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在徐州建祠堂

31潮流,你的定武军挡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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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建成一年的徐州江苏省立第七师范学校,本来是以徐属县最高学府的身姿受人崇敬的,到今年(1914年)春天,忽然成了一片最恐怖的地方,一位最受人敬仰的老师周祥骏被张勋的执法营抓去了;张勋还派了大批辫子兵把学校团团包围。为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周老师是宋芸子的学生,宋芸子是张勋的幕僚,张勋不会抓他!?”

人们太善良了,周老师就是那个宋芸子出卖的——

宋芸子以学者讲学身份走进徐州省立第七师学校,身上有个进士功底,又有一副龙钟老态、谦虚面孔和善于辞令的口齿,人们自然感到他身上多了一层正直和儒气,还以敬仰的目光。

一日,宋芸子向老师们讲解南唐后主李煜的《相见欢·林花谢了春红》,超脱了前人的定论,着意在“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句,阐明李煜的国亡家破,是由于外力的打击,继而表明自己对八国联军入侵之痛恨。听者无不对这位失意进士的凛然大气所打动。讲课后,周祥骏怀着崇敬之心去拜访他。

“宋先生,我十分敬仰你的博识,很想得到你的辅正。”说着,便拿出自己的新近诗作向宋芸子求教。

——周祥骏,又名周仲穆,自号更生,江苏睢宁人,清贡生。原在本县昭义书院讲学,在反对封建礼教方面,颇有独到见解;1909年去上海入宪政讲习所,认识柳亚子、高纯剑等名士,遂入南社。1910年被徐属8县公推到南京学务公所充当议绅。辛亥革命后,他在南京看到清提督张勋顽固备战、对抗民军,便冒险脱身来到镇江,上书镇江都督林庆达和镇军第一镇统制柏文蔚,说明南京势险及自己的见解:“一日不入我版图,则长江上下游不能联为一气,而北伐之师无期”。请他们立即“征集重兵,直揭金陵”。深得林、柏赞同,立聘周为第一镇军顾问,张勋二次革命失败后周祥骏回徐州,潜在省立第七师范,热心教育,以寄胸怀。今见宋芸子还不失中国人的骨气,便拿他当了知己,拜他为师,呈诗求教。

宋芸子拿过周祥骏的诗作,认真打量,他忽然发现了这样两首:

全球争吼自由钟,男女平等第一重;试上舞台开慧眼,也应懒饰旧时容。一闻道诸华振女权,约同姊妹着先鞭;此行且慢生憎色,待挟污泥万朵莲。宋芸子一见这诗,如获至宝。“完完全全的革命党口气!革命

党就在第七师范学校!”但他还是不露声色地说:“好诗,好诗。历来好诗好词,均应是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说着,将诗奉还给周祥骏。

告别了周祥骏,宋芸子匆匆转回道台衙门,钻进了密室,对张勋如此这般地汇报了一遍,张勋又惊又喜:“徐州果然有革命党?革命党就在第七师范学校?周祥骏就是?”

宋芸子连连答应“是,是,是。”“诗你拿来了?”张勋又问。“没有。”宋芸子摇摇头。“口说无凭……”

“我不能打草惊蛇呀!”宋芸子不愧是老奸巨滑。”我若把诗拿回来,周祥骏岂不怀疑了;他怀疑了,岂不要跑!人跑了,哪里去抓乱党?”他又说:“现在就派人去抓周祥骏。人抓到手了,还怕没有诗,没有证据?”

“对对,对对!”张勋立即派人去抓周祥骏,并随之抄了周祥骏的住处。

辫子军把周祥骏抓来,把周祥骏的诗作也都抄来了。张勋甚为高兴,一方面派人去查实周祥骏是“何许人?”一方面让宋芸子为他分析周祥骏的诗“坏在何处?”这样,日夜兼程忙了几天,张勋心里有“数”了——中国的语言文字奇妙得很,常常是仁者见仁仁者有理,智者见智智者也有理,再附上大权,纵然你学富五车,也别想争辩明白。这就是俗话说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正是张勋要处置周祥骏,消灭“乱党”的时候,徐州掀起了一股强大的“挽救周祥骏”的风潮。先是各界人士集会、请愿,随后便游行抗议,城中的绅士、巨贾也选派代表到衙门求情。一时间,徐州城乡民心沸腾,呼声震天!张勋吃惊了:“一个小小的教书匠,为何有这么大的影响?”他无法理解。他知道,像他这样大的人物,还没有这样的声望。他想“遂人心愿”,放了周祥骏,以换取人心。他听人说过,光绪皇帝的老师曾对皇帝说过一句极重要的话:“得人心者得天下,失人心者失天下!”“我张勋要在徐州扎根,我不能伤害了徐州黎民百姓的心!”一想要放周祥骏,忽然想到了革命党;想到革命党就想到了大清王朝,想到了他的主子……“不能放!对革命党绝不能宽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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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北京国务院现任秘书长、陆军部次长的徐树铮派人送来急信,说明周祥骏不是坏人,是他的朋友、是一位才子,要张勋放了他,最好重用他。

徐树铮,一个炙手可热的人物,段祺瑞的心腹,足智多谋的“小扇子”,连袁世凯都敬他三分,惧他三分。张勋早想巴结他,只是投身无门。现在,徐树铮上门来了,张勋自然该给他个面子。不过,张勋太恨革命党了,他恨不得斩尽杀绝。现在,他得对周祥骏再三思之。“果然改邪归正,为我所用,我自然对他宽大为怀。要是他顽固到底,我饶不了他。”

争权夺利的大潮之中,一个文人雅士的性命是不值钱的,尤其是那些有骨气、有见解、不入俗的文人雅士。

经过几天准备,张勋决定亲审周祥骏,并且“以礼相待”。

那一天,初夏的骄阳刚刚洒进徐州的道台衙门,张勋便命人从大牢里把周祥骏“请”出来,请到毫无杀气却有香茶待客的客厅。陪同张勋的,是他的参谋长万绳杖。他们都是便装简从,且给周祥骏留了个“客座”。周祥骏进门时,张勋欠了欠身,万绳杖站起让坐。“周先生,委曲你了,实在抱歉。”万绳杖显然是在做着调解人,和事佬。“张大帅是个十分爱才的人,听说你是徐州一方的名流,便想和你推心置腹的交个朋友,所以才把你请到客厅。”

周祥骏不对张勋抱幻想。他知道他和张勋不同道,是无法为谋的。只淡淡一笑,便落落大方地坐在为他准备的椅子上。

客厅并不平静,没有待客的协和和欢乐气氛。三双神态各异的目光,在闪电式的交会之后,都深锁“闺中”了;而三个面孔却表达着复杂、焦灼、只有自己才明白的情感。张勋耐不得冷静,他以凌人之Vl气先开了腔:“周先生,你很有文气,诗写得很好;听说你也很有才干,曾被林督林达庆聘为第一镇军顾问。我很敬仰你,不知你能不能做我定武军的顾问?”

