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医病马张作霖初识匪道 染赌瘾少年人重蹈父辙

就在他们把张作霖扔到车下的时候,离着对面不远发出了声音,他们仨一看,大事不好!

三个人定睛一看,恍恍惚惚对面也来了辆车,做贼心虚,他们就害怕了,急急忙忙把张作霖甩到道边上,抹回车就开跑。对面来的是个小毛驴车,赶车的是个老头儿,五十多岁,长得挺胖,戴着大皮帽子,穿着皮袄,里边小皮袄系着带子,还围着个大围裙,手里拿着鞭子。这驴车上拉的是十几板冻豆腐。因为天冷,老头儿也缩着脖,眯缝着眼睛,往前赶路。但前边所发生的事情老头儿还真看见了。

这老者是高坎镇街面上的人,姓常,叫常泽春,字雨农。老常头儿在高坎,祖祖辈辈住了不少年了,以做豆腐为生,要提起常家豆腐坊来,没有不知道的。常泽春心地善良,勤勤恳恳维持生活。老伴儿不在了,他有俩儿子,一个叫常景厚,一个叫常景宽。这俩儿子不是东西,仗着家里头比较富裕,他们就不务正业,没事还出入赌场,把老头儿这一辈子挣的钱给败了不少。老常头儿仍然是起早贪黑兢兢业业,自己做豆腐,自己卖豆腐,自己还要送豆腐。就这天来说,前边不远的村子定了十板冻豆腐,他起大早给人送货去,没想到走到这儿了,看到前面有辆车,几个人鬼鬼祟祟好像抬着个什么东西。老常头儿就吓得心里怦怦直跳,因为那年头儿不太平,经常有土匪出没。但看样子又不像土匪,他们干什么呢?他一看离着不远了,那车子却一抹头儿走了。老常头儿到了出事地点,仗着胆子把小驴车停住,他从车上下来了,活动活动筋骨,毛着腰直接往地上看,就发现了张作霖。

呀,这不是个人吗,他们怎么把人扔到这儿了,噢,死倒儿。不对,死倒儿他给刨坑埋起来啊,怎么扔到道边了,这是谁家干的这缺德事?

老头儿爱管闲事,哈下腰,用手摸了摸张作霖的鼻子,一摸,人没死,心说:“没死怎么给扔出来了?伤天害理,罪过罪过呀。我怎么办?”老常头儿再一想,“少管闲事,该送豆腐我送豆腐,沾上就一溜皮,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样老常头儿就上了驴车了,刚要走,心里一翻个儿:“慢着,我要没看见这个事也就算了,我都看见了,知道这人还有救,我袖手不管,不也是造了孽了吗?有道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我们老常家不知哪辈子缺了德,积出我这两个败家子来,我呀,得做点儿好事弥补弥补我的过错。”

最后老常头儿把张作霖抱到驴车上了,怕他冻坏了,把大皮帽子给他戴上,大皮袄给他围上,豆腐他也没送,抹回车回到高坎镇。等到了家里,他也顾不得卸车了,把张作霖抱到外间屋。这老头儿挺内行,本来里屋是热炕,说他冻成那模样了,拿热炕包包,不行,一包这人就完了。

老头儿有经验,弄了盆凉水,给张作霖扒了个精光,然后用毛巾沾着凉水给他来个按摩,从头蹭到脚。后来发现肉皮有了红色了,摸了摸,呼吸声比方才大得多了,老头儿长吁一口气,这才把张作霖抱到里屋。到了热炕头上盖了两床被,又压上老羊皮袄。到了外间屋,盛了一碗很热很热的豆浆,撬开张作霖的牙关给他灌了下去。

老头儿呢,这才开始卸车搬豆腐,然后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袋,坐到旁边给张作霖相面。心说这孩子不大呀,能有十三?大点儿,嗯,不超过十五。谁家的孩子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天亮以后,张作霖醒了,微微把眼睁开,看了看身边,坐着个老者,张作霖以为是做梦呢,又把眼闭上了。

老头儿一看他睁眼睛了,赶紧过来了:“小孩儿,哎,小孩儿,我说话你听得见不?”张作霖点了点头。老常头儿又问:“孩子,你是哪儿的啊?叫什么名啊?谁把你扔到沟里的?”张作霖全明白,但是说话费劲,嘴嘎巴半天,老头儿也听不见他说的是什么,知道他身体太弱了。

