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楚人之冠

秦的枷锁被打碎了。

不过,在秦都咸阳,一眼望去,好似一切仍平静如故。都城大街上来来往往的市民也都是一派悠闲自得的样子,关于兵乱的消息,最多也只是听说在遥远的东部有一些饥饿的土寇在闹事,仅此而已。

“我们是在关中。”

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这种地理上的安全感已在咸阳全城人的思想深处扎下了根。外界(遥远的东部)的动静完全被函谷关这道天险给遮挡住了,轻易传不到关中来。

“关中”,一个多么响亮的名字啊!

乡土气息。

某种少数民族风味。

地处边疆的盆地。

然而不可思议地富庶。

铁一般的法律。

天下一片偏远的乐土。

这个响亮的地域名称就包含着上面那些感受。

关中盆地虽说处在中国的汉民族圈内,但有些过于偏向西部,便成了通往古代西域的通道,很容易接受从遥远的西方传入的文化产品,在这方面,它具有内陆贸易港的功能。北有萧关之险阻挡北方的少数民族,西有散关耸立,南有武关守护这块盆地,面对最重要的那个方向,即东方中原地区的,则有号称天下之险的函谷关在据守。

关中不仅占有天险之利。横贯关中的渭水形成一条大河,为人们的生活提供了富饶的保证。渭水还有很多支流,如果将涓涓细流均包含在内,就有无数条大大小小的河流在滋润着这片黄土大地。

不单单具有天然的河流,至战国末期,关中还出现了发达的灌溉网,可耕面积扩大,具有供养大量人口的能力。待到战国的某一时期,当秦决定将都城迁至这块盆地的咸阳时,就不能不说秦征服天下、称霸四方的重要条件已经成熟了。

自古以来,关中就被誉为金城千里。

咸阳城横跨渭水主河道。

一群群建筑物映衬着河水与街道两旁的绿树,其壮丽景色不仅仅表现在宫殿和官衙上。始皇帝一统天下之初,即颁布命令,强迫全国十二万户富豪之家迁至咸阳,并让他们修建了宏伟壮观的各式建筑。始皇帝还在完成征服天下这一宏伟事业的过程中,每征服一国都要留下纪念,命人在渭水河边修建一座所灭王国的宫殿。

“咸阳乃天赐宝地。”

当时就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一般认为,在当时,西方罗马的存在大概已略有传闻。咸阳作为一个繁华的都市,大概已可以与之抗衡。

接下来,始皇帝还要建造一座被称为阿房宫的世界上最大的宫殿,可惜工程进行一半,他就离开了人世。

“给我加紧建造阿房宫!”

不停地大声催促加紧施工的正是二世皇帝,他有一个奇怪的名字叫胡亥。这位年轻人即位之初,宣布的第一道命令就是这个,另一方面,还要加紧修建先帝在骊山的陵寝。

被征用来从事这些工程的几十万民夫,就在咸阳城里城外劳动和食宿,在大街小巷里穿梭往来。

咸阳城里还有几万名官吏,自始皇帝以来,就有一支五万人的直属禁军队伍在守护咸阳,他们每天都要进行射术训练。就大街小巷所见到的日常景象来讲,与始皇帝在世之时毫无变化。

说到二世皇帝胡亥,这个人其实并不那么愚笨。只是因为他对人缺乏慰勉和亲爱之情,故而变得不明事理,陷入孤独的思维模式里。就是这样一位人物,倘若从日臻自我完善的这一角度来讲,还不能不说他是某种类型的思想家。

毋宁说,这位思想家自有一套锋利无比的理论武器。

即位伊始,便有前代老臣(右丞相去疾、左丞相李斯及将军冯劫)站出来向这位思想性极高的新帝提出谏言,说是像阿房宫那般大规模的工程建设还是作罢为好。他们说:“函谷关以东群盗蜂起,不知陛下对此作何感想?”

据他们解释,这一切皆因赋税过重,且过度驱使百姓服劳役所致。以秦的语言来讲,边境兵役谓之戍,以水运载送庞大租税的劳役谓之漕,陆路输送的劳役则谓之转,各项土木工程建设的劳役称之为作。

戍、漕、转、作。

“正因如此,百姓皆为之颠簸,背井离乡,最终只能流离失所,沦为流寇盗贼。”

这就是他们所陈述的理由。

他们还说:对待这些流寇盗贼,我们并非束手无策,可以向各处派出精兵予以征讨,见到即格杀勿论,但这就好比去逮一群群活蹦乱跳的跳蚤,无论多么庞大的军队也忙不过来。好在陛下英明,倘若能中止阿房宫的修建,天下即可基本实现安定。

——此乃怜民是也。

这句话,老臣们没有说出口。因为他们也都是崇尚法家思想的帝国的大臣,带人情味的观点在朝廷上是避讳的。胡亥听完之后,以教诲般的口吻说道:“卿等知道尧、舜和禹吗?”老臣们当然都知道。

不用说,尧和舜都是汉民族传说中的理想帝王,当时势力尚不够大的儒家学说,一直以来都将其推崇为圣人。且不论其思想如何,对于汉民族来说,尧和舜都已成为神话般的人物,甚至浸透到风土民俗中。

胡亥说:“尧啊,舜啊,还有大禹,他们都搞错了嘛!比如说尧和舜的宫殿吧,既然是王,屋顶却是用茅草盖的,听说橡子和檩子都很粗糙,根本没经过加工就原样用上去了,是这样吧?还有,他们用餐都用土制陶器盛饭,或者是盛上满满的稀汤。总而言之,他们的日子过得比秦的守门人还要寒酸。禹还不错,就知道治水,总算还说得过去,不过身为帝王还亲自动手干活,听说最后连小腿上的毛都磨光了。当今之世,即便是在骊山挖土的民夫,干的活也比禹要轻松多了。”

“所以古时的圣人确实伟大。”

胡亥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

“他们根本不值一提。”

这才是他的心里话。

胡亥讲到这里突然停住了,问道:“听到了吗?”

他撇着薄薄的嘴唇,露出一副宛如蔑视老臣的冷笑。就胡亥的心情来汫,身为新皇帝,自己的主张就是天下的主张,文武百官就应该好好学习胡亥的主张,在学好的基础上治理好天下。然而,他们明明对胡亥的主张还一无所知,却要提出什么谏言,简直是本末倒置。

“尧啊舜啊,还有禹呀,都不是该当皇帝的理想人物。”胡亥作出了断曰。

也就是说,以德治天下是错误的。

“韩非子也讲过这个意思。”胡亥说,“父皇始皇帝治理天下的主张,就跟尧舜刚好相反。”进而又说道:“大凡为人者,何以要尊天子?非为天子有德而尊,因尧舜之贫故而不尊,因禹之劳作甚于奴隶故而不尊。天下为天子所有,且只为一人所有。天子者,天下之富尽为其所有,随意支使天下百姓,随意支配一切,极尽欲望,尔后始可令天下苍生知天子非属人间,且至为尊贵。”

从胡亥这些似文非文的话语,也可以看出他正是始皇帝法家主张的纯而又纯的继承者。

“天子治理天下的方法,尽在法中。为人主者要明法、严刑,民就绝不敢为非作歹。”胡亥说。完全可以把这段话看成是法家学说的基本主张。

“方才在说什么?噢,是关东(函谷关以东)有流寇盗贼蜂起。接下来又说什么呢?是说流寇盗贼出现的原因,是先帝的遗业,而且包括朕正在继续的工程。卿等是想加罪于先帝与朕吗?卿等作为股肱之臣,要做的难道不是好好执法,将那些流寇盗贼斩草除根,如秋风扫落叶般将其尽快除掉吗?”

