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军阀混战 6.蛰伏的枭雄难以长养

枭雄都不是用来培养的,他强壮了会咬人。至于咬谁?这要看咬起谁来更方便。刘仁恭夜夜做梦都想当老大,似乎不去实践要遭天谴似的。因此,刘仁恭决定下手。刘仁恭一边下手,一边说:“出来混,怎么可以羞羞答答的。”

放眼天下,能够制约李克用的人可谓寥寥无几。李克用乃是雄狮级别的诸侯,一般人不敢也没有能力与之硬拼。但雄狮也有雄狮的弱点,凶猛的狮子在蚊子面前就显得无计可施,甚至弄不好会落荒而逃。因为蚊子会咬到狮子的脆弱处和伤痛处,蚊子会肆无忌惮地对狮子实施滋扰。

卢龙节度使刘仁恭就是令李克用很头痛的一个新兴枭雄。当然,在这之前,李克用没太将刘仁恭当回事,至少没有将其视作劲敌来防范。刘仁恭原本是个弱者,反倒是在李克用一手扶持下迅速成长起来。初长成的刘仁恭在很短时间内就蜕去了弱者的表皮,摇身一变成为一方枭雄。

枭雄在未成功之前,一般比较低调,即便有野心也是深深埋藏的。之所以如此,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资源和条件受限制,实力不强,无法施展,有能耐也显露不出来;二是出于自我保护的需要,免得过早暴露,被强手当作敌人的日子一定不好过,弄不好会遭遇不测之祸。曹操煮酒论英雄识破刘备的故事不过是个经渲染的传说而已,半真半假。所谓半真,说的是曹操眼光犀利,算个千古人物。所谓半假,估计不过是在为后来的刘备描花添彩而已,平添些不凡身世与履历。

刘仁恭没有李克用那样显赫的家世,更没有横空出世闪亮登场的彩头,不过是资质不错野心不小的小人物而已。在李克用收降刘仁恭时,李克用很可能没有想到刘仁恭在不久的日后竟然成了一个准枭雄,而且是个具有破坏力的枭雄。

刘仁恭,籍贯为河北深州人。其父刘晟既无名头也无官爵,不过一个食客而已。唐末的食客已经大大不同于春秋战国时期的食客。春秋战国时期的食客几乎约等于名士,无论本事高低真假,只要进入食客行列,身价会提升到一定层次。食客再进一步,如果能够发发光发发热,就会摇身一变为当世响当当的干世奇才。隋唐虽然还有食客,可是这个群体已经没落。食客的功能早已经被依附关系更强的幕僚群体所代替。刘仁恭的父亲做食客的地方在范阳,说不定是流落在范阳。

后来刘晟做了幽州节度使李可举的一员低级军官,刘仁恭因此有机会随父从军,在幽州军中谋了差事挣口饭吃。在幽州李可举、成德王镕联手攻打易定的王处存时,刘仁恭在幽州主帅李全忠军中服役。刘仁恭从属的兵种是工兵,他尤其擅长挖地道,因此得了一个绰号“窟头”,意思是地道专家。李全忠攻打易州得手主要得益于刘仁恭挖掘的地道。刘仁恭由于脑袋好使,恳出力,逐渐得到了提拔,成为了带队伍的小校。刘仁恭此人性情豪放,很有雄壮之气,办事时计谋迭出,往往能够得手。人如果有点本事总会自觉不自觉地流露出来,特别是感到顺风顺水芝麻开花有可能节节高的时候,在几杯酒下肚的时候,在有一帮小兄弟煽风点火仰视崇拜的时候,总会免不了抒发一番。刘仁恭也免不了俗,况且他还不是绝世千古的枭雄,道行修行没有那么深。刘仁恭按耐不住做大哥的冲动,有一天忽然终于果然还是抒发了一把。他踱步挺胸,豪情万丈地说道:“我昨天晚上梦到手握一杆大纛旗,有神暗示我到四十九岁时,将会受节印镇抚一方。”言下之意,不仅我刘仁恭前途无量,而且跟着我混的弟兄们都会荣华富贵。

刘仁恭这个大庭广众之下偶然的抒怀举动,传到了一个人的耳朵里。此人就是李匡威,那个篡夺了李可举座位的人。做贼的人不免心虚。做过贼的人,总不免以贼心渡人腹。李匡威造过李可举的反,深怕自己也被人造反,对有异心异志情况异常的部下尤其提防。李匡威听说刘仁恭将来有做镇抚的命,哪里还能睡得着觉?李匡威对刘仁恭的嫌恶之心无论如何也难以消除。最终,刘仁恭被李匡威排挤外放到景城做了个小小的县令。

