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姓朱的梁 1.皇帝原来这滋味

每个皇帝都说皇帝苦,还自称为“寡人”。可是总有无穷无尽的人想做皇帝,甘愿去做“孤家寡人”。朱全忠从一个没有任何财产的光棍摇身变成了“寡人”,没想到从此后陷入了无限的焦虑与烦恼中。做皇帝的甜头在哪里?

三月十五,朱全忠大会群臣。

这是朱全忠做皇帝后第一次召开全体会议,也是朱全忠第一次坐得这么高。

在开封府空阔的大殿中,放眼四望,一切亦幻亦真,朱全忠觉得有些晕乎乎的。一切是那么熟悉真实,却又若即若离,似乎随时都是可以破灭的梦境。

朱全忠欠欠屁股,扶着龙椅的手用了用力,下意识地检验一下这宝座结不结实。朱全忠拢了拢眼神,俯首看了看阶下的文武大臣,忽然感到从未有过的陌生感,似乎有些人是第一次见到似的。看着群臣俯首帖耳的模样,一下子把这么多人尽收眼底,尽收手底,那感觉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爽!

在老家时总翻着眼往上看,脖子都梗酸了。做了节度使后长期平着看,见有的兵头个子比自己还高,总感到莫名其妙的紧张。现在,才真正体会到俯视众生、君临天下是什么滋味儿。

朱全忠想到了和他同时代的藩镇老大——李克用,那个独眼龙还和我争,自以为会在马上舞弄几下棍棒就独步天下了,哼!即使让他坐上龙椅他也看不全,充其量可以看到半个天下。钱镠还算聪明,做人还算厚道,一直以来皮笑肉不笑地给李唐上供,现在又屁颠颠地来供奉我。至于杨行密,倒是挺努力,但也怪可怜的,没享上清福就死翘翘了,几个儿子都不是块料。现在估计最痛苦的要数李茂贞那个大笨蛋,挟天子以令诸侯是那么好玩的吗?是谁想玩就能玩的吗?结果还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给我白白做了一次免费跳板,否则,我还真不会这么顺利地把李晔收拾掉。我在第一时间派出送信儿的人应该到凤翔了吧,李老头儿接到我登基的消息,表情一定很难看。

想完这些藩镇大佬,朱全忠忽然又想到了刘崇。刘崇是朱全忠年少时的远房亲戚。年少的朱全忠兄弟三人跟随母亲曾寄居在刘崇家,饥一顿饱一顿挨日子,还总时不时地遭受刘崇的白眼甚至打骂。朱全忠心想,刘崇这糟老头做梦也想不到我朱全忠会做了皇帝,他知道这个消息估计会吓个半死。

朱全忠在瞬时之间想完这些事,又扫视了一下百官,心想:今天要对这帮人重新封官进爵,这个事儿要抓紧办,这些人刀头舔血拼命办事不就是为了升官发财嘛。我的霸业还是有很多事要做,离不开肯办事和会办事的人。至于李唐旧臣,谁要是机灵、早早归顺,那就让他荣爵显贵,如果哪个迂腐不开窍,挡了老子我的路,那他的路只有一条,死路!

不知是哼了一声还是咳嗽了一声后,朱全忠威严地不容置疑地宣布:“李唐气数已尽,天下失望。朕自创业以来,戎马倥偬三十余年,攘锄奸凶,底定中原。今天荣登大宝,众卿力不可忽。”

“吾皇乃英明盖世之主,天下所归实乃天命!”下面群臣齐声山呼。由于百官喊声太大,开封府大殿屋顶被震得“嗡嗡”作响,几缕灰尘“扑簌簌”掉落,有一缕还粘到了朱全忠手背上。朱全忠皱了皱眉头,看了看那缕灰尘,然后继续颁布诏令。

朱全忠满意地微微点点头,接着说:“既然立国,国号仍用大梁,沿用朕以前王号;为开创太平盛世,年号定为开平;至于都城,不要去洛阳了,定都开封,作为东都,洛阳作为西都,长安以后称废都。”

这个决策有些出人意料,洛阳宫殿刚刚落成,全套设施都是新的,一切供具齐备,皇帝为什么要舍弃洛阳而定都开封?

其实,朱全忠并不认为开封比洛阳条件优越,他也很清楚洛阳的物质条件要周到丰富得多。不过,朱全忠在开封做皇帝是有理由的,因为他感到洛阳不安全。洛阳毕竟在河阳藩镇地盘上,不属于宣武的下属城市。朱全忠刚在洛阳策划了弑帝、禅让两起政变,洛阳城里人心惶惶,朱友恭、氏叔琮的旧部还在城内,各藩镇的间谍及暗杀团伙游走在大街小巷,从长安搬迁来的大官富户挤得满满的,还有参差不齐的李唐御林军惊魂未定,一旦变生肘腋,情况复杂,局面不容易控制,各种势力将难以应对。

朱全忠久镇开封,经营十几年,警戒力量都是自己的嫡系亲信,此处牢牢掌控在朱全忠手中。如果改朝换代过渡期顺利,则开封足以据守,繁华规制做帝都也不逊色。如果天下有变,以开封为基地出击作战更是易于调度。

当年黄巢进驻长安,由于治理失策,城内反抗力量此起彼伏,外面各路藩镇联合围剿,最后黄巢不得不撤出长安。

因此,朱全忠思前想后,认为多年的根据地不可轻易离开。他深知虎离山林的后果,无异于自剪羽翼,投身险境。所以说,朱全忠虽然急于做皇帝,手段狠辣血腥,但对于安全考虑还是处处小心翼翼。

