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红衣(1492—1498) 第一章

正值夏日的傍晚,高塔在广场上投下了修长的黑色阴影。锡耶纳城的田园广场由十一条小路汇集而成,有如一条条河川最终汇聚成的湖泊。晚风穿过石板路,朝着广场中心吹来,为这个扇形的广场渐渐带来了一丝凉爽的气息。工匠与商人们也正是在这个时候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为了晚饭前的片刻小憩,从各条小路上三三两两地聚集而来。

但是,广场上还有着尚未结束一天活动的人——几个年轻人还在跑着马。五天后的8月16日,将要召开由锡耶纳市主办的派力奥赛马节比赛。为了这比赛,这一天的广场从午后便一直回响着响亮的马蹄声。而且,最近两三天骑手们陆陆续续从意大利各处到达了此地,不只田园广场周围,就连锡耶纳全城都热闹兴奋了不少。在锡耶纳城,派力奥赛马节是一项历史悠久、年年例行不落的节日。

当然,对于意大利的君主和有名的贵族子弟们来说,这正是炫耀不惜花重金买来的骏马,以及测试自身马术的绝好机会。

“潘普洛纳!”

在练习终于快要结束的时候,人群中一人策马而出,围着广场快马飞驰,高呼着向年轻人奔去。打招呼的是佛罗伦萨大富豪普契家的次男,他呼唤的是终于放慢黑马脚步的年轻人,切萨雷·波吉亚。因为切萨雷担任着西班牙潘普洛纳地区的主教,在他求学的比萨大学同窗中,他便有潘普洛纳这个别名。

“已经差不多可以了吧,肚子都饿了。”

普契似是对这位爱马的朋友非常无奈,调侃着说道。切萨雷则以微笑回应,与他并排着策马同行。只身着浅灰色紧身裤和白色衬衫的切萨雷,晶莹的汗水从脖颈一直流到了胸前。年轻的两人边嬉笑着边往回走,突然,切萨雷提起“怎么没有看到美第奇家的马啊”,他口中的这位乔凡尼·德·美第奇也正是他们的同窗。伟大的洛伦佐家的次男所拥有的马,明明与自己的爱马一并被誉为优胜候补,今天却没有出现在广场上。

“那家伙可是枢机主教,现在一定在罗马呢。不过就算人在这里,那家伙也肯定是不会自己来骑马的。”

“他是胖子嘛。”

年轻的两人无所顾忌地玩笑着,不知不觉间已来到了广场尽头,普契说着“明天见”便离去了。

剩下独自一人的切萨雷,思绪一下子回到了罗马这个词上。乔凡尼是为参加推选教皇的枢机主教会议才去的罗马。前任教皇英诺森八世于十一天前逝世,至今尚未选出新任教皇。而想到罗马,便想到了当枢机主教的父亲罗德里格·波吉亚。

出了广场,骑着马正要进入银行上街的切萨雷,与要赶着进入广场的侍从碰上了,连同朋友米凯雷也在。侍从非常激动地交给他一封书信,说道:“主人,这是您在罗马的父亲大人的来信,快马加鞭刚刚送到的。”切萨雷顾不上下马便立刻打开了父亲的来信,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父亲熟悉且粗重有力的字迹,“致我亲爱的儿子,主教切萨雷阁下”,他从这行开始一口气读完了这封内容简洁的信。

“米凯罗特!”翻身下马的切萨雷对身旁的米凯雷·达·克雷利亚用的是惯常的爱称。和有着西班牙血统的切萨雷一样,同为西班牙人的米凯雷与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现在也同为比萨大学的同窗,两人的关系既是主仆也是朋友,更有着胜似兄弟的深厚感情。切萨雷说,信上写的是作为枢机主教的父亲在今早被正式选为教皇,所以自己必须听从父亲的命令尽快赶到罗马。之后他轻咳一声接着说:“可惜不能再参加赛马了,苏丹是匹好马,我本来有绝对的自信能够获胜呢。所以米凯罗特,你骑苏丹去比赛吧。苏丹虽然不好驾驭,但你一定没问题。不过要注意,虽然围着广场跑十圈才是终点,但到第二圈为止一定要跑到最前面。那匹马有些高傲,不喜欢跟在别人后面跑,要是被其他马匹包围,就会生气地朝右边跑。”

切萨雷又接着提了好几点需要注意的事情给友人,且都是与马相关的,而他的朋友只是边微笑边默默地听着。

回到住处,满身汗水的切萨雷也没有休息,只披了外衣斗篷便又上了马。没听侍从夜路危险还是明早出发的劝谏,只是交代侍从明天跟上即可后,就奔出了锡耶纳的城门。

即使经过托斯卡纳的丘陵地区,他也没有停下,继续快马加鞭地赶路。直到几年之后,他才终于了悟这种能将自己燃烧殆尽的热情是因何而起,并为其找到了命定的方向。虽然此时心中尚不清楚这种感情的本质,但却明白它是因父亲即位教皇一事而生。而直到他了悟这种能将自己燃烧殆尽的热情缘由,并找到命定的方向,还是在几年之后。

黄昏时分,四周的景色犹如铺满黄金一般,闪烁着柔和的光芒,而切萨雷,正在这光芒中御马疾行。从锡耶纳到比萨,大约100公里的路程,骑快马不到五小时距离。当注意到丘陵对面林立的高塔就是圣吉米尼亚诺时,切萨雷突然感到了强烈的饥饿感。路程刚走了三分之一,夜幕已开始降临。笑着自己这突然而来的饥饿,他并未进入城镇,而是推开了路边小酒馆的门,那里平时以田间工作归来的农夫平民们为主要客源。

那是1492年夏天,切萨雷·波吉亚17岁生日前一个月的事情。五天后,在去往罗马的路上,他接到了米凯罗特驾驭的苏丹在锡耶纳的赛马比赛中获胜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