河朔三镇中的幽州与魏博一样,也是个多灾多难的地方,主帅走马灯式的换。每换一次主帅,就席卷一次腥风血雨。就在李匡威干得热火朝天风生水起有声有色之际,这个军阀竟然兽性大发强奸了他的弟媳妇。老婆被人干了,那是何等的耻辱与愤怒。李匡威的弟弟李匡筹一怒造反,将李匡威推翻。兵变混乱之中,李匡威伺机逃脱,流亡到成德。由于李匡威曾经帮助过王镕,两人之间有一定感情积累,因此王镕收留了他,并认他做了干爹。

就在李匡筹兵变驱逐李匡威之际,刘仁恭也动了趁火打劫的心思。此时,刘仁恭已不做县令,而是领兵驻守在蔚州。由于李匡威冷落刘仁恭的原因,刘仁恭及其部队在蔚州长期驻扎,既无人问津也得不到换防休整。时日一长,蔚州士卒怨声四起,纷纷要求回幽州探亲或休假。刘仁恭纵容和利用了士卒的这种躁动情绪。士卒们也很配合地演出了一幕感人的推选主帅的戏剧。蔚州士卒强烈要求刘仁恭作为主帅,带领大家打回幽州老家去。刘仁恭认为有机可乘,就带着他这伙人马杀奔幽州而来。

但是刘仁恭低估了时局。虽然李匡筹与李匡威闹翻了,可是幽州各级镇府没有跟着乱,乱的范围仅仅限于李匡威李匡筹弟兄之间。刘仁恭率兵打到居庸关就走不动了,因为居庸关的守将不买刘仁恭的账。既然话不投机,双方开兵见仗,以武力解决问题。刘仁恭这点人马一触即溃。

刘仁恭比李匡威逃跑得还快,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刘仁恭投奔了河东李克用。李克用与幽州连年用兵,也是颇费周折,煞费脑筋。此时幽州内乱,且有人来投奔,从政治策略的角度考虑,李克用很隆重地收留了刘仁恭,目的是进一步瓦解幽州,也是向世人表明宽大容人开门纳士的姿态。在那个群雄并起乱世纷争的时代,对干部的考察估计也难以详尽周全,很难进行政审、档案外调、组织测评之类。对刘仁恭曾经自我吹嘘自命不凡的经历,或许李克用并不知晓,更或者,李克用即便知道,也一定会撇撇嘴不屑一顾,没当回事。

李克用帐下虎将如林,人才辈出,更何况李克用本就是光彩夺目举世无双的勇士。刘仁恭在这种环境下,作为一名投降的低级军官如何才能引起李克用的重视呢?如何能够被重用而出人头地呢?这的确是个难题。可是刘仁恭有他的算盘。

刘仁恭心思缜密,特别能受气,特别能吃苦。尤其在吸取李匡威帐下受辱的教训后,刘仁恭在处理事情上更加的老练与世故。刘仁恭很清楚李克用隆重纳降他的意图。李克用在北边历经多年遭受卢龙的攻击,可以说是世代为敌。卢龙早已成为李克用的心腹之患,极大地牵扯了李克用向南争霸的精力。河东如果不能摆平卢龙,就不可能安心渡河入王室,更不可能全力以赴对付朱全忠。卢龙兵强悍善骑射,战斗力极强。尽管李可举死后,幽州历经李尽忠、李匡威、李匡筹篡权变故,可是卢龙军队的战斗力没有受到削弱。因此,李克用一直在苦思冥想破除卢龙威胁的办法。

刘仁恭识破了李克用的心思。因此,刘仁恭也就很快在高手如林的河东军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刘仁恭对待河东文臣武将处处陪着小心和恭敬,营造了一个和谐有利的外部环境,避免了被猜疑和受中伤。在站住脚之后,刘仁恭采取了短平快的策略,有针对性地走起了上层路线。刘仁恭千方百计与李克用的大谋士盖寓攀上关系。能得到盖寓的赏识并非易事。盖寓何等人?乃是李克用军中第一大谋士,在河东举足轻重。盖寓既没有时间与各色人等消磨时光,也不会与没有水平的人周旋。因此,要接近盖寓,必须投其所好,还要保持足够的庄重。刘仁恭无疑具备这两点。他手上有卢龙地形山川风土人情军队虚实的情报,心中也有做大事的志向。

