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武则天灵机一动,转了个弯,把两种意见摆到朝会上,交给大臣们去评议。

十七不是皇家也聚头廷议时,几乎出现了一边倒的现象,大臣们大都偏向于武则天,纷纷奏请用郑仁泰和薛仁贵所立的战功赎罪,不再追究。武则天考虑必须在西北边陲肃清不良影响,挽回损失,于是任命右骁卫大将军契宓何力当铁勒道蒙古安抚使,左卫将军姜恪当副使,去铁勒抚慰佘众,消除敌对心理。何力遴选五百名精锐骑士,突然出现在铁勒九姓部落群的营帐中。铁勒人惊慌得不知所措。何力不动声色,用他的沉着稳定了局面,然后心平气和地说:“国家知道你们都是被胁迫造反的,所以一律赦免,罪责在于酋长,只要捉住他们,事情就算完了。”

“将军的话,当真不假?”铁勒人异口同声地问。

“我是朝廷的钦差,前来传达圣旨,不会失言,也不敢失言。”

铁勒人大喜过望,乐得手舞足蹈,热情款待天使,同心合力抓获他们的叶护亲王、设将军和特勒公爵等二百余人,交给契宓何力。何力宣布他们的罪状,全部斩首。九姓部落的反叛遂告平定。李治没有犟赢武则天,拗了气;而且每次来洛阳,武则天都特别兴奋,精神状态极佳,处理朝政得心应手,他更加不甘心,不服气。现在他的眩晕症有所好转,又想亲自理政,把权力收回来。一番深思之后,他决定返回长安。

“国都在长安,国家的大典都得在长安举行,两都相距八百多里,往返跋涉又麻烦又累人。”他说。

“皇上决定了的事,臣妾表示服从。不过,”武则天眼珠子转了转,“来回走动一下,换一换环境,调剂调剂,对皇上的龙体有好处。”

“朕在长安呆习惯了,很适应那样的环境。”

“太极宫地势低洼,阴暗潮湿,不利于皇上的风湿病。”

“可以住蓬莱宫,那里地势高,不比洛阳宫差。”

“还没有收拾好哩。”

“先回长安,再进行修整。”

李治说走就走,三月初,御驾从洛阳动身,月底抵达长安,接着就调集人力物力,从国库开支,修缮蓬莱宫。蓬莱宫,始建于贞观八年,当时李世民为太上皇李渊所营造,命名永安宫,次年改名大明宫,后改名蓬莱宫、含元宫,最后又复名大明官。它位于长安禁苑东南,取城北龙首原高地修建,南接京城北面,因在太极宫西内的东北,故称东内。李治要移居东内,除了维修装饰之外,还有扩建工程项目。宫城规模扩大到东西宽三里,南北长五里,略呈楔形,并且要增加殿阁省院及楼台亭榭。李治一反常态,坚持返回长安,又如此急切的营建蓬莱宫,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想摆脱武则天的束缚,恢复他的皇权,回到九五之尊的位置上。自从武则天摄政以来,便以皇上龙体欠安为理由,说什么“房事过度,势必斫丧健康”。

不准后宫妃嫔跟李治接触,宫女不得有任何越轨行为。高延嗣、丁点儿、傻大哥等忠于武后的心腹太监,时时在意,处处留心,耳目遍及宫廷的每个角落。他们一方面注视着李治,一方面警告宫嫔:“皇上必须清心寡欲,保养龙体。谁敢与皇上同榻,王皇后和萧淑妃的下场,就是她的下场!因此,在武则天当皇后之后,李治的孩子都为她所出。这种情形的确异乎寻常,实属罕见。就以唐室而言,高袓李渊有二十三位皇子,十九位公主;太宗李世民有十四位皇子,由十个母亲所生,另外还有二十一位公主。而髙宗李治最后只有八位皇子、四位公主,并且其中皇子和公主各有一半是武则天生的。李治的婚姻生活,在武后时期,后宫形同虚设,似乎他不是皇帝,而是实行一夫一妻制。不过,为了保持帝王的尊严,所谓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不可断然取消。否则,便和寻常百姓家没有什么区别了,当然也是行不通的。

自古流传下来的妃嫔制度,唐朝也曾明确规定,想一下子废除,武则天自然有所顾忌。她于是创立了一个新制度,将对李治而言已经有名无实的嫔妃,改变名称,削减数目,设置赞德相当于妃正一品二人,宣仪相当于嫔正二品四人,承闺相当于美人正四品五人,承旨相当于才人正五品五人,卫仙相当于宝林正六品六人,供奉相当于御女正七品八人,侍栉相当于采女正八品二十人,侍巾正九品三十人。官名堂皇而雅正。顾名思义,这些个妃嫔俨然都成了女官,都要赞助或劝导皇帝居德由义,不可越出名教一步。说白了,其中最主要的一点就是不准与皇帝有性接触,即不准与皇帝过夫妻生活。

“赞德”以下,都是道德性或服务性的名称,各司其事,犹如卧房婢女的任务,纯粹照顾衣橱,登记礼品,传达命令,跑零碎差使等等。皇宫处于武则天的严密控制之下,而她又忙于政务,李治自然只有太监作陪,身旁的太监一般都是武后的心腹。万般无奈的天子,只得借读书、游玩来排解烦恼与苦闷。龙朔二年六月一日,武则天移居蓬莱宫含凉殿不久,生下了第四子,对李治而言是他的第八位皇子,也是他最后的一个儿子,亦即后来的睿宗,唐玄宗李隆基便是他的第三子。睿宗出生时由武后取名旭轮,半年后的十一月被封为殷王。旭轮出生不久,武则天的母亲荣国夫人杨氏带着长女韩国夫人武艳,以及武艳的女儿贺兰蓉和儿子贺兰敏之,进宫贺喜。武艳和李治曾经有过暧昧关系,被武则天窥破,从此不敢擅自进宫。然而时过境迁,并且再没有发现她犯禁,武则天早巳坐稳了皇后的宝座,怒气渐消,对姐姐表现出了亲切和欢迎的态度,在留下母亲的同时,顺便也留下她陪伴母亲住几天。由于武则天严禁女色,李治在武则天生产前后,虽然极不情愿,但是不得不过着鳏夫似的独居生活。武艳的到来,李治喜从天降,精神为之一振,脸颊上泛起了血色。武艳也不愧为武则天的姐姐,妩媚虽不如妹妹,妖娆却牵动人心。娥眉横翠,粉面含春,赛鸦翎的黑发满头珠翠,颤巍巍无数宝珠钗簪。清冷冷杏子眼,香喷喷樱桃口,体生幽香,娇滴滴花金缕细。李治对她脸上的每一个部分、每一寸皮肤都相当熟悉,照旧喜爱。然而她比以前清瘦些了,显得安闲而淡漠。她按例请了安,便垂下了眼皮。

“你打算在宫中呆多久?”李治毫无准备地冒出一句话来。

“我不太清楚,听皇后的意思,也许不会呆多久,母亲会留下来,皇后和小皇子都好,我和儿女可以放心地回去了。”

“都留下来吧,母女姊妹相聚在一起,不是更热闹些吗?”