在发表以上宏篇大论时,胡亥意识到,这帮老臣不仅仅不了解自己的主张,作为法的执行者,他们竟然怠于职守,才造成流寇盗贼遍地出没。“说起来,制造出流寇盗贼的,不正是这伙人吗?”胡亥心里在想,“这个罪比流寇盗贼还要重。”这是顺理成章的结论。

非但如此,这伙人竟然想把自己的罪过加到天子头上。

“岂不成了逆贼了吗?”

胡亥感到十分憎恶,连头都要气炸了。

所谓主张,本来就是以追求自我完善为目标的,因此,似乎总要激烈排斥不完善的或其他的主张。

胡亥将三位老臣投入了大牢。

其中的两位在牢内自杀身亡,另一位忍着如此奇耻大辱没有自杀,后来还是被加上罪名处以死刑。

胡亥法家思想的导师是曾做过他太傅的宦官赵高。后世史家均把赵高当成中国政治史上最大的奸贼,但这个人本质上的恶或许更多地表现在思想方面。这位去势者跟胡亥一样,有自己的主张和欲望,却根本没有正常人的心态,甚至没有同情心。

赵高具有利刃般锐利的理论。有一天,他在后宫里提醒胡亥说:“陛下应自称为朕。”

胡亥点头称是。说起来,作为第一人称的朕在古代本无尊卑之别,人人都可以使用,然而始皇帝却以法律形式占为己有,胡亥则是历史上第二个独霸并使用朕这一称谓的人。作为普通名词,朕还有另外一层含义,就是事物的朕兆,即征兆的意思。赵高顺着这个思路说道:“朕,也就是朕兆。”

“啊,是朕兆呀?”

胡亥很喜欢这类理论上的游戏。

“这里面的意思,请陛下听好。”赵高说,“所谓事物的朕兆,是看不见听不着的。陛下称朕的时候,必须想到自己就是朕兆,否则就不成其为朕了。倘若陛下的容貌为他人目睹,陛下就只成了一位普普通通的草民,就不算是皇帝了。”

“噢。”胡亥深有所感,“头一次听说。正因为朕是朕兆,所以群臣才是想见也见不到,想听也听不着的呀!”

胡亥已经有头脑了。最令他高兴的是,这样一来,自己头脑中的重要缺陷就可以遮掩过去了。皇帝若在人前露面,就不成其为朕,此乃千真万确的真理,联想到这一点才恍然大悟,原来先帝晚年就是这样做的。唯其身为朕兆,故而在宫殿内也不接见大臣及外人,甚至连亲生儿子胡亥也见不到父皇。只有赵高在始皇帝身边,而这个人是宦官,不能算是人。

“也就是说,赵高,只有你才能见到朕啦!”

“是这样。不过,倘若只有朕兆,皇帝陛下的旨意是不会传到下面去的。恕臣冒昧,就由赵高代替,将陛下的声音传达给百官好了。”

“很有道理。”

胡亥知道是赵高使自己当上皇帝的。应该说,制造皇帝的人代替皇帝的声音,自是理所当然。

从这次君臣问答那一刻开始,赵高就成了皇帝的替身。与其说是替身,还不如说从赵高喉咙里出来的话就是皇帝的圣旨,既然如此,在百官看来,去势者赵高就成了皇帝。

另一方面,中原地区仍旧是淫雨连绵。

时值胡亥二世皇帝元年七月,因在大泽乡走投无路而揭竿而起的陈胜吴广的流民队伍,在淫雨和泥淖中眼看着逐渐壮大起来。

这支队伍的阵容起初实在厉害得很。数百名流民伐木当武器,揭竿做旗帜,很快就向附近秦军发动进攻,使其降服。得到了秦军的武器,这支流民军才有点军队的样子。

“予为谁?予即扶苏。此位将军(吴广)乃是亡楚名将项燕。”

陈胜让人将这句话散播到四面八方。

这个办法取得相当可观的效果。始皇帝长子扶苏心地善良,声望很高,却为赵高奸计害死。不过,坊间都认为他还活着。扶苏作为众望所归的皇位继承人,如果举兵起事并逼迫胡亥退位,其军威必将大振,获胜毋庸置疑。人们当然都想站在胜利者一边。再加上吴广诈称亡楚项燕将军,此事亦不可小覷。若只扶苏一人,也只不过徒具声望而已。关键是有名将项燕辅佐,这才有了可靠的保证。项燕本是一位许久以前就死掉了的历史人物,此等情况,民众根本无从得知。

陈胜仅以这种虚张声势的手段,就获得了成功。

“除了虚张声势,我还能靠什么呢?”

陈胜只能别出心裁。他虽说是农民出身,却没有一寸土地,单靠为别人扛长工过日子。在当时,连信奉法家的秦的多数将军都是大地主出身。唯有大地主才有食客,关键时刻可以为他们出谋划策。小佃户们则可以充当亲兵,成为一支军队的核心力量。赤手空拳的陈胜要想招募大批人马,除了巧妙而大胆地虚张声势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办法。

在陈胜身上,竟然有一种军事谋略方面的怪才。陈胜有一个长处,一旦风头正劲,就会趁势勇往直前,因此,很快就具有了可率千军万马的威风。

形势一直对陈胜有利。

他使大泽乡周围一带归顺之后,立即毫不犹豫地攻下眼前一个乡间小城堡蕲(现在安徽省的宿县),又连攻下附近的一些小城堡,如铥、鄹、苦、拓、谯等,夺得一批秦的兵士、粮食和武器,随后又一鼓作气,率大队人马杀进现今的河南省。如此庞大的阵容,已很难再说是单纯的草寇了。之后他又进攻陈城。若将该城攻下,其声势将更加壮大。

“向陈进军!”

这个口号已成为陈胜军的共同心声。

“陈”,这是一座红墙环绕、绿树成荫的美丽小城。

这里是楚人的故乡。

不知是谁用如此诗一般的语言对这座小城作了赞美,立时就传遍全军上下,被当成军歌一般任人吟唱。

陈(现在河南省淮阳市),战国末期楚辗转迁都,最后落脚的一座王城,秦帝国建立后,也曾在这里设置中心郡,一郡之长的郡守管辖着广大的土地和百姓。

陈胜军里,连陈胜本人在内,大部分都是楚人。楚人一直被中原的汉民族当做半个少数民族来对待,正因为如此,他们始终保持着不同的风俗习惯。

比如说,楚人即使是庶民,头上也带一顶冠,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是楚人的那种独特的冠。

再比如说,一群楚人聚集在一起,当要抬高气势时,大家会同时做一个动作,如鲤鱼打挺般地将右肩衣服脱掉,实在是生龙活虎,气势磅礴。假使有人朝着人群吼一声:“干不干哪?”