刘仁恭能够让盖寓在百忙之中赏光接见就成为了可能。以刘仁恭的心术机谋,绝不会一次性倾诉全部心事。他要按照盖寓的接受思路和心理脉络行事。一来二去,刘仁恭很快就得到了盖寓的器重和信任,尽管这种信任是有限的。在获得盖寓赏识后,刘仁恭逐步提出了谋伐卢龙的设想与建议。这些情报和建议对于盖寓十分重要,于公有利于晋军和李克用的事业,于私有利于提升盖寓在李克用幕府中的身价和地位。刘仁恭通过盖寓在李克用心中的重要性得以迅速提升。

光说不练假把式。刘仁恭需要的并不仅仅是李克用的赏识与信任,更需要借助李克用的力量去建功立业。刘仁恭耐心等待、营造和捕捉机会。刘仁恭一门心思游说盖寓和李克用征伐卢龙,并主动请缨要求做先锋官。那时候,李克用正在攻打邢州李存孝,没有多余的力量再对幽州开战。抗不住刘仁恭软磨硬泡和信誓旦旦,李克用分兵五千交给刘仁恭去攻打幽州。

区区几千人马显然太少了,这与刘仁恭要求的万人部队相差太远。可是骑虎难下,刘仁恭硬着头皮也要出兵。结果,几仗打下来,刘仁恭数次被李匡筹击败。偷鸡不成蚀把米。刘仁恭没能打下幽州,反倒激发了李匡筹的斗志。

李匡筹原本对河东还有所顾忌,现在一看,李克用忙得不可开交,正是幽州趁火打劫的好时机。李匡筹大大咧咧地派兵不断攻打河东边境,搅得李克用不胜烦恼。

公元894年十一月,摆平泽路河阳之后,腾出手来的李克用,亲自率大军征伐卢龙,一举灭掉了李匡筹。李克用能够荡平卢龙,消除十数年来的心头大患,自然是很爽。不过李克用心里清楚,能够顺利击败幽州,刘仁恭的功劳首屈一指。更为深远的问题是,如何将卢龙纳入河东的管辖?直接兼并难以实现,朝廷不同意,临道也不会支持。只有派可靠之人前去镇抚,才是可行也是通常的做法。谁可靠有可行呢?只有刘仁恭。

刘仁恭帮助河东平灭了卢龙,与幽州结怨不浅,对李克用也表现出了足够的忠诚,在可靠性上应该可以过关。刘仁恭还有一个优势是其他河东诸将所不具备的,那就是熟悉卢龙的情况。派一个熟悉情况的人去抚理,无疑在可行性上也是过关的。李克用上奏朝廷,请封授刘仁恭卢龙节度使之职。刘仁恭称霸诸侯一方的梦想终于要变成现实了。

无从考证,这一年刘仁恭是否是四十九岁。李克用虽然重用了刘仁恭,但是并没有完全对他放心。在对刘仁恭加官进爵的同时,李克用留下了十多名河东亲信监军卢龙,其实是监视刘仁恭。李克用还选拔了一些河东将领与卢龙本土将领分别统领卢龙各部兵马,以此分化刘仁恭的权势。李克用真实的目的是只保留卢龙形式上的独立性,而实际上将其变成河东的藩附。除了幽州必要的行政开支与军费之外,其他财税收入全部被李克用征调收缴到河东去了。卢龙成了河东名副其实的附庸。

对于河东的统治策略,刘仁恭洞若观火。刘仁恭不想做这种傀儡节度使,他想做真正的一方霸主。但是,刘仁恭还在忍耐,没有与河东进行抗争。因为他明白自己目前任何一点点的权利主张都可能招致李克用的怀疑与打击。小不忍则乱大谋。所谓审时度势,就是这个意思。可是人们往往做不到,即使看得到也未必做得到。

刘仁恭在继续忍耐。

刘仁恭没有停止寻找机会。

机会只要找,还是有的。

机会稍纵即逝,还需要及时把握。

刘仁恭手下有一都将名叫高思继,此人兄弟数人皆为幽州各衙门军营的武官。高思继家族是幽州本土人,在当地很有影响力。高思继率领的部属也多是亲手带出来的子弟兵,勇猛强悍,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刘仁恭本就座椅不稳,因此更加忌惮高思继兄弟,天天琢磨着如何剪除这块心病。