“即使留下来,也得先回去一趟,把家里安排一下。”

当武艳带着蓉儿和敏之离开内宫时,太监王伏胜悄悄地给她打了个招呼,叫她明天进宫,直接到甘露殿见驾。武艳激灵了一下:嗳,皇上还在想我哩!其实,她的心思也常常飞向他,对他的思念就像是对春光的眷恋,旧情难忘,始终保持着缱绻缠绵的呼唤与身心的期托。李治手里握着万能的钼匙,能为她打开幸福之门,把她引向奥秘无穷的天堂和极乐世界。旧时美梦中的意念和僮憬又被激发起来了,蠹蠹欲动了。她仔细揣摩着王伏胜话里的每一个字,心脏扑扑地跳动,沉浸在一种美好的向往与遐思之中。夜晚乘凉时,她又犹豫起来。一阵风刮过去,树叶飒飒地响,萤火虫闪闪烁烁,三三两两,忽出忽没,宛然—些看不见的小精灵提着绿幽幽的灯笼,在暗中窥视着她,注意她的一举一动。武艳立刻想到了妹妹那双穿透力特强的冷峻的眼睛,心头犹如千百个铁槌打击似的,一会儿上一会下,六神无主了。后来躺到床上,辗转反侧,思潮起伏,处于一种兴奋状态,强烈的欲火烧灼着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作为血肉之躯的人,都有七情六欲,她祈求妹妹能理解她,怜悯她,让她也享乐享乐。同时又怀着一种侥幸心理,妹妹正在坐月,她和李治的交往不会被发现。

“人生几何,好比早晨的露水,该行乐何必放弃,不如及时行乐。”

最终她打定了主意。第二天起床,她开始细心地收拾打扮,挨到黄昏,便径直去了甘露殿。李治见到她,脸上洋溢着光彩,目光熠熠生辉,恰似两团燃烧着的火。她被他的光亮照射着,如同花儿似的尽量展示着自己,含笑吐艳,芳香四溢。

“想不到我们又会面了,朕多么想念你啊!”

“奴婢也一样的,一心只想来伺候皇上。”

李治心荡神摇,难以自禁的情感泉水般喷涌,把她搂进了自己的怀里。他们紧紧地搂抱着,两颗心紧紧地相连在一起,互相都可以感觉到对方擂鼓般咚咚的心跳。一个多年未沽晕腥的寡妇与贵为天子的情夫久别重逢,激动得血在周身奔腾,连气都透不过来了。她顔抖着,不停地颤抖,恍若一口吊起的钟被敲了一下那样,同时把心灵的激荡传到了李治的身上。他一直拥抱着她,夙愿已偿般的偷悦,不断地亲吻着她。她也以自己的身心回应着他的亲吻,极富温柔,极富诱惑力地吻着他。两个人都沉浸在欢快的热吻中,吻流几乎将他们淹没,传遍到了身体的每一根细小的神经,嘴里像灌了一嘴蜜,甜得满脸漾开了笑纹。

“皇上真的没有忘记奴婢,还把奴婢留在心中。”

“忘不了的。”

李治舒眉展眼;“你曾经给了朕那么多的欢乐,使人回味无穷。”

“皇上高兴,就是奴婢的荣幸,奴婢愿意奉献一切,只要皇上快活。”

“你不是奴婢,是朕的爱卿。”

渐渐地,一种睡意,一种生理的兴奋转化成美妙的眩晕,情欲的冲动使他们不能自持了。描不尽的媚态,道不完的绸缪与万种风情,玉山半颓,海棠欲睡,罗襦半解,芗泽先融,柔情欲醉,颠鸾倒凤。从此以后,两个人又好得一发而不可收拾,如醉如痴,沉迷不醒,依恋之情再也无法抑制,再也无法摆脱,像鱼儿离不开水,像花草离不开阳光,像蜜蜂在花蕊中采蜜,像百灵鸟在锦缎般的果林中婉转啼唱。在李治看来,武艳的姿容,尤其是她的温雅与姣姘,似乎比武皇后还要咯胜一筹。武艳云鬟雾鬓,眉挑目语,那双顾盼撩人的大眼睛每一忽闪,上翘的眼睫毛跟着扑朔迷离地上下跳动,神光离合,微波萦洄。李治神思惝恍,快乐的心情浑如河里的流水一样欢畅。武艳也愈来愈迷恋于这位中年天子,由恋而爱,由爱进而转到了对于幸运的妹妹的嫉妒,妄想姊妹同事一夫,并产生了跟她一较高低的念头。这段时间,李治觉得自己过得很欢畅,很痛快,好比醉眠花丛中,又如躺在云雾里。他与武艳频繁约会,本能而微妙地充分利用每一刻,尽情地享受着每一次亲吻,每一次拥抱,每次接触的亲昵,满足强烈的肉欲,体验生活的丰富性。野鸡比家鸡的味道更鲜更美。自从武艳重新回到他的身边以来,体弱多病的李治一下子焕发出了青春的活力,涌现出了男子汉的阳刚之气,连灵魂都跟武艳联结在一起了,阴阳互补,互相调剂,调剂到了一种最佳状态,仿佛比雄狮都强健有力。他照常临朝听政,下朝后便急急忙忙回到甘露殿后殿的寝房里,跟等在那里的武艳亲热,过着另一种隐秘而温馨的生活。两个人在一起取消了一切礼节,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快乐逍遥。武艳眉开眼笑,满心舒展,像火焰那么热烈,像彩霞那么绮丽,像霓虹那么炫烨绚烂。她调动美色,卖弄风姿,使出浑身的解数让李治开心,而且变换法子,曲意逢迎。

“皇上虽尊居万乘,富有四海,不过保有现世而已。人生一世,草木一春,何不试一试房中术,多感受一下,那味道又有所不同呐。”

“朕早有此想法,可惜皇后不肯,说什么淫术伤身。爱卿既会此道,不妨拿出来试一试,增加一些刺激。”