碰巧邻居就是半拉大夫,老常头儿把邻居找来了,说:“你看看这孩子是不是有病?”邻居给号了脉之后说:“我说大叔,这孩子病不轻啊,加气伤寒啊,哎哟,伤寒病?可不是嘛,他是谁家的?”“唉,我在半道上遇上的,可怜的孩儿啊,现在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说你帮帮忙给看看怎么样,花多少钱我这出。”“唉,大叔,咱们都是邻居,花什么钱哪,我们也应该帮忙,我对治伤寒还有点儿办法。”就这样,这大夫给帮着忙,老常头儿花的钱,张作霖将养了五天,才保住了他这条命。

这天张作霖非常清醒,一问老常头儿,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张作霖就哭了:“恩人,救命的恩公啊,你叫我怎么报答,没有您,我哪活得到现在,您就是我爹呀,您就是我重生的父母,我给您磕头了。”在炕上“嘣嘣”磕响头。老常头儿赶紧把他拦住,“唉,别,孩子,快别说这话,你看你在我家住了这么多天,我还不知道你姓字名谁呢,你叫什么名啊?哪儿的人?”张作霖就把自己的身世以及在孙鬼子家打短工、放马、丢马、过堂的遭遇一五一十道来。老常头儿听完后说:“孩子啊,你这一说我全明白了。我敢断定,你是个好孩子,你有多大的胆子敢偷他的马呀,他们家里没好人,搞不好这事是他那儿子二埋汰干的。你就住到我家吧,等将来春暖花开了,我给你拿路费,你再回黑山,一家人团聚。”

“我谢谢您了,方才我说您就是我重生的父母,干脆您就收我做个干儿,您就是我干爹,爹呀,我给您磕头了。”

“哎哟,好孩子,好吧,那我就收下了,从今以后,你就管我叫干爹吧。”

这老常头儿高高兴兴给张作霖找了一套衣服,他有俩儿子,他俩剩的衣服,破旧的,找出来让张作霖换上。到底是年轻人,恢复得快呀,没到半个月张作霖能下地了,简单的活儿也能干了。

张作霖想:人家不仅对我有救命之恩,这老头儿心还这么好,我得怎么报答呀,说将来怎么报,将来怎么地我都不知道,现在我就得报恩。看这样,这老头儿就一个人,家里活儿还挺繁重,我给打打下手吧。

张作霖扫院子,收拾屋子,抱碾子,推磨,什么事他都干。这爷俩儿处得比亲的还亲,街坊邻居都夸。老常头儿心说:“咳,我亲儿子没得济,这干儿子得济了。”

在此期间,老常头儿那俩败家儿子回来过两趟,他们把赌博当出差,并且基本上都在出差,每次在外都得十天半月的,什么时候输光了什么时候回来。常景宽、常景厚这俩小子进来一瞅:“呀,几天不进家门,添人进口了啊。”他俩横着个脖子,斜着眼睛看了看张作霖,就问他爹:“他谁啊?是咱家哪门亲戚?”老头儿一看他亲儿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啊,我收的干儿子,叫张老疙瘩。”“呵,我说爹,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们哥俩儿商量商量,你俩亲儿子还不够用吗?收哪门子干儿子?好嘛,你还没死呢,把继承遗产的人都给找来了。”

张作霖一听,这像话吗?

老头儿一看没治啊,儿大不由爷啊,这俩小子是横行霸道,一句人话都不会说。老头儿怕张作霖笑话,往下压了压火:“废话少说,你们哥仨见见,来,我给介绍介绍。这是我干儿,叫张作霖,你们要记不住,就叫老疙瘩吧。作霖哪,这是你俩哥哥,大哥、二哥,景宽、景厚。”张作霖放下手中的活计,规规矩矩给俩哥哥鞠了俩躬:“大哥,二哥。”