群众马上震天动地地应道:“干!”

同时一齐脱掉右肩的衣服。

“我等本是亡楚之民。要夺回亡楚之都陈城,复兴楚国!”听到陈胜慷慨陈词,楚人们一齐高呼:“大楚!”

同时脱下右肩。连不是楚人的外省人都学着楚人的样子,慌忙脱掉右肩的衣服。

这就叫做声势。当这支大军一批接一批地逐渐逼近陈的红城墙下时,郡守吓得逃之夭夭,仅有一名郡属下的守丞在把守城门楼,指挥手下亲兵作战。这些人也很快被杀得一干二净。

陈胜威风凛凛地进入城里,将陈城作为根据地。不愧是楚的故都,当了这座城池的主人,给世间的印象仿佛就是当上了楚王。四方流寇感觉上早就将陈胜当成盟主来对待了,连在沛城举兵的刘邦都有同样的心理,在吴中(现在的苏州)举兵的项梁及项羽也不例外。他们都无法在举兵的小城维持本身的兵力,都想赶紧投入陈胜将军的麾下,在庞大势力中占有一席之地,以此作为当前的行动目标。陈胜实在是一位具有神奇本领的人。大泽乡举兵不是仅仅才过去两个月吗?

“所谓成功,竟是如此轻而易举的事吗?”

从古至今,恐怕还没有一个人能有陈胜的这种感受。

总而言之,陈胜的声势一味地在扩大。

他若能在陈的都城里按兵不动就好了。只需稳坐钓鱼台,其声望就可以震慑天下,特别是他所控制的邻近那些地区——现在的安徽省、江苏省和河南省,那里的大小流寇团伙都仰慕其名,争先恐后地想要加入他的行列中。陈胜第一个扬起手臂,胆大包天地向秦这座大山投去了第一块石头,由此引发山崩效应,造成一整座大山的崩塌。

“不过如此。”

冷静观察陈胜动态的,不乏其人。有位身在居巢的老人就是其中之一。

在这座陈的都城向南不太远的地方,有一座湖叫巢湖,面积相当于日本的琵琶湖,湖面犹如一望无际的海水,呈现湛蓝湛蓝的颜色。湖边有一座叫居巢的小城。小城里居住着一位老人,他多少有一些田,过着多少还算宽裕的日子,还多少有一些书籍,有时读读书,有时对某某人发表一番评论,就这样一天天打发日子。

这位老人就是范增。

他今年刚好七十岁。

从年龄来讲,可称其为老翁。然而,从他那副长相和平日的言谈举止来看,简直还像个少年。他一副小脸盘,长着两只像小山羊眼般清澈明亮的小眼睛,细胳膊细腿,走路飞快,有感而发时,喜怒哀乐皆显露无遗,感到滑稽时又会笑个不停,他就是这么一副老顽童的形象。

据说,早在楚那个年代,他曾到别的地方去当过小官吏,也有人说他曾做过楚贵族的食客,但总是生气勃勃的范增,对自己过去的经历似乎毫无兴趣,从未提到过只言片语。

他也有本性难移的地方,但这并不是年龄所致。

“人是要讲节义的。”

这是范增的一句口头禅。

所谓节义就是指对亡楚之义。

“范增是何许人?范增是楚的遗民。”

这就是他给自己的定位。

“范增之志是什么呢?”

范增说,就是想亲眼见到楚东山再起。

仿佛有意表露此种心结,这位老人头上总是戴着一顶楚人冠,也可以叫楚冠,或称之为南冠。这种冠是用羊皮制成的,无论在形状外观上,还是在材料质量上,都跟北方汉民族的冠迥然有别。楚繁荣时,楚王就戴着这种冠,至于臣下,除掌管司法的官吏外,其他大小官员均不得享受这一待遇。尽管楚灭亡后,这种严格限制戴冠的制度已经不复存在,但范增却不管不问地始终在沿用,以表明自己的遗臣身份。

陈胜的意外成功,当然也传到了范增所居住的居巢小城。人心浮动,也有人准备奋勇投入陈胜麾下。

然而,还有人在窃窃私语:控制陈城的将军伪称为扶苏,还诈称是什么项燕。

楚人一向重视自己所出之地。可以说,在这类事情上,他们比中原人更具浓重的乡情。

这种充满乡土气息的情结该如何理解呢?

我们先说中原,那里是盛产小米小麦及其他五谷杂粮的农业地区,人们用这些产品进行交易,互通有无,这种货币经济自古以来就很发达,与带入毛皮和马匹的少数民族的交往也很活跃,这些都大大刺激了经济的发展。这些因素交织在一起,致使以贵族和奴隶为主角的古代社会很早以前就开始崩溃,形成了新的封建社会。至于楚,情形就略有不同。

这里是稻国,几乎只能靠稻米为生,依靠这种作物,社会才得以形成,因此,极易做到自给自足,与中原地区相比,货币经济很少能渗透到广大农村。

这里是否更多地保留了古代遗风呢?

比如,在秦以前的战国时代,各国社会都很动荡,以下犯上屡见不鲜。

可是,唯独楚没有这种现象。

在亡楚故地,世袭门阀依然在政治与军事方面占据主导地位,这件事在中原是不可想象的。

而且楚人还把那些门阀称之为“世族”。同时给予了非同寻常的尊重。其中有些家族声望最高,比如楚之悲剧性的伟大诗人屈原所出身的屈氏,即属于此种类型。还有景氏、昭氏这些家族,也与屈氏并肩成为主导楚政治军事的名门望族。楚名将项燕所出之项氏家族,与上述三豪门相比,规格则略逊一筹。尽管如此,当陈胜举兵之时,吴广仍冒名为“项燕”。

这不仅是因为项燕是一位富有传奇色彩的名将,还能和楚地仍具现实影响力的门阀威望紧密联系在一起。

话还得说回来,在陈胜军控制陈都城这段时间里,吴广头上的光环已经完全消失,人们终于明白,原来他只不过是阳夏(河南省大康)的一名普通农民而已。身在居巢的范增,自然也有多种混乱不一的此类讯息传进耳朵。

“在居巢,只有范增瞪大眼睛在观察时局变化。”人们都这样传说着。然而,范增毕竟还够不上“坐镇一方”的地位。一旦发生什么事情,人们都到范增跟前来讨个说法。他也许相当于一位市井智者。

陈胜起义之后,范增家中开始有一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进进出出,连被称为当地代表的父老们也一样,经常前来讨教居巢该如何行动。

“最好先观察一段时间,看陈胜究竟想干些什么。”范增如此说道。

“范老先生恐怕也是上年岁了吧?”

人们对范增的沉着冷静颇有些不安。

其中有人对范增的这种冷静态度极不耐烦,表现得异常兴奋。

“他们大多数不都是楚人吗?他们正是为兴楚才奋起反抗的。难道不应该将他们看成是纯粹的楚军吗?”

就是说,我们也不应该袖手旁观,也应该去从军。

“果真是纯粹的楚军吗?”