“张大帅身边人才济济,不缺我这样的文人。”周祥骏淡淡一笑。

“北京的国务秘书长徐树铮先生有信推荐你,你认识他?”张勋问。

“徐树铮萧县人,算是我的同乡,我很敬仰他的才学。”周祥骏说:“不过,我和他并无交往,更未求他什么关照。”

“我是个武人,不善勾心斗角,我只想问问你:你的诗文,你过去做的事我可以都不计较,你愿意为我出力吗?”

“我的诗文,我的作为都是光明磊落的,无须求什么计较或不计较。至于能不能为大帅出力,我还得看看值得不值得?想想我自己愿意不愿意?”

“你说我在求你?”张勋暴跳了。他“腾”地站起,喷着唾沫说:“你现在犯在我手下了,是乱党。要杀你,只需我说句话。你要明白。”

“我明白,”周祥骏说:“我也不在求你。不过,我可以预言,你所说的‘乱党’是杀不尽的!不光杀不了,他们最后必然彻底推翻你所保护的封建王朝,建立一个崭新的民主共和天地!”

“你反了?你反了??”张勋大叫。

“这是潮流!”周祥骏说:“你挡不住。你的定武军挡不住!”

“现在我就杀了你。”张勋说:“叫你永远看不到民主,看不到共和!”

“你能看到,”周祥骏说:“当你看到共和诞生之日,要记住,那就是你和你们的王朝彻底灭亡之时!”

“拉出去,把头砍了!”周祥骏淡淡一笑,坦然外走,口中朗朗有声地诵道:崭新履窝下兰墀,

半洗姬公旧礼仪;慎重千金忙进步,神州始筑太平基!周祥骏被张勋杀害于徐州武安门外了,时年47岁。

32徐州要建张勋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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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勋杀了周祥骏,激起了徐州百姓的更大激愤。连连数日,群情愤怒,诅咒震天。张勋一不做,二不休,竟派大兵将第七师范学校团团包围。

徐属县的最高学府,顷刻惊惶万状:师生们纷纷躲躲藏藏,

四处逃散。但学校四周辫子军岗哨森严,谁也逃不出去,他们只好挤在几个偏僻的教室,等待命运安排。几个勇敢的师生,冲着窗外大呼“冤枉”,但抬头望望学校院墙上架起的机枪、大炮,却又立刻收敛。

徐州城惊慌了:杀教师、围学校,这是为什么?徐州人陷入了恐怖之中。

这是一所建成不到一年的学校,生活设施极不完备,不仅食宿无法自理,连供水都十分困难。数百师生困在校中,怎不牵扯数百个家庭!人们奔走呼救,投亲托友,妄图给被困人员一线生机。然而,辫子军大多是江南人,军中的头Lfi]又多与徐州人无牵无挂,真是叫天不应,呼地不灵。徐州城被黑云笼罩住了。

负责围困第七师范学校的指挥是张文生,接受任务的当晚他就颇为不安:“徐州有这么多革命党吗?学生还都是孩子,他们怎么会成了革命党?”

张文生是沛县人,是徐属这片沃土养大的他,他趟没有泯灭那丝乡土之情。他命令部队包围学校的时候,随时附了弋道口头命令:“没有我的口谕,任何人不准开枪动刀。有敢违令的,斩!”这道命令,无疑给第七师范的师生们设了一道保险墙了围校是从杀害周祥骏的当天(即1914年5月6日)夜晚开始的。次日黎明,张文生走进学校,在一个简陋的小房子里,他见到一位白苍苍的老师,那位老先生向他跪倒,悲痛地说:“老朽平生不向任何人低头j这次向你下跪,不是求我自己的苟安,是求你们宽容徐州八县的年轻子弟。要知道,徐州的未来,全在他们身上。杀了他们,就等于杀了徐州的明天。老朽老了,一切都过来了,如果要在七师找一个‘乱党’头领,我就是,你把我交给张大帅吧,杀头我不寒脸,只求你们放了那些年轻人。”

说着,泣不成声,躺倒在地。

张文生把他拉起,扶到座上,然后对他说:“老人家,我知道年轻人是冤枉的,他们是清白的。我也是徐州人,我何尝不想保护我们的子弟!老人家请放心,我一定在张大帅面前尽力争取,争取不加害这些年轻人。”

老教师又伏身跪倒。“我代表年轻人谢谢你了。谢谢你。”

张文生走出学校,心情极不平静。杀周祥骏时,他就在头脑里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周祥骏,满腔热忱,何罪之有?!”

他去找张勋。

未等他开口,张勋便余恨未消地说:第七师范是乱党,的机关总部,老师、学生全是‘乱党’分子。不交出为首的,一人都不能放过!”

“大帅,”张文生说:“‘乱党’首要分子是周祥骏,业经伏法了。我们就不必这样兴师动众了吧。”

“斩草要除根!”张勋依然怒气冲冲。

“大帅,。达个学校的学生,都是徐属八县青年子弟的精华,是经过精心选拔来这里学习的。也可能有极个别人不好,都把他们一视看坏,恐怕不够策略。”

“老师中绝没有好人!”

“我是本地人,”张文生说:“深知该校情况,该校教职员也是从各方面择优聘来的。我敢说,他们绝不是乱党。”

“你知道他们?”