“拉倒吧,我说你小子挺会算计啊,你吃哪家不行,吃到我们家来了,我告诉你啊,想要继承遗产,没门!你就别打这算盘。”张作霖心说这话从何说起呀,这俩人怎么这么不通情理呢,当着干爹的面,张作霖一句话没说。这俩小子到了家里头,看着什么值钱的东西卷卷,转身就走。老头儿就问:“你们俩干什么去啊?”“干什么去你还不清楚吗?”“你把那东西留下,那是你娘临死的遗物。”“这玩意儿有什么用啊,搁家里还占地方,不如到赌场把它输了干净。”这俩小子一溜烟不见了。“唉,养儿,养儿,谁是爹啊,他们俩是爹,我成孙子了。”老常头儿不禁伤心起来。

张作霖也劝了几句,说我大哥、二哥还年轻,将来定了心就好了。

“嘿嘿,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啊。我说作霖啊,你就别给我宽心丸吃了,他们俩连个媳妇儿都没混上,你说得什么时候定性啊,我也对他们不抱希望了。孩儿啊,咱们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方才他们说那话你只当放屁,你安心住到我家,我不没死吗,我还做得了这个主。”

“干爹您放心,我没有别的想法。”开了春,老头儿的毛驴生了病。张作霖的后爹吴兽医对治牲口方面挺拿手,张作霖受他的熏陶,也有半仙之体。就这么地,抓了服药给牲口喂下去了,这小毛驴竟然好了。老常头儿非常高兴:“孩儿啊,你还会这手艺?”

“嘿,我后佬就是干这个的。”

“嘿,真人不露相,这要开一个兽医庄子,这玩意儿赚钱哪。这么办得了,我出本钱,旁边呢还有闲房,我就支持你开一个兽医庄子。”

老头儿真心实意,没用半个月时间,兽医庄子成立了。也是该着有事,这天已经黑了,也上了闸板,也点上灯了,爷俩儿在屋里头刚要吃晚饭,就听见门口人喊马嘶,“我说这是兽医庄子吗?就这儿,能他妈治好吗?”“瞎猫碰死耗子吧,这阵儿了找谁去啊,让他给试试,他能给治好了,咱们哥们儿能亏待他吗?治不好,就废了他。”“对,砸门。”“开门,屋里有人没?”叫嚷声还伴着一阵一阵的砸门声。

老常头儿赶紧放下饭碗,把门开开了,往那一看,就迈不动步了。张作霖回头一瞅,门外头站着五六个大汉,五六匹马。再看这几个人穿衣打扮与众不同,戴什么帽子的都有,穿什么衣服的都有,有的穿着大皮靴,有的穿着胶皮水袜子,还有的穿着圆口布鞋,不过收拾得都挺利索。为首这个人好像半截黑塔似的,比张作霖能高出两头半,这脑袋比常人要大上三号,四棱子脑袋,方下巴,多少有点儿瓦口脸,两道浓眉,一对大蛤蟆眼。岁数不大,但是留着连鬓络腮的胡子楂。再看,外衣敞着,腰带上斜插了两支德国造大镜面,裹腿上插着手叉子。明白了,土匪。

那年头儿胡子、土匪到处乱串,到处横行,老百姓也司空见惯了。老常头儿也没少见过胡子,但是,他今天怎么这么害怕啊?他一看为首的黑大个儿非是旁人,正是辽西巨匪杜立三的部下,此人姓汤,人称汤二虎,本名汤玉麟,他是巨匪头子杜立三八大炮手的头一个。这汤玉麟性如烈火,有恩必报,有仇不饶。要提起他来,本地没有不知道的,连官府脑瓜仁儿都疼。

今儿个不知道为什么,这位杀人的祖宗带着几个弟兄到这兽医庄子来了。老常头儿一想,哎呀我的娘啊,这是飞来横祸呀,这帮人才不讲理呢,有时候笑着就把人给鼓捣死了。但是没办法,老头儿迟愣了片刻,赶紧躬身施礼:“各位好汉,有事吗?”

汤二虎迈步就进屋了,抬起一条腿来,蹬着板凳,一只手叉着腰:“我说谁是兽医?谁是?”

“噢,他,他就是。”说着话老常头儿把张作霖叫过来了。

汤二虎把嘴一撇,牙一龇,满脸的瞧不起:“我说你是兽医?啊?哈哈,你们真能骗人哪,弄个小毛孩子充兽医。你会什么?”

