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可投到真主了

满身匪气的张宗昌,摇身一变,竟成了华商总会的警察队队长,在东北边城海参崴竟然耀武扬威起来。于是,这片地方上的嫖客、赌徒、老海鬼以及妓院、赌场、烟馆,无人、无处不把他当佛爷侍奉;流氓、地痞、土霸,也都向他送情。由于张宗昌是胡匪出身,深谙匪盗行踪及手段,打着官方的旗号,也办了几件漂亮的缉案。于是,他便成了这片地方上的神奇人物,连邻近的俄国警察也有许多头面人物跟他交朋友。

就在张宗昌发迹东北的时候,中国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中国资产阶级民主主义革命武昌首义爆发了!这场革命,它不仅震撼着中国两干多年封建君主专制制度,使民主共和国的观念深入人心,而且唤醒中国一切有识之士都来重新思索自己的命运与国家前途的关联,而后决定去从。

消息传到海参崴,张宗昌脑门一下子热了起来,他买了一坛老酒,包了几包卤肉,把程国瑞等几位老乡拉到一个密室,一边大吃大喝,一边谈起武昌革命来了。

张宗昌这帮穷兄弟,早已变了模样,不仅人人有钱有财了,还都有一帮小武装,说起话来,气自然也粗了。张宗昌依然是他们的首领,他仰脸喝了一海碗酒,一边抹着嘴角,一边说:“弟兄们,咱们的好运气来哩,祝贺吧!又升官又发财哩。”

程国瑞愈显得老练了,他端着酒不渴,笑得也不开心,他倒是泼起冷水来了:

“咱们运气已经不赖了,说下关东便到关东了;说拉杆子当胡匪便当得惊天动地;现在又是堂堂的官府队伍。咱们业已从洼湖底爬到高山顶了。没风没火,安安生生在山顶混几年吧;若是再动,一定是朝下坡、朝湖底走的。”

“你为么扫兴?”张宗昌说:“你不了解天下大事。乱哩!知道武昌吧?”

程国瑞摇摇头。问:“武昌在哪?”

“我也不知道。”张宗昌说:“不知道武昌在哪不要紧,得知道武昌发生大事哩!”

“么事?”“革命哩!”“革命?啥玩艺?”

“推翻大清王朝?再建一个新朝。”“建一个么朝?”

“我知道建么朝?”张宗昌生气地喝了半碗酒,又说:“改朝换代就比不改好。赶上改朝换代的人就好运气,只要伸头,就是开国元勋!像刘邦身边的萧何,朱洪武身边的刘伯温,连卖狗肉的樊哙都封大将!”这是张宗昌小时候听评书听到的,没有忘。可是,樊哙是谁的大将?他分不清。他觉得这番话已经搜肠刮肚了,大伙准能五体投地。但他抬眼对大家望望,却见大家不大动神,只呆呆地瞪眼。他知道自己的话没起到作用。他只“咳——”了一声,又去喝酒。程国瑞怕扫了张宗昌的兴,忙端起碗来,说:

“咱不懂的事太多了,别打破砂缸问(纹)到底哩,你说咋干?咱跟着你。别说五(武)昌,就算六昌、七昌、八昌,咱都去。来,干一既!”

大家也都举起碗,齐声说:

“对,你上山,咱跟你上山;你下海,咱跟你下海。死不二心!”张宗昌笑了。

“哪里、哪里事哩。我得打听准,能去咱再去;不能去,拴也拴才去咱。”

张宗昌是个不安分的人,也是个不满足的人,他觉得自己会闯出名堂来,“这么阔大的天地,我不信混不出一个人模狗样?”