河东派驻幽州的士卒仗势欺人,经常违法乱纪,横行无忌。高思继掌管幽州戍守职责,治军急严,无论贵贱,一视同仁,严惩不贷。在对待为非作歹的河东军问题上,高思继毫不手软,严加惩处,诛杀了很多人。这事很快就传到了李克用耳朵里,李克用大怒,认为这是刘仁恭蔑视河东军。因而,李克用对刘仁恭狠狠责备一番。刘仁恭不仅没有害怕,反倒借题发挥,变被动为主动。刘仁恭轻飘飘地打出了一记太极拳,向李克用申辩说诛杀河东军的事情都是高思继兄弟干的,自己不知情。

李克用火暴性格,在刘仁恭煽风点火怂恿下,下令将高思继兄弟全部割了脑袋。如此一来,李克用中了刘仁恭的圈套,在政治上陷入了被动。河东军与幽州本土军之间的矛盾开始激化。幽州人对河东军更加憎恨和不满,他们不愿意这么窝窝囊囊地做三孙子。刘仁恭很机巧地利用了这一政治事件,顺势将高氏兄弟的后人延揽到帐下,提拔重用以收服人心。刘仁恭逐步在燕人心目中树立了独立和自主的形象,获得了众多支持。

刘仁恭与李克用的矛盾开始发酵。

公元897年,皇帝受制于韩建,皇族王子被韩建杀的几乎绝种。皇帝天天坐在临时寝宫内长吁短叹,愁苦悲痛。危难之际皇帝再次想到了李克用,邀请李克用赶快来救救皇帝。李克用广发檄文邀请成德王镕、义武王郜共同举兵勤王救驾。同时,李克用还向卢龙节度使刘仁恭征兵征粮,要求赞助。可是刘仁恭自己正忙得不开交。因为卢龙地处东北与契丹接壤。此时的契丹逐渐发展壮大起来,屡屡南下侵犯。刘仁恭需要拿出很大一部分精力对付契丹。卢龙的财税大权本就在河东掌控之下,哪里有多余的积蓄。因此,刘仁恭扔出了一颗软钉子,借口说正在与契丹作战,无力支持河东,待打退契丹之后再出兵帮助李克用。

李克用不肯干休,几个月之内发出十几批使者催促刘仁恭出兵勤王。刘仁恭就是死抗着不动窝。刘仁恭的消极抵抗激怒了李克用。李克用写了一封措辞严厉的书信,谴责刘仁恭。刘仁恭看罢书信,也怒火万丈,破口大骂李克用,将其书信揉搓揉搓扔在了地上。刘仁恭再也无法忍受李克用的窝囊气了,一不做二不休,撕破脸皮,干脆彻底决裂。刘仁恭下令将河东的使者关进大牢,将派驻幽州的河东将校全部逮捕,打算一股脑杀掉。不过由于刘仁恭准备不足,这些河东将校得以逃出幽州,跑回了河东。

李克用见刘仁恭翅膀硬了,既不“仁”也不“恭”,居然敢对我河东亲信下杀手。这还了得。李克用点齐三军决定亲自讨伐不听话的刘仁恭。

那么李克用为什么放弃勤王这么大的事情,要去讨伐刘仁恭呢?

勤王虽然名声好听,利益诱惑很大,可是其风险也是深不可测。此中深浅无人比屡屡勤王救驾的李克用体会更深了。勤王成功了,可以立下旷世奇功。可一旦出现曲折甚至失败,那可是身败名裂万劫不复。李克用当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小小韩建原本不足道,可是李克用勤王仍然要拉上其他藩镇,目的就是获得政治上的主动,以壮声势,以正视听。可是,如果李克用进逼太紧,或者策略不周,一旦韩胖子狗急跳墙,皇帝发生意外,那李克用的罪过就大了,会落得逼死皇帝的骂名。因此,李克用放弃了勤王的计划,转而征伐刘仁恭。

