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十字军国家

“上帝展现了仁慈,借吾辈之手实现了他曾经应允的约定。”

——布永的戈弗雷写给乌尔班二世的信

时隔462年,耶路撒冷回到了基督徒的手中。十字军的惊人壮举阻挡了伊斯兰世界的征服浪潮,收复了基督之城。万里征程收官了。

然而,这次成功也带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大部分骑士离开亲人,经历了这些年的艰辛征程,如今迫切希望回到故乡。他们通过在圣墓教堂祈祷或是在约旦河沐浴,完成了对誓言的履行,起程返回欧洲,留下了一座矗立于穆斯林海洋的基督徒前哨。如果想要维持这次奇迹般的胜利取得的成果,就需要成立稳定的政府,保障与欧洲的沟通往来。他们需要的是一名政治家,以最少的骑士建立一个能够存续的王国。他们现有的人选则是布永的戈弗雷。

大部分东征者返回欧洲后都被视为英雄。为了信念,遍历艰险,拯救基督之城,这既勇敢又浪漫,令一代代欧洲人心潮澎湃。遥远的十字军国家被统称为“Outremer”,在法语中意为“遥远”或“海外”,乃是博取功名的异国他乡。第一次十字军东征的领导者们成了传奇人物,他们的壮举被编成诗歌。在耶路撒冷占领之后一代人的时间里,《安条克之歌》(Chanson d'Antioche)等史诗在法国人中交口传颂。

布永的戈弗雷则处于这群人的顶端,这位理想中的骑士谦逊稳重,拒绝了加冕。这种质朴的精神甚至让国王都相形见绌。他完美诠释了骑士精神,是朝圣者的保护人、圣地的捍卫者。在整个中世纪,他与查理曼和亚瑟王(King Arthur)并称为基督教三大英雄,在但丁(Dante)和塞万提斯(Cervantes)等人的作品中以英勇的形象登场。然而不幸的是,事实截然不同。尽管在征服耶路撒冷的过程中,戈弗雷的勇敢和机敏都毋庸置疑,但事实证明他是一个想法天真、效率低下的领袖,个人能力的不足放大了他所遭遇的麻烦。

十字军国家最大的问题是人手的长期不足。聪明的领袖会精心利用自己的助力,但戈弗雷却疏远了为数不多还留在东方的贵族,同时过于信任那些没有才能的顾问。从一开始,情况就很不乐观。实际上,雷蒙德是留在耶路撒冷的唯一大贵族,但戈弗雷气量狭小,容不下他。雷蒙德在东方成功包围了两座城镇,但戈弗雷却担心雷蒙德提高威望,拒绝承认对方的投降。这种毫无理由的冷落让几乎所有留下的贵族心寒。他们全部回家了,除了试图在巴勒斯坦找块地方自己建国的坦克雷德。

到1099年年底,戈弗雷只剩300名骑士和大约2 000名步兵来保卫领地,抵御入侵。不过他也取得了一定的进展,成功迫使附近的一些穆斯林村庄纳贡。不过随着比萨(Pisa)大主教戴姆伯特在12月底到来,一切都开始陷入停滞。

选派戴姆伯特填补勒皮的阿希马尔所留下的空缺,是乌尔班二世临终之前的一系列举措之一。几乎不会有比他更不合适的候选人了。乌尔班二世把这名意大利人异乎寻常的精力误认为与众不同的才能,将他派去西班牙协助阿方索六世(Alfonso Ⅵ)从穆斯林手中夺回卡斯蒂利亚(Castile)地区。任务很成功,但戴姆伯特也获得了傲慢和贪婪的名声,对于他贪污的质疑声从未止歇。然而乌尔班可能病得太重,或是消息太不灵通,并未纠正他的错误,反而任命戴姆伯特为教皇使节,致使他的恶行变本加厉。

这位大主教前往耶路撒冷,并不是为了鼓舞士气。他带着一群无法无天的比萨水手,沿途劫掠希腊诸岛作为消遣,拜占庭皇帝不堪其扰,派出帝国海军追击。而惊险逃脱的经历只是让戴姆伯特更加坚信自己的使命乃是神授。像许多十字军战士一样,戴姆伯特认为耶路撒冷应由教会,而不是世俗权力所掌管。他的主要目标就是让神职人员牢牢地控制城市,确保戈弗雷知道自己的地位。

教皇使节的第一站是安条克,他惊讶地发现博希蒙德竟是如此和蔼可亲。诺曼人如今自称为“安条克亲王”,对协助戴姆伯特乐意之至。博希蒙德宣布,他不仅会派部下确保戴姆伯特的安全,还会陪同他去耶路撒冷。

