打得兴起的内山少将临时决定炮火射击延长一个小时。

兴奋过度的内山少将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单方面下令延长炮击一小时的命令,竟然忘记通知给步兵。按原来的约定,是炮击展开两小时后步兵发起冲锋。时间一到,早已憋屈了一天多的步兵争先恐后地跃出战壕,高呼万岁向苏联、外蒙古联军的前沿阵地发起集团冲锋。

尽管日军炮击效果不佳,但苏军阵地还是遭到了不小的损失,面对数万日军步兵近乎疯狂的冲锋,一时竟也难以抵挡。正当苏军前沿阵地指挥官准备下令暂时放弃一线阵地的时候,突然间,一排排重型炮弹在日军步兵的冲锋阵中连环爆炸,大片大片的日军步兵被炸得血肉横飞。内山的炮,打苏联人是远了点,有点够不着,打自己冲锋的步兵倒是距离正合适。日军步兵眼看着就要冲破苏军的防线了,却被这突如其来的炮击打得晕头转向。苏军前沿指挥官还以为得到了自己的重炮支援,当即放弃后撤,打算调集所有轻重火力一起开火。日军步兵的第一次攻势,就这样在敌我双方的联合打击下顷刻间土崩瓦解。

此时,正好一架日军侦察机在战场上空飞过,及时发现了这一误炸,急忙呼叫内山的炮兵停止射击。但由于苏联实施了无线电干扰,内山根本听不清侦察机在叫什么。他还以为是自己炸得很完美,空军在给自己加油喝彩呢,当下激动不已地继续给炮兵下达了加量攻击的命令。

在指挥部看到这惊人一幕的小松原气得差点把望远镜都摔了,破口大骂,内山这个乌龟儿子王八蛋简直愚蠢至极。他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白天的攻击简直就是一场谋杀”。当前线各步兵联队指挥官知道落在他们头上的重型炮弹乃是拜内山少将所赐之后,一个个气得向天发誓,战后一定要将内山少将送上军事法庭。内山少将家的女性眷属也得到了无数前线士兵的集体问候。

不过战斗还要继续下去,有苦难言的小松原只好亲自带着司令部人员到各步兵联队进行慰问,安抚吃尽了双方炮弹的士兵,重新激励他们被自己人严重打击的士气。

穷酸日本人居然敢跟自己玩炮战,气得朱可夫差点哭了。他立即下令将在日军重炮威胁下的苏军重炮后撤。苏军的重炮均有专门的牵引车辆,移动灵活,且重炮部队都设置有多个预备阵地,一个阵地遭到炮击时可以迅速转移到另一处阵地。朱可夫还下令前沿炮兵观察哨测出日军重炮阵地的方位,同时指示坦克装甲部队寻找日军炮击死角隐蔽自己,随时准备反击日军步兵的进攻。

日军的这次炮击整整打了三个多小时,一口气发射了5000余发炮弹,日军辛苦储备的炮弹刹那间不见了踪影,打死的还包括不少自己人。由于连续射击,那些平时舍不得用的大炮发生了不少事故。有9门重炮的炮架折断,7门发生炸膛事故,酿成了炮毁人亡的惨剧。诸如炮身过热、炮管烧坏等故障层出不穷,仅射程最远的加农炮就一连瘫掉了6门之多,内山少将心疼得差点晕厥。

追加的一小时炮击停止后,日军步兵再一次向苏军阵地猛冲过去。出乎预料的是,这次的冲锋极为顺利,除了零星踩响几个地雷外,基本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6个步兵联队均顺利占据了预定的目标阵地。原来阵地上的苏军已经撤退到两侧的阵地,将整个浮桥和渡口全部让给了日军。