武艳为满足李冶的好奇心,讨得他的喜欢,弄来了导淫之书、导淫之具、导淫之药,挖空心思使用了许多的“髙招”,互相取乐。大内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和尚道士,向皇帝传授房中秘术,配制春药。他们像着了魔一样,没日没夜地寻欢作乐。超乎寻常,花样翻新,互相被对方奇异的魅力所吸引,所感染,如同腾云驾雾一样,思维迷乱,神情恍惚,狂欢的激情似洪波拥簇,巨澜汹涌。但是最让人回味无穷的是清晨起来的那段时光,她跟他共度良宵后偷偷溜回到偏殿背后的暗房里,独自一人呆着,双手抚摩着自己的小腹,眉宇之间流露出一派心满意足的沾沾自喜和自我欣赏的得意神气。庭院静静的,皎洁的月光酷似洒向大地的水银,把柔和的轻纱披在赏月人的身上。李治盯着武艳瞧来瞧去,瞧得她不好意思起来,白皙的脸庞上飞起朵朵娇媚的红晕。她两只大而黑的眼睛水波盈盈,闪闪溜溜勾人心魂。一阵醉人的快意涌动起来,李治嘴上露出了笑容。他自我克制了一下,慢慢地朝后殿走去,那里堆积着大量的奏折,有的再也不能耽搁了,必须赶快批阅。武艳从后面跟了上来,拉住李治的一只手,轻声问道:“皇上,我什么时候到你那儿去?”

“今晚不得空。”

停顿了一下,李治纠正说:“你稍微等一等,等到寝殿点亮了灯火,大约午夜时分,你就过来。”

“好呗。皇上,快点儿哟。”

武艳放开了李治,又重新回到暗房里,靠着床头想心事。她的思绪不停地飘流着,从一件事跳到另一件事,从一个人又跳到另一个人,心目中时而闪现出死了多年的丈夫,时而闪现出膝下的儿女,时而闪现出衰老得满头银霜的母亲杨氏,时而闪现出妹妹武皇后荣耀显赫的形样。变来幻去,最后又回到了李治的身上。她热切而又不安地等待着可以到他那儿去的时刻,心中小鹿儿乱撞。从滴漏里滴下的哒哒哒的水点声,像锤子敲打金属一样,震撼耳鼓,撞击着她的灵魂。寝殿的灯火亮了,昏昏暗暗,朦朦胧胧,而在她看来,却如喷薄而出的朝阳一样光芒四射,璀璨辉煌。她终于又躺到了李治的怀里,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她喜欢这样,也习惯这样。而当他握住她的手的时候,她就体会到一种亲热甜美的感觉,一股暖流从心底里升起,很快弥漫到全身。李治尽情地抚弄着她,他爱摸她身上柔软而有弹性的地方,或者捧着她的香腮儿亲吻。她按捺不住欢欣和喜悦,丰满的胸脯由于过分的激动,海涛般剧烈地起伏着。那颗心啊,不知咋搞的,竟像奔驰的马蹄似的急骤地跳动。他占有着她的身体,以占有者的身份恣意地享用着它,在缠绵悱恻的拥抱中和她合二为一。他们互相凝视着对方,都觉得很陌生,又都很亲近,犹如拍打着翅膀飞翔的猎鹰,俯冲,俯冲,一头扎进了萋萋芳草中。

“我爱你,皇上,我不想离开,我再也离不开你。”

武艳柔软的手臂绕着李治细长的脖子,嘴里喃喃呐呐地说。

“怕就怕皇后察觉,”李治一下子泄了劲,“她知道了可不得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皇上愈怕,她愈要挟你。”

武艳一边打气,一边出主意,“不如明媒正娶把我召进宫,生米煮成了熟饭,我是她的姐姐,量她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嗨,妃嫔有名无实,连名称也改变了。朕宠幸谁,她就要谁的命。”

“我有法子对付她,你尽管听我的好啦。”

“欲速则不达。”

李治拿不定主意,“此事还得从长计议,看准了再说。”

“旭轮快满月了,再拖,就没有时间了。”

“时间有的是,你容我仔细想一想。”

武则天身体康复后,李治与武艳仍然不忍分手,只不过往来有所收敛。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丁点儿和傻大哥等耳目很快打探到了动静,武则天得知皇帝与大姐又恢复了关系,并且打得火热,超过了以往,气得蛾眉倒蹙,凤眼圆睁。她悟出了事情的严峻性,再也不能容忍下去了,而且必须立即下手,说干就干,杜绝后患。但是,就在这时候,东征军传来了战报,熊津都督刘仁愿和带方州剌史刘仁轨在熊津朝鲜半岛锦江口的东方跟百济展开了激战。远征高丽是武则天坚持进行的,她特别关注,把精力集中到了战争方面。当初,刘仁愿、刘仁轨驻军熊津城,朝廷诏令说:“包围平壤的大军巳经撤回,只有熊津一座孤城难以固守,最好撤往新罗。如果新罗国王金法敏要求留下你们协防,就留在那里。不需要,就渡海回来。”

将士们归心似箭,都想回国。刘仁轨扬起下巴,一手捋着花白的胡子,高亢激昂地说:“人臣为了国家的利益,只有死节而不应有另外的打算,怎么可以先怀私心?皇上决意踏平高丽,所以先铲除百济,留兵驻守,控制其中心地带。”

“百济相当顽固,并且守备严密,不好对付嘞。”

有人插言道。

“只要我们厉兵秣马,乘隙出击,没有攻打不下的道理。”

“莫打岔,”刘仁愿做了个手势,“让刺史把话讲完。”

“我们取得胜利之后,士卒自然会安下心来。然后分兵据守险要,扩张军事形势,飞表奏报朝廷,请求增援。朝廷知道能够取得成功,必定命将出师,与我们的声势衔接起来,完全可以把百济彻底歼灭。这样,非但不会放弃前功,而且还能长久保持海外安,疋。

“可是,包围平壤的军马已经撤回去了。我们怎么不可以跟着撤?”又有人提出了疑问。

“他们走了,要是再放弃熊津,那么故百济的残余势力不久又会恢复。髙丽这一长期为患之敌,什么时候才能消灭?”顿了顿,刘仁轨进一步强调说:“况且,如今仅以一城楔人敌人心脏,只要有所挪动,便会成为俘虏。即令能进人新罗,也是寄居的客军,万一发生意外,后悔也无法挽回喽。何况扶余福信凶残暴虐,君臣之间互相猜忌,势将互相火并。因此,我们应当坚守城池,观察变化,乘机夺取百济,不宜撤离。”

“言之凿凿,分析在理。”

刘仁愿啧啧称赞道。将士们也被说服了,听从了刘仁轨的意见。此时,百济王扶余丰及大将扶余福信以为刘仁愿、刘仁轨等苦守孤城,没有外援,进退两难,便派遗使节探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身动西返?我们准备隆重地欢送。”

“用不着欢送。”

刘仁轨回答说,“什么时候该走,我们自有安排。”

“能不能告诉我们一个大体时间?”