他终于摸清楚了武昌发生的怎样一件事了。他叹息了,“革命党是个什么党,孙中山有多少人马?他能推倒大清王朝吗?”他想起了往天听故事听到的造反不成杀头的事,“乖乖,跟革命党走了,万一革命党败了,我不得成了反叛吗,那要遭到全家该斩、户灭九族大罪的!得小心,看看再说。”

然而,武昌首义的那场革命,毕竟怒潮般地冲击着中国大地上所有的灵魂,何去何从?人们都在为自己作着抉择。张宗昌沉默不住了,他想到那个潮流中去试。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张作霖。“他张作霖也是强盗,钻进二道沟永不出来,到今,还不是土匪?看人家,闯出来了,只几天,业经混个师长当了!不闯咋行。”

张作霖是东北的一个人物,早几天,奉天总督府奉到北京政府陆军部的命令,授他为陆军中将,任命他为二十七师师长,宣扬得全东北都知道了。张宗昌想:他张作霖也是一个头,两只胳臂,没比谁多长一个蛋!他能当师长,我就不能?他有那个命,我就没有?我却不信。我看我就不比他差哪里。干,我得干大的!

决心下定了,武昌的事也弄明白了,张宗昌决定南下。他盘算一下,自己手里只有一营兵,一营兵南下,有困难。莫说到南方投不了革命党,就是这条南下的路,也很难走通。“我要有一团人,什么困难也没了。”他皱着眉苦思两天,还是想起了深山老林中的两位朋友:一位是从商会拉走的孙经利,一位是在哈尔滨郊区结识的胡匪刘大胆。眼下这两人手下都有一帮人马,“把他们拉过来,军威便会大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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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宗昌只身离开海参崴,先找到孙经利,孙经利对他极冷——因为张宗昌是骗他交出了武器之后他自己当上商会警察大队长,他认为张宗昌不够朋友——,只说“自己不想再入官场,对官场不感兴趣”,便把张宗昌推走了。张宗昌走后,孙经利冲着他的背影大骂:

“孬种,卖友求荣。还想拉我上当,我不干!有一天,我还得好好摆治你一番。”

张宗昌只好去见刘大胆。

那是一片深山窝穴,张宗昌被领到刘大胆面前时,刘大胆正为几个匪徒出手不慎、落入官府发愁,一见张宗昌来了,忙说:

“张警察队长,你是不是奉命来抓我的?”“你咋啦?”

“几个兄弟犯事了。”“哪帮人干的?”

“官府。”

“噢!”张宗昌笑了笑:“你以为我是奉官府命来的?我是奉我张宗昌的命来的。”

“找我啥事?说吧。”

“帮你把几个出事的弟兄要出来。”“你有办法?”

“么,不相信俺老张?”“我只怕有碍你前程。”“么前程?芥末般地个小前程,还吸着我的魂了?尿,不知哪一天,我不得回深山。能救弟兄时,我不会袖手的。”“我先谢谢张大哥。”

“谢么,我有事正想求你帮一膀子呢。”

“说吧,要脑袋,我有一个;要人马,我有一队,全归你。”

“让你说中了,”张宗昌把要扩大队伍南下的事说了一遍,又说:“我同南方联络好了,人马一到,我当团长,你当团副,正儿八经地革命军。怎么样?”

刘大胆听说过革命军,只是南方北方相隔遥远,没放在心上。今天说要去投革命军了,一时不知去从?所以,只皱着眉,不说话。张宗昌以为他惦记着几个被抓的弟兄呢,便说:

“你放心,要干也得把咱弟兄救出来,一起干。”“能这样更好,我也算对得起弟兄们了。”

两天之后,张宗昌果然从官府把刘大胆的几个弟兄送回来。刘大胆不食言,拉着人马归了张宗昌。

1912年,张宗昌把队伍拉出来,到了辽宁的海边,又抓了一艘官船,飘洋过海,来到了上海,投靠上光复军的江苏陆军第三师,弄了个骑兵团的团长,在上海落了脚。

世纪之初的大上海,灯红酒绿,群魔乱舞。连东洋、西洋人也赶来上海刮阴风,点鬼火。黄浦江畔这座新兴城市,早已折腾得乌烟瘴气,人鬼难分。

张宗昌手下有队伍,腰包里有银元,一入上海,便如鱼得水,何况他在海参崴早已混熟了妓院、赌场和烟馆,到上海不久,他便成了这些场所有头有脸的人物。那时候,革命军尚不成大气候,辛亥起义之后又展开了南北和谈,各方军政人物都插足上海。于是,争风吃醋,争权夺利的大小纠纷此起彼落,混水摸鱼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张宗昌的顶头上司是沪军督都、革命党人陈其美,这也是一个难走顺道的人物,一心抓兵、抓钱,不管下属好坏。张宗昌也就更放肆地作为了。