李克用率领大军十万浩浩荡荡讨伐刘仁恭。河东兵在安塞与幽州兵发生会战。这一天大雾弥漫,伸手不见五指,山峦起伏看不清远近。刘仁恭派出大将单可及率领一万骑兵逆战晋军。这时候,李克用正在宴饮。李克用特别嗜酒,举行酒会的排场一向很大,一般会通宵达旦,尽兴喝醉才算完事。在李克用酒劲兴头上的时候,任何人都不敢泼冷水搅局。几年前,康君立等人在酒会上,被醉酒的李克用刑罚以致丢掉性命。有了这些教训,河东部将无人敢在李克用喝酒时提建议或者说不合时宜的话。酒宴仍在继续。

单可及以锐不可当之势杀到晋军跟前时,李克用已经酩酊大醉。河东先锋官向主帅李克用报告说:“卢龙敌军杀到了。”李克用懒洋洋地问道:“刘仁恭在哪里?”河东先锋官说:“刘仁恭没来,只看到单可及等人。”李克用仰天大笑几声,然后瞪着独眼骂道:“单可及鼠辈,有什么了不起,来人去把他收拾掉!”下完命令,李克用继续推杯换盏痛饮。不一会儿,晋军哨探慌慌张张地跑进帅帐,向李克用报告说:“大王,不好了,我军中了埋伏。”还没等哨探说完,就听的大帐外一片喊杀与混乱之声。接着有几员河东将领冲进来,架起李克用说道:“大王,我军战事不利,请大王暂避。”说着,众人簇拥李克用上马杀出重围,向西败走。

单可及果真有这么厉害?居然一战就打败了强大的晋军?而且是李克用亲自率领的晋军。并非如此。原来,刘仁恭算准了李克用有轻敌之心。借着大雾天气,幽州在正面派出单可及率领骑兵迎战,另外派出部将杨师侃趁着浓雾率人埋伏到了阵地之侧的木瓜涧。就在河东军与幽州军厮杀之际,杨师侃从侧翼直接切割插入了晋军大部队,一通冲杀乱砍。晋军被突如其来的杨师侃杀懵了。更何况雾气腾腾,根本搞不清楚幽州军到底来了多少,埋伏在哪些地方。杨师侃虚张声势,让幽州军分散开,摇旗呐喊,制造出各种金戈铁马、锣鼓号角的声音。隔着湿漉漉灰蒙蒙的大雾,显得更加的诡异与恐怖。晋军也是历经百战的虎狼之师,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什么险恶的形势没有面对过?可是人类的重要弱点就是在不明周围环境的情况下会心虚,尤其是面临生命威胁的时候更容易产生集体性崩溃。

在幽州军正面冲击与侧翼干扰下,晋军大乱,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幽州军砍杀,还有大量自相误杀。兵败如山倒,晋军溃不成军,一口气败亡几十里。

这时候,天气更加恶劣起来,突然乌云四合,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如此一来,双方都没法再打了,各自撤军。被大雨浇淋后,李克用清醒了许多,伏在马背上,斜着眼睛扫视了一下左右,才得知河东兵败。李克用直起身体,勒住坐骑,看着个个如落汤鸡一样的将校,大发雷霆。李克用不检讨自己指挥失误,反倒责备手下人没有劝阻他喝酒,没有极力向他提建议。大将们都低着脑袋不敢做声,他们心里十分清楚,如果不自量力和李克用力争,弄不好酒宴上就没命了,根本等不到现在。李克用已经多次因酒误事,却没有一次自我检讨的,他这种刚愎自用、沉溺酒瘾的毛病越来越严重。

前文我们曾说到李存孝和李存信关系不和。李存信在李克用面前说了李存孝不少坏话。后来李存孝负气与李克用闹翻,被李克用车裂。可是李存信现在的日子也不好受。在李克用被刘仁恭挫败的战役中,李克用将军事失利的责任归咎于李存信的马虎大意。盛怒之下的李克用差点将主将李存信给宰了。李存信这次害怕了。这件事迫使李存信深刻思考李克用这几年情绪暴躁、易怒、好杀的原因。从此之后,李存信为了保全性命,经常装病,不再领军作战,故意避开了风口浪尖。此后,晋军中的领军人物换成了李嗣昭。

刘仁恭一战击败了李克用,虽然得益于其用兵计谋的对路,可是主要还是因李克用轻敌造成的侥幸。对此,刘仁恭还是保持了一定的理智。军事上的胜利是暂时的,败去的李克用还会再来,再来的李克用就很不好对付了。为了尽量避免长久的威胁,刘仁恭积极争取政治上的主动。刘仁恭玩起了外交关系。