范增犯寻思了。他始终在仔细观察陈胜有几分成功的把握。“陈胜会真心实意地把楚人团结起来吗?他究竟有没有这个打算呢?”比方说,具有亡楚国君血统的人都躲在深山旷野里。尽管秦的官吏们并不知晓,但秦人中消息灵通的人还是知道的,了解他们都是哪些人,还有谁在什么地方当了村野农夫。如果陈胜也真有这个心思去找,其实并不困难。

“关键是陈胜会不会这样做。”范增暗中一直在想这件事。

话虽这样说,范增并不是一个落伍分子,还不至于一心想复辟旧的诸侯王国。

他只是想让楚人实现团结与联合,认为有必要找到一个核心,使楚人凝聚在一起。说到楚人的具体情况,他知道只有打亡楚王族的旗号拥戴一位王出来,方能有效地将楚人凝聚在一起;他还清楚地看到,凡不采用此种良策的势力,都必将失去楚人的支持。依范增的结论,既然倒秦者非楚莫属,得不到楚人支持的造反者是不可能将秦打倒的。

“陈胜会不会寻找楚王的后裔呢?”

范增认为,这才是陈胜能否获得成功的关键,否则,陈胜是根本不会成功的。他不想把本乡子弟送到根本不会成功的陈胜那里,不想让他们在溃不成军之时暴尸荒野。

然而,身在陈城的陈胜却根本没有想过这件事。

他也自有打算,既然已经有了这么大的版图和势力,就不再满足于当一支鱼龙混杂的农民起义军的头头了。话虽这样说,若还像先前那样,自己诈称是扶苏,吴广冒充项燕,显然已经行不通了。

他很想干脆称王。

王制早已被秦所否定。不过,战国时期各诸侯国的人们并不习惯秦的郡县制,反倒强烈怀念课税少的王制时代,即便陈胜当上王,除了秦的官吏以外,也不会有人觉得这是逆历史潮流而动。

只是,王必须要得到民众的拥戴。

他把代表陈城民众的父老们叫来,向他们提出了一个问题:“我本人今后该怎么办呢?”

不用说,这是在作暗示性的引导。父老们都齐声说道:“将军亲披甲胄,拿起武器诛灭暴秦,已重新建立起楚的社稷。从这些功劳来看,将军当然应该当王啦!”

在这种场合,按该民族的习惯,就像刘邦也曾做过的那样,本人一般都会以自己无德、不是那块材料为借口,来推辞一番,此类做法早已成为一种固定的模式。

谁知陈胜却一下子就接受了。

这有两种可能,一是上述模式还没有从中原传到楚去,二是陈胜所受的教育有限,还没有将上述模式练就成自己的修养,看来很可能是后者。

陈胜热热闹闹地即位了。国号称为“张楚”。

不直接称“楚”,可能是陈胜虽迫不及待,但也有心虚之处吧!所谓国号,比如像夏、殷、周,或者赵、魏、楚,还有秦,一般都是用一个字来表示。用两个字的不是汉民族正统的国家,而大多是周边的所谓蕃国对中国有所顾忌,或者说是由中国方面随便挑出来才使用的。后代的朝鲜、吐蕃、南诏,或者月氏、乌桓、大食等可能都属于这种情况。

在居巢当地听到这一消息,范增当即吃了一惊:“当了王啦?”

继而想道:“陈胜也就到此为止啦!”

这期间,他又听说在南方长江(扬子江)下游的吴地,项梁和项羽已经揭竿而起,范增便着手收集这方面的信息。

不久,他就了解到他们是楚名门望族项氏之后。

“这两个人也许会有所作为的。”

这样想,是因为只有项氏才可能理解自己的建议。即使找遍千山万水、林间草莽,也要找到楚王的子孙,如果将其推举出来并立国号为“楚”,肯定会凝聚成一股灭掉秦的强大力量。

“只要做到这一点,秦就必将垮台。”范增心里在想。

项梁这个人,值得一教吗?

为了弄清这方面的情况,范增又继续收集情报,很快就从一位据说是到处做生意的吴中商人那里听到了如下情况:项梁这个人既有文学修养,又能静下心来听取贤能之士的意见。

范增这才勉强起身,打点好行装出发了。

不久,他就在一处叫薛的地方见到了项梁,并成为他的谋士。说到关中,宦官赵高从言谈举止到面部表情,都跟以前大不一样了。以前,在先帝最得势时,这位宦官就像一只寻找食物的小动物,滴溜溜地转动着眼睛,细心地揣摩先帝的心理,在先帝吩咐事情之前,就赶紧以溜冰般的速度快步抢上前去将其办好。因此,他总是双膝微微弯曲,垂着头,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人类之外——但也既不是野兽又不是家畜——的某种特别的动物,整天缠在先帝的周围。到了先帝晚年,赵高已成为与先帝融为一体的部分,因为先帝已变成了没有思维的生物,没有赵高就无法作出判断,甚至令人怀疑,没有赵高,先帝连活都活不下去了。可以说,这种情况表明,宦官——被当成非人存在的宦官,作为一门伺候人的艺术,已经达到了最高境界。

不过,赵高跟二世皇帝胡亥之间的关系,却与先帝时代完全不同。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赵高对胡亥的影响都是根深蒂固的,只需知道他当过胡亥的太傅,就能明白这一点。

他教过胡亥念字、读书,还教过法家学说,甚至还传授过帝王学。从幼年开始,胡亥就一直接受赵高的教诲,便养成了一种惯性,凡是从赵高口里带着唾沬吐出来的每一句话,都认为是先哲或先帝字字珠玑的珍贵思想或经验教训。

更重要的是,胡亥还欠着赵高一大笔债,因为他是靠赵高的计谋才当上皇帝的。既然有了这层,可以说赵高就比师父的身份还要高。只要按赵高所说的去办,一切都不会出错,既然有了如此可靠的保障,干脆将皇帝要作的裁决全部委托给赵高好了。对胡亥来讲,这反倒成了极其自然的事情。

胡亥当皇帝的工作,就是终日沉溺在后宫女色之中。赵高一直传授给胡亥的帝王学就是这路货色,并教他照这个样子去做,甚至可说是强迫他去做,说这才是做皇帝的最佳选择。赵高说,在如此浩瀚的宇宙之中,不受秦法拘束的只有皇帝一人,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皇帝尽情纵欲,乃是得到上苍许可的。据说,如果不这样做,皇帝反而会失去普天之下的尊敬,乃至于引发叛乱。而眼下的这位胡亥,其旺盛的欲望已全部用到了女人身上。赵高对胡亥说,身为皇帝必先安社稷,安社稷之道乃在于繁殖皇帝的后代,也就是说,临幸妇人才是顺应天命的第一要务。

接见朝廷命官的事,已主要由赵高来负责。

赵高作为事实上的皇帝,君临百官之上,从表情、用词到一举一动,都和以前的他判若两人。

胡亥已不再与他那些臣下见面。

可是,赵高一时疏忽,忘掉打破秦的朝廷建制中的一个惯例了。有战事发生,当前线出现紧急情况时,使者携带前线将领所呈报的文书,可直接策马穿过宫门,当面报告给皇帝——与其说是可以,还不如说是必须。秦朝时,皇帝是全军的最高统帅,必须对紧急情况及时作出决断,决定军队是否前进,是否需要派兵增援。赵高忘掉废除这一惯例,是因为自始皇帝统一中国以来,内部的战事已经平息,始终处于和平状态。