张作霖就不爱听,心说这人说话真不讲理呀,也难怪,胡子他能讲理吗?惹不起,张作霖规规矩矩点头一笑:“嘿,反正我学过这个,能治好治不好我也不敢说。”

“那你他妈就别干这一行,我这马有病了,你给我治治,我告诉你给我治好了,爷爷要高了兴,你小子就发财了。话又说回来了,要治不好,今天我就把你抠了。”抠了是土匪的黑话,就是把你整死,拿枪把你毙了。老常头儿一听,那哪行啊,谁惹得起?“唉,我说好汉,他呀年轻,虽然学过兽医,技术不成啊,您能不能高升一步,您到那儿十字街,那块儿跟我当家子,也姓常,也是兽医庄子,他那个手艺挺好,您是不……”

“什么,你还往外支我?我腿都跑细了,今儿个给治也得治,不给治也得治,走,跟我出去!”这哪是求医来了,这简直是抓犯人来了。老常头儿紧冲着张作霖挤咕眼,那意思是说别得罪,孩子,惹不起呀。张作霖多聪明,点点头,拎着灯到了外头了,让他们把牲口牵到院里头。张作霖问:“哪匹马有病?”

“你瞎呀,看看,就是这匹马。”

因为天黑看不见,张作霖提着马灯一照,有一匹大枣红马,这马可真好啊,可惜有病了,嘴角吐白沫,鼻涕流了多长,栽栽晃晃,那些人牵的牵,架的架,扶的扶。汤二虎说:“这是我的坐骑,到底得什么病了?”

“您别着急,我检查检查啊。”张作霖还真就认真了,但检查了半天也没查出有什么病来。他心中暗想:书到用时方恨少,悔不该我把这手艺扔了,我跟我后佬好好学学有多好啊,这要有他在不成问题。汤二虎在旁边瞪眼看着,有点儿不耐烦了:“怎么了?看出病来没?看这意思这牲口没病。没病怎么这模样,你不是瞪眼糊弄人吗?”

“您别着急,我再仔细检查检查啊。”张作霖提着个马灯,又照了老半天,听听这儿,摸摸那儿,最后他把牲口这下巴托起来了,仔细往鼻子眼里头看。他心里头明白了:噢,这一定是有人跟这位过不去,调理他,给他的马动手脚了。

这牲口没病,鼻子眼里头给塞上东西了。张作霖进屋拿了一把大竹镊子,捅进这牲口鼻子眼,但牲口不让捅,多少个人掐巴着,张作霖用镊子夹住了往外一拽,原来是一只烤糊了的红辣椒。

几个人一看,张作霖岁数不大,经验还挺丰富。

其实张作霖听他后佬说过,过去有人调理马贩子,就用这种缺德招,把红辣椒烤糊了,塞到牲口鼻子眼里头,多壮的牲口也受不了。到时候水草不进,四肢瘫软,时间长了,这命就交待了。张作霖就根据这个经验这么一试,还真是这么回事,然后他还把牲口拉到后院好好遛了遛,又饮了饮,天似亮似不亮的时候,牲口的病好了。汤二虎一看,高兴了:“小老弟行啊,真是妙手神医啊。哈哈,你可帮了我的大忙了。”说着话在怀里一伸手,掏出一大块银子来,“梆”,往桌上一摔:“怎么样?够意思不?”

老常头儿这时过来了,他把银子捧起来:“好汉爷,我们应该给您办事,这钱我们可不敢收。”

“怎么地?嫌少吗?”

“不,没那意思,您是好汉豪杰,您这钱来得也不易,再说我们也没给喂药,也没费多大的事,也不应该收钱,好汉爷您把钱收起来,给弟兄们花吧。”张作霖也这么说。

就这么一来,汤二虎的心一翻个儿,觉得这爷俩儿不错,嘴里边却还是脏话:“妈了个巴子的,我说老头儿你姓什么?”

“我姓常,叫常泽春,这是我干儿子,叫张作霖,人们都管他叫张老疙瘩。”

“啊,记住了。”汤二虎回头跟那几个土匪说,“听见没,替我记着点儿啊,回去见着大横把,得把这事说一说。”

“大横把”就是辽西巨匪杜立三,手下绺子一千多人,官府瞪眼没办法,威震辽南,无人不知。

几个小土匪点了点头。

汤二虎接着说:“我说这么办吧,钱我是不能往回收了,给是给定了,往后我还要常来给牲口治病。我说小老弟,咱交个朋友吧,怎么样?”