戴姆伯特很快就被奉承得飘飘然,不过博希蒙德之所以这么慷慨,是因为有自己的算盘。众所周知,他留在了安条克,没有完成东征,尚未履行自己的誓言在圣墓教堂祈祷,这有损于他的声誉。此外,他听到传闻称没有子嗣的戈弗雷身体不太好。戈弗雷即使在精力最旺盛的时候,也表现出了对教会的服从,现在他病了,要如何抗衡刚愎自用的戴姆伯特?即便戈弗雷有点儿骨气,他死了后大主教自然也有权指定继任者。戴姆伯特既然要成为耶路撒冷的新权力掮客,那博希蒙德当然希望在场分一杯羹。

有这种想法的东征者可不止安条克亲王。在他们离开安条克之前,戈弗雷的弟弟埃德萨的鲍德温也带着护卫队加入了。现在,戴姆伯特要带着两位最有实力的十字军领主前去耶路撒冷,戈弗雷几乎逃脱不了被支配的命运了。

他们在耶路撒冷的所见所闻,比戴姆伯特预计的更加理想。耶路撒冷牧首的位置仍然空缺,戴姆伯特自然而然地认为自己是最合适的人选。通过一系列的贿赂和密谋,他当选了,顺从的戈弗雷公开向他屈膝,宣誓效忠。

戴姆伯特深知趁热打铁的道理。趁戈弗雷还没缓过神来,牧首让他把耶路撒冷和堡垒的控制权立刻转交给他。这无异于让戈弗雷自我放逐。如果戈弗雷答应了,就相当于把十字军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一切交给了一个几乎没有军事经验的神职人员。如果没有牧首的同意,圣墓守护者甚至都不能拔出自己的剑。然而,戈弗雷又一次同意了。

这让了解戴姆伯特为人,不愿被他领导的骑士们吓坏了,他们尽力游说,但戈弗雷不为所动,最后只答应暂缓这一做法。1100年的复活节,戈弗雷正式把圣城移交给了戴姆伯特,不过表示他将保留城市的控制权,直到自己征服一座合适的城市作为替代。

当然,耶路撒冷无可取代。对基督徒来说,它就是世界的中心。不过从军事角度来看,港口城市阿卡(Acre)是个接近的选择。阿卡坐落于地中海东岸,在现今以色列的西北部,拥有牢固的防御工事和重要的战略地位,是各大十字军国家之间关键的枢纽地带。它可以代替耶路撒冷成为中央司令部,制定实施整体战略。于是戈弗雷立刻着手去做围攻的准备。

整个王国的军力都被集中起来,浩浩荡荡地离开了耶路撒冷。此时,博希蒙德和鲍德温返回各自的十字军国家已经好一阵子了,但是吸引他们过来的传闻是真的。这几个月里,戈弗雷的身体每况愈下,这段征程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于是他被送回了首都。而迫不及待要宣示自己对军队的领导权,渴望瓜分战利品的戴姆伯特则随军继续前进。

大主教以为自己的加冕时刻即将到来,但他犯了个灾难性的错误。戴姆伯特的推测没错,戈弗雷生病了,无法做出任何重大决策,但他低估了戈弗雷的病情。1100年7月18日,当戴姆伯特正朝着荣誉进军的时候,戈弗雷病逝了。

尽管戈弗雷作为领袖有许多缺陷,但人们真心为他的离开而伤心。由于居民过于悲痛,耶路撒冷的商业活动停止了整整5天。虽然执政表现不佳可能冲淡了胜利的兴奋,但戈弗雷依旧是占领耶路撒冷的十字军中的标志性人物。然而,这种敬意并没有延伸到他关于继承人的遗嘱上。

随从们故意忽略了戈弗雷把城市交给戴姆伯特的愿望,没有把他的死讯告知位于阿卡的大军。他们派部队占领了堡垒,让信使赶往他弟弟埃德萨的鲍德温处,让他赶紧回耶路撒冷继承遗产。

可想而知,戴姆伯特得知风声时怒不可遏。然而,耶路撒冷的临时领导者没有戈弗雷那么容易屈服。面对主教狂怒的训诫,守军不为所动,也不认为自己的计划有何邪恶之处。无可奈何之下,戴姆伯特给安条克的博希蒙德写了一封信,表示如果他能赶在鲍德温之前抵达耶路撒冷,就让他当耶路撒冷国王。主教的本意是诱骗博希蒙德,但他在信中控制不住自己。自命为“基督教会的领袖,各国的支配者”的他严肃地提醒自己的救世主,耶路撒冷的国王要遵从牧首的意愿。