那一天,他忽然想起了曾经睡过两夜的外滩名妓花四宝——那可是一个挺喜欢人的小妮,长得窈窈窕窕,脸蛋粉里透红。小嘴又甜,说起话来,铜铃一般;笑起来,腮起波。张宗昌第一次遇她就出了天价。

“小乖乖,我把你这个金身买下了,你可不许惹得我生气哟。”花四宝伏在张宗昌怀里,姣嫡嫡地说:

“四宝是张大爷的人了,什么客都不再接。只怕张大爷心不一。”

“你放心,大爷永远是你的靠山。”

山盟海誓了,张宗昌也就放心了。不想,今日张宗昌一进门,鸨儿便告诉他“四儿屋里有人了”。张宗昌立即大怒:

“是么狗东西,敢占四?”“是一位老爷。”鸨儿说。“什么龟老爷,老子问他手里有多少银子?敢往这里闯。”

“张老爷,可别说这个话了。”鸨儿说:“这位老爷穷得快吸不起老旱烟了,他来了,茶还得我奉献,分文也不给。”

“他凭什么敢这样?”

“张老爷,你不知道,他是冯督军冯国璋大人手下的一个宪兵司令,权大着呢!”

“你说是陈调元陈雪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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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他!”鸨儿说:“上海人谁不怕他!”

“我就不怕他!”张宗昌肚皮一挺,“看我如何教训他,叫他永远不敢再来!”

张宗昌把武装带紧了紧,又摸了摸腰间的快慢机匣子枪,“蹬蹬蹬”地走上楼去。

“姓陈的,你胆子不小,敢占我的‘包房’!出来出来,老子给你算账!”

宪兵司令,地头蛇,陈调元何曾遇见过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的人?”唰——!”从腰间摸出手枪,“呼啦——!”推开了房门。

“何处来的狗杂种,敢在这里撒野?”

张宗昌一见陈调元摸出枪,要拼了,也从腰间拨出枪。

“老子张宗昌,来上海后还没碰上对手哩,看我咋样收拾你!”陈调元一听是张宗昌,心里“腾——”一下子。他早听说过,有一个叫张宗昌的关东大盗,领着人马来上海投靠光复军了,光复军给他个骑兵团长当。此人在关东早有“混世魔王”之称,无恶不作,是个亡命之徒。陈调元想,“不能跟他拼,在妓院里拼死不值得。”他把手枪往腰间一插,笑了。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张团长!久仰了,久仰了。早想登门拜访,今日竟这样相会了,也算缘份吧。”说着,用手指着方桌边的太师椅子,“张团长,请坐!”

张宗昌愣了:

“你知道俺?你要拜访俺?”

“大名远扬的张效坤,‘天下谁人不识君!’我正准备在上海大码头上组织一场欢迎大会,为你接风呢!”

尽管陈调元说的是一溜假话,张宗昌心里却热辣辣地——一个土匪出身的兵痞,没有骂他,他就念佛了。上海滩一个宪兵司令要为他“接风”,光这话,就值千金!至于被占去宠妓,他早丢到脑后去了。张宗昌把枪插进腰里,拱起双手,笑了:

“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哩!陈司令,宗昌粗鲁,撞了你的好事,请你原谅。”

“哪里,哪里。”陈调元也顺水推舟:“雪暄不知四儿是张团长的尤物,知道了,无论如何也不敢如此非份。还得请张团原谅呢!”

“不打不相交。今日起,算我认识陈司令哩,也算咱有缘。宗昌我就有话直说了吧。刚才听鸨儿说,司令是个穷官。官穷了十有八九是清官,我佩服你,敬仰你!论钱,你比我强,我是个江洋大盗!陈司令,我的钱来的不干净,不说帮你钱场。你不是喜欢四儿么,好,我让给你,明儿我出钱给她赎身,你就收她为妾好了。也算我的一份见面礼吧!”

