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托尔的巨人国之旅

    1

    希亚费和他的妹妹萝丝克芙、他们的父亲艾继尔、他们的母亲住在山野外的一处农庄里。农庄外居住着怪物、巨人和狼群,希亚费好些次遇到了麻烦,所幸他比麻烦跑得更快。他跑得比任何人、任何东西都快。居住在山野的边缘,意味着希亚费和萝丝克芙对于奇迹和各种怪异的事情都习以为常了。

    最怪异的事情发生了。这一天,两个来自阿斯加德的神祇造访了他们的农场。洛基和托尔乘着黄铜战车而来,拉战车的正是托尔的两只巨大的山羊,咬齿者和磨齿者。来自神域的访客们希望他们提供借宿的地方和食物。他们看起来都高大、有力。

    “我们没有能供您享用的食物,”萝丝克芙满怀歉意地说,“蔬菜是有一些,可是这个冬天严寒无比,我们连一只母鸡也没有了。”

    托尔咕哝了一声,然后取出匕首,杀死了他的两头山羊。他剥了它们的皮。他把山羊肉放进吊在火上的巨大炖锅里,萝丝克芙和母亲则忙着将他们为冬天储存的蔬菜切碎,也扔进锅里。

    洛基把希亚费叫到一边。男孩有些胆怯,因为他害怕洛基:害怕他那绿色的双眼、带着伤痕的嘴唇,还有微笑的方式。洛基说:“你知道吗?那两只山羊的骨髓是一个年轻人能吃到的最好的佳肴,是世间最难得的东西。可惜托尔只把骨髓留给自己吃。如果你想长大后和托尔一样强壮、一样英武,那你应该吃掉羊骨髓。”

    食物做好了,托尔提起一只全羊作为他的晚餐,剩下的那只给其余五人分享。

    他把羊皮铺在地上,一边吃一边将羊骨头扔到羊皮上。“把你们吃出来的骨头放在另一张羊皮上,”他告诉其他人,“还有,小心不要弄折骨头,也不要嚼碎骨头。记住,只吃肉。”

    你以为你吃东西很快,是吗?那你该看看洛基是怎么吞下他的食物的。前一刻,饭菜都还在他的面前好端端地放着,下一刻,你只见到他对着空盘空碗用手背抹着嘴。

    其他人吃得慢多了。不过希亚费无法忘记洛基跟他说的话,所以当托尔离开桌子出去方便的时候,希亚费握住他的匕首,切开了一只羊腿骨,吃掉了里面的骨髓。他把这只折了的腿骨放回羊皮上,用其他完好的骨头盖起来,这样就没人会发现了。

    那天晚上,他们都睡在大厅里。

    第二天一早,托尔用山羊皮包裹起了羊骨头。他唤出锤子妙尔尼尔,将它高高举起。他喊道:“咬齿者,还原成一。”瞬间,一道电光闪过,咬齿者从羊骨和羊皮中站起来,伸了伸蹄子,咩咩叫着吃草去了。托尔又喊道:“磨齿者,还原成一。”磨齿者也一样复活过来。然而,它姿势奇怪地、蹒跚地跛着脚走到咬齿者身边,并尖声叫起来,好像正在经受疼痛一样。

    “磨齿者的后腿受伤了,”托尔说,“拿木头和布料过来。”

    他给山羊的腿做了一个夹板,用布绑了起来。做完这些后,他望着这一家老小。希亚费从未见过这么可怖的景象——托尔的双眼燃烧得血红。他紧握着他的锤柄。“这里有一个人弄碎了那根腿骨,”他用滚滚雷鸣般的声音告诉他们,“我给你们享用美食,我只有一个要求,而你们却背叛了我。”

    “是我干的,”希亚费说,“我弄碎的骨头。”

    洛基努力维持严肃的表情,可即使是这样,他的嘴角还是在微笑。那并不是会让人心安的那种微笑。

    托尔提了提自己的锤子。“我应该锤毁这整个农场。”他喃喃地说,艾继尔闻言恐惧得发抖,艾继尔的妻子也开始哭泣。然后托尔继续说道:“告诉我一个我不该将这里夷为平地的理由吧。”

    艾继尔沉默无言。他的儿子希亚费站了起来。他说:“我父亲跟这事没有关系。他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惩罚我吧,放了他。你看看我:我跑得非常快。我还很好学。放了我父母,让我做你的侍从吧。”