在陈胜掀起叛乱的当前,各郡县的地方官吏所要应付的,还只是当地的安全问题。

岂料,陈胜却占领陈的都城,成为“张楚”之王(世间称为陈王),又向四面八方派出军队,与各地秦军发生战斗,事态已经超出社会安全问题,一跃而成为战争了。各地的地方官不得不请求朝廷派出军队,前线不断有快报者策马飞奔来到咸阳。

第一个快马来报军情的军士向谒者作了报告,在谒者的陪同下又拜谒了胡亥,讲述了前线的实际情况。

不要说前线,胡亥连发生战事都不知道。

“胡说!”他当即大嚷了一句。

胡亥此时的心情,其他人很难理解。

如果有谁能费尽心机理解了,就只能是与胡亥具有相同的成长、生活环境和思想的人,但普天之下除了胡亥自己外,再没有第二个这样的人了。他所有的学问、知识、思想及政治取向,统统都是从赵高那里接受过来的。这位二十一岁的年轻人从没接触过未经赵高之口的知识和事实,因此他认为这一切都是值得怀疑的,如果确有其事,那也是要蒙骗自己的——这正是赵高一直教诲的。现在面临的情况就是这样,果真会有人背叛秦帝国吗?

胡亥根本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至于说出现战争状态,则纯属子虚乌有、荒诞不经。他心想,应该把这个人杀掉。

“汝要欺瞒朕吗?”

胡亥大声斥道,然后又叫来赵高。赵高惊慌失措地飞跑过来,将那名传令军士照皇帝的旨意关进牢房。

但是,赵高担心还有类似的使者接二连三地跑来报告。他制定了一个计策。

首先要让自己的心腹心领神会,以“不得烦扰皇帝陛下的宸襟”为借口,命令下边凡有从战场送来的报告,一律让传令军士说:“流寇正在被镇压平定之中。”

以后又从战场来过多名使者,但一进宫门,却全都变成了打胜仗或已经平定的捷报。胡亥最后既不知道陈胜也不知道项梁项羽,连刘邦这样的名字都没有听说,就在对所有反叛者的名字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终结了他那短暂的一生。

对函谷关以东的形势,赵高大体上还是知道一些的。

然而,他却说:“那只是当地小民在闹事。”

他不知道是说给别人听还是自己听,总之就讲了这么一句话,该如何是好,只有天知道。赵高几乎是自降生之初就寄养在宫中的,在宫廷政治及操纵皇帝方面具有魔术般的本事,对宫廷以外的事情却一无所知,更不要说懂得军事了。

事态的发展一天比一天严重。各地流民纷纷起来造反,杀死当地官吏,拥戴出头领,听从其指挥。根据法治理念建立的郡县制度遍布秦帝国统治下的地区,就在这种环境下,前代的封建诸侯制又在各地复活了。

各地一夜之间硬造出来的像陈王那样的封建领主,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出现。许多领主都向陈胜派去使者,投入其麾下。有些不得其门而入的人便在家乡自立旗号,或称赵王,或称魏王,甚或自称为齐王,不一而足。

陈胜大军则进一步向西挺进,迫近一个叫戏的地方。戏距通往关中的要塞函谷关不远。

咸阳城里的人似乎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民心开始动摇。

秦军一批接一批地出发,奔赴战场。然而很多地方都发生了骚乱,一出函谷关,秦军便不得不将兵力分散到不同地点。兵力被过分分散,每支小部队都向咸阳发出了速派援军的请求。

咸阳的军机中枢部门一片混乱。皇帝谨守朕的本分,不能离开宫廷后院半步,因此统一指挥的核心便处于休眠状态,有鉴于此,下面的官员们只好每有前线催促,便派出一批士兵。咸阳城里很快就再也见不到士兵的踪影了,整座城都陷入了人心浮动的状态。

“问题全在陈胜。只要打败陈胜,其他大小叛军就会自消自灭。”官员们开始向赵高进言。话虽如此,要找出击败陈胜的后备兵员,几乎是不可能的。

想当初,赵高本打算形势再怎么样,也要丢到一边不予理睬的。事到如今,如果要选派将军,那个人就会立大功、得权势,赵高的权势就会随之被削减殆尽。赵高不甘心有竞争者出现,过去他没有让二世皇帝胡亥更深人地了解战事,其原因也全在于此。如果胡亥有了危机感,就会直接召见那些将军,当面下达命令。皇帝和将军就有可能通过战争紧密联系成一体。

不过咸阳城里已经没有可称得上将军的将军了,他们全都遭到赵高的排斥,这一点对赵高而言反倒是幸运的。

“打仗就需要良将。放眼望去,不是一个良将都没有了吗?”每逢官员们前来进言,赵高都冷笑以对。然而,仍有几个人异口同声地说:“有位章邯。”

赵高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不过他的职务并不是武将。章邯曾经当过财务官,职务桌少府。推荐章邯的人说,事实并不是那样,章邯家本来就是将门之后,他自己在先帝时就曾任职军中,立过很多战功。赵高盘算了一番,决定叫章邯来试探一下。他内心的想法是:“这家伙对我稍有不逊,他就休想获得推荐。”

在朝廷官员中,章邯大概比任何人都了解当前事态的严重性。

他的官职是少府,相当于从捕捞淡水产品的百姓那里收取赋税的税务部门的总管,因此对地理情况十分熟悉。这一次大规模叛乱,在水乡泽国的势头尤为猛烈,不仅賦税完全断绝,而且从负责收取赋税的官吏所送上来的税务报告,也证实了各地的战况。在这一点上,章邯比那些在军中任职的人更了解当前的事态,甚至连什么地方平静、哪里道路畅通等一类兵家必知的情况都了如指掌。

“只有我亲自出马,方能彻底平定。”

他心里有数,不过也没有显示出跃跃欲试的样子。章邯胸怀宽广,决断能力强,而且性情温和,作为远征军的统率者,他容易得到官兵的衷心拥护,就这一点来讲,他也具有非一般人可比的资格与条件。

他的朋友也很多。

许多朋友早已感受到秦的危机,早就劝章邯道:请君务必出马担任主帅,以担负起拯救社稷的责任。其中也有很多人具有担任幕僚或指挥军队的才能。他们还说:只要章邯担任将军,我们拼上性命也心甘情愿。

就在这时,从赵高那里传来了召见的消息。朋友们都很担心,都向他提出忠告:“章邯哪,可不能只凭孩子气,可别让什么正义感给迷住心窍啊!”

其实,这都是在暗指赵高,意思是说,可不能惹恼那个人。

“你的使命就是率领军队击败陈胜,让我大秦国泰民安,切不可与宫廷小人一争长短。”

进而又说:“将军出外征战之时,第一要务就是千万不可在君侧造成疑虑。”

就是说,莫如先讨得赵高的欢心。如果不这样,将来身在千里之外,增派援军的请求就会遭到拒绝,所建战功越多就越会遭到猜忌,以致危及身家性命。

章邯要演这么一出戏,是不成问题的。

他在皇宫的一间房子里与赵高见了面。

从一开始他就从容以对,而且态度谦恭,不卑不亢,并没有让赵高感到有什么压力。唯一难办的就是兵力不足。

“在这件事情上,无论如何还要仰仗赵高大人帮忙。”

章邯的态度令赵高大为开心。

“什么事情啊?”