刘仁恭争取政治主动的手法是多样的,也是狡诈的。他上书朝廷告李克用的状,说:“李克用无缘无故兴兵来讨伐臣,这是他挑起事端。臣请朝廷授予统帅诸道的权力,调集力量讨伐李克用。”朝廷哪里敢得罪李克用,不同意刘仁恭的申请是必然的了。刘仁恭又向朱全忠写信,要求朱全忠支持他。朱全忠明白敌人的敌人可以是朋友的道理。为了打击李克用,朱全忠上书朝廷,要求朝廷加封刘仁恭为平章事。朝廷忌惮朱全忠的势力,且为刘仁恭加封个官也没什么坏处,权衡之后同意了朱全忠的要求。此外,刘仁恭自己找台阶下,主动与李克用修好。诚惶诚恐地向李克用表白自己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的心情。

李克用当然不会原谅刘仁恭,给刘仁恭回信说道:“你现在贵为一镇诸侯,统兵执法,大权在握,选拔官员时希望他们报答你的恩德,提携将领时希望他们感激你的封赏。可是你又是怎么做的呢?你对我忘恩负义,尚且不能回报,还怎么能指望别人报答你呢?我估计按你的行事做派,你的内部一定会产生嫌隙和矛盾,部属互相之间不可能建立起信任,如此一来,你即便手握大权也不敢稍假与人,无法驱驰部属,更不可能与其他藩镇结成同盟,得不到外部支持!”

李克用这封信一定出自高人手笔,字字如刀,句句切中刘仁恭痛处,对刘仁恭心理和刘仁恭集团造成不小的挫伤。刘仁恭气恼李克用的指责,但再不敢草率应对,只有继续忍下这口恶气。不管怎么说,刘仁恭与李克用撕破脸之后,总算草草地站稳了脚跟。

刘仁恭获得了暂时的喘息之机,开始易守为攻,谋求东北面的霸主地位。刘仁恭念念不忘要做老大。

刘仁恭决定向南扩张,将目光盯向了较为弱小的义昌。义昌的地盘在现在河北的东南和山东的西北一带,治所在沧州。

义昌节度使是卢彦威,此人贪财暴戾,性情残暴,几乎无恶不作。就是他洗劫了逃亡的李匡筹。这小子不仅在自己的地盘上胡作非为,而且与相邻的藩镇关系紧张,谁的账也不买。刘仁恭坐上卢龙节度使之后,卢彦威与刘仁恭争夺盐税转运利益。刘仁恭的财政原本在李克用的盘剥下已经十分紧张,现在又面临卢彦威的瓜分,刘仁恭自然十分不高兴,也十分吃不住劲了。刘仁恭决定通过战争来解决这个问题。当然战争的目的不仅仅是将盐税转运权独占,刘仁恭还想将义昌兼并。

卢龙乃河朔三镇之一,其实力在天下名列前茅,否则李克用也不会因为一次败仗而放弃报复,还是觉得与卢龙全面开战的代价太大。义昌相形之下就弱小的多了,不过是朝廷为了分割大型藩镇而剥离分设的小藩镇,属于大藩镇夹缝中的缓冲地带。纯粹是小弟中的小弟。

刘仁恭选择对义昌下手并非偶然,因为卢彦威声名狼藉,不得人心,其他强藩对义昌也不屑一顾。义昌几乎等同于被遗忘的角落。这为刘仁恭留下了发展的空间。

卢龙的几个前任节度使,李可举等人一味将眼睛盯着李克用,可是李克用太强大,李可举等人根本就无法撼动他。不仅没有削弱李克用,反倒引火烧身,被李克用一一剿灭。

刘仁恭采取了远交近攻的策略,与强藩修好,与弱藩为敌。刘仁恭将求生存谋发展放在了第一位,将逞强任能的锋芒深深藏起来。由此可见,刘仁恭要比李可举、李匡威和李匡筹有眼光,见识略高一筹。

公元898年(昭宗光化元年),阳春三月。

卢龙对义昌不宣而战。刘仁恭派出儿子刘守文率领骑兵日夜兼程,突袭沧州。刘仁恭很善于运用闪电突袭战术,这种战术的基础是对敌情和对手心理的精确估计。刘仁恭很善于揣测人心。