    他的妹妹萝丝克芙也站了起来。“他不能一个人走,”她说,“你要带他走的话,就也带上我吧。”

    托尔沉思了片刻,然后回答道:“很好。从现在开始,萝丝克芙,你将留在这里照顾咬齿者和磨齿者,等待磨齿者的腿伤治愈。我在回来的路上再来带走你和山羊。”他转向希亚费,“你跟我来,跟着我和洛基。我们要去外域乌特嘉德。”

    2

    农场以外的世界是荒芜之地。托尔、洛基和希亚费一行人向西而行,向着约顿海姆,也就是巨人之国和海的方向。

    越往西越冷。冰冷的风穿过,将丝丝温暖都掠夺走了。快要日落的时候,只剩下一点儿日光,微弱得让他们只能隐约看得见事物。他们四处找寻可以过夜的地方。托尔和希亚费什么也没有找到。洛基去了很久,他回来的时候一脸疑惑。“那边有一座形状奇怪的房子。”他说。

    “有多奇怪?”托尔问。

    “它只有一间巨大的房间。没有窗子,门廊很大,却没有门。就像一个巨大的笼子一样。”

    寒风让他们的指头冻得麻木,脸颊生疼。托尔于是说:“我们得去看看。”

    大厅一直向里延伸。“里面可能会有野兽或者怪物,”托尔说,“就在入口旁边安营扎帐吧。”

    他们这样做了。这地方就如洛基描述的那样——巨大的房子,一个单间的房厅,一整间房一直到底。他们在入口附近生了火,睡了一两个小时。这时,有声音吵醒了他们。

    “这是什么声音?”希亚费问。

    “地震?”托尔回答。地面在颤抖。有什么东西在怒吼。也有可能是火山,或者巨石崩塌,或者有一百只怒火中烧的熊。

    “我觉得不是。”洛基说,“我们搬到旁边的偏房里吧,安全起见。”

    洛基和希亚费睡在了偏房里,而怒吼颤抖的声音一直持续到天亮。托尔整夜都手握神锤站在门口守着这座房子。长夜漫漫,他越来越生气,他想发泄愤怒,砸烂那让大地颤抖的根源。天开始亮起来的时候,托尔走进了森林,去探索这声音的来源,这一次他没有叫醒他的旅伴们。

    越走,他越意识到这声音并不单一,而是好几种声音以某种次序混在一起。最开始是某种隆隆的低吼,然后是低哼,然后是某种吹哨一样的声音,尖锐得让托尔每次听到时不仅头痛,连牙关也发痛。

    托尔来到了一座山顶,他向下看了看。

    在下面的山谷里躺着的,是他所见过最大的一个人。他的头发和胡子都比木炭还黑;他的皮肤如雪地一样白。巨人闭着眼,平稳地打着呼噜:这就是托尔之前听见的那声音的来源。每一次巨人打鼾,大地都会颤抖。那就是他们之前感到的震动的来源。巨人是那样庞大,相比之下,托尔就如同一只甲虫、一只蚂蚁。

    托尔摸了摸他的神力腰带梅金吉奥德,将它拉紧,这样他就力量加倍了。有了这样的力量,哪怕是面对最强壮的巨人,他也能战胜他们。

    托尔看着巨人的同时,巨人也睁开了眼睛:他有着尖锐的冰蓝色眼珠。他看起来并没有对这位不速之客很警觉。

    “你好。”托尔致意。

    “早上好!”黑色头发的巨人也致意道,他的声音就如雪崩一样震耳欲聋,“人们叫我斯克里米尔。也就是‘大家伙’的意思。不过他们是在讽刺我呢,我那一帮人,把我这个小个子叫作‘大家伙’,不过跟你比我确实是很大。嗯,看看,我的手套去哪儿了?我有一对手套,你知道,但是我昨晚丢了一个。”他举起手:他的右手上戴着一个巨大的皮手套,另一只手是光溜溜的。“哦!在这儿啊!”