赵高慢条斯理地说,拉长下巴望了章邯一眼。章邯首先说道:骊山陵寝工程和阿房宫建设实乃先帝陛下之遗业,说来亦为举国之神圣事业。赵高不禁心内一惊。无论怎么说,这项动用数十万百姓服劳役的工程已经惹得天下怨声载道,令国家处于危亡之中,这方面的意见很多很多,赵高心里十分清楚。

“此话当真吗?”

赵高紧紧盯着章邯的脸,过了一会儿,才松口气似的叫了一声:“邯哪!”

赵高接下去说:君是很了解先帝的心意的。让天下百姓尽服劳役,对欲逃避者加以刑罚,百姓方知法之可怕。百姓很快即可适应于法,乐于接受法之约束,进而成为国家安泰之本。君好像对秦法之原理还是很理解的。

赵高竟是这样一个人吗?

与其说章邯要对赵高刮目相看,还不如说他内心产生了某种困惑。人们往往把赵高说成一个迷住先帝与二世皇帝的妖怪,但这位肥胖得像个老婆婆的男人,却有鲜为人知的另外一面,其举止是那么温文尔雅,所讲的事情又极富内涵。怪不得这位宦官以二世皇帝太傅的身份自居,亦可知道他的教养非同一般,或许这才是理所当然的解释。

“如果这个家伙真是妖怪,那可不是用一两个法术就能制服的。”就赵高的立场来讲,最担心的就是章邯会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从而声望直线上升。不过即便如此,也可以找出罪名,以皇帝的名义将其处死,总之就是要设法让他害怕自已,让他听从自已摆布,这才是最理想的。

出于这个目的,趁现在面对面的机会,赵高一会儿露出威严,一会儿又做出笑脸,仿佛在收买章邯之心。赵高这个人笑起来十分难看,脸上的皮肤显得油光光的,嘴角上带出的皱纹就像用蜡黄色猪油堆出来的。章邯着实感到一丝恐怖。

“什么事呀?要让我来做?”

当赵高说到这里时,章邯拱手说道:只因当下实属非常时期。非常时期就要有非常之人大力帮助,方能采取非常措施。刚说到这里,赵高看上去就已经十分满意了。

“究竟是什么事嘛?”

“骊山和阿房宫两处都有大批服刑之徒在干活。”

无辜百姓在千,服刑的囚犯也在干。仅服刑的囚犯可能就超过二十万。章邯说:依臣之见,请允许向他们发出大赦令,免除其罪行,让他们拿起武器去从军。在当前形势下,再没有其他办法可在俄顷之间编成一支大军。

用囚犯?让他们从军?

赵高对这个方案也着实吃了一惊。军旅途中,说不定那些囚犯就会反戈一击,干出什么勾当来,没有相当统率能力的将军是不敢带领他们的。

“好吧!容我到内宫奏请一下。”

赵高说。纵使打了败仗,也只能是眼前这个人大吃苦头。

赵高立即谒见二世皇帝胡亥,将这项建议作为自己的提案奏上,又推荐了章邯。

总之,此乃军机大事,必须集合文武百官,让他们充分发表意见。在用兵问题上,这是惯例,胡亥作为皇帝,再怎么样也不能继续躲在后宫不出来露面。

胡亥照章办事,召集百官,让他们提出意见。这时胡亥才再次了解到赵高的伟大之处。一切都按赵高所说的顺利进行,正如赵高所预见的那样,有一个叫章邯的人主动出班请缨,唯有这个时候胡亥才感到一点乐趣,因为就跟看戏法差不多。而且章邯所奏上的计策刚好与赵高先前献上的完全一致。胡亥不禁感到一种无以名状的愉悦。身为皇帝的乐趣,大概就是面对此情此景吧!朝臣就好比满天星斗在轨道上运行,转动起来井然有序;上奏的人也从不讲有违皇帝旨意的话,都以悦耳的腔调陈述皇帝刚刚准奏的事情,一切都跟乐队演奏一般。胡亥高高兴兴地予以准奏,并颁布了大赦令。

然而事情并不那么简单,我们所说的这位章邯,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这一步,已经筋疲力竭。如果国家一切正常,怎么会有如此愚不可及、混账透顶的事情发生呢?章邯宁愿在和平的岁月里当个文官。为了接受这份稍有差池就会战死沙场的差事,竟要自己出面四处奔走,还要故作姿态向赵高这种人讨好;照理应该由国家拨给的军队也要自己去组建;后勤补给及其他方面的事情,也必须跑遍各官府衙门去筹组,天底下哪有这种荒唐可笑的事情呢?然而,倘若袖手旁观,秦的灭亡就迫在眉睫。

章邯把咸阳的兵器库搜索一空,让民夫们着上戎装,配上武器。军队的强弱由各级带兵主管的能力来决定。甚至包括卒伍之长在内的带兵主管,章邯也一律让在秦打过仗的兵士破格升任。因此,这支大军已绝非乌合之众。

自始皇帝以来,秦军一律用黑色。所有旌旗,所有士卒的戎装,都是黑的。他们黑压压地铺天盖般地离开咸阳,通过崎岖险要的道路朝函谷关挺进。山岭上到处都是秦军,远远望去犹如一片片乌云在向前翻滚,如此宏大的场面,一时蔚为壮观。

在中国这片大地上,每当有王朝衰落之时,比如在当时(其后的历朝历代也是如此),整片大地就变成了流民的漩涡。

流民所指望的目标,既不是远大抱负,也不是经世学说,而是“以食为天”的食。所谓大大小小的英雄豪杰,就是指那些被流民推举出来的能在世上立足的首领。首领,也就是英雄,依靠向流民提供食的保障而存在,不能提供食的保障者或被流民杀死,或不得不只身逃亡。

食,要靠掠夺取得。比如,一百个流民的头头袭击了某个村庄,将粮食吃个精光,如此一来,这个村子就会全村变成流民,不得不去袭击别的村庄。在袭击与被袭击的连锁反应中,流民的人数急剧上升,最多只能满足百人之食的首领便四处寻找能提供千人之食的首领,一旦找到,就与所有流民成群结伙地投奔过去,甘愿寄人篱下。再进一步,当千人规模的头领无法供应超出能力所及的流民时,就合并到万人头领的旗下。因此,那些有本事的英雄人物的旗下,转眼间就会有五万、十万的流民(兵士)加入进来,从而形成一支独立的军事势力。有人能确保二十万、五十万这么庞大数目的流民不饿肚子,就会被世间当成大英雄来对待,有的最终还被流民拥戴为王。

鉴于这种情况,想要吸收庞大的流民队伍,就要抢先占领并控制盛产稻谷的地方,陈胜的处境也是如此,为了养活越来越庞大的流民队伍,只靠陈城这一带的田园是无法供应的。集合在自己旗下的流民军若是饿了肚子,就只有一条路好走一把陈胜打死,再投奔到其他地方大流民团伙的头领那里去。能不能让他们填饱肚皮,就成了陈胜的头等大事,而这些目前还是个悬念。

不过,陈胜脑子里是否已有相应的紧迫感,却还是个疑问。

他很幸运,举兵的地方碰巧就是鱼米之乡,只经过少许征战就取得了陈这块物产更丰富的地方。

“只有陈能吃得饱。”

人人都知道这件事。这一消息飞快地传到四面八方流民的耳朵里,人们都争先恐后地往陈城靠拢,投入陈胜的麾下。可以说,这一切并非由于陈胜德高望重,而是陈这个地方具有食的魅力,才把他们吸引过来的。过度膨胀的流民队伍又造成了新的难题,陈胜必须再去寻找新的粮仓,而他却迟迟未动,并自抬身份称起了王,这在范增看来也是大有问题的。

当然,平心而论,陈胜在寻找食的问题上也并非完全没有行动。

“要把所有米粮仓库都拿下来!”