最先占领苏军桥头堡的第七十二联队酒井大佐大喜过望,当即指挥手下冲过浮桥占领西岸的苏军阵地。第七十二联队士兵很快便蜂拥冲过了浮桥。自诺门坎战役开始以来,这是日军第二次踏上西岸的土地,不是靠迂回而是靠正面冲锋,但可惜这也是最后一次了。酒井大佐做梦都没想到,在西岸等待他的是朱可夫早已布下的天罗地网。

河西距河岸不到400米就是一片高台,这片广阔的高台比河岸地带至少要高出40米。乘势冲上西岸高台后的日军立即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一幕:高台上600多辆联军坦克、装甲车一字排开,刚刚冲上高台的日军士兵还没来得及看清苏军坦克的模样,就被坦克和装甲车上的机枪像割麦子一样扫倒。

高台下的日军听得上面枪声大作,知道战况激烈,更加拼命地往上冲,但冲上去之后,又纷纷变成尸体跌下高台。酒井大佐看到人上去很快变成死尸掉下来,知道情势不妙,这时隆隆的坦克声已经开始由远而近地传来。经验丰富的酒井大佐一听这声音,便知道敌人的坦克不在少数,他当机立断,下令停止向高台冲锋,命令敢死队准备肉搏敌军坦克,同时派出传令兵,请求东岸的重炮进行炮火支援。

命令刚发出不久,苏军的坦克已经连冲带打地开到跟前了。到底是领导水平高,酒井大佐一眼就看出冲在最前面的那辆坦克有点特别,其他坦克只有一根天线,而这辆却有两根,里边肯定是个当官的。酒井立即下令敢死队集中攻击这辆特别的坦克。

酒井的判断还真准,这辆冲在最前面的坦克正是苏军第十一坦克旅旅长雅可夫少将的指挥车。得到命令的日军敢死队像发了疯似的,或抱着炸药包,或攥着反坦克手雷,往目标扑去,指挥车和两侧的护卫车辆一起开火,打死日军肉弹无数。但一名被卷进车底的日本军曹还是拉响了身上的炸药包,指挥车瞬间变成了一片火海,雅可夫少将和车组人员全部阵亡。他也成为苏联在诺门坎战役中阵亡的最高级别军官。战后,雅可夫少将被授予“苏联英雄”的光荣称号。

英雄带出来的部队肯定不会是孬种。虽然指挥官阵亡,苏军坦克旅却没有显现出任何慌乱,反而因为旅长的阵亡变得更加勇猛,更加同仇敌忾。那些日军肉弹很快被苏军打压成一堆堆肉泥。肉弹防线的崩溃使得联队主力马上暴露在苏军坦克的眼皮之下,束手无策的酒井只能指望内山少将的重炮支援了。

内山少将的重炮确实在最需要的时候轰然打响。但第一轮炮弹绝大部分落在了酒井联队的士兵头上,还有少量落在河东岸准备过桥的日军阵中,按照酒井的希望打向苏军的几发零星炮弹,根本无法阻止大队苏军装甲部队的前进。再次受到自己重炮和苏军装甲部队前后夹击的酒井联队很快崩溃,士兵争先恐后地转身抢过浮桥,酒井大佐本人也被溃兵簇拥着往河东岸退去。踏上西岸仅仅几个小时的酒井大佐挥了挥衣袖,真的没带走一片云彩,却留下了满地的尸体。

河东岸其他日军步兵联队并不知道高台上的情况,还要冲过浮桥向河西进军。两股反向冲击的日军对撞在一起,登时乱作一团,大量士兵被挤下了浮桥。苏军坦克趁势闯入日军步兵之中左冲右突,履带上沾满了日军士兵的肉末。一支先头部队更是冲上浮桥,向河东岸一路杀将过来。河东日军连忙部署速射炮进行阻击,谁料侧后又杀出了苏军摩托化步兵。原来上午退出桥头阵地的苏军第三十六摩托化步兵师又乘机杀了个回马枪。机枪和迫击炮一起开火,打得日军是“哭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关东军费了吃奶的劲才凑足了82门火炮,他们不知道苏军光在西岸外蒙古高台的重炮就有92门,东岸尚有172门其他各式火炮。在遭到火力攻击后,这些重炮立即往后迁移。苏军设有多个预备阵地,火炮搬运的机械化程度又高,因此很快就转移到了新阵地。在依靠侦察机校正目标后,站稳脚跟的苏军重炮开始了令人恐惧的大反击。猛烈的炮火使得日军各步兵联队纷纷后撤,轻而易举占领的苏军桥头阵地同样轻而易举地丢掉,阵地上到处都是日军士兵的尸体和残肢断臂。放眼望去,一片狼藉,怎一个“惨”字了得。