“军事机密,无可奉告。”

“请不必多疑。我们决无歹意,决不会趁你们班师断你们的后路,或者从中拦截,或者进行偷袭。”

“我军在探测撤退路线时,的确没有发现你们有异常行动。”

“这么说,你们肯定会走。”

“你们知道就行了,何必多问。”

百济使节走后,刘仁轨和刘仁愿进行了一番商议,推断百济没有戒备。他们率领三军发动突袭,一连攻下支罗城、尹城、大山、沙井等敌军要寨,杀戮及俘获甚多,分兵驻守。福信特别看重军重镇真岘城,增兵防守险要。刘仁愿采纳刘仁轨智取真岘城之计,退回大本营,休整三军,以逸待劳;同时不断派出步探、马探、马步连环探,打探敌情。探知真岘城守备松懈下来,刘仁轨即率新罗军乘夜直扑城下,攀附墙壁上生长的藤萝杂草爬上城墙。天亮时便占领了真岘城,打通了从新罗运送粮草的交通要道。刘仁愿与刘仁轨商议,以六百里快骑飞奏朝廷,请求援兵。武则天满脸喜色,拟定诏书让李治签发,征调淄州、青州、莱州和海州兵马,约七千人,开赴熊津,接受刘仁愿调度。福信专权,打仗却不是唐军的对手,一败再败,跟扶余丰之间的猜疑愈来愈厉害。福信声称有病,卧于窟室,谋算等扶余丰前来探望时杀死他。扶余丰得到密报,带着亲信勇士突然袭击,生擒福信斩首,然后派使节向高丽、倭国日本求援,派兵协助抗拒唐军。寒冻期降临,唐军按兵不动,与百济形成了对峙状态。几个月时间就在瞬息万变的现实中过去了。战争停顿下来,武则天总算松了一口气,她想坐下来歇息一下,调整一下心态。李治有武则天代劳,倒落了个轻松自在,奏折一推六二五全交她批阅,有时连坐朝也让她去代理。他跟武艳没有脱钩,依然藕断丝连,暗中约会。他成天徘徊在肉欲的潜意识中,嘲笑武则天把权力看得高于一切,连享乐都忘却了。

武艳的内心也在嘲笑武则天心比天高,当了皇后还要包办皇帝的政务,自讨苦吃。妹妹到底图的什么?未必她也想当皇帝,主宰天下,名垂青史?贪心人笑贪心人,其实她也同样贪心不足,当了一品夫人还想进封为妃,与妹妹共事当今天子,平分秋色。她的血液中奔涌着欲望之流,像金钱豹藏身在牧场或树林草丛中一样,霎动着眼晴守候着猎物。她精心细致地梳妆打扮,涂脂抹粉,花枝招展,然后去和李治相会。李治经常借故不上朝,不召对臣工,不理朝中国事,而把心思用在武艳的身上,追寻男欢女爱的乐趣。他们仿佛超越了时空,超越了一切,唤起了那种趋于浪漫奇遇似的热衷,摒弃了世俗道德的约束,让情与欲控制着自己,引导着他们的行动。他们愈来愈着迷,愈陷愈深,你怜我爱,卿卿我我,恨不得永远绞合在一起永不分开他亲着她,她也以全身心的激情回应着他的亲吻。他们在亲吻中愈抱愈紧,亲吻熔化了他们,把他们凝结成了新的鲜活而奇妙的肌体。血管在体内膨胀,血液汇合在一起奔涌。武艳眼帘一片虚幻景象,光怪陆离,心如滚滚春潮,动荡不宁。最初她的情感被一种神秘的畏惧支配着,一种对于超乎荣耀的追求与恐慌。皇帝的宠幸应该接受呢,还是避开?它意味着幸运,还是死亡?伴随而来的将是什么?结局会怎么样?花儿为神张开花萼,露出花蕊,蜜蜂嗡嗡然采花酿蜜,小鸟双双营巢,麋鹿雌雄磨角。它们那么自由、放纵,无拘无束,享用大自然的恩赐,受到神的保护。人为万物之灵,为什么反而要受束缚?神是万事万物的主宰,自然界的现象都是神的旨意。神默许情欲的交流,默许繁衍生息,武艳对自己的偷情也觉得心安理得。

“为含情的眼色而陶醉并不是罪孽。”

她自我安慰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他的目光明澄得像水晶一样,充满挚爱,把心思透露给了我。投之以李,报之以祧。皇上看上了我,我只有领情,以身相许了。”

自从李治走进她的生活以来,打破了她的孤独和寂寞,启开了她那长期被封锁着的性欲的大门。他们互相凝视着,由于羞怯,谁也不先开口,但是谁都懂得相对无言的含义一那隐藏着的复杂而不可言喻的焦灼与意念,多么的强烈,多么的魅惑,多么的触动心魄,仿佛卷入了旋风的中心,一切都骤然改变了,需要重新安排了。家庭、社会、亲友、姊妹、羞愧与荣辱,统统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在她的心里,仅仅剩下了改变她的生活方式的当今皇上。她对他是那样的痴迷,一往情深,神魂颠倒。眼睛只往他身上瞧,心只往他身上想,美好的意愿只往他身上联系。迷迷糊糊,沉迷不悟,性灵都几乎麻痹了。忙里忙外的武则天秋后停止了忙碌。有一天,她突然出现在武艳的面前,脸似蜡一样的黄,嘴唇咬得发白,目光挑剔,冷嗖嗖的,好像是白森森的剑影。武艳一下紧缩起来,恍若冰凉的蛇爬上了脊背。

“这几个月,姐姐够劳累的了,叫我如何感谢你呢?”武则天漫不经心似的说道,语气轻细而简单,然而言在意外。

“没事,没事。”

武艳竭力压住心跳,说话声怯气短。

“妹妹坐月,姐姐理当多来走走。”

“满月之后呢?”

