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陈胜吴广

九百健儿一时之间振奋起来。

陈胜还在干按日计酬粗活时说的“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是至理名言,而这次为促请大家奋起而说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同样也是令人振奋的话。

贫农出身的陈胜,照理没有受过正规教育,也没有什么学问,而他却能于必要之时说出如此有力的话。懂得如何使人感动,这大概是一种天赋吧?

这九百兵卒都是闾左贫民,每个人心里都有不平和不满。可是,这样的心情在一盘散沙状态之下,不可能成为力量。陈胜以其演说煽动他们,将这九百个不平和不满凝聚为一,并且加以点燃。

虽然凝聚为一,但以九百人的力量想要推翻天下,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中国自古以来有句谚语“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意思是说:即使是一丁点儿小火,也有可能把偌大草原烧尽。只是,小小的火烧尽大草原要有条件。那就是:这个火不能熄掉、风向要对,以及大草原充分干燥。

为了创造这些条件,需要非常大的努力。

对于大草原确实干燥这一点,陈胜认为自己的观察绝无偏差。因为他是庶民,对庶民的心理知道得很透彻。尤其在二世皇帝即位后,由于连连增税和不断的劳役,人民生活已濒临绝境。此外,无数被秦灭亡的六国遗臣也怀恨在心。

点燃火苗后,这个火势将迅速蔓延是可以预期的。

问题在于风向是否正确……陈胜就这个问题做了思考。

见到九百贫民部队崛起时,各方会立即有所反应吗?没有组织的一小群乡巴佬胡乱起哄,这不是以卵击石吗?人们很有可能以这样的眼光看待他们。在身份制度分明、阶级偏见极强的这个时代,贫农向来是被人瞧不起的。

既然如此,那就假借什么名义吧!

陈胜立即做了决定。起义要有大义名分,这是绝对正确的。

现在最好的方法是假借声望极高的某人名义,只是,这件事情绝不能被拆穿。

“哦,对!”陈胜突然想到一个妙策,他高兴得叫了起来。

在秦王室中,最得人望的是始皇帝长子扶苏。而于始皇帝死后,继位的却是末子胡亥。为什么不让扶苏继位而选择人人公认的庸愚胡亥为新帝?——天下老百姓早就大为不解。

陈胜曾经就此问过来自国都消息灵通的一名商人。结果,对方用食指对着嘴唇,说一声“嘘——”后,压低声音告诉他宦官赵高和丞相李斯假传圣旨使扶苏自杀,并且拥立胡亥这件阴谋的真相。这名商人最后还特别强调:这事绝对不能说出去。不然,脑袋会搬家的。

这名商人姓武名臣,经常往返于国都和阳城之间,是陈胜时常探询国都方面消息的人。他探得的消息,可信度百分之百。

陈胜当然相信武臣说的话。

与二世皇帝即位有关的秘密,被守得非常严密。陈胜在他的生活圈内,就从未听说有关这件事情的风声。也就是说,绝大多数的人都以为那位甚受好评的扶苏还活着。

就假借扶苏之名吧!陈胜做了这个决定。

大泽乡在现今安徽省宿县,是战国时代的楚地。楚与秦是夙敌。楚在屈原时代就屡受秦之欺骗,更有怀王在诡计之下为秦所害之事。

不过,以在秦声望还不错的皇子扶苏为号召,这个力量或许还不够……陈胜环抱双臂,沉思起来。虽然没有学问,但他对庶民的心理是相当了解的。既然在楚之旧地起义,就应假借与楚有渊源之人的名字才好。

陈胜于是想起楚国名将项燕。

如前所述,项燕于被秦国老将王翦攻打之际身故。那是楚国末代国君负刍四年(公元前224年)间之事。

楚人却不愿相信名将项燕已死。由于从未有人看过他的遗骸,因此,有一项传闻:他于逃离战场后,正暗中准备东山再起。

项燕战败后已过了十五年,人们却认为他还活着。

陈胜叫来僚友吴广,对他提议说:“我们使用公子扶苏和项燕之名,如何?”

“好,我赞成。”干脆利落的吴广当场表示同意。

实际上,将秦之公子和楚之英雄组合在一起是非常矛盾的一件事情。

扶苏和项燕的关系是世仇。

从民之欲也。

《史记》就陈胜使用两人之名之事记载道。

陈胜和吴广将两名将尉杀害后,设坛祭拜其首级。

血祭——看到鲜血时,人都会激动起来。这批贫民军队在情绪激昂的状态下,一鼓作气攻打了大泽乡官军阵营。由于收编降服之兵卒,起义军队人数日益膨胀。

陈胜自封为“将军”,吴广则以“都尉”自称。

他们以破竹之势攻打邻近各县。虽然政府军首脑皆为中央派遣或任命者,而兵卒却全是贫民出身的人。当时的兵役极为马虎,有财力的人可以花钱免去兵役。

陈胜和吴广率领的大批贫民起义军,次第吸收官军之贫民兵卒,可说是所向无敌。

第一次稍微遭到抵抗的是在陈地。陈在现今河南省淮阳县。他们举兵的大泽乡在现今徐州的偏南方,因此,起义军是一路向西方秦都攻进的。这种直捣黄龙的态势,绝非一时的盲动。

一路上收编兵卒,接近敌地时,部队已膨胀为战车队六七百乘,骑兵千余骑,兵卒多达数万。

看到大军来袭,通常是郡长官未战即逃,副官则于城门奋勇迎战,壮烈阵亡。

陈胜召集了地方上的有力人士。

承袭周之制度的秦,各地均置有以教化当地住民为任务的“三老”。关于“三老”制度,有三人之说及一人之说。实际上的情形似乎是:一名长老和两名副手共同组成,较为正确。三老是台面上的人物,背后更有各地具势力的人物,发挥相当大的影响力。这类人一般被称为“豪杰”。