张作霖点点头:“我自然是高攀了。”

“好,我姓汤,叫汤二虎,记得住不?”

“唉,记住了。”

“今后咱们常来常往,走了。”说着话,汤二虎飞身上马,几个土匪一溜烟儿离开了高坎镇。老常头儿一看他们真走了,转头回到屋里就瘫软到炕上起不来了。张作霖也出了一身透汗:“干爹呀,你怎么吓成那模样?”

“啊,哎呀,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啊。孩子,这汤二虎可惹不起呀,这要给他牲口治不好,咱爷俩儿甭想活命,他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啊。高坎镇有骑巡,他全不放在眼里头,官兵听到他的名字都望风而逃,何况咱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啊。”“噢,这人这么能耐?”“唉,你知道汤二虎是哪儿的人吗?热河的。他爹就是个马匪,他那几个弟兄也是胡子,他们在热河一带横行啊,专抢蒙古马帮。后来我听说他们捅了娄子了,把一个蒙古叫达尔罕王的马队给劫了,达尔罕王怒了,吩咐手下严拿。最后也不知道谁给泄了密,那个蒙古马队,把贼窑包围了,就跑出一个汤二虎,他们一家人全叫人抓住了,给送到刑场上,拿铡刀都给铡了。这汤二虎自从到了咱们辽南,也拉起一帮来,听说在虹螺岘一带,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又投靠了大横把杜立三。现在是杜立三手下的大红人,八大炮手头一个,经常在这一带溜达啊。我说老疙瘩,往后见着他可千万多加小心哪。”

“唉,我知道。”张作霖心里其实在想:哎呀,挺有意思的啊,当胡子这玩意儿也不错呀,骑着马满天飞,谁也管不了,大把金,大把银。嗯,将来要有机会我也得干干这行。

打这时起,少年张作霖就有了第一个人生目标:当胡子!

转眼间,张作霖在干爹老常头儿这里已经长大成人,到了十七岁,身高一米五七,跟几年前大不相同了,可是以后的张作霖也不长个儿了,就停到这儿了。小伙儿长得虽然不是很俊美,但是也拿得出去。小眼睛不大,挺有神,大辫梳得挺光溜。这阵儿跟当初不一样,鸟枪换炮了,他的兽医庄子没少挣钱,从里往外,从头至脚,也穿上细布衣服了,腰里揣着银子,出入饭馆,也算人五人六的了。

在此期间,张作霖也回过几趟家,把积攒的俩钱送到母亲手里。母亲王氏很高兴,盼着他回家团聚。张作霖跟他娘说:“我也老大不小的了,在高坎混得还不错,您说我回来干什么呢,您等着,我再多攒点儿钱,咱们家够过了,我一定回来。”

他娘一听他说得也在理,嘱咐儿子走正路,千万别学坏,张作霖点头,又回到高坎。但在那种社会环境的熏陶下,想做好人做好事都难。拿高坎镇来说,小戏园子、茶馆、卦摊、饭馆、当铺,应有尽有。入夜之后,华灯初上,街面跟火龙似的。小小的一个地方,光窑子就有几十家。另外,东头、西头一大溜有十多个大宝局,那宝局里头天天高朋满座。人们吃饱喝足了,不干别的,不是逛窑子就是耍钱。张作霖光身儿一个,手头也比较富裕了,他闲不住,没事也到宝局溜达,一开始是为了看看热闹,小的溜的玩儿玩儿过过瘾,日久天长就中毒了,不玩儿不行了。那玩意儿闹心,张作霖把积攒的钱揣到怀里,这两条腿不由自主地就进宝局了,所以说宝局的人也认得他了,都管他叫老疙瘩:“哟,老疙瘩来了,玩儿几把啊!”