“请大帅放心。对于这些老师,我可以以身家性命担保!”

张文生是张勋的膀臂,定武军司令,又是新任命的徐州镇守使,是个举足轻重的人,他的意见张勋不能不认真思索。再说,张勋尚不知要在徐州住多久,果然民心大失,将来怎么立足?他思索半天,还是说了句“让我再想想。”

张文生了解张勋,张勋做错了事即便他认识了,也不会挺起腰杆承认,至多说一句让我再想想。”让我再想想,说明事情有退步的希望。张文生便点头退了出来。

不过,张文生也明白:张勋是个喜怒无常的人,朝三暮四,说变卦就卦,还得抓紧了结才好。

此时,徐州绅士正组织请愿团,要进京请愿。据说,这些人的代表是豪绅段少沧和沈依人。张文生把这二人找来,问了问情况,然后对他们说:“进京请愿,固然不失为一策。可是,你们想想,历朝历代,有几个越级请愿能够得到圆满的结果?轻则,说几句好话,打发打发;重则,加个‘煽动闹事’的罪名,关押几个。我是关心你们,才这样对你们说。”

张文生不忘桑梓,几句肺腑之言,段、沈二人点头称是——他们也算一方名士了,“官官相护”这个词他们还是懂得。

“据张司令这么说,这事无办法了?”

“办法还是有的。不然,我就不请二位来了。”“请张司令明示。”

“最近,张大帅正在思索这样一件事——”张文生透露了张勋一个秘密:张勋来徐州之后,猛然间热衷于沽名钓誉起来,他暗自求得袁世凯同意,要在徐州为自己建立一座“祠堂”,来标榜自己的“丰功伟绩”。但又要假面子,一时尚不知如何张口,尚不知部下作何反映,徐州人氏作何反映?张文生说:“二位何不换个法儿,代表徐州民众向大帅提意为他建祠堂,颂扬他爱徐州百姓,取得他好感。围困学校事自然便消除了。”

段、沈二人猛醒,觉得此为良策。但转念又想:军阀人物,多无信任,乐意接受建生祠了,不解学校之围怎么办?于是,说:“张司令,大帅和贵军虽两度莅徐,徐州人民对贵军还是了知甚少。说实话,不怕你老乡见怪,贵军所为,徐州百姓是略有微词的,尤其是本次杀教师、围学校。要让他们出面为大帅建生祠,只怕应者寥寥,那岂不弄巧成拙了。我们想,是不是请大帅先高抬贵手,了却七师之事。我们也好藉此大造舆论,以谢大帅‘恩德,为由,发动百姓为大帅建祠堂。”

张文生虽觉此意是作为交换条件,但又觉合情合理。便点头答应。“二位先回去;待我禀明大帅,大帅答应了,我再请二位来,咱们一道去见大帅。”

围困徐州省立第七师范学校之后,张勋似乎出了胸中一股闷气。在他面临的诸多大事中,这实在算一件小事。现在,张勋最感震惊的,该是北京,是袁世凯紧锣密鼓的筹划改制称帝。前天,有人从北京传来消息,说袁世凯已经传出话说:“宣统满族,业已让位,果要皇帝,自属汉族。”皇帝不要满族而要汉族,岂不是袁项城想当皇帝的自白吗!又有消息传来,袁世凯不只说说而已,而且已经解散了国会,并以约法会议改造新约法。清室遗老劳乃宣、刘廷琛、宋育仁等上书,说“恢复帝制,自应宣统复辟”。袁世凯竞派人查禁,还要处置他们。另外,袁世凯连同段祺瑞、冯国璋、王士珍三人会谈。世人皆知,此三人乃北洋三杰,是袁世凯的肱股,袁要称帝,自应由此三人支撑。

张勋烦恼了,帝制是必复的,他极赞成劳乃宣等人的意见:“恢复帝制,自应宣统复辟”。不用宣统还能用谁呢?袁项城说“自属汉族”,纯属一派胡言。他张勋绝不答应。然而,张勋毕竟只是偏居一个小小的徐州,并且全中国只有他一家还留有辫子了,怎样去左右京城,怎样去影响袁世凯?他都感到是他力不从心的事。前天,他想去南京见冯国璋,冯国璋在反袁称帝问题上是同他一致的。不过,他没有去。他听说袁世凯早他一步找冯了,冯又是他的“三杰”之一,他怕找了无用。他想去北京找段祺瑞,他觉得段祺瑞也不会答应袁世凯称帝。不过,他也没有去。他本来可以通过徐树铮能贴近段祺瑞的。可是,徐树铮向他投来的“秋波”(请宽待周祥骏)被他拒绝了,杀了周祥骏便得罪了徐树铮;得罪了徐树铮便断了段祺瑞这条路……

冲锋打仗,张勋从来都觉得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而政治斗争,总搅得他力不从心:太难了,太难了!

张勋来徐州之后总觉得疲劳、困惑,精神也极为不振,想办的事几乎无一件办成。前一段他想“重文”,想有一位好文案。他派人去江西,去岗嘴头,请他陪读的少爷许希甫,恭恭敬敬地拜他为“文案总办”。这位许府的公子明处以“不润官场、冷于仕途”,暗处却抱着“不在奴才面前听命”的清高,把张勋给拒绝了。弄得张勋干憋气。“我待许家不薄呀?”

张文生把和徐州豪绅代表会见时谈的关于为张勋建祠堂的事对他说了,并且一再表明“这样做,对大帅名声甚好。徐州人既然如此敬崇大帅了,大帅是不是也应主动有所表示?”