他也曾如此发布命令,派遣帐前诸将与那些守卫粮仓的秦军进行过战斗,只是从未亲自率兵出征过。

在中国这片大地上,在当时——这之前和之后均如此曾有由国家专门管理的粮仓。这些粮仓都设置在水上交通便捷的都市里。

所谓仓,并不是建筑在地面上的仓库,而是在地底下挖出一个又深又大的洞,在洞的内壁精心地采取一些防潮及其他措施,将谷物投放进去。其规模之大,仅一个洞穴就足够好万人吃上好几个月的。这些谷物都是作为租税征收上来的,自然都归国家,而不是私人所有,例如,到后来的唐朝时,每逢首都长安附近(关中)因农作物歉收而出现粮荒时,皇帝就要率领百官离开长安,搬迁到有粮仓的地方,那里的粮食足够吃上好几个月的。仅宫廷人口就有好几万,再加上百官家属,恐怕轻而易举就达到五六万人之多,简直像把整座都城迁往粮仓一般。在这些粮仓之中,有一座在离陈不算很远的地方,那就是荥阳的粮仓。

这里所说的荥阳,乃是现在郑州市以西的一座小城,从这里到西部遥远的首都咸阳具有水运之便,从南方收来的税租沿着河流或运河集中到荥阳,暂时全部投入仓中收藏,再分批分期地运往西部。如果能夺下荥阳这座城,陈胜就可以让旗下的流民免除饥饿之苦。

“不夺下荥阳,一切都完啦!”

吴广如此谏言,盖因陈胜军过多收容流民,已达到难以承受的地步,要解除他们饿肚皮的燃眉之急,行动上已稍显迟缓。流民中间已开始出现不满的声浪,越来越多的人叫嚷饥饿难耐。

“那么,就请君去一下吧?”

陈胜原本是个极为傲慢的人,但对共同举兵的伙伴吴广还是略有不同的。顺便说一句,当初陈胜当王的时候,还曾授予吴广以假王的称号。

吴广跟陈胜大不相同,举兵之初就很珍重过往的伙伴,由此博得众人交口称赞。然而,就在要出发进攻荥阳前后,背地里却有人开始说他的坏话,说什么吴广忘本骄傲等等。最关键的一句话是:“既然无法满足人们吃饱肚子的要求,干脆就由假王,也就是老子本人接替那个毫无理由跑掉的人好了。”

说来,这也许是对食不满而发出来的恶言恶语。再说一遍,食使得英雄能在世上立足。不幸的是,当其失去提供食的能力时,英雄也就成了狗熊。在这一点上,人们是毫不留情的。捧上天去的人,照样可以把他狠狠地摔到地上。

吴广好不容易才察觉到这件事。他率领大军将荥阳团团围住。

这时,从先帝时代即为秦丞相的李斯,还未被赵高杀害。

李斯有一个儿子叫李由。李由是荥阳所在的三川郡(河南省)的郡守,在各地发生骚乱时,他能让郡中的百姓保持安定,并亲自指挥军队据守荥阳,打了许多漂亮仗。因此,在军事谋略方面属于外行的吴广,进攻起来就感到十分棘手。流民军有一个特点,就是势头越旺越勇猛,其势犹如秋风扫落叶,所向披靡,可以发挥出超出官军的强大威力。然而即便还未到达败势,哪怕只出现一点点对战斗不利的局面,军心就会发生动摇。吴广完全是个外行,对于武将都谙熟的驾馭这种局面的手段,他却一无所知。

根据陈胜下达的命令,与吴广同时离开陈城的,还有另外一支负有特殊任务的大军。

这支大军的兵力远比吴广军要大,有数十万之众,在陈胜属下可称之为天下第一军,其目标是长驱直入攻破函谷关,再继续前进杀人关中,企图一举攻陷秦都城咸阳。以发起这次大规模战役为标志,陈胜摆脱了一名流寇头领的身份,获得了第一位对秦帝国发动起义者的荣誉,并得在该时代及后世长久流传下来。

统领这支大军的主将叫周文,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周文并非流民出身。他是陈胜与流民军进入的那座陈城里土生土长的人物,一直以来都受到陈城父老们的尊重。

周文嗜学好问,又很明于事理,年轻时还有过村野之心,当过楚春申君的食客,以图施展自己的才能。但最令他引以自豪的,却是在已不复存在的楚国的名将项燕那里做过事,并随军转战过许多地方。

“我来给你们讲一段项燕将军的故事。”

只要有年轻人来到跟前,他就大讲项燕的为人,及其用兵如何进退有度、如何巧妙等等,几天几夜都不知疲倦。“我们这一代最幸福的事,莫过于亲眼见到项燕将军了。”他总是先将这句话重复一遍,讲故事时还要加进一些活灵活现的场面,最后,宛如他自己真的变成项燕将军在说话了。这一切都不是胡编乱造的。想当年,他确曾在项燕将军帐前做过事,平时与项燕常有接触,只不过不是作为武将,而是以“视日”的身份。所谓视日,就是军中“视日时吉凶举动之占”的负责占卜的官员。

也就是说,他是一名占卜师。

陈胜的军队里,虽说也有秦投降过来的将士,却没有能当主将的军事专家。陈胜听到这位周文的传说,便将他叫进帐来,问他有没有当将军的能力。

“只要干,就没有干不了的。”

年轻时,周文就在项燕眼皮底下见过他指挥打仗,他虽身为占卜师,但毕竟在项燕身边,连他的细枝末节都了如指掌,随着岁月的流逝,此等得天独厚的条件和这种经历上的自信,仿佛让他有了一种“可改行成为武将”的自负心理。

“可以吧!”