与双方坦克之间的差距类似,与苏军的火炮相比,日军不但在数量上尽落下风,在质量上也差了一大截。以加农炮为例,苏军最大射程可达30公里,日军最大射程是18公里,其他中小口径火炮差距更大。苏军新阵地比原先的位置退后了10公里,已经位于大多数日军重炮的射程之外,日军火炮就算踮起脚都够不着它们。

步兵被击退之后,苏军重炮迅疾掉转炮口对准了日军的重炮阵地。数以万计的炮弹像下冰雹一样落在日军炮兵头上,霎时,日军重炮阵地变成了一片火海。日军三个小时打出了5000发炮弹,苏军一个下午就回敬了30000多发。面对苏军排山倒海的打击,日军还击的火力近乎呻吟。日军记载:“苏军的还击远远超出预料,密度之大、持续时间之长是从未见过的,阵地被黑云一般的烟尘覆盖,能见度只有两三米,浓烟遮住了视线,到处是伤员、尸体和损毁的兵器,无一处完好的炮位。”

这场炮战已沦落为苏军一边倒的炮击演习。日军1/4的重炮和全部牵引、运输车辆被摧毁,连马匹也丧失殆尽。刚刚开打不久腿就被打没了,日军重炮已经丧失了机动能力,只能停在原地被动挨打。一名日军军官后来这样描述自己所处的战场:“各种口径的炮弹带着死神的呼啸落在阵地上,打得士兵抱头乱窜,惊呼躲到哪儿都没有生路,到处是炮弹,只有在菩萨脚下才能得救。”

好不容易熬到日落,炮战暂时告一段落。随军观察的关东军副参谋长矢野少将和小松原一清点,步兵集团用于冲锋的突击队被打掉了一半,中队长以下军官损失超过了70%。

夜幕降临,战事稍歇,日军作战会议也在前线指挥部很快召开。会议几乎变成了步兵对炮兵部队的声讨大会:各联队指挥官痛陈炮兵的无能,连敌人的毛都打不着,打自己人却一打一个准。他们强烈要求炮兵应跟随步兵的进攻往前同步移动,保证对步兵持续有效的炮火支援。

以内山、畑勇为首的炮兵军官虽然对步兵的指责心存愧疚,但对他们提出的要求却不得不一口回绝。上午为了摧毁苏军炮兵阵地,一口气用去5000发炮弹,下午为了阻止苏军反攻,又用去5000发,总计耗弹10000发。才打了一天时间,日军全部炮弹储备量的70%已经没有了。前面已经提到,当天的炮战已经使炮兵部队损失了几乎所有的牵引车辆和畜力,在机械或者畜力得到必需的补充之前,在松软的沙土地上移动几吨重的重炮谈何容易。即使勉强能够搬移,要在短短一两天内完成构筑既要隐蔽又要利于发挥火力的炮兵阵地也绝无可能。畑勇少将不耐烦地说:“构筑火炮阵地,不像你们步兵那样随便在地上刨个坑蹲下就行了,一个晚上根本就干不了。”

双方的争论最后由关东军副参谋长矢野少将做出现场裁决:两个九〇式75毫米野战炮大队随步兵的前进向前移动,以压制苏军前沿火力点支援步兵冲锋。其余重炮原地不动,主要任务改为摧毁哈拉哈河上的浮桥,切断东岸苏军的增援。