“怎么表示?”张勋装糊涂。

“徐州省立第七师范学校……”“拿建祠堂来和我讨价还价!”“话也不能这样说,“张文生折中了。“以爱护徐州年轻人,解除对七师的包围,是大帅对徐州人的恩典;徐州人出面为大帅建祠堂,那是徐州人对大帅的报答。即便有讨价还价之疑,也名正言顺,冠冕堂皇。千秋万代,是大帅在徐州的名声。”

张勋眯着眼睛想想,觉得这事合算,比自己张扬着为自己树碑立传好。便说:“那就这样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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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州省立第七师范学校之围,总算以建张勋祠堂为条件解围了。当日,张文生发了撤兵令,,晚上就把段少沧、沈依人找来,对他们说:“大帅总算答应了,我已下令撤兵,你们也得实实在在做好建祠堂这件事。”

段少沧点着头说:“是是是,是是。”顿了顿,又说:“建祠地点么,当然还得请大帅亲自确定,地方可以按需要安排。只是这建祠所需银两……”

“当然由地方出。”张文生不含糊地说。

段、沈二人立即目呆——他们只是豪绅,自己出银,多少均可;要在地方摊派、那却不是他们力所能及的事。张文生看得明白,便说:“这事,自然不需二位费神。二位只需向各方说明,到时候应个场面就行了。我已受命出任徐州镇守使,我会有办法的。”

段、沈这才轻松地点头。

第二天,张文生又领着段少沧、沈依人二人去见张勋。段、沈二人说了些对张勋的奉承话,表明徐州人民对他的称赞,说在徐州为他建祠堂是“民心所求的事!”张勋也假惺惺地说了些徐州人民纯朴诚厚、勤劳勇敢的表扬话,并对为他建祠堂破费表示“不安”。最后说:“我也是穷村破家长大的,知道劳苦人民的疾苦,不忍给百姓增加税赋,但又不敢违背徐州黎民的厚爱。今后,我一定多为徐州百姓办好事,使徐州百姓都能吃饱穿暖,安居乐业。”

33广州行丐,求其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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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4年到l915年之间,中国忽然出现了两个“天心”,一年是北京——这里在积极醒酿着重新出现一个王朝,即以袁世凯为主的新的帝制派。袁世凯不愿再忍耐了,他要登基了,要做皇帝,连名称、礼仪、诏书、阁僚都安排好了。只待“吉日”,便诏示天下。另一个天心是徐州——这里也在积极酝酿,是酝酿着复辟一个王朝,即以张勋为主的复辟派。张勋也不愿再忍耐了:堂堂中华,怎能日久无主?他要把逊位的小皇帝复辟起来,让他重登大宝,成为中国的轴心。

袁世凯坚信他会成为中国的真龙天子。

张勋坚信他会把倾覆的中国王朝复活起来。

许多天来,张勋频频派出专使,和能够与他同谋的各派势力联络、密议。

中国的复辟派并非张氏一族,有武装复辟派。它的代表人物是升允,字吉甫,蒙古镶黄旗人,出身蒙古王公贵族,曾任陕甘总督;辛亥光复后被清政府任命为陕西巡抚。他早就纠集满蒙王公、八旗残部以及反动道会门,拼凑起“勤王军”,成为复辟派的重要武装。升允的代表对张勋表示:“满蒙王族有巨大武装供大帅调遗,会从中国辽阔的北部地区为大帅呼应!”

另一派是王公贵族派,他们的代表人物是:满清慕亲王溥伟、肃亲王善耆。这些贵胄早已失去当年的权势和威风,一个避居青岛,一个避居大连。他们积极投靠帝国主义,矢志复辟。善耆曾派代表与沙俄签订密约,由沙俄出兵张家口,奉皇上复辟,“将来尽可许以重酬。”善耆还同日本财阀大仓喜八郎密议,日本人支持复辟成功之后可以把东北三省的“土地、山林、牧场、矿产、住宅、水利,,等作为担保。善耆也对复辟狂张勋有所许诺:“必请外援,助你成功!”复辟的另一族势力是以康有为,劳乃宣为代表的官僚、遗老派;康有为早已是闻名于世的保皇党,辛亥之后,摇唇鼓舌,叽骂共和,鼓吹帝制,为复辟清朝制造舆论有大功劳;劳乃宣清朝学部副大臣,极力复辟,奔走游说。他们已经通过各种途径与张勋勾搭,并且明白地告诉张勋:“日本政府已明确表示,请宣统重新出来执政。德国政府愿以德华银行资本本协助清朝复辟,并以武力接济。”张勋十分兴奋,他看到了他不是孤军奋战,他有友军,有外援,他可以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张勋也有心神不安的地方,他担心南方,他知道南方没有他的同盟军,而且有革命党。张勋决定亲自去南方一趟,一来去拜望他的老主子,现在广东

做巡抚的许振神,二来也探知一下那里人对复辟的态度。

张勋带领随从到达广州的时候,他猛然间迟疑起来:是以奴才、家童的身份去见许振袜,还是以长江巡阅使的身份去见许振神?

在江西,在岗嘴头村。张勋是见过许振祚的。那是许振神回家做六十大寿,张勋在南昌府衙内当兵,是领着新夫人曹琴去的许府,是地地道道的佣人向主子拜寿。而今不同了,奴才的身份比主子高了,还能再以奴才身份吗?那岂不有失朝廷礼仪?在徐州动身的时候,张勋是做了准备的,他备了厚厚的一份礼品,其中包括两件徐州出土的汉代陶器和铜鼎,还有徐州的名特产“樊哙狗肉”、“桂花楂糕”以及微山湖的鸡头米,海州的大对虾,并且认乎其真地写了一份“履历手本”。他竟忘了向名人“讨教”用什么身份了。思索许久,张勋还是决定以长江巡阅使身份去见广东巡抚。他带着随从,来到巡抚衙门,递过手本,仆人匆匆进去通报。

许振袜是个科班出身的巡抚,居官广东,也算是偏居一隅,跟流放差不多。要不,巡抚这官也不能一做就是三十多年。如今,人也到了90高龄,虽然耳目尚无大疾,毕竟老了。可是,他却偏偏不告老还乡,就等着朝廷最后“发落”,朝廷却又偏偏顾不得他了。因而,许振袢也就做着自由官;孙中山在广州闹得轰轰烈烈,大反清朝,却能够同清朝的巡抚“和平共处”。许振袜为人正直,深润仁义礼智信,抱定一个“做老好人”的宗旨,闭门处优。今天忽见张勋有手本送来,且已光临门外,心里先是一喜——总算他乡遇故知吧。但立刻又不悦起来——“张勋毕竟是我许家奴才,怎么能以官身来拜会我呢?还有礼法吗?成何体统?”许振神连礼单加手本一起扔下去,大怒道:“张勋什么东西,敢来我面前摆官架子!”