“妹妹上朝去了,我就和母亲一起照料小王子。”

杨氏把旭轮从摇篮里抱起来,递给武艳:“大闺女,给小王子尿尿。”

然后把目光转向武则天,牵动嘴角笑了笑:“小王子就服她带,换包也不哭,在她怀里睡得又香又甜,你看,尿又完了。有她在这里,我和奶妈都省去了好多的事。”

“姐姐在内宫进进出出,不给我添麻烦那就更好呶。”

武则天紧了紧鼻子,旁敲侧击地说。武艳微微一怔:“妹妹,我可没有胡作非为,没有什么对不起妹妹的地方。”

“那只有天晓得。”

“托妹妹的福,给我带来了莫大的荣幸,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

“忘不忘记由你。”

武则天脸色一变。

“自作自受可得怪自己。”

众人忽然都沉默下来,仿佛出现了不祥的征兆。武则天斜着瞟了武艳一眼,起身走出了就日殿。第二天,武艳又和李治相约,在禁苑见了面,她把武则天的话学了一遍。李治惊慌得口舌打结,说不出话来,心头泛起一种毁灭般冰凉的感觉。一股冷气往上直冲,他步履蹒跚,浑身沁出了一层灼热的汗珠。他俩都像做贼似的心虚,然而又在势不可挡的激情中走到了一起。每一次接触之后,她对他的依附就更加深重,想进入内宫和将他据为己有的心思也愈来愈强烈。他们手挽着手走到一座小山脚下的树林里,这儿非常清静,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武艳想用消耗体力来排除烦恼和不安,坚持登山,从一条婉蜓曲折的小道爬上了山顶。在顶峰几乎可以俯瞰百里禁苑,以及禁苑以外的许多景象。北面横贯东西的渭水混浊,而从西北流入渭河的泾水却异样的清澄碧透,清浊两股水流非常分明,汇合到一起滚滚滔滔向东流人黄河。渭河两侧地势不对称地呈阶梯状增高,北岸有明显的两级冲积阶地和一至二级黄土台塬。河水滚滚地流淌着,飞起千万朵雪莲似的浪花,冲破峡谷,划开原野,映着日月,载着航船如织梭般的来来往往。过河的渡船横过河心,在点点白帆和远航橹船中间穿来穿去,显得又从容又繁忙。禁苑的南面,便是都城长安。在鳞次栉比而又井然有序的街坊和市井拱卫中,城北与禁苑相连接的太极宫显得格外巍峨壮观,气势宏伟。

太极宫东西长约四里,南北宽约三里。它的东西两侧各有一南北走向的高墙与东宫、掖庭宫相隔,东墙即东宫的西墙,西墙即掖庭宫的东墙。宫城的南面有五座门,中间正门是顺天门,东侧是长乐门,再东是永春门;顺天门西侧是广运门,再西是永安门。北门有两座,正北是玄武门,其东侧有安礼门。太极宫是皇帝居住和处理朝政的地方,宫内分布着大大小小数以百计的殿台楼阁。东宫是皇太子居住和监理国政的地方。西部的掖庭宫则主要是犯罪官僚的女眷,即妻女进入官庭后,劳动和学习技艺的地方。武艳经常出入皇宫,已经熟悉了宫内殿堂布局。进人顺天门,迎面的高大宫门叫做嘉德门,这是为了宫禁的安全而隔断顺天门与太极门的一道屏障。穿过嘉德门便是太极门,门外分别建有鼓楼和钟楼。东西两侧,各有一门,东面是归仁门,可以经恭礼门通到门下省和武德殿一带;西面的侧门叫纳义门,穿过兴仁门可到中书省和舍人院。太极门内的太极殿是宫中最重要的正衙,俗称金銮殿,殿中的小平台上摆着金漆雕龙的宝座即御榻,榻后是精美的围屏,榻顶正中的金龙藻井倒垂着的圆球叫做轩辕镜。整个大殿金碧辉煌,庄严而绚丽,皇帝多在这里视朝听政。当皇帝升座时,殿前陈列的鹤、鼎、炉都升起袅袅香烟,缭绕于殿宇间,殿廊下的金钟、玉磬和笙、笛、箫等器乐齐鸣,跪在丹陛和广场的文武百官叩拜行礼,山呼万岁,氛围庄重严肃。

许多大典如改元、大赦、元旦、冬至以及阅兵、受俘等活动,常在顺天门楼举行,称做“外朝”,因此在太极殿举行的朝会便称为“中朝”。在顺天门两侧建有东西朝堂,是文武官员朝见皇帝时居停之所。朝堂不仅各个宫中都有,而且在祭祀之所及皇帝行幸处,也要设置百官朝堂,文官居东,武官居西,成为定制。过了太极殿后面的朱明门,是两仪门,门内的两仪殿比太极殿略小些,方形殿堂也设御榻、金鼎、熏炉等,平常皇帝在殿内召集近臣仪事,故称“内朝”两仪殿左侧有献春门,通往东面的立政殿、大吉殿,右侧有宜秋门通往西面的承庆殿和百福殿。从两仪殿后面的甘露门进去,正北矗立甘露殿,也是一座很大的殿堂。前殿后寝,前殿的正殿也设御榻、屏风、掌扇等,还有相应的偏殿、东西暖阁、御书房等,李治在此停居、歇息、批阅奏章,闲时欣赏歌舞,也可以接见近臣。甘露殿东边的神龙殿,西边的安仁殿,也都是皇帝和妃嫔的沿着这条中轴线继续向北,甘露殿后面是延嘉殿,殿前的人工水渠一金水河,向北流入禁苑。延嘉殿北是承香殿,凌烟阁等。过了承香殿,北面就到了太极宫的北门玄武门。此外,大内还有凝晖阁、观德殿、承乾殿、翔凤殿、熏风殿、临照殿、望仙殿、鹤仙殿、乘龙殿,以及武则天居住过的就日殿等等,还有一些佛寺、道观和亭台。从后面向前看,太极宫中的殿堂楼阁和院廊亭榭等,照样雄浑典雅,流光溢彩,珠辉玉映。

关中自古帝王都。位于素称“八百里秦川”的关中平原中部的长安,北临渭河,南依终南山,周围曲流环绕,“八水绕长安”。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气候适宜,四季分明,风景秀丽。

“长安八景”即“关中八景”雁塔晨钟、骊山晚照、灞柳风雪、曲江流饮、草堂烟雾、华岳仙掌、咸阳古渡和太白积雪,气象万千,风光旖旎。从西周开始,秦、西汉、新莽、西晋、前秦、后秦、西魏、北周、隋、唐等十多个王朝均在此建都。自汉朝以后,长安便成为了我国与世界各国进行交流的重要城市,着名的“丝绸之路”就是以此为起点。唐朝是我国古代的鼎盛时期,作为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国都长安,全城围长达七十多里,建筑雄伟,规模宏大,由东西十四条大街,南北十一条大街组成,人口百余万。南北十三坊,像一年有闰。皇城以南四坊,像一年四季。还剩九坊,像周礼“五城九逵”。