    他伸手到托尔刚刚爬上的那座山的另一边,捡起一个物件,应该是另一只手套。“奇怪。里面有东西。”他说,然后抖了抖手套,几乎是在希亚费和洛基发着抖跌出来掉到雪地上的同时,托尔认出了那连指手套正是他们前一晚住的房子。

    斯克里米尔将左手的手套戴上,满脸高兴地看着它。“我们可以一起旅行,”他说,“如果你乐意的话。”

    托尔看着洛基,洛基看着托尔,然后他们俩一起看着年轻的希亚费。年轻人耸了耸肩。“我可以跟得上。”他说,对自己的速度非常自信。

    “那行。”托尔喊道。

    他们和巨人一起吃了早餐:他从他的干粮袋中取出整头的牛和羊,大口吃起来;其他三位则吃得少一点儿。吃完饭,斯克里米尔说:“这样吧。我来帮你背干粮,让我把它们放在我的袋子里。这样你就能少背点儿东西,晚上露营的时候,我们再一起吃饭。”他将他们的食物放进自己的袋子里,拉紧袋口的绳子向西行去。

    托尔和洛基用神的永不疲倦的速度跟着巨人。希亚费跑得飞快,他大概是所有人中跑得最快的了,可即便如此,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也越来越难跟上了。有时候,那个巨人看起来就像远方的一座山,头隐在云雾之中。

    日暮的时候,他们追上了斯克里米尔。他已经在一棵巨大的老橡树下面为他们找到了一块露营的地方,他自己则舒服地待在旁边,脑袋靠在一块巨岩上。“我不饿,”他告诉他们,“别管我。我想早点儿睡觉。你们的干粮在我的袋子里,挂在树上。晚安。”

    他开始打鼾。伴随着震动大树的熟悉的低哼和哨音,希亚费爬到了巨人的干粮袋旁边。他朝着托尔和洛基喊道:“我解不开绳子。它们系得太紧了,就像铁做的一样。”

    “我能折断铁杆。”托尔说着跳到干粮袋的上方,开始用力拉系着的绳子。

    “怎样?”洛基问。

    托尔低声咕哝着,拉着绳子,他拉着绳子,又低声咕哝着。终于,他耸了耸肩。“我们今天大概吃不上晚饭了,”他说,“除非这个见鬼的巨人能为我们解开他袋子上的绳子。”

    他看了看巨人。他又看了看手中的神锤妙尔尼尔。然后他从袋子上爬下来,爬到了沉睡着的斯克里米尔的脑袋上。

    斯克里米尔迷迷糊糊地睁开一只眼睛。“好像一片树叶刚落在了我的头上,把我弄醒了,”他说,“你们都吃完了吗?准备睡觉了吗?想睡就睡吧。今天够累的。”说完他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又开始打呼噜了。

    虽然呼噜声声声震耳,洛基和希亚费还是睡着了,可是托尔睡不着。他很生气,他饥肠辘辘,他也不相信这个东方荒原上的巨人了。午夜时分,他依旧饿得厉害,也受够了那呼噜声。他又一次爬上了巨人的脑袋,站到了巨人的双眉之间。

    托尔朝手心里吐了口唾沫。他调整了一下他的力量腰带,将妙尔尼尔举过头顶。他聚集全部的力量挥动了锤子。他确定锤子锤进了斯克里米尔的脑门。

    天还太黑,看不清巨人眼睛的颜色,但他睁开了双眼。“哇,”大家伙说,“托尔?是你在那儿吗?刚刚好像有一个橡果从树上掉下来砸在我头上了。现在什么时候了?”

    “午夜。”托尔说。

    “好吧,那,早上见吧。”巨人又打起了呼噜,震动着大地,头顶的树枝叶都在颤抖。

    黎明时分,天还未亮,越发饥饿、越发愤怒的托尔在一夜无眠后,决定祭出致命一击来永远结束这鼾声。这一次,他瞄准了巨人的太阳穴,然后用尽力量击中了它。这一击是前所未有的。托尔听见了群山之中传来的回响。

    “你知道吗,”斯克里米尔说,“刚才好像有一个鸟巢砸到我的脑袋上了。我也不清楚。”他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然后站了起来。“行了,这下我睡醒了。该出发了。你们三个听说过乌特嘉德,也就是外域吗?在那儿他们会好好照顾你的。他们保准会给你们丰盛的晚餐、装满牛角的啤酒,在那之后还有摔跤、赛跑和比试力量。在外域,他们就喜欢找乐子。外域在正东方——朝那边一直走,就在天边闪电的那边。我呢,要往北走了。”他朝着他们笑了笑,露出缺了一块的门牙。这笑容看起来像是脑袋卡壳的傻笑,如果不是他的眼睛如此蓝,眼神又如此尖锐的话。

    然后他躬身向前,将一只手放在嘴边,就像不想被别人偷听去他要讲的东西一样。不过他低语的声音依然是震耳欲聋,所以这样做并没有什么效果。“我刚刚不小心听到你们在谈论,说我是多么巨大。我猜你们是在恭维我。可如果你们以后也到北方去,你们就会遇到真正的巨人了,那些可是真正巨大的家伙们。到那时,你们就会明白,我不过是个小虾米而已。”