事实证明,这个做法不仅不讲策略,而且是白费力气。信使抵达安条克的时候,博希蒙德不在城里。几周以前,他带着300人向北前往幼发拉底河上游参战,却遭遇了埋伏。博希蒙德意识到自己恐怕要失去一切了,于是割断了自己的金发,让一名士兵带着它去找鲍德温。士兵设法溜出了土耳其人的防线来到了埃德萨伯国,但鲍德温也来不及救援了。如今,戴姆伯特的保护人正蹲在土耳其人的监狱里,等待着大笔赎金的筹集。

戴姆伯特知道自己输了。让他更懊恼的是,鲍德温在途中还宣布成为安条克的摄政,以十字军国家最强大领主的身份抵达了耶路撒冷。1100年圣诞节,在伯利恒的圣诞教堂,戴姆伯特很不情愿地把这名死对头加冕为十字军国家的第一位国王,称鲍德温一世。此后不久,他就唐突地离开了城市。

比起前任国王,鲍德温一世的执政有了巨大的进步。他沉着坚韧,目光长远,既是勇猛善战的将军,又是富有天赋的政治家。像历史上的许多伟人一样,他善于把握时机。

认为过去有必然性——已经发生的那些事注定会发生——是从历史中吸取经验教训的大敌。第一次十字军东征就是极好的例子。在欧洲的基督徒看来,东征者面对惊人的困难,取得了巨大的胜利,无疑是因为命运。十字军是在上帝的指引下前进的,他们凭借坚定的信念,会扫清面前一切的障碍。大卫终将击败歌利亚。

实际上,鲍德温很清楚,他们只是被海量敌人包围的少数派。面对数以千计的敌军,他们通常只能召集几百名骑士。那些绝处逢生般的胜利总让人感觉他们是无坚不摧的斗士,但穆斯林讨伐异教徒的圣战注定将如潮水般一波波涌来,他们身处其中其实无比脆弱。

唯一的希望就是从西方招募新兵,对耶路撒冷王国而言幸运的是,第一次十字军东征的空前成功就是最好的广告。戈弗雷统治的时间太短,没有看到宣传效果,但鲍德温一世却欣喜地得知新兵正在增援的途中。

新加入的十字军战士,有些可能是没来得及赶上主要的征程,还有些则是心存疑虑,想先看看东征能否成功。热那亚共和国和比萨共和国的海军就曾承诺加入第一次十字军东征,但是他们的准备过程还包括造船,因此直到1101年才出发。原来十字军中的少量掉队者也加入了他们,其中最著名的一位就是不幸的布洛瓦的斯蒂芬。他逃回家中,被人们视作懦夫,妻子和教皇命令他立刻出发回到军队,去完成自己的东征誓言。

通过船只抵达耶路撒冷的先头部队,让戈弗雷有了足够的实力在可预见的未来守住耶路撒冷。而绝大部分增援则是通过陆路赶来的。

这在某种程度上像是重复第一次十字军东征。军队由米兰大主教和布洛瓦的斯蒂芬率领,后者与皇帝阿历克塞仍然保持了良好的关系,所以轻易通过了拜占庭的领土。在尼科米底亚,他们遇见了图卢兹伯爵雷蒙德,并决定稍微绕一点儿路去救博希蒙德。他成了土耳其人的俘虏,整个基督教世界都面上无光。

斯蒂芬和雷蒙德都激烈反对这个计划——无论是出于战斗经验还是个人原因——但军队决心已定,因此他们一直挺进到安纳托利亚腹地。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期间,土耳其苏丹基利杰·阿尔斯兰因为没有认真考虑联合邻国抵抗十字军,损失惨重。这一回,他决心不要让结盟带来的琐碎口角坏了大计,狠狠回击十字军。他联合了附近的土耳其埃米尔,小心翼翼地把过于自信的东征者引到了他精心选择的地点。几天后,他报了近4年之前的一箭之仇,十字军遭到了疯狂屠杀。

斯蒂芬、雷蒙德和米兰主教等人侥幸逃脱,他们或许尝试过通知后续部队,但消息没有传到。所有的东征援军都在抵达安条克之前被歼灭了。

如果他们能安全抵达耶路撒冷,鲍德温就有足够的实力把疆域扩张到更利于防守的天然国界。然而现在不可能再去大规模进攻对手了,鲍德温明智地选择了巩固现有的领土,这很乏味,却很关键。