7月4日早上8时,充分利用苏军阵地正对太阳视力受损的有利时机,日军所有重炮对着哈拉哈河上的浮桥开始狂轰滥炸。苏军重炮指挥官高尔金少将命令所有的炮兵单位,包括前沿的师属团属火炮集中火力打击日军的重炮阵地,一时间,日军重炮阵地被硝烟和爆炸揪起的沙土笼罩,个别地方能见度只有两三米。但日军的重炮还是顽强地向苏军的浮桥射击,接二连三的重型炮弹击中了目标,苏军的浮桥登时断成了五六节。消息传到指挥部,几天来一直眉头紧锁的小松原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一丝笑容。

笑容还没绽放就迅速凝结,很快又变成了惊讶。日军前沿观察哨发来了新的消息:苏军坦克和运输车辆仍在不断渡河。小松原立即追问:难道苏军浮桥这么快就修复了吗?哨兵回答说,浮桥没有修复,也没有人去维修浮桥,只看见苏军的车辆贴着水面就开过来了,根本没有看到桥。这一下小松原呆住了,他怎么也想象不到,苏军那几十吨重的坦克怎么可能贴着水面开过河来,难道老毛子使用的是水陆两栖坦克吗?

不愧为陆大的“军刀组”成员,一边的辻政信立即发出了深度侦察命令:“让侦察兵认真察看苏军坦克的运动轨迹,如果运行轨迹是直的,那就说明它们借助的一定是桥!”

“陆大探花”也绝不是浪得虚名,辻政信的判断完全正确。苏联人过河使用的果真是桥,但不是能看见的浮桥,而是藏在水下的暗桥。苏军工兵利用暗夜,事先把暗桥架在了哈拉哈河水面下30厘米左右的位置,如果不到桥跟前,很难发现水下居然藏着这样的暗桥。老酒忽然想起南斯拉夫电影中的一句台词——那真是一座好桥!

这样的暗桥,日军炮兵观察哨根本看不到,也就无法准确指示炮击的方位,只能以行驶车辆为参考指示一个大致位置。让日军炮兵无奈的是,炮弹只要不直接落在暗桥上,即使弹着点非常接近,也无法破坏这样的暗桥。更气人的是,这样的桥还不止一座,苏军工兵一共在哈拉哈河上修建了两座这样的暗桥,浮桥被毁根本无法切断河两岸苏联、外蒙古联军的联系。

那边对方没啥大碍,这边日军的重炮阵地已经被炸得一片狼藉,一件比天还大的事就在此时发生了。天皇陛下的女婿盛厚上尉正在指挥4门150毫米榴弹炮进行射击,一颗炮弹准确地落在第一门炮座后不远处并爆炸,炮车轮子随即升上了半空。随军陪伴盛厚的宫内省属官当时腿就飞了。这时候,那个被炸飞的大车轮子又重重落在了驸马的身边,虽然没有直接砸在驸马爷那娇贵的身体上,却还是擦伤了驸马的额头。这还没完,随着爆炸飞起的沙柱将驸马掀翻在地,落下来之后又把驸马活埋了多半截。十几个炮兵急忙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去,七手八脚地将驸马爷从沙里挖了出来。

士兵甚至将军的死亡事小,驸马爷负伤事大。从驸马来服役就担惊受怕的联队长三鸠一郎大佐急得也顾不上向内山和小松原汇报了,直接越过好几级电告了关东军司令官植田大将,哀求将驸马爷速速调到其他非战斗部队去。

其实植田司令官也正在为如何保护好驸马爷而殚精竭虑,听到驸马负伤的消息植田是又惊又喜。惊的是驸马爷毕竟是金枝玉叶,身娇肉贵,在自己手下有了损伤,难免对自己的前途产生负面影响。喜的是这下可以名正言顺地将他撤下前线了,这样既保存了皇家的荣誉,驸马爷今后也不会再有性命之忧了,受伤总比被打死好。很快,一架小型飞机降落在诺门坎前线,头部擦伤的炮兵中队长盛厚上尉乘坐这架专机迅速飞离了危险之地。