刘守文的突然杀到,令卢彦威仓皇失措、威风扫地,一仗没打就带着老婆孩子金银细软逃跑了。可见卢彦威果然是一个外强中干、色厉内荏之徒。卢彦威逃离沧州向魏州投奔而来。魏博节度使罗弘信闭关不纳,不收留卢彦威。这就是卢彦威平日里作孽多端的后果。卢彦威被罗弘信拒之门外,不敢在魏州城前稍作逗留,马不停蹄向汴梁逃去。

刘仁恭不费吹灰之力,轻取沧、景、德三州,安排刘守文做义昌留后。刘仁恭上书朝廷,要求朝廷正式封授刘守文义昌节度使职位。可是朝廷没有答应刘仁恭的要求。刘仁恭取下义昌后,实力大增,按捺不住骄傲情绪,并吞河朔的雄心壮志在胸腔中膨胀。刘仁恭根本不在乎朝廷是否正式加封刘守文,他自己打造了一套仪仗印信,弄得和真的差不多模样,任命刘守文为义昌节度使。

李克用对刘仁恭怀恨在心,虽然没有立即报复幽州,但念念不忘报仇雪恨。刘仁恭也知道李克用迟早还会再来,幽州与晋阳之间的战争不可避免。刘仁恭采取了以进为退的办法,他联合了朱全忠一起攻打李克用。这可是个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的策略。事实证明刘仁恭这一计谋很成功。刘仁恭的邀请正合朱全忠的心意,两人一拍即合。因为朱全忠刚刚平灭了朱瑄朱瑾兄弟,地盘大大扩张,实力大大增长。

朱全忠联合了刘仁恭讨伐李克用。

朱全忠亲自督师,以大将葛从周为先锋官,会同魏博节度使罗弘信,与河东军在巨鹿发生激战。这一仗,汴军取胜,杀伤河东军万余人,俘获战马千余匹。汴军一口气追亡逐北,一路掩杀,追到青山口才收兵。

刘仁恭有了朱全忠相助,声势大振,以武力和外交手段经营的东北部势力地盘初步形成。刘仁恭这颗迅速升起的军阀明星,俨然已经成为一方枭雄。

就在此时,皇室危机戏剧性的得到了化解。此次危机的化解可以说是多方面力量博弈妥协的结果。李茂贞在忙着攻打王建,没顾得上争夺皇帝这个大肥肉。朱全忠在忙着攻打朱瑄朱瑾,也没顾得上勤王。李克用受制于卢龙的掣肘,勤王的行动被迫终止。可是,事情并没有就此完结。皇帝想出了一个绝顶聪明而又啼笑皆非的计策。给自己、给大家找了个台阶。昭宗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写下了一份罪己诏,说朕一时糊涂导致各路藩镇大兴兵灾,现在朕觉悟了,决定掩武息兵,请各路诸侯也消消气,都不要大动干戈了,咱们大伙都歇一歇。同时,皇帝下令恢复李茂贞的名誉,劝退了讨伐李茂贞和韩建的各路兵马——尽管各路兵马并未出师。

李茂贞和韩建找到了台阶,而且这个台阶他们想不下也不行,因为还有别的因素迫使他们不得不改变策略。河中节度使王珂迎娶了李克用的女儿,河中与河东亲上加亲,关系如同一体。李克用以送女儿过门儿的名义,派出大将李嗣昭率兵驻扎河中,兵临韩建与李茂贞的大门口。朱全忠虽然没有直接武力介入这场皇室危机,但是他在崔胤劝说下,开始着手修缮洛阳宫阙,并放出话来说要迎接皇帝去洛阳。

韩建与李茂贞看到形势对他们越来越不利,干脆就坡下驴,顺着皇帝的意思及时转舵。李茂贞和韩建联名向李克用写信,说皇帝离开长安巡幸一年多了,这样下去也不太好,我们打算重修长安皇宫,择黄道吉日帮助皇上返回帝都,今后咱们一起辅助皇室,共同拱卫天子。这些话说的比唱得都好听,所有人听起来都很舒服。大家互相给面子,妥协成了最终的选择。

李克用默许了韩建与李茂贞的建议。皇帝任命韩建为修宫阙使,号召各路藩镇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大家发扬风格共同援建宫室。不到两个月,在韩建的勤恳工作下,皇宫焕然一新,修缮完成。

皇帝又可以回家了。

唉——昭宗看着雕梁画栋的新皇宫在心里长叹一声。

哼——天下人看着皇帝摇晃的背影在鼻腔里冷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