    斯克里米尔又笑了笑,然后重重地踩着土地,朝着北方而去。大地在他的脚下发出沉闷的声音。

    3

    他们东行经过了约顿海姆,这段时间以来,他们一直朝着日出的方向前进。

    一开始,他们以为他们是在朝着一座一般大小的、不远处的城堡进发。他们加快了步伐,但城堡看起来并没有更大一点儿,或者更近一点儿。一天天过去,他们终于开始意识到这城堡是多么巨大,又是多么遥远。

    “那是外域吗?”希亚费问道。

    洛基看起来几乎很严肃了,他说:“是的。我的家族就来源于此。”

    “你来过这里吗?”

    “没有。”

    他们走上城堡的台阶,却一个人都没有看到。他们能听见里面好像在举办一个宴会。不过这城墙比很多教堂的都高,还有金属栏杆包围着。这样的栏杆能把任何不速之客都拒之门外,哪怕是巨人。

    托尔喊了一声,没有人答应。

    “我们进去吧?”他问洛基和希亚费。

    他们一行人低下身子从门栏底下爬过去。他们走过庭院,走进大殿。那里的凳子足足有树顶那样高,巨人们就坐在那上面。托尔大步走进去,希亚费有些胆怯,但还是走在托尔的身边,洛基则跟在他们身后。

    在大殿最里面,巨人之王就坐在最高的王座上。他们三个人穿过大殿,向巨人之王深深地鞠了一躬。

    国王有一张睿智的瘦脸和火红的头发。他的眼睛如寒冰一样蓝。他望着面前的旅行者,挑了挑眉。

    “好家伙,”他说,“小个子娃娃们来入侵了。哦,我看错了。你应该是大名鼎鼎的阿萨神族的托尔,那也就意味着你一定是洛基,劳菲的儿子。我认识你的母亲。你好啊,小亲戚。我是乌特嘉德的洛基,也叫外域的洛基。你又是谁呢?”

    “希亚费,”希亚费说,“我是托尔的侍从。”

    “欢迎你们所有人,欢迎来到乌特嘉德。”外域的洛基说,“这是会聚英杰的地方,世界上最好的地方。在这里,无论是工匠技艺还是狡诈之术,只要你有一技之长,比所有别的人都技高一筹,那我们就欢迎你。你们中,有谁有特殊能力吗?你怎么样,小亲戚?你有什么独特的技艺吗?”

    “我吃东西比谁都快。”洛基毫不吹嘘地说。

    “有趣极了。我的仆人在这儿。很巧的是,他的名字是洛吉[1]。你愿意跟他比吃东西吗?”

    洛基耸了耸肩,好像他毫不介意。

    外域的洛基拍了拍手,仆人抬进来一个长长的木槽,里面放满了各样的野兽珍禽:烤鹅、烤牛、烤绵羊、烤山羊、烤兔和烤鹿。等他再次拍手的时候,洛基就开吃了。他从木槽的最远端下嘴,一路往里疾吃。

    他吃得奋不顾身,吃得全神贯注,吃得就像他的生命只有一个目标:吃、快吃、多吃,吃得越快越好、越多越好。他的手和嘴动得是如此之快,快到只能看见动作的影子。

    洛吉和洛基吃逢对手,在桌子的中间相遇了。

    外域的洛基从王座上俯视下来。“好吧,”他说,“你们俩吃得一样快——都不错——不过洛吉连骨头都吃了,还有,你看,他把盛肉的木槽也都吃掉了。洛基确实是把肉都吃了,但他碰都没碰骨头,更不要说那盛肉的木槽了。所以这一轮,洛吉赢了。”

    外域的洛基看着希亚费。“你,”他说,“男孩。你能干什么?”

    希亚费耸了耸肩。在认识的所有人中,他跑得最快。他能跑过受惊的兔子、飞行的禽鸟。他说:“我能跑。”

    “很好,”外域的洛基说,“那你就跑吧。”

    他们走出去,在外面的一片平地上就有一条跑道,用来赛跑再完美不过了。好几个巨人都站在跑道旁边等待着,他们摩擦着手掌,朝手里吹着热气来取暖。

    “你不过是个孩子,希亚费,”外域的洛基说,“所以我也不让你跟一个成人赛跑。我们的小休吉呢?”