周文说,也许是年轻时的村野之心又在老迈的头脑里重新焕发的缘故。陈胜很高兴,把将军大印授给这位往昔的视日,又将可称之为陈胜军主力的一支大军交给他,命他即刻出发,直奔遥远的秦都城。

周文诚如他本人所自信的那样,确实很有将才。只是他属下担负指挥的各级主官从根本上讲都是各地流民的头领,并不像当年项燕军队那样都是经过良好训练的真正战将。从这点上讲,要干好这个职务,远比当主帅还要难出不知多少倍。

周文干得很出色,想方设法把这支良莠不齐的杂牌军调理出头绪,或用威胁,或用利诱,最终总算逼近函谷关,接着又一路追赶秦的守备部队进入关内,可以说成功地打了个漂亮仗。

然而就在这时,关内的景色突然为之一变,竟让人怀疑是否天昏地暗了。眼前所有大小山包,沟壑峡谷,甚至连空中的云彩都变得黑压压的。

正在疑惑之时,秦的大军冲了过来,周文大军一下子惊呆了,立时失去了士气。敌军的主将正是章邯。

从咸阳日夜赶来的章邯军,尽管其内部也有弱点,即兵卒都是服刑的囚犯,然而也有很多有利的条件,军装整齐划一,制式精美,鼓铜钲音律纯正,更有武器上的优势,如配有许多可弹射弩箭的强有力的弩机。再加上先锋部队由秦正规的官军组成,犹如一支巨大的矛,其势锐不可当。碰上这支先锋,周文的先锋转瞬之间就被打得落花流水。章邯不失时机,立即扩大初战战果,对周文军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周文的军队掉头向东,一路败退,一直逃到曹阳(河南省境内),才好不容易站稳脚跟,总算又防守了两个多月。能坚持两个多月,恐怕也主要是靠周文的力量。由于又受到章邯的攻击,周文军又溃败到渑池城里,终至全军四散奔命,周文本人则自刎而死。

可以说,这是陈胜军遭遇的第一个败仗。

在此期间,陈胜则始终坐镇陈城一动不动,拉开阵式日夜赶工建造宫殿。

流民们对陈胜开始冷淡。不久,正在包围荥阳的吴广又被手下的将军杀死,完全没什么像样的理由。在另一条战线的周文军正处于章邯所率秦军的强大攻势之下,吴广那支包围荥阳的军队无异于在孤军奋战,章邯随时都可能从背后猛杀过来,阵中弥漫着一种恐惧的心理,以致人人自危,将军们则动辄肝火大动。人们把诸事皆不顺遂全部归咎于吴广的无能。将军们似乎是经过一番密谋才把吴广杀掉的,此举好像也得到了身在陈城的陈胜的默许。将军们杀死吴广之后,还把他的头颅送到陈胜跟前,而动手杀人的将军田臧,随后被陈胜授予令尹一职,这本是亡楚大臣的官名。陈胜肯定早已对当年的伙伴吴广不耐烦,这时才彻底疏远他罢了。

到了陈胜政权的末期,陈城里来了一位农夫。这位农夫是陈胜当年扛长工时——说来并不遥远,只是刚刚过去的去年——的伙伴,是平日亲如兄弟的好朋友。

“我是要看看阿涉呀!”

他在宫门前大声叫道。看来这名男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只是特别怀念陈胜才赶来探望的,这从他的态度上就看得很清楚。但是宫门的卫士并不想放他进去,把这名紧紧抓住门扉的男子用力推到一边去。农夫并不死心,每天在路旁等着陈胜出来。没过几天,陈胜带着车骑出来了,农夫就飞身跑到车前,十分怀念地大喊一声:“阿涉!”

陈胜一下子愣住了,转念一想,又把这名男子带回了宫殿。男子操着楚的家乡话,对宫殿的豪华壮观赞不绝口,不停地大声发出感慨:“夥夥!夥夥!”

楚地将中原的“多”说成夥。这里的夥夥,就是指各种如此漂亮的配备品和珠宝器物实在太多太多。男子离开宫殿之后,每天满城跟人说自己是陈王的老朋友。当有人表示不相信,他就说:“怎么会是假的呢?”还胡乱编造一些“陈胜当长工时总喜欢偷懒”之类的瞎话。陈胜的属僚听到这些情况,便对陈胜说:“这样下去,王的威严就荡然无存了。”

因此,陈胜便将这名男子抓起来杀头了事。

这件事发生以后,一直辅佐陈胜的旧日友人们全都如梦方醒,兴致全无,许多人就此一去不复返。

在广阔的战场上,章邯所率秦军愈战愈勇,势不可当,打败各地陈胜军,直逼黄河岸边,将团团围住荥阳的田臧军紧紧包围起来,开头一两仗初试锋芒,已使田臧军心动摇,第三仗便像瓮中捉鳖一般,将其全军歼灭。田臧甚至连逃跑都来不及,当场战死在乱军之中。

最后章邯所率秦军终于逼近陈城,将附近的小城陆续攻陷。陈胜弃城而逃。

就在几十天前,陈胜还处在最春风得意的势头上。

面对一落千丈溃不成军的局面,陈胜还收拢部分残兵败将,坚持进行过一些小规模的战斗,但每次都失败了,遂转至汝阴(河南省境内),继而又在下城父(安徽省境内)一带的旷野里游荡了一些日子,这时所带领的部队也只剩下势单力薄的一小股了。大小城池均在秦军的严密控制之下,打到哪儿也没指望得到粮食。

“大王,有吃的东西吗?”

士卒们甚至拥进了陈胜的寝帐。整支军队都处在饥饿之中。

失去食物供应能力的陈胜,此刻已不再具备王的资格。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在人们的想法里,陈胜还得为大家获得粮食作出最后一份贡献。

“只要杀死陈胜。”

每个人心里都有这个想法。只要取下陈胜的首级向秦军投降,食的问题马上就有着落。

陈胜的驭者是一个名叫庄贾的倔强男子。他事先与伙伴串通好,行军途中只剩下他与陈胜在一起时,突然猛地转身,往陈胜的肥肚皮下剌了一刀。庄贾很快就从尸体上砍下头颅,把同伙们集中到一起,爬到车顶上,将陈胜的首级高高挂起,吼着列举了他的一系列暴行。

庄贾向秦军派出接洽投降事宜的使者,得到允诺后,作为秦军的一部分驻扎在陈城。这一伙人靠庄贾得到了秦军的粮食。

并没有到此为止,局面突然又有了进一步的变化。以前曾为陈胜心腹的吕臣,不久又在新阳(安徽省境内)将残余分子重新组织起来。这一伙人都戴着蓝色的帽子,被人们称为“苍头军”。

可将这种蓝色的帽子称为新型的楚人之冠,这支军队几乎全是楚人,准备继承陈胜军本来的意志,复辟楚国。

“为陈胜报仇!”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口号。

他们有如疾风暴雨般地向陈城发起进攻,杀死庄贾,向秦军展开了顽强的抗争。秦军却顾不上作出反应。章邯等秦的各路兵马正忙翻了天。各地频繁发生的叛乱使他们应接不暇,早已没有余力回过头来顾及陈城。

楚人并不都跟庄贾一样。在陈胜被杀的现场,就有很多人对他的死深表同情,抬着遗骸葬在了一个叫做砀的地方。

后来,当刘邦从砀那个地方经过时,还追怀了一段往事。他说:当初由于陈胜举兵,我内心感到十分振奋,决心把秦推翻。如果没有陈胜,恐怕也就没有今天的这个刘邦了。

他遂以王礼祭拜陈胜的坟墓,并特地安置三十户人家作为守墓之人。总而言之,陈胜死去,张楚灭亡。陈胜王在位仅有短短的六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