陈胜召集的是陈地三老和豪杰们。

“我已赶走这个地方的郡守,并且攻陷城池。至于今后应该如何,愿闻各位意见。”陈胜用商量的口气说。

这是以数万大军为后盾的商量,三老和豪杰面面相觑后,用诚惶诚恐的语气说:“将军披甲戴盔,亲执武器,攻破暴虐之徒,以兴楚国。这是千秋大业,因此,尚请将军以‘王’自立。”

“这是你们的意见吗?好,这一点我可以考虑。”陈胜意气昂然地说。

在人民的拥戴之下成为“王”,大义名分终于有了着落。

这当然是陈胜经过设计,让部属迫使三老和豪杰们如此说的。推翻秦,并且复兴过去被秦灭亡之楚——这是起义军的口号。

陈胜表面上的态度是:为复兴楚而尽一切努力。

由于始皇帝创造“皇帝”这个称号,因此,“王”遂成为“帝”之下的称谓。在周朝鼎盛时,周王就是天子。眼看战国时代的诸侯纷纷以王自称,不屑称“王”的始皇帝,于统一天下后,创造了新称号。

依据起义军的宗旨,楚国之王才是天子,其下的王族、功臣则为王。

陈胜于焉以“陈王”自称。

陈是他的姓,同时也是他据地的地名。称王的同时,他开始使用“张楚”这个别名。

这个别名的意思在于“铺张楚之势力”,借以显示自己为楚国最高元勋。

陈胜的搭档吴广则以“假王”自称。这个“假”不是真假之假,而是寓意“副”,也就是“副王”。

从被征召的兵卒跃身为王,两人得意的心情可以想见。

“陈胜吴广”——将在大泽乡带头造反的两个头目姓名连在一起,便成了“第一个实行者”的代名词。

如:“由你做陈胜吴广吧!”这句话的意思是:“不要倚靠别人,由你带头做吧!”

由九百个人开始的这个部队,全是贫农出身、生性朴讷愚直的人,而其势力却迅速扩大。占领许多城市后,开始容纳一些在都市成长头脑灵敏的知识分子。

虽然如此,陈胜还是怨叹手下无人才,能够将军队指挥自如的人,更是缺乏。过去的情形是,只要这九百名兵卒大声呐喊,蜂拥而至,敌人就会闻风丧胆,逃之夭夭。但这样的状态不知尚能维持多久。在陈胜阵营中,觅求人才已是当务之急。

来到大泽乡附近一个叫符离的地方时,陈胜将一个叫葛婴的人纳入麾下。这个人可谓聪明绝顶,是这批农民军中从未有过的才子型人物。

这个人对陈胜唯唯诺诺、唯命是从,一切表现可圈可点。而陈胜对葛婴的看法却是——

这个家伙有些令人恶心!

葛婴确实做什么事情都行,委实很能干。但是,一旦放在身边,就会对他生起一种说不出的厌恶感。这是为什么,陈胜自己也说不出理由。

实际上,葛婴是天生以谄媚为能事的人。他表现良好,与其说是出自忠诚之心,毋宁是媚上心理使然。陈胜就是对他的虚伪态度感到不愉快。

虽然令人厌恶,使用起来却相当有其可取之处,所以,陈胜还是继续任用葛婴。

在这个时候,武臣出现了。陈胜为之欣喜若狂。

“谢谢你跑来看我。”陈胜由衷表示欣慰。

“我不是跑来,而是回来。陈这个地方是我的故乡啊!我是生意人,所以到处旅行,不过,我待在故乡的时间也不少哩!”

这些话使陈胜更加高兴。

换成那个最会拍马屁的葛婴,他一定会说这样的话吧——是的,我十分仰慕英名,所以老远跑来投靠您。

由于性格和葛婴完全相反的人物出现,陈胜因而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何况武臣说的话从来没有失误过。当时假借公子扶苏之名,其实也是根据武臣告诉他的情报所作的决定。

武臣以商人身份游历各地,除了消息灵通外,实务才能也是一等一的。

“看到老兄,我真有久旱逢甘霖的感觉……”

“此话从何说?”

“我正在渴望得到有才能的人。你不正是我在久旱时遇到的甘霖吗?”

“我可没有在你下面做官的意思啊!我只是来看看老朋友而已。”

“请你不要这么说。我是要你要定了。”

陈胜于是聘请武臣为首席幕僚。同时,他改任葛婴为远征军队长,将之外放。

“希望你在远征任务上有良好的表现。”

听到陈胜如此说时,葛婴立刻叩头说道:“我的性命已奉献给大王,为了大王,我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尚请大王期待我的战果吧!”

又是这种奉承话……陈胜虽然心里这么想,却表情严肃地说:“希望早日看到你建功。”

葛婴率军出发后不久,一名部下来到陈胜面前禀报:“有自称张耳和陈余的两个人前来求谒大王。”

“什么?”

陈胜跳了起来。当时的人是席地而坐,由于陈胜猛然跳起,所以把坐垫都踢开了。

他的错愕程度由此可见。

“快!快请他们进来!……要……要注意礼……礼貌!”

陈胜说话难得结结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