最重要的任务是保卫海岸线。地中海沿岸的港口太多了,土耳其人和埃及人都能通过它们入侵,因此必须逐步削减其数量。最重要的港口是阿斯卡隆,埃及军队可以借此肆意掠夺临近地区。如果鲍德温可以占领它,埃及军就得经由陆路穿越炽热的西奈沙漠(Sinai Desert),才能抵达基督徒的领土。

耶路撒冷王国的北边领土,很大程度上由安条克公国和埃德萨伯国守卫着。这意味着剩下的威胁主要来自阿勒颇(Aleppo)和大马士革,这两座城市是土耳其军队袭击的主要策源地。

鲍德温在采取行动之前,必须让封臣们合作起来,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坦克雷德尤其棘手。这位自称的加利利亲王被鲍德温任命为安条克摄政,却拒绝给予国王任何实质性的支持。他忙于扩张安条克公国的领土,不愿意把自己的军力派去为了虚无缥缈的大局冒险。

坦克雷德显然是没希望了,所以鲍德温决定把他换掉,办法很简单,就是付清博希蒙德的赎金。这位诺曼亲王在土耳其监狱里已经待了3年,他越来越沮丧,因为除了无能的十字军战士和米兰大主教外,没人有兴趣救他。鲍德温希望博希蒙德能感谢他,甚至与他合作,但他很快就失望了。

博希蒙德曾经对基督徒的东征事业贡献良多,但如今他的摧毁力同样巨大。起初,他请埃德萨伯爵一同突袭附近的埃米尔,联军却被杀得大败,伯爵也被俘虏,导致安条克公国和埃德萨伯国的实力被大大削弱,处境危险。而博希蒙德没有试图弥补损失,而是抛弃了安条克公国。他任命外甥坦克雷德为摄政,之后返回欧洲去招募新的十字军。

他高兴地发现自己现在是个名人。十字军的故事,尤其是博希蒙德的功绩,已经在口口相传中成了传奇,欧洲各国争相表示对他的欢迎。在意大利,无论他走到哪里,都能见到向他欢呼的人群。在法国,腓力一世招他为女婿。他的人气太高了,以至于英格兰国王亨利一世担心太多贵族随他而去,拒绝他踏上自己的领土。

这倒不是无端的担忧。博希蒙德历来魅力十足,如今又名声在外,完全是一呼百应。他本来打算为安条克寻找援军,但应征者如潮水般涌来,一个更大胆的想法在他心中萌生。在阿勒颇的失败令博希蒙德意识到,安条克无法实现自己建立强大王国的梦想。既然如此,那他为何不去占领一个现成的国家,比如拜占庭呢?

做到这一点并不难。在无数次英雄事迹的讲述与转述中,恶人的扮演者逐渐从圣地的穆斯林变成了拜占庭人。博希蒙德这样的英雄需要一个旗鼓相当的敌人,而卑鄙的阿历克塞让贵族们在安条克自生自灭,恰好满足了作为对手的条件。不信正统宗教的人总是比异教徒更加讨厌,拜占庭帝国就这样成了过去和现在一切不幸的替罪羊。

仅用了3年,博希蒙德的麾下就召集了多达3.5万人,这几乎相当于第一次十字军东征军队人数的总和。他抛弃了帮助十字军国家的借口,来到了达尔马提亚海岸,攻击了现今位于阿尔巴尼亚的都拉斯(Durrës),这是拜占庭帝国最西边的城市。

尽管博希蒙德胆魄十足,但他的智慧不能匹敌阿历克塞。皇帝从来不曾信任十字军,认为这些人的贪婪最终会不可避免地让他们把矛头对准拜占庭。博希蒙德终于揭开了这一真相,而阿历克塞一点儿都不感到惊讶,实际上,他为这一刻已经准备了一段时间。在诺曼人的军队向海岸进击时,他没有尝试阻止他们,而是贿赂了威尼斯海军,让他们攻击博希蒙德的舰船。东征者就这样搁浅在了敌国的领土上。随后,阿历克塞小心避免了与他们的直接冲突,而是不断拖延时间,让补给困难和不卫生的军旅生活逐渐消磨他们的斗志。

这个策略取得了完美的效果。几个月后,瘟疫和低落的士气迫使博希蒙德耻辱地与阿历克塞签订了休战协议,从而败坏了自己的一世英名。他随后被派去收回安条克,但只是作为皇帝的封臣。城市的管理者要由君士坦丁堡指派,博希蒙德也必须公开向阿历克塞宣誓效忠。在宣誓仪式上,他要正式把在东方征服的全部领土交给皇帝,并立誓成为皇帝的忠实仆人。