东西两市的商贸,兴隆而繁华。东市有二百二十行,千余肆邸,商人云集,热闹非凡。西市有衣肆、坟典肆、药材肆、波斯邸,以及当铺与各种行业。外国商人多在西市经营,商业活动比东市更加繁盛。商业的发展刺激了交通的发展,交通的发展又促进了商业的发展。陆路交通以长安为中,通往全国各地。开通驿路达到四万多里,水陆交通大致三十里设一驿站,夹路列店肆招待客人和商旅,酒馔丰溢,又方便又实惠。水路以贯通南北的大运河为干线,沟通全国大小江河湖泊,构成了纵横交错的水道网。天下诸津,舟航所聚,旁通巴汉,前指闽越,七泽十薮,三江五湖,控引河洛,兼包淮海,弘舸巨舰,千轴万艘,商贸旅行,往来不分昼夜。自贞观以来,唐朝如红日腾空似的冉冉上升,国库充实,李治坐享清福,有几分倜傥,又有几分得意。他用手指着禁苑西面龙首原正在加紧整修扩建的蓬莱宫,对武艳说:“明年朕将迁到蓬莱宫听政。那里地势高,视眼开阔,宫城的规模也比太极宫大得多,活动的余地也更大了,眹就把你召进宫求”!“哪座殿是皇上的起居殿?”

“朕住紫宸殿北面的蓬莱殿。”

李治边说边指点着,“它建在龙首原的北沿。再往北,是武后现在的起居殿一含凉殿,建筑规模比蓬莱殿小些。其北面便是水光潋滟、鱼浮雁落的太液池,即蓬莱池。池的北岸,有含冰殿、紫蔺殿等,再北是玄武殷和玄武门,出了玄武门就是北夹城的重玄门,再向北即为禁苑了。”

“臣妾进宫后住哪座殿呢?”

“蓬莱宫内的殿多着咧。由南墙正中的丹凤门至北宫墙的正门玄武门,沿这条中轴线北进,过御桥,对着龙尾道南端的第一道门是含元门,门内是含元殿。两侧有钟楼和鼓楼,每日由晨至昏鸣响报时。穿过宣政门,便是宣政殿。殿前东侧出日华门,设门下省、宏文馆、史馆、待制院和东少阳院;西侧出月华门,是中书省、御史台、殿中内省、集贤殿书院、亲王待制院和命妇院。再往北,过了延英门,就是延英殿,延英殿的西边不远是含象殿。宣政殿背后是紫宸门,门内即为内衙正殿一一紫宸殿。”

“宰臣在紫宸殿朝见皇上叫做入阎,是不是?”

“对。”

李治颔首道,“今后,日常的一般议事多在此殿进行,称做内朝,以区别在宣政会见群臣的常朝。”

“内宫的生活我还很陌生,至于朝政,那更是一窍不通。”

武艳扭曲着嘴唇,显得自谦而懊恼。

“不要紧的,船到江心自然直。进了宫,不懂的事随时可以问内侍和宫女,要不了多久,就熟悉了。”

“不。”

武艳做出撒娇的样子,“我要皇上亲自教我。”

“好,可以。”

武艳想象自己踏进宫门之后,如何开始检点自己的一言一行,树立良好的形象:既不自欺,也不欺人,让皇上生活得舒适、温馨、开心,自己同时也冲出这虚无和孤寂的世界,找到自己的归宿。做一个人真不容易,强硬遭人恨,懦弱受人欺,平庸没出息。还是中庸之道好,三条路走中间,不偏不倚。像妹妹那样把权力看得太重,似乎连皇上也得依她的,自然遭受非议。不错,她确实充满了智慧,有心计,又能干又熟悉宫廷生活,掌管内宫驾轻就熟,处理朝政也得心应手。然而太精了也不见得十分好,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什么都斤斤计较,人人望而生畏,积怨太多,一旦被别人抓住了什么把柄,或者失算落人陷阱,别人也不会轻饶她,怕只怕死无葬身之地哩。当然,逆来顺受又会使人显得唯唯诺诺,低三下四,太窝囊。很难想象,有谁会转过另一边脸去让人拣耳光,默默地承受打击,忍受羞辱和委屈。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下半辈子该怎么过,值得深思。得过且过,马虎了事,那是折磨自己,对自己不负责任。男子无妻身无主,女子无夫身无靠要想活得幸福,像模像样地做个人。看来最重要的还是抓住皇上,投身于他的保护之下,就像小鸡钻进母鸡的羽翼下一样,又安全又温暖又欢快,其乐融融。说来也怪,我已经投身到了皇上的怀抱里,怎么反而吓得战战兢兢,心目中老是晃动着一种危险的阴影?常言道,做贼心虚。目前这种行为无疑属于偷情,生怕妹妹发觉,生怕她奈何。妹妹真厉害,谁也惹她不起。她打得人死,救得人活。不过,她也有阴暗面,也有把子抓在我手上。她跟李义府的暧昧关系谁个不知,哪个不晓,明目张胆,只把皇上蒙在鼓里,也许皇上有所察觉。不管怎么说,我得给皇上吹吹风,提个醒,漏点颜色给她瞧瞧,免得她只把灯光对着我,从不照一照自己。想到这里,武艳望望渐渐暗下来的天空,旁敲侧击地对李治说:“李义府一直在干卖官收贿的勾当,而且价格不断上涨,人人都在背后议论,指责他是天下第一大贪官,皇上是否有所耳闻?”

“他呀,臭名昭着,”李治表现出一种鄙夷的神情,“已经成了物欲的化身,此外什么都不看在眼里了。”

“如此猖狂,他到底仗谁的势?”

“你妹妹武皇后呗。没有她袒护,李义府早就完了。”

“那她为什么要向着她,是什么原因?”