巡抚是把话这样说了,仆人却无法如实转告,门外明明等候的是一位巡阅使。也算仆人精明,忙收拾一下地下的礼单、手本,原样放好,走出门来,不冷不热地说了句“老爷刚刚出去了。

张勋机灵,一见此情,知道许振神见怪了,心中一惊——许振袜在张勋心中是有绝对威严的,他不敢顶撞他,又不敢打道了徐州。思索有时,立即自身走进许府宅门,向管事的借了身当差的便衣换上,也不用手本,自己竞走了进去。

张勋来到许振神面前,跪倒地下,连连叩头,说:“小人张勋,顺生者,特来给老大人请安。”

许振秫一见张勋这样进来了,并且行此大礼。顿觉自己“过了。“无论往日如何,今天人家也是朝廷命官。有身份的,这样恭顺,念念不忘故主,也算大礼做到了!”马上回嗔咋喜,双手将张勋扶起,说:“你我都是朝廷命官,何必如此01央-快坐下谈话,坐下谈话。张勋又谦让阵子,这才入座。

相互问候之后,许振袜说:“京中甚乱,北方甚乱,我甚是惦记你的安危。许多年来,总想回江西故里安度晚年,朝廷不允,只好在这里滥竽充数了。”

“老大人德高望重,久居边城,朝廷自然多赖。再说,又有谁能够应酬得了这片局面呢?”张勋极力奉承老主人。“连年战乱,绪不安,久想来给老大人请安,总是无法成行……”

“我知道你脱不开身。“许振神说:“这些年也难为你了。那个袁世凯也真是……”许振神想品评一番朝政的,但又收敛住了。因为他尚不知张勋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张勋一见此情,忙从脑后把辫子扯过来(似乎想表明“我是忠心拥戴皇上的”),叹了声气,说:“老大人,不瞒你说,我是不赞成袁项城这样做的。听说,他最近在北京词,改制,自己要当皇上。这不是篡朝么?从老佛爷起,朝廷待他不薄呀!干不该、万不该,你袁项城不该……”

“不得人心呀!”许振袜也是忠臣,他不愿他保的主子倒台。“不是有人反对他吗?”

“禀老大人,”张勋忙欠欠身,说:“我就为此事南来的,特来向老大人请教。”张勋忙把他知道的武装复辟派、贵族复辟派、遗老文臣复辟派的情况一一作了介绍。又说:“让我看,袁氏是成不了大事的,中国还得是朝廷的中国,还得还政给宣统。我想求老大人一件事,果然复辟的日子到了,老大人能凭着你的德望在南方呼应一下,支持一下。”

许振袜说:“据我所知,南方各省均在酝酿独立。到时不知怎么说?”

“独立那是暂时的。”张勋说:“最终总得统一。那就是看看统一到谁的名下?”

“你来了,你的心事我明白了。“许振神慢条斯理地说:“你莫逼着我如何,让我再细想想,与同僚们商量一下。广州不是徐州,广州更不是北京,不能轻举妄动。”

一听这话,张勋冷了。“什么不能轻举妄动,什么“广州不是徐州,还不是你明哲保身,多为自己着想。”张勋是这样想的,但口中不能这样说。他笑笑,说:“老大人想的,自然是万全之策,张勋哪能逼老大人呢?此番南来,我只是想向老大人禀明情况,聆听老大人高见。何去何从?还要看以后形势。”

许振秫盛情款待了张勋,没有把他看成下人,并且还向自己的幕僚们推崇了张勋一番。

张勋觉得南方支持他复辟的力量不大,过了几天,便匆匆返回徐州。

34建生祠,留“美”名——!?

经过八个月的施工,一座雕梁画栋、曲经迥廊,俨如皇宫的“张勋祠堂”在徐州建成了。这是一片城中的最佳景!东望苏东坡的黄楼,南眺楚霸王的戏马台,北依霸王楼,西看钟鼓厦,占地十余亩,亭台楼阁俱全。祠堂正门,分东西两辕门,东辕门横额书“江南保障”四字,西辕门横额书“淮邦砥柱”四字,正门书“奉新张公生祠”。祠堂门内是一个大庭院,可以停放车轿,通过朱红小桥前进,可以登上大殿阁台丹墀,桥下小溪,流水潺潺与四周水池相通。大殿有五个大间,三面全是朱红万寿字格,两边挂着为张勋歌功颂德的匾额。大殿南有朱红九曲桥,西南有暖阁、凉亭;北有奎星阁,阁侧有大龙碑,记载张勋“德政”及建祠缘由、经过;此外,水池中还造一画舫,供张勋休息、品茶。

张勋对于这个建筑十分满意。落成那一天,张勋前前后后、里里外外仔细观看了一遍,脸上总是笑嘻嘻的,对身旁所有的人此刻也都十分和善起来。当他来到大殿正厅的时候,见正面还是一片空落,便问主持这项建筑的张文生:“这里没有东西,太空了吧?”张文生说:“正等着大帅安排。”说着,让人把新制作的袁世凯赠送的大匾抬来。“想把这匾放在正中,不知大帅以为如何?”张勋想了想,虽然对袁世凯有隔阂,但袁世凯毕竟是当今最大的官了,自然要挂在正中。他便点点头。

张文生着人挂上,紫红木制,镏金镶边,搭上红绸,中间四个凸起的金字:“褒鄂英姿”,显得十分壮观。尤其是匾中还盖上了最权威的大方印:“荣典之玺”。这无疑是对张勋的崇高赞誉。张勋点头笑了。

张文生说:“大匾下,要放大帅的半身肖像,两旁自然少了不对联,那就要大帅亲书了。”

张勋脸沉下了,“怎么书?”枪他可以扛一捆,字他却难得题。张文生笑了。“自然只是署大帅的名字。”又说:“前日,请人以你的名义撰的联,也已制好,请你再过过目。”说着,将红木制的对联搬出。那上边写的是:

我不知何者立功,何者树德,只缘余孽未清,奋戟连年,聊尽军人本职;

古亦有生而铸金,生而勒石,试想美名难副,登堂强醉,多惭父老恩情。

因为撰稿人业经告知了文字意思,尽管张勋记不大清楚了,意思他没忘——自擂又自谦罢了。他便又点点头。张文生让人挂上。大殿内有了正面的匾,肖像,盈联装饰,陡然庄严起来。

大殿之内,还有许多捧场的对联,张文生也都一一读给张勋听了,又作了解释,无非是些歌功颂德,说说套话,张勋都点头答应了。唯其对张文生送给他的对联,张勋感到特别满意,他站在联下,久久不离。那联文是:

此地当淮海四战之冲,自经斩棘锄荆,仗大帅威名,今成乐土;

在下执鞭镫十年以外,不忘感恩知遇,仰益州画像,我亦苍生。

张勋拍拍张文生的肩,说:“你不忘知遇之恩,我也不忘知遇之情。只是,我可从来未敢让你执鞭镫呀说真的,早晚讨教个字,问个词的,还得找你呢。那也是算执鞭镫,吧?”

“那只不过是‘早晚’而己。你是大帅,我总得仗你威名。

“一字之师也是师。”张勋变得谦和、大度了。我就忌恨那些样样都觉得比别人能的人。有一样能还差不多,别样都得听人家的。,,“大帅不愧有大帅胸怀!”

“甚胸怀?瞎吹!”张勋说:“这些事连睁眼瞎的庄稼佬也明白。只是有人地位高了,自觉甚都高明,忘了诚实罢了。”

张勋这番宏论,引得随从一片赞扬。有人暗自欣喜:“我们的大帅今天‘放下屠刀’了。”

徐州城为张勋建造了这样气派的一座祠堂,可苦了徐州城乡黎民百姓。这些银钱全是地方政府按田亩摊派的,名日“建祠附加税”,规定每亩田附加银2分,大县按3.6万顷地(百亩为顷)、中县按2.4万顷地、小县按1.8万顷地,如数征收。徐州8县,共征田亩18万顷,征银3.6万两。那晓得,张勋派了一个叫李二柱的“精明,人经办,这李二柱不仅心黑,又是一把“铁算盘”,他以银两折银元、以银元折制钱的换算方法征收,折来换去,最后到他手里的,竟是3.6万两的几倍!张勋祠堂建好之后,这位李总管在徐州傅新阁西自建了一座私宅——大公馆,共十一个完整而又宽大的院落,全部走廊相连,雨天可以毫无顾忌的不打伞走遍全院,是当时徐州城内独一无二、最大最好的公馆,就连现任着国务院秘书长、陆军部次。长的徐树铮在徐州的公馆也逊色三分。那几年,兵祸早把徐州折腾得十室九空、哀鸿遍野了,又连水、旱、蝗灾、疾病连连——睢宁县大雨,平地积水4尺,民多外流;伤寒病流行,死数万人;沛县大旱并蝗祸,而后爆发回归热病,全县百分八十人口感染;共它一些地区又遭雹灾,草屋摧毁十之八九……徐州半数百姓无衣无食,生命奄奄一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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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建成之后,张勋欣喜了许多天,他觉得这是一生中办成的最有意义的一件大事。“想我顺生者当年在赤田,谁能瞧得起,连我老爹亲兄弟都不愿收留我。弄得我流浪村头,弄得我惹祸遭灾,弄得我低三下四跟人家当守牛仔。不想,我今天竞成一方的霸王,成了朝廷的重臣!”他望着挂在祠堂正厅袁世凯送给他的“褒鄂英姿”四个大字,心里涌起一股热流——有人给他解释过这四个字,说是唐太宗李世民封赠尉迟恭为鄂国公的故事。张勋虽然对袁世凯自比李世民有点反感,这块匾却表明不同寻常的身价,“荣典之玺”那块印,更表明了崇高。放牛娃出身的张勋,还是感到了无尚光荣:“我张勋毕竟不一般!”

兴奋了几天之后,张勋又觉得还不满足;“我这不是自我陶醉吗,祠堂建得再好,大不了震动徐州,徐州在中国毕竟是一片小得无足轻重的地方,谁看得见,谁知其情?”张勋锁起了眉。

有身份的人总想把自己的事办得能够轰动一时。这样的事并不难。即便造假,也会轰轰烈烈。张勋办了自己的祠堂能够在国中震动一番,想了好几个门路,诸如:在祠堂开一个督军会,研究当前大事呀!成立定武军总司令部庆祝呀!或者庆祝袁世凯给他“巡阅使”的封爵呀!但是,他又都觉得“不行”。张勋明白,他要开督军会,还没有这么大影响,能听他召唤的督军没有几人;至于说改名定武’军,封为巡阅使,那都是司空见惯的事,各省至多发来一纸“贺电”应酬,谁会风尘41"4}、地到徐州来呢?思来想去,张勋终于别出心裁想出一个名目:为自己做六十大寿!

张勋祠堂落成这年,张勋整整六十二岁了。六十二岁做六十岁寿,怎么说呢?“说什么?”张勋不讲究。“只要能造成一个轰轰烈烈的影响,谁还会查我出生年月、生辰八字去吗?于是,调动助手,排列名单、印制“请柬”,拟发“电报”,上至废帝宣统,清朝遗老,袁世凯、徐世昌、黎元洪,下至各省的督军、省长、道尹、镇守使等等。函电连连发出,徐州又急急火火准备接待,并且派员到上海、南京请来几班剧团助兴。

张勋紧锣密鼓在徐州建祠和准备祝寿的时候,袁世凯在北京正紧张地准备称帝。

袁世凯迫不可待了。这些年,他做着许多准备,就是为了这一天:当初,摄政王载沣罢免他军机大臣、外务部尚书时,他便愤恨地想:“有一天,我全罢免了你们”果然,只隔了一年,辛亥起义,朝廷无人可用了,仍然把他“请”了出来。袁世凯第一件事就是为了权,他要有政权,有军权。他果然当上了内阁总理大臣。