“来了!”张作霖好不容易攒的钱都送到这儿了。有时候张作霖恨自己,多次下决心:干脆别玩儿了,赌场没有好下场,我爹不就这么回事嘛,真格的我还走他那条路吗?不玩儿了。有一阵子他真没再去玩儿,就积攒了一百两银子。在那个年头儿,一百两是一笔巨款,就是给地主家扛活儿,一年到头儿只能挣五两银子,赶一年大车只能挣七八两银子,那十两银子就能买几头大牲口,一百两银子那就能盖房置地。张作霖一想:带着一百两银子回家,我后佬,我娘,我姐,指不定多高兴呢。我们家的房子太破了,回去就盖房子。然后,再置它五十亩好地,从今往后走正路了,让我娘过几天舒舒服服的日子。

张作霖把行头换了,把行程的日期也定了。老头儿呢,听说干儿子要走,难舍难离,还请儿子吃了顿饭。张作霖走的时候到街上转悠,想给娘捎点儿什么东西。可不料他两条腿一拐弯,又进了宝局。这家宝局在高坎镇上是头一家,开宝局的东家是于六爷。于六在当地是无人不知的人物,干这行买卖不容易,得私官两面手眼通天,软的硬的都得会,官府来了能答对,土匪来了也能对付,不管你是什么人到这儿你都得规规矩矩的。于六爷是爽快人,颇有声望,因此他的买卖做得也红火,四乡八镇的,外埠、外县的,有很多大赌家都上这儿来,张作霖也是这儿的常客。张作霖一想我怀里有一百两银子,今儿个我手气要好,我再赢它几十两甚至上百两,不就更好了吗?

迈步,他进了于六的宝局了。场子里的人们都认识他,其中有个叫马大牙的,这小子是个痞子,常年长在这儿,一看到张作霖:“哎呀,兄弟,到这儿来!怎么,我推一锅,捧捧场吧?”

“好嘞。”张作霖一看这些人都熟,拉把椅子坐下了,这帮人赶紧围拢过来了。马大牙做庄,把天九牌洗完了,码好了,色子在手心里攥着:“都坐好啊。”

天门就是张作霖,马大牙问:“我说老弟,今儿个玩儿多大的注啊?”

张作霖一笑:“这可不好说,就看我的手气如何了。”

“呵呵,兄弟,今儿个哥哥奉陪,多大的数我都奉陪到底。来,各位,压!”

张作霖一狠心掏出十两银子,白花花的马蹄银他压上了。“啪啪啪”,别人也压上了。这帮混子一瞅,这老疙瘩今天是真肥呀,这是试探着就压了白银十两,有意思,好好看看这场赌吧。“啪”,色子打完了,六过一,七对门,八到底,“啪啪啪”,每人一抄牌,张作霖把四张牌拿过来,翻过来一看,傻眼了,闹了半天金平大五,虎头,一个地牌,怎么配怎么是一、二开不走,没一对儿的。张作霖就知道这十两银子一定交待了,果不其然,头一把输了。不过张作霖也常输钱,这算不得什么。但他还是觉得有点儿窝火,掏出二十两来,“啪”,压上了,二把牌这一翻,张作霖一瞅,更傻眼了,地十俩,他心说我这手气怎么这么背啊,二十两银子让人家搂了。

张作霖这一着急,把腰里那七十两全拿出来了,心说我也不给我妈送了,这回就看看我这手气如何吧,“啪”,全拍这儿了。张作霖寻思就看这一回了,这我要赢了就有富余,这趟没白来。色牌子打过之后,每个人一抄牌,张作霖把四张牌拿过来一看,眼睫毛都乐开花了,这个牌这个兴,闹了半天,对大人,天九王。张作霖把四张牌往桌子上一放,往椅子上一靠,心里乐开了花:怎么说怎么有理,赔钱吧,嘿嘿。可这时候庄家还没亮牌呢,等庄家配好了牌,“啪”,翻过个儿来一亮牌,张作霖揉揉眼睛一看,当时傻了,做梦他也没想到,庄家牌起得更爆,这玩意儿叫炸子,前边是对毙,后边是皇上,头押头,尾押尾,赢个老满。

张作霖顿时汗就下来了,马大牙欠欠身,把那七十两银子拿起来揣在怀内:“嘿嘿,老弟,还有钱没?往外掏。方才我说了,我奉陪到底。”

张作霖心说:那钱我攒了好几年哪,那是我回家盖房子置地的钱,我就这么败了。不对,今儿个这牌是不是有鬼呀,马大牙可不是个好东西,听说他耍过腥钱。好小子,你要糊弄我,今儿个有你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