“此事有诸多的因素:一、李义府是最先站出来奏请立她当皇后的人,武后恩怨分明,自然不会亏待她。二、李义府颇有才气,机敏精干,武后爱才,重用他也在情理之中。三、至于她跟李义府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秘密勾当,没抓到真凭实据,也不好轻易下结论。”

“皇上得多长一只眼睛,把她看住点,不要让她大嚣张。趁早把皇权夺回来,像她一样多培植一些耳目,什么事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她就不敢背后玩名堂啦。”

“可是,处理政务她比我强,视野开阔,虑事周到,仿佛每个毛细孔里都是心眼,很少失误。不让她干我也轻松不起来,目前谁也取代不了她。批阅奏章嘛,那更劳神,朕的眼力又不好,头昏脑胀的,也只好让她继续代劳,干下去。”

“实权都给了她,皇上岂不成了傀儡皇帝。”

“那也未必。天下毕竟是我李家的天下,她敢违背朕的意愿行事,敢跟朕唱对台戏,对着干,朕就废了她。”

“对,有气魄!皇权决不可旁落,否则,处处受制于人,臣妾也跟着不好过日子。”

“不要怕。她敢把你怎么样,朕就拿李义府开刀,杀鸡给猴看。”

李治伸手拉住了武艳,把她拉进了阴影里面。月亮酷似一只擦洗过的银盘,镰嵌在墨蓝墨蓝的天壁上,显得格外的柔和、清明。四周树影婆挲,树叶沙沙。树林外的一抹青山,欲藏迩露,欲隐欲现的,如梦如痴地半浮在朦胧的雾海里。他用手勾住她的腰肢,把她朝他勾过来,直到将她紧紧地拥抱在胸前。她激动得气都透不来,浑身如棉,没有一点力气。一阵春情涌动,她软软地躺进了他的怀里。头顶上覆盖着黑黢黢纵横交错的树枝,微风吹着树梢,月光下荡动的疏叶,熠熠闪烁。她在眩晕和摇荡中等待着,等待着,恰如神话传说中的睡美人一样姣柔迷人。他的嘴唇贴到了她的脸颊上,宛若蝴蝶颤动翅膀落在鲜花上。她体内涌动着的一股热呼呼湿淋淋的潮流,张开嘴唇迎向他。噢,皇上的嘴唇又伸过来了,像流水一样滔滔汨汩,像波浪样推进。微风轻拂在武艳的面庞上,地面卷起细细的尘土。淡雅的月光好比洒播下来的轻纱,轻轻地披靡在这一对偷恋者的身上。呵,要是能和皇上长久的相依相偎在一起,遨游在这仙境般的恬静中,该有多好呦。她幻想他们相应变成神仙般的人物,蜕下身上平淡乏味的自我,超脱尘世间的烦恼和羁绊,优哉游哉,任凭自己的身体纵横在天地间,敞开胸襟,尽情享乐,解除—切,直到忘我的境界。天宇清澄,群星阴暗无光。在这青幽幽的变幻无端的苍穹下,在绿草如茵的原野上,大群横空飞过的野鸭,俨如迅速扩展的墨渍,散在蓬莱池的华草里,如同消逝了似的隐藏了身影。他们二人沉浸在深深的静默中,沉浸在一种波动的活力之中,这种活力给他们增添了生活的乐趣,带来了无尽的力量。夜空在缓慢地、玄妙地转换着,灰暗的天河骤然一亮,她一抬眼,发现明月斜挂在山尖上。月光穿过树阴,漏下点点晶莹的碎玉。她向月亮张开双臂,想抱住它,让清辉溶进自己的心房,身体在月光的触动下,浑似海葵一样颤颤巍巍地、毫无保留地彻底坦露出来。她冀望和玉兔进行对话,交流思绪与情感。然而李治牢牢地搂住了她,把她带进了激流的漩涡中。

“亲亲我,艳,亲我的嘴。”

他气喘吁吁,带着一种恳求的口吻。

“嗯,嗯,啊。”

她亲吻了他一下。他热烈地回吻着,那有力的吻紧紧地吸住了她,如同烈火一般燃烧着,极具销蚀力,似乎要把她毁灭,让两个人在燃烧中化为灰烬。

多美哟,月光如水,夜色是多么的美好。武艳痛快地想。她心荡神驰,感到他今晚异常的疯狂和欢乐,精神抖擞,肢体格外的坚挺、豪壮。

他用尽全身力气压着她,灵魂洋溢着征服般的喜悦。她的胸腹是那样的玄妙,那样的温柔,那样的驯顺,完全处于他的控制之下。他将自己的嘴唇送过去,尽情地如饥似渴地啜饮着她的亲吻。她对他显得温存有加,充满柔情,神态娇媚而秀逸,魅力无穷,赛过一朵被朝晖映得通红的彩云。他乐不可支,觉得自己全身充满阳刚之气,其势锐不可挡,自己的身体快要把她穿透。她体内装满了他的亲吻,满得犹如饮饱了醉人的葡萄酒,心中一片明媚灿烂的阳光。他俩的心在一起怦评跳动,激情奔涌,酣畅淋滴,两片嘴儿粘得如胶似漆,心中泛开了潮水,热血在交流中沸腾。

夜鸦的鸣叫打破了空间的宁静。一阵风来,树叶哗哗的骚响,武艳从沉迷中清醒过来了。远处传来了凄厉的猫头鹰的低嚎,狐狼嗥嗥,风声鹤唳,林间窸窸窣窣,仿佛有人在走动,在盯梢。他们从草地上站了起来,警觉地向四外张望了一气,渐渐恢复了平静。露水下来了,呆不下去了,他们又要分手了。武艳有些恋恋不舍似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眯起的眼睛含着一小颗泪珠,仿佛有什么东西刺痛了她的心,剌得异样的痛。李治抽身走了,两腿像灌了铅一样,步履维艰,又像踩在棉花上似的,飘飘忽忽,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武艳那心头小鹿儿不住地跳动,好似乌云翻卷,忐忑不宁,神不守舍。她预感到会出现一场不意的变故,说不定大祸临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眼帘闪现出一种幻想,仿佛有一双带着利爪的巨手,向她伸展过来,愈来愈接近了她的喉咙。十八迷途的行星李治的健康状况一直不佳,疾病缠身,顽固的眩晕症久治不愈,经常复发。三十四岁的年纪,看上去好像步入了老态,拱肩缩背,面容憔悴,颧骨和眉棱骨都突现出来,尖下巴上的一簇胡子也是稀稀拉拉的,显得软弱无力。他精神不振,精力不集中,终日无所事事,一味的追求清闲和声色享乐。武则天产后康复得很快,不久又接管了政务。短短的几天时间,就处理完了积压下来的奏章,重新随同李治坐朝听政。她操纵李治,掌握权柄,逐步调整和更换了一批官员。八月,任命右相许敬宗当太子少师、同东西台三品、知西台事。过了年,即龙朔三年二月,又擢升司列太常伯李义府当右相,仍然主持遴选官员的事情。武后就有这个狠: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死心塌地的亲信,提拔重用。唱反调的,弃而不用,即使立了大功,也不会给予多少好处。去年冬,西突厥侵扰唐朝西北边境的要冲庭州,剌史来济率领州兵迎战。他慷慨激昂地对部属说:“我早就应该一死,侥幸活到现在,今天到了以身殉国的时候了。”