驸马的继续镀金之地选在了驻哈尔滨的阿城重炮联队。不过现在还不能去那里报到,驸马首先要去的地方是海拉尔陆军医院的豪华病房。

已经被打得没了多少脾气的日军炮兵也慢慢学精了,每打出去一发炮弹就立即撤离炮位,因为这会立即招来苏军几十发炮弹的回击。一边的步兵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派人来请求炮兵,拜托你们千万别打了,以免招来对手更猛烈的打击,快去一边擦汗歇歇吧。

炮战进行到第三天,日军最后的3000发重型炮弹也打完了。不仅前线炮弹告罄,日军在满洲的重型炮弹储备已经消耗了3/4,剩下的炮弹不足5000发,还分别储存在旅顺等不同的地方。关东军紧急调派运力往诺门坎前线运送炮弹。经过一个星期的抢运,到达前线的炮弹也仅够配备给每门山炮15发、重炮10发。真打起来,这点炮弹连一个小时都支撑不了,炮兵的战斗力至此已经基本耗尽。

炮兵决战也输得干干脆脆,已无还手之力的日军无奈低下了头。连一贯狂妄的辻政信都丧气地说:“第一天我们打了敌人10000发,敌人回敬了我们30000发。”他要是知道朱可夫手里还有20多万发炮弹,不知道还会不会说出“皇军一个师团打老毛子三个师”的豪言壮语。

三天的炮战,日军重炮部队损失惨重,不但没取得像样的成绩,还接连两次将炮弹打到自己人的头上。内山少将再也无颜充当炮兵部队的指挥官了,他主动让贤,将指挥权移交给重炮第三旅团的畑勇少将,自己灰溜溜地到长春去了。不过他的这一决定实属明智,半个月后,畑勇少将就“玉碎”在诺门坎前线。

至此日军招数用尽,虽然占领了河东的部分阵地,但始终无法对苏联、外蒙古联军的主阵地形成真正的突破。经过近三个月的激战,日军伤亡惨重,武器装备遭受大量损失,虽经不断补充,但战力依然越来越衰弱。对面的苏军似乎丝毫没有受损一般,飞机、坦克和装甲车反而越打越多,性能也不断提高。原来一名士兵用一个简易汽油弹就可以消灭一辆坦克,现在这种“武器”对坦克也基本不起作用了。大家都清楚日军的失败已经无可避免,只是碍于面子的关东军高层不愿意承认现实而已。

很快,诺门坎前线接到来自关东军司令部的命令:“立即停止进攻,占领东岸战线,构筑阵地,准备持久战。”接到命令的小松原立即明白植田司令官的意图,暂时看来是赌不下去了,只有跟苏军先耗着吧。苏军竟然也没有立即展开反攻,多日来炮声隆隆的诺门坎前线暂时平静下来。

这似乎是一场中国内部的纠纷,但谁都知道真正的幕后是谁——其实他们早已冲到了幕前。即使已经打得头破血流,远东的两大宿敌日本和苏联都没有向对方正式宣战。

“这是一场陌生的、秘而不宣的战争。”1939年7月20日,美国《纽约时报》社论这样评价苏联人和日本人在蒙古草原上的这场苦斗。《纽约时报》不屑一顾地嘲讽道:“他们在人们注意不到的世界角落里发泄着彼此的愤怒,进行着一场毫无实际意义的战争。”

直到两年后日本人的炸弹劈头盖脸地扔到珍珠港,美国人才明白过来,恰恰是他们认为无关紧要的这一场战斗改变了日本人的作战对象,也恰恰是他们根本瞧不起的日本人给了他们致命的打击。美国人将为自己的骄傲和轻敌付出惨重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