陈调元哪是什么清官,只是尚未得手而已。初见张宗昌,又是化干戈为玉帛,更蒙让爱,早已五体投地。急忙站起身来,双手拱起,又作揖又敬礼,连连说道:

“生我者,父母也;知我者,效坤也!承蒙厚爱,永世不忘!”

革命党和以袁世凯为代表的北洋旧军阀,总是合不到一起去,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又和谈、又打仗,谈谈打打,打打谈谈。到了公元1913年中期,二次革命爆发了,张宗昌的光复团便奉命去打驻在徐州的两江总督、江北镇守使张勋和江苏督军、江淮宣抚使冯国璋。殊不知,张宗昌根本不是北洋军的对手。二郎山一战,张宗昌兵败山倒,自己的胳臂也受了重伤。退到隐蔽地方,守着残兵仔细想想,他恍然大悟:“光复军不是北洋军的对手,还是北洋军势力大。”于是,他领着残部投到了冯国璋名下。冯国璋在他的行营招见张宗昌时,张宗昌泪流满面地说:

“冯督军,我可投到真主哩!张宗昌有生之年,都交给你哩!”冯国璋淡淡地笑着,说:

“我们也欢迎你。会走路的话,你的路很宽呢,今后看你的。”不久,冯国璋便派人给张宗昌送来可观的一笔经费,并答应给他留个旅长的缺,但有一个任务:要他除掉陈其美。

接受任务之后,张宗昌犹豫了。想想当初他两眼黑来到上海,投到陈其美名下,陈其美没有歧视他,当即便给了他个团长,使他在十里洋行的上海滩上,风光之极。投靠冯国璋,叛了陈其美,也未曾听到陈有什么指责。现在,怎么好去暗杀他呢?张宗昌讲起了江湖义气,他不想干对不起人的勾当。可是,张宗昌毕竟是有野心的,他不满足团长这个位子,冯国璋许他一个旅长,他垂涎了,他想得到这个位子。他告诫自己:“赌场上还父子不让呢,官场上讲不得仁义。你讲仁义了,么官也到不了手,一生也别想向上爬了。”张宗昌又看看钱,觉得也够花一阵的。“冯督军够朋友!我不能负了这个朋友又是上司。”

张宗昌选派了几个精干的弟兄,每人给了大数目的金钱。同样答应“事办成了,每人升三级”,把杀陈的任务交待下去了。又说:“只许办成,不许办坏!办成了,奖。办不成,杀!”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张宗昌派往上海的人,果然不负所望,一周不出,即将陈其美暗杀了。

冯国璋不食前言,陈其美死后不久,张宗昌便升任旅长,后来又改任军官教育团监理,再后来,他当了陆军暂编第一师的师长。官大兵多了,张宗昌真的人模狗样了,一边收拢文武助手,装模作样的训练军队,一边“积极、认真”地向冯国璋请命,“愿为国家效力。”

这几年,冯国璋的日子也不顺畅。他是北洋武备学堂出身的,早时协助袁世凯办北洋军。辛亥革命之后,被清政府任命为第一军总统,率领北洋军到湖北镇压革命。l913年国民党发动讨袁战争时,冯奉命攻下南京,任了江苏都督。袁世凯死后,北洋军分了家,他成了直系军阀的首领。皖系军阀段祺瑞控制了北洋军阀政府,冯又和湖北督军王占元、江西督军李纯联合反段。1916年当选为副总统,现在又代理总统。冯国璋知道反对他的人不少,他想多派心腹分占各地,以巩固地位,自然想起了张宗昌,他把他叫到跟前,对他说:

“效坤呀!你每每请命,我总想派个有你用武的地方。现在决定了,你带着队伍把江西省占下来吧,将来也是咱的一片根据地。”张宗昌正想占一片地方为王呢,忙说:

“请总统放心,我一定抓牢江西。”

张宗昌率领他的陆军暂编第一师,开往江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