袁世凯当了总理大臣之后,便出众兵向革命党要挟议和,一方面威胁孙中山让位,一方面挟制清帝退位。结果,他获取了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位子,在北京建立了地主买办联合专政的北洋军阀政权。

袁世凯是中国最大的野心家,夺了大总统之后,便派人杀害了宣传革命党的宋教仁,并在取得“善后大借款”后,发动了内战,镇压孙中山领导的革命军,解散国会,篡改约法,实现独裁专政。1915年5月,接受日本人提出的企图灭亡中国的《二十一条件》,成了中国最大的卖国贼。

现在,一切都按袁氏的美梦成真了,他要当皇帝了,他要把年号从l916年起改为“洪宪元年”。

袁世凯想当皇帝,袁世凯没有忘记和他同朝的老臣。他派人到徐州去,向张勋做了许多解释,想让张勋明白他“改帝制是适应了,潮流,是迎合民意,是受命于天”。同时,许诺给张勋给个“一等公”的显赫的桂冠……

张勋面对着袁世凯的封爵,冷冷地笑了。他对袁世凯的“钦

差”说:“请你禀报袁大人,过去,我曾对袁大人的代表说过两句话,就是:‘君臣之义不敢忘,袁公之知不忍负。袁公不负朝廷,勋安敢负袁公,如是而已’;第二句是改帝制之事,‘可死不可从。现在,我再说一句:袁大人果真要当皇帝了,我必告老务农!但有一语,请袁大人一定以优待清室、保卫旧君为上。”

打发走了袁世凯的代表,张勋怒冲冲地说:“袁项城果真要当皇帝,我必反之!”

徐州,依然在表面平静中滚动着惊雷,张勋在自己准备庆贺六十大寿的同时,在徐州大肆镇压“乱党”:他是长江巡阅使,上海到重庆沿江各岸都驻有他的辫子兵,他们的主要任务便是缉拿“乱党”分子。拿到了便送来徐州,徐州朝朝有因“乱党”罪名刑人于市,许多人被无辜地杀害,一派恐怖气息……

35他在豪宅纳第四位妾

祝寿,没有给张勋带来欢快。他原来想着会有众多头面人物来徐州,他可以不是会议地召集一次会议,向他们宣传自己的(复辟)观点,争取他们同情、支持,到复辟之日,能够成为他的赞同者、支持者,同盟军。谁知许多人员发来一封“说尽好话”的贺电,至多派个代表送上一份不薄的寿礼。匆匆赶到徐州为他增添热闹气氛的,大多是他管辖范围内的小官。不过,一时间,徐州古城竟是热闹非凡起来——官驿住满了宾客,饭店大多被包下来,街巷张挂着祝寿的牌匾,来来往往的车马,出出进进的辫子兵,谁能知道内情有多大来去?老百姓只是惊恐地吐舌,暗自叫苦:“不知又要增加多少什么附加税?”

张勋祝寿既无“官事”可谈我们也只好放过,不想瞎诌滥编些奇闻。祝寿“盛会”上倒是演出一件风流韵事,不得不重笔涂抹一番那一天晚上,张勋陪着几位督军去金城戏院看戏。演出的是专程从上海请来的京剧团。

张勋原本是不热戏、不近“梨园”的,做了京官之后,为显示身份,也不得不附庸风雅。不久,他又纳了一位河北梆子名伶傅筱翠为二妾,耳濡目染,竟也略知一二梨园趣事和古今几出名折,早晚还可哼几句南腔北调全不归的“乱弹”。那天晚上,开台是演了一出贺寿的套子戏,并无人在意。演完了,出来个跳加官,张起一幅贺寿的红绸,上面露出一行金色大字:“敬祝张大帅健康、长寿!”看戏的人起立,拍了阵子巴掌。寿祝过了,接下来,便演了一出压台戏《牡丹亭》。

上海京剧团里一位名旦,叫王克琴,是名极一时的红角,字清韵厚,姿秀舞美,自然由她扮演杜丽娘。那王克琴一出场,一闪眸、一甩袖,台下便鼓掌震耳。接着,也许是观众中有人故意捧场,这位王克琴的举手投足都博得雷鸣掌声。满堂喝彩。

张勋高兴了,他觉得那些掌声、欢呼都是对他来的,他得享受。他瞪着眼,目不转睛地望着舞台。这一认真,他的心动了:“这位‘杜丽娘’长得这么俊秀!”张勋暗暗叹了声气——他不由自主地和他的妻妾对比起来。此时的张勋,身边除了原配夫人曹琴之外,已经又纳了大妾邵雯、二妾傅攸翠和三妾卞小毛,并且已经为他生了三男三女。可是,比来比去,妻妾中竟无一人能抵得上这位小旦。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正是张勋看得如醉似迷的时候,忽听得她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朝朝暮暮,

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唱声刚落,张勋便站起身来,一边拍巴掌,一边连声叫好:“好啊!好啊!,,喊了半天,还是站立不动。还是张文生拉了他一下,他才坐下。但眼神和精神却依然倾在台上。又听得她唱道: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蘼外烟丝醉软。牡丹虽好,

他春归怎占得先。阋凝盼,

生生燕语明如翦,莺声留的园。

张勋耐不住了,他不仅站起身来热烈鼓掌,而且还率领身边的人匆匆走上舞台,向她们表示感谢。

“演得好。好极了!谢谢你们!”