他连铠甲也没穿,带头杀向敌阵,不幸阵亡。时年五十二岁。武则天接到奏表,虽然为他的忠勇所感动,但是来济在显庆二年曾跟随长孙无忌反对立武昭仪当皇后,从中书令贬为台州剌史,再调任庭州剌史。武则天仍然怀恨在心,仅仅追赠他当楚州刺史。龙朔三年春,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讨伐铁勒蒙古诸部反叛者的残余部众,全部平定。武则天高瞻远瞩,气度恢宏,继李世民之后经营漠南漠北的广大地区,以朝廷的名义将燕然都护府内蒙五原县迁到回纥蒙古西库伦,改名瀚海都护府;而把原来的瀚海都护府迁到云中古城内蒙托克托县,改名云中都护府。以沙漠为界,沙漠以北州县隶属瀚海都护府,沙漠以南隶属云中都护府。唐王朝自开国以来,如旭日东升,一直处于上升阶段,国力强、盛,现今比贞观年代有过之而无不及。四海安定,版籍不断扩大,一派歌舞升平的气象。坐享清福的李治闲得无聊,继续与武艳保持感情,藕断丝连,沉迷不醒。武则天气得发疯,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在胸膛里燃起。正待发作,母亲杨氏来了。早在显庆五年,杨氏就授封当荣国夫人,官阶和永徽三年所封的应国夫人都是正一品,而地位却高于普通王公的母亲及妻子。荣国夫人知道武后心里很恼火,经常进宫来开导她一下。她也暗中骂过韩国夫人武艳,但效果不佳。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是二闺女是受害者,她内心偏向于她,十分同情。当她瞧见武后脸色铁青、跟里闪动着红光时,随即唤着女儿坐下来。拉着她的一只手,叹了一口气,用一种乞求般的口吻说:“我生了你们三姊妹,如今只剩下两个了。好闺女,你替娘着想,宽恕她吧。”

说着说着,她幽幽地抽噎起来,哭得哽咽难言,双手捧着脸,眼泪把绢帕都打湿了。武则天受了感染,眼里涌起热辣辣的泪水。

“她太做过了分,不应该如此。我再三警告了她,不但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愈来愈不像话啦。”

“娘不会纵容她,”杨氏抬起泪眼望着武则天,“会把她看紧些,不让她胡来。”

“脚生在她身上,看不住的。”

“看得住要看,看不住也要看,看着她总比不看好。”

“娘哇,你叫我好为难的。”

武则天憋得嘴唇发紫,双手打颤,把汗湿的手掌紧紧捏成拳头。

“我的心都被揉碎了,精神到了崩溃的边缘,整天心烦意乱,坐不安,立不稳,吃不下,睡不好,连做事都没有心思了。本来我就忙不赢,她还要跟我增加额外的负担。”

“你活得不潇洒,非常劳累,娘不糊涂,明白你是看在姊妹的情分上,处处谅解她。”

“事先说清楚,一旦涉及到我的后位,要与我争夺皇宠,那可就六亲不认了,休怪我无情。”

“无非解解闷、逗逗乐而已,不会发展到那步田地。”

“不。”

武则天扭歪了脖子,“有人探到了动静,我从皇上的变化也能推测出来,她在削尖脑袋想往宫里钻,要和我一争高低。”

“事实没那么严重。”

杨氏摇了摇头,“她的学识胆量远不如你,绝不是你的对手。”

“她自不量力,那就只能怪她自作自受。”

“算你对娘尽孝,千万不要把她怎么样。”

“对母亲我会孝顺到底。对她,那可就不一样呶,只要她做出初一,我就会做出初二来。”

“莫,莫。你姐姐若有一差二错,我也会承受不住,她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我一直在替娘着想,没有动她。但是不能再犯了,要知道,人的忍耐都是限度的。”

武则天全力控制着满腔恼怒,牙齿用力咬住嘴唇,直到出血。杨氏看到她难过的样子,心里涌动着一股复杂的情绪:皇上当真娶了大闺女,也并非一件坏事。相反,还可算一种荣耀。只不过嫉妒心特强的二闺女眼睛里容不得沙子,要是不肯容忍,必能会闹到不是鱼死就是网破的地步。苦涩的感觉油然而生,她担惊受怕,惶恐不安,但又无可奈何。要发生的事终于发生了。欲火如焚的武艳好比饥渴已久的人,饱餐之后并不满足,一想起那狂热的漩涡般的销魂时刻,就神魂颠倒,心旌摇曳。她贪得无厌,得陇望蜀,得意忘形,不顾死活地跟李治幽会。他们摒弃了世俗世界里一切正常道德的约束,随心所欲,凭感觉引导着他们的行为。他们如同着了魔一样,忘乎所以,忘记一切,把周围的一切都看作形同虚设,仿佛他们有障眼法,可以掩盖一切,别人一无所知。李治的心里感觉到的既不是浮躁,也不是骚动,而是一种潜意识的呼唤,他需要一种新的情爱。对于偸恋的后果,他并没有深切地揣摩过。他是至髙无上的皇帝,就应该恣意享乐,舒畅愉快。她使他高兴,温柔如水,床第功夫跟武后的迥然不同。他的性灵由于纵情声色而变成了麻痹的逢场作戏,这是人生的大快事,没有它,宁可死去。日头落尽,云影渐渐失去了光泽,黄昏迈着轻盈的步子悄悄走来了。傍晚的风光幽美而恬静,那种说不出的和谐使夕照下的皇宫分外韵味深长。树影愈拉越长,殿宇楼台合成大而黑的一团。湛蓝的天穹羞怯地出现了最初的星星,周围笼罩着深沉与神圣的寂静。东边的一片老槐树先前有几只鸟儿鸣叫着,此刻也沉默了。宫灯亮了,殿外的树木花草和亭榭回廊都沉入了灰色的阴影里。空气清爽而澄澈,万籁俱寂,乍暖还寒的春夜冷得惬意。李治总是先上床,注视着武艳卸妆的样子。她动作熟稔,卸下发簪金钗,脱掉衣裙,露出了匀称丰腴的肢体。她的皮肤洁白光滑,肌肉柔软圆润,富有弹性,那袒露着的雪也似的乳房—起一伏地抖动着,看一眼就使人陶醉。他用双臂环绕着她,用鼻子嗅着她那花卉般清雅的体香。

“好香呵!”他眉开眼笑。

“像花香一样袭人吗?”她一笑嘴唇就像鲜花—样的开放。

“熏人,不,确切地说,应该是醉人。”

“酒不醉人人自醉。”

“蒲啦。”

李治精神振奋,“人不想醉酒醉人。”

“人欲醉来酒醉人。”

“酒也醉,人也醉,但愿长醉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