定都建号之后,朱全忠又宣布:“撤销枢密院,设立崇政院,崇政院负责军机、政事,各部尚书及宰相奏请先呈崇政院,等崇政院会商同意之后,再由崇政院草拟办理意见报给我,经朕批阅后下崇政院督责各部施行。哦,对了,崇政院由敬翔负责,出任崇政院使。敬翔你组织人将《唐律》挑着主要的内容精简一下,以此作为我大梁法律。《唐律》太繁琐,七拐八绕地这么多条条框框也没有将天下管好,那么厚厚的一大摞,我看着都眼晕。”

朱全忠宣布完这一条,顿了顿。

大殿内鸦雀无声。

鸦雀确实没有,是人人不敢出声。

无声的原因有两个。一是不关心此事的人,在屏息焦急地等待自己的官职,这才是他们血染征衣、血染双手的回报;二是前朝旧臣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紧张得不敢吭气。因为撤销枢密院可不是小事,战乱年间枢密使掌握军国大权,几乎能当朝廷的半个家。现在枢密院的职责归了崇政院,而崇政院还有行政事务,崇政院无疑成为权力最大的机构。

唐朝时,宰相凌驾于六部之上,对重大朝政拟议之后报请皇帝批准即可下六部执行。现在,宰相有事还需要先报崇政院,而且取消了宰相的任何决策权,只能按崇政院的意见办差。特别是在前朝做过宰相的人,心里如同揣着兔子,血压上升,神经紧张,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是什么。这一决策背后还有一层意思是所有人都无法确定的,或许也无从考证了。

朱全忠设立崇政院是集权的重要措施,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但是,设立了崇政院并没有分散朱全忠的个人权力,他仍然直接且强势地主持着军国大事。这只能推出一种结论,“因人设事及设事得人”。由于敬翔精明干练,“德才兼备”,“德能勤绩”俱佳,朱全忠既倚重又放心,所以才将崇政院使这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要职务给了敬翔。而敬翔从主观和客观两个方面权衡出发,并没有将手中的权力划分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实是在替朱全忠“打下手”,朱全忠想管的事情,敬翔一定会自觉地退居侧位,朱全忠忙不过来又不想管的事情,敬翔全力以赴地承担起来。这种“朱敬”配似乎很成功,也很耐人寻味。

正是因人而异的特点太突出,所以崇政院尽管作为一种政治体制的创新,虽然看上起很美,但是并没有在五代延续很久。

敬翔神情严肃地谢恩之后站在班首,身形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

敬翔,一个低调而神秘的人,从今天开始成了群臣百官的一号人物。完成了从落魄街头,靠替人写家书为生,到权倾朝野,位居首席宰辅。敬翔的职业生涯过程从另一个侧面嘲弄了那个以出身门第论前途的社会,与赳赳武夫们靠杀戮与篡弑获得蹿升形成了对比。

大臣中的一号人物确定后,该依次封官了。

朱全忠继续宣布:“张文蔚、杨涉为门下侍郎,薛贻矩为中书侍郎,韩建为司徒兼洛阳宫使,李振为殿中监,朱友文为开封府尹,高季昌为荆南节度使,刘知俊为匡国节度使,朱友谦为河中节度使。张全义进封魏王,钱镠进封吴越王,清海节度使刘隐为大彭王,封李茂贞继续做岐王,罢免李克用的晋王职爵。”

朱全忠封了一长串官职,可是同有劝进之功的唐朝礼部尚书苏循、刑部尚书张祎却没得到任何封赏,反被勒令退休,这俩人憋着一肚子气回家了。苏循等人之所以没得到官爵,主要是敬翔、李振不喜欢他们,怂恿朱全忠将其赶走。张文蔚与杨涉乃官宦世家,累有令名,故得以保全。但张文蔚在梁为官不到两年就死了。

朱友文虽然不是朱全忠亲子,自从朱全忠长子朱友裕战死后,朱全忠很喜欢并信任朱友文,官拜开封府尹,责任重大,意味着京畿警备尽在掌握。两年后,洛阳整顿清理好,朱全忠迁都洛阳,又让朱友文做开封(东都)留后,足见地位之隆,以至于后来朱全忠打算将皇位让朱友文继承。

李克用比朱全忠起兵还早,成名也早,成功也早,更重要的是家世好,甚至还帮助过朱全忠,结果被蹿升的朱全忠围追堵截到晋阳巴掌大的地方,忍气吞声,艰难维持。现在李克用见朱全忠耀武扬威地当了皇帝,居然对自己指手画脚。在又急又气之下,李克用头上长疮,一病不起,一年之后撒手这个纷争不息的人寰而去。

李克用死了,但李克用却生养了个令朱全忠非常头疼的儿子。李克用的夙愿终于在儿子身上得到了实现。李克用的这个儿子就是李存勖,猛虎一样的小伙子。

李茂贞接到朱全忠的封赏,看都没看就扔在地上。李茂贞现在已经老了,这几年地盘越打越小,东边的被朱全忠占去,南边的被王建占去,自己蜷缩在陇右巴掌大的地方。李茂贞失去了往日飞扬跋扈的三寸气。虽然李茂贞不敢和天下争了,但还是决定自己开府建衙,封官授爵,做派和皇帝差不多。

四川的王建听到朱全忠称帝的消息,按捺不住心里的痒痒,急火火地也称帝做了皇上,不过王建终觉得底气不足,在称帝的同时加紧联络李茂贞、李克用、杨行密等人,谋求各自称帝,打算与朱全忠平起平坐,没想到那些人没有一个响应的。

虽然大唐皇帝被朱全忠废了,可是虎死余威在,这些平时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军阀,仍然不敢轻易在屁股底下随便垫一把龙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