    一个巨人孩子走了出来,他是如此纤瘦,好像之前并没有站在那儿一样,他不比洛基或托尔大多少。

    这孩子面带笑容,沉默地看着外域的洛基。希亚费不确定这个男孩是不是在被叫到之前就在那儿,但他现在就站在那儿。

    休吉和希亚费并排站在起跑线上,等待发令。

    “跑!”外域的洛基喊道,声如巨雷,两个男孩拔足而去。希亚费跑得前所未有的快,可他看见休吉超过了他。休吉跑到终点线的时候,他不过才跑了一半。

    外域的洛基喊道:“休吉获胜。”然后他弯下身子,蹲到希亚费身边。“要想跑赢休吉,你可得跑得更快才行。”这位巨人说,“不过,我确实从未见过任何人类能跑得像你这样快。再跑快些吧,希亚费。”

    希亚费再一次站到起跑线旁,站到休吉旁边。希亚费喘着气,他的心跳声在耳蜗里阵阵回响。他知道自己跑得有多快,可休吉却跑得更快,更可怕的是,休吉似乎赢得十分轻松。他甚至气都没喘。这个巨人男孩看着希亚费,又笑了起来。休吉有点儿让希亚费想起外域的洛基,他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外域的洛基的儿子。

    “跑!”

    他们拔腿狂奔。希亚费跑得前所未有的快,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他和休吉。而休吉还是始终在他之前。休吉到达终点的时候,希亚费还有五秒,或者十秒才到。

    希亚费明白这次他差点儿能赢了,他知道他必须竭尽所能地跑。

    “我们再比一次。”他喘着气说。

    “很好,”外域的洛基回答,“你们可以再比一次。你跑得很快,年轻人,不过我还是不信你能赢。这样吧,我们最后一场定输赢。”

    休吉走到起跑线旁边,希亚费站在他旁边。希亚费几乎听不见休吉的呼吸声。

    “祝你好运。”希亚费说。

    “这一次,”休吉说,“你会看见我奔跑。”那说话的声音仿佛是从希亚费的脑子里响起来的。

    “跑!”外域的洛基喊道。

    希亚费如离弦的箭一般,跑得比任何人都快。他犹如一只向下猛冲的游隼,犹如一场席卷大地的风暴,他像他自己一般奔跑,没有人跑得像他那样快,过去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但休吉轻易就跑在他前方,比之前还快。希亚费还没跑到一半,休吉已经跑到了终点,又折返了回来。

    “够了!”外域的洛基吼道。

    他们回到大殿。巨人们的心情现在更加轻松畅快了。

    “啊,”外域的洛基说,“你们输掉这两场比试,大概还是可以理解的。但是现在,现在我们将看到让人瞠目结舌的东西了。现在轮到托尔了,雷电之神,最强大英勇的英雄。托尔,他英勇的故事被传颂于九界。你能为我们展现一下你的神力吗?”

    托尔注视着他。“首先,我很能喝,”他说,“没有我喝不干的东西。”

    外域的洛基思索了一下。“当然。”他说,“我的托杯侍者呢?”托杯的侍者走上前来。“把我特殊的饮酒角杯拿来。”

    托杯侍者点了点头走开了,不一会儿,他端了一只很长的角杯回来。这只角杯比托尔所见过的任何角杯都长,可他毫不在乎。他可是托尔,这世上就没有他饮不尽的角杯。这只角杯的外壁刻着如尼文字和花纹,角口镶嵌着白银。

    “这是这座城堡的畅饮之角。”外域的洛基说,“我们都曾在这里喝干过它。最孔武有力、强壮威猛的,可以一口就喝干,而别的人呢,可能不如他们,需要两口才能饮尽。我可以很骄傲地告诉你,这儿没人弱到需要三口来喝完这一角酒的。那就太让人失望了。”

    那可真是一只很长的角杯。可托尔毕竟是托尔。他将满满的角杯举到唇边,开始喝里面的酒。巨人们的蜜酒尝起来又凉又咸,可他还是喝了下去,试图用大口畅饮来抽干这只角,直到不得不停下来换气。

    他觉得这下角杯总该是空的了吧,可奇怪的是,这容器一如他刚开始喝时一样满,或者至少是差不多满。

    “我还以为你真的很能喝呢,”外域的洛基语带讽刺,“不过,至少你第二口能喝干吧。我们所有人都能。”