他来到王克琴面前,偏着脑袋对她说:“王老板……”“大帅厚爱了。”王克琴说:“我唱得不好。”

“好,好!张勋说:“你唱的、做的、舞的,都是我平生看过、听过最好的。散了场子,我在花园饭店请客,你们一定要去,尤其是你!夜深了,座落在钟鼓楼侧的花园饭店,酒楼间猛然灯火通明,还有吵杂声声的乐鼓;人影移动,欢声笑语——长江巡阅使,这个徐州最大的官在这里设宴,又主要是为了一群梨园子弟,这不能说不是徐州的一个奇闻。上海京剧团的男男女女自然是受宠若惊,那些军、政界的头面人物虽然觉得同“戏子”共进晚餐有失身份,但张勋带了头,张勋这个自称“徐州太上皇”的人都不顾及体面,别人何必呢!于是,人人都为今晚的能够入场应景感到荣幸。

张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应酬了几句之后,他便退入一个密室,然后让人去请王克琴。

那时候,社会风气讲究个身份,身为大帅的一个官僚请一个唱戏的名伶吃饭,已经是抬举她了,现在又单独请茶,那真是“殊荣”。掌班的老板忙着为王克琴打扮一番,交待几句,便陪着送过来。谁知只到密室门外,便被侍卫挡了驾。“只请王姑娘一人进见,余人请退!”

老板只好又叮嘱几句,转回身去。王克琴被领进密室。

这是一间十分幽静的小房子,中间放一张紫檀木的八仙桌,四边放四把太师椅,桌上摆满食品和酒,杯筷放得规规矩矩;房子的大窗户用一幅紫丝绒遮着,窗下放一张小床,床上被褥都是绸缎绫罗;小房的壁上挂一张工笔重彩的《仕女春睡图》,图下小方桌上放一把月琴,再侧则是一个小巧的梳妆台,上边放满了画妆品。

王克琴胆怯地走进来,心里嘀咕:“这是一片什么地方?大帅让我自己进来做什么?”

张勋一见王克琴进来了,忙起身去迎。“欢迎王小姐,欢迎王小姐!”

王克琴忙鞠躬,问了声:“大帅吉祥!”

张勋笑了。“大帅不讲究‘吉祥’不‘吉祥’,那是宫里的事。今天请你来,你就是我张勋的客人,再别叙常礼,请上坐!”

“小人不敢。”王克琴有点拘谨。

张勋伸过手去,连拉带推,把王克琴推上客座。王克琴有些心跳,面红了,她低下了头——

王克琴,十九岁,细高身条,鸭蛋儿脸膛,一双特别大的眼睛;脑后垂着一条又粗又黑又长的辫子,辫尾扎一朵粉红绸的蝴蝶花,额前一绺刘海,半掩着两条浓眉。大约是刚刚卸妆的关系,面上还留有淡淡的脂粉痕,显得格外清雅。她穿一件墨绿绸的旗袍,由于设计新派,腰身紧瘦,胸前鼓起了两朵牡丹峰,双峰映着略呈红润的脸蛋儿,愈发显得她分外秀雅。在舞台上,她那婀娜的身姿、委婉的唱腔和那动人的眼神,张勋早已魂飞魄散了。现在见她又是一副闺秀模样,更是心猿意马,按捺不住。他端起一杯酒来到王克琴面前,说:“王小姐,这杯酒算我张勋敬你。你为我的寿日增添了光彩,我表示敬谢!”

“张大人,我不会喝酒。”王克琴站起身,说:“张大人的心意我领了。”

张勋忘情了,他放下酒杯,说:“你领我的心意了?怎么领?说说看。”

“我……我……谢谢大帅。”王克琴从腋下抽下手绢,掩起羞红的面。

张勋早已欲火纵身,难以自制。趁着王克琴掩面的时刻,他扑了过去,双手紧紧抱住她的腰,把脸便贴了过去。

王克琴惊恐万状,退也退不动,推也推不出,她只狠狠地扭动着头,试图避开他毛蓬蓬的嘴巴。哪里可能呢。张勋饿虎扑食般地在她腮上、眉边、唇旁,脖颈狠狠地啃着,一只手搂着腰,一只手抓住峰起的乳房,口中“乖乖儿”地叫个不停:“晚上一见着你,我就没有魂了,真恨不得钻到你……”

“大帅,大帅……”王克琴忙搪塞。“我是个戏子,我是个下流人,我不能玷污了大帅的名声。”

“不怕,不怕!”张勋说:“我还是个流浪儿,是个放牛仔,是人家的家童呢。我不问这些,我只想要你。你答应我我就高兴了。”说着,把王克琴推倒床上,又啃又摸了半天,方才去扯她的衣服……

王克琴只是一个小小的弱女子,一个低下的戏子;张勋是个率领千军万马、官高位显的庞然大物,她怎能抵挡得住他,只得半瘫在床上,任凭张勋摆布。

一阵疯狂之后,张勋从床上爬起来,不住地喘粗气。

王克琴一边穿衣,一边抽泣。“我怎么见人?怎么再回班子去?怎么……”

“别怕,”张勋说:“我马上传出话去,你不回班子去了,留我这里了。”

“留你这里?”王克琴害怕了,她听师傅说戏时讲过,有些强盗强奸了人家闺女之后就杀人灭口。她怕张勋杀了她。“大帅,我求求你,千万千万不能杀我。我家中还有病爹老母,他们无依无靠呀!”

“傻孩子,别胡想了,”张勋说:“疼我还不知该怎么疼你,怎么会杀你呢?我告诉你吧,我收下你了!收下你做我的第四房姨太太。”

“做第四房姨太太?!”王克琴惊讶了。“你已经有一妻三妾了?”“你别怕。有了你,她们谁也不能在我身边。我只要你自己。往后,我的兵营大印也全交给你了!”

当夜,张勋让人给上海京剧团的掌班的老板传话:“王克琴留在军营中了,做大帅的姨太太。演完戏你们就回上海吧。”

后来,张勋只重重地赏了戏班子许多钱,便把人家一个顶梁的演员抢了过来。然而,张勋早已不是当初在南昌府小巷子中见到曹琴那样,爱一而终,永不变心。他不仅丢下了曹琴,也渐渐冷落了邵雯,冷落了傅筱翠,冷落了卞小毛,独宠王克琴的岁月也不几,便又收下了邵雯的使女吕茶香作为自己的第五妾。就赖这一妻五妾,张勋一生竞得九子五女。此事无关大局,且是后话,一提而了。

徐州为张勋做寿的罗鼓尚未收场,北京传来消息:袁世凯终于改制登基了,他做了洪宪皇帝!

张勋呆了,愤怒了。他不知道这将是一场什么样的风雨?而他自己该不该也来一场风和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