博希蒙德以没有土地的庶子身份戎马一生,成为欧洲西部颇受尊敬的人物,这次最终的失败令他太难堪了。安条克是他光辉胜利的顶点,他无颜以失败者的身份进城。因此他乘船去了西西里,3年后在那里郁郁而终,再没有踏足过东方。

博希蒙德是不可靠的东征大贵族中的典型。本领高强、足智多谋的他,最后却削弱了基督教在东方的实力。那些没有他的才华却和他一样固执独立的人,对鲍德温一世同样没什么帮助。图卢兹的雷蒙德仍然具有很强的实力,却还没有从东征中获得一块自己的地盘,他此时正在努力攻打的黎波里(Tripoli)。这个港口位于巴勒斯坦海岸,介于耶路撒冷王国和北部的十字军国家之间,对于这些国家的安全至关重要。

的黎波里在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期间没有被征服,因为这里防御工事完备,埃米尔也是个机敏的人。他为十字军提供了物资,也对他们劫掠领地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耶路撒冷王国已经成立,东征者已经不可能再忽视的黎波里的威胁了。

第一次十字军东征的艰难困苦并未耗尽雷蒙德的精力。在士兵修建防御工事的时候,他已经开始着手设计一座巨大的城堡,希望借此断绝城市的供应,保护自己未来的首都。以过往的表现来看,他显然不缺乏自信。在围城开始之际,他已经自称为“的黎波里伯爵”了。

对鲍德温一世来说,雷蒙德的行为意味着又一位不可控制的贵族要削弱他的权威了。尽管他保持了警惕,但还是给予了雷蒙德最大的支持。耶路撒冷的安全太重要了,关于个人得失的考虑只能排在后面。幸运的是,东征以来就没交过好运的雷蒙德这次又倒了霉。的黎波里守军的突围部队点燃了城堡,一部分屋顶塌落下来,把雷蒙德砸成重伤。6个月后,他去世了。

愚勇的雷蒙德就这样离开了历史的舞台,不过他还是给鲍德温留下了一份厚礼。国王亲自接过了指挥权,在1109年7月12日攻破了城市,建立了的黎波里伯国,这是最后一个诞生的十字军国家。

围攻的全过程展现了鲍德温一世的权威和实力。他不仅成功结束了战争,大大增强了十字军在东方的存在感,还确保了的黎波里的统治者是自己的封臣而不是竞争对手。鲍德温把城市交给了雷蒙德的长子——从西方赶来的伯特兰(Bertrand)。这个新来的人需要依靠鲍德温的支持,惹是生非的可能性要小得多。

此时,鲍德温一世可以被名正言顺地称为东方的杰出总指挥官了,不过他还没有停止脚步。在的黎波里之役后,他继续北上,征服海岸线上的剩余地区。在挪威国王“东征者”西格德(Sigurd the Crusader)派出的舰队的帮助下,鲍德温在1110年占领了西顿(Sidon)和贝鲁特(Beirut),从穆斯林那里夺取了黎巴嫩的大部分地区。随后,他挥师南下扫清海岸线。截至当年年底,耶路撒冷王国控制了巴勒斯坦几乎全部的沿海地区,只有提尔(Tyre)和阿斯卡隆尚未被攻克。

鲍德温一世不知疲倦地奔波,完成了诸多吃力不讨好的工作,这极大地消磨了他的精力。如今,他已经年近六旬,是十字军中唯一还在世的领袖。之前几年的变故尤其大。博希蒙德的外甥坦克雷德在1112年染病,不久后病逝,同年离开人世的还有雷蒙德之子伯特兰。随后在1118年,乌尔班二世的继任者帕斯加尔二世、第一次十字军东征的杰出幕后人士阿历克塞一世·科穆宁也相继撒手人寰。

为了压制法蒂玛王朝的实力,年迈的鲍德温又开始了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段征程。来到尼罗河的他吃惊于河中的游鱼之多,骑士们用长枪随手一戳就能抓住几条。当晚在餐桌上的暴饮暴食使他身体极度不适,即使休息也无法好转。班师回程已经太迟了。1118年4月2日,鲍德温一世在埃及小镇阿里什(al-Arish)停止了呼吸。

鲍德温的逝世对所有十字军国家而言都是个巨大的打击。他让成立之初分裂混乱的耶路撒冷王国发展成了一个强大稳定的国家。勤奋而努力的他建立了中央集权的君主制度,确保了海岸线的安全。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完成了几乎不可能的任务,让争吵不休的贵族们团结了起来。鲍德温是基督徒在巴勒斯坦得以存续的关键人物。失去了他,影响很快就开始显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