    托尔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将角杯放在唇边,尽情地喝起来。他能感受到他这次绝对喝干了,可把角杯从唇边放下的时候,里面的液体才减少了一拇指的高度。

    巨人们看着托尔,开始嘲笑他。托尔瞪了他们一眼,他们立刻就安静了。

    “啊,”外域的洛基说,“看来关于威风赫赫的托尔的传说,也不过就是传说而已。哪怕这样,我们还是再给你一次机会吧,你可以试试第三口喝干角杯。这里头应该也没剩多少了吧。”

    托尔将角杯举到唇边,开始牛饮。他喝得极具天神的气度,喝得如此持久又如此深入,洛基和希亚费都满脸惊讶地看着他。

    可当他放下角杯的时候,蜜酒只下沉了一个指节的样子。“我不干了,”托尔说,“我压根儿不信这只是一点点蜜酒。”

    外域的洛基让他举杯的侍从过来拿走了角杯。“那就来比试一下力气吧。你能举起一只猫吗?”他问托尔。

    “这是什么问题?我当然可以举起一只猫。”

    “行吧,”外域的洛基说,“不过我们都看到了,你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强壮。在乌特嘉德,少年们常常用提举我家的猫来练习力量。不过我应该警告你,你比我们个子要小很多,而我的猫则是巨人之巨猫,所以你要是提不起来,我完全可以理解。”

    “我一定能举起你的猫。”托尔说。

    “她大概在火边睡觉。”外域的洛基说,“我们去找她吧。”

    那只猫在盘着身子睡觉,不过当他们走进房间,它起身走到了房间正中。这只银灰色的猫足足有一人大,不过托尔比任何人都强壮有力,他伸手抱住猫的肚子,想用双手将它举起到头上。那只猫看起来没什么反应:她高高弓起腰,这让托尔不得不尽量站直。

    托尔可不会被一个简单的举猫游戏所击败。他竭尽全力向上举,最终,猫的一只爪子被抬了起来。

    就在这时,托尔、希亚费和洛基听见一声遥远的巨响,好像巨大的岩石正在相互摩擦,好像山石因疼痛而发出的声音。

    “够了,”外域的洛基说,“举不起我的猫不是你的错,托尔。这是一只巨猫,而你呢,在我们巨人之中最多只能算是个瘦弱的小个子。”他露出门牙笑道。

    “瘦弱的小个子?”托尔说,“什么,我要跟你们中的哪个巨人比试摔跤……”

    外域的洛基回答:“经过之前这一遭,如果我还让你跟真正的巨人摔跤,那也太有失待客之道了。你可能会伤着的。而且,我的手下大概没有人会愿意和一个喝不干我的角杯、提不起我家的猫的人摔跤。不过我会尽力按你的要求安排。如果你真想摔跤,可以跟我的老乳母摔。”

    “你的乳母?”托尔难以相信地反问。

    “是的,她已经垂垂老矣。可很久以前,她曾教会我们摔跤,我相信她还没有忘记如何摔。因为年迈,她的身材缩了一些,所以她的身高大概和你差得不太远。她常常和孩子们玩。”他看着托尔脸上的表情,补充道,“她的名字是伊里,曾击败看起来比你更加强壮的家伙,这都是我亲眼所见。所以,别太轻敌哦,托尔。”

    “我更愿意跟你手下的战士们摔跤,”托尔说,“不过,也行,我先跟你的老母乳比划一场!”

    他们去请来了这位年迈的女士,她姗姗而至,看起来脆弱又颓败,满脸皱纹,枯萎干扁,好像一阵轻风就能将她吹走。她确实是个巨人,但看起来只比托尔高一点点儿。她脑袋上覆盖着细碎的、枯丝一般的头发,这让托尔好奇她究竟有多老了。她看起来比他所见过的所有人都要更老一些。他不想伤害她。

    他们面对面站着。先趴在地上的人就输了这场比赛。托尔推了一把老妇人,然后又拉了她一把,他试着推动她、绊倒她,让她摔到地上,可她坚如磐石。她一直沉默地用她那双无色的衰老的眼睛望着他。

    然后老妇人伸手轻轻地摸了一下托尔的腿。他立刻觉得,所碰之处,自己的腿变得软弱。他回推她,可她用手臂圈住他,将他往地上推。他用尽全身力气去推她,可一点儿用也没有,很快,他就被半跪着压到地上……

    “够了!”外域的洛基喊道,“这已经足够了,伟大的托尔。你连我的老乳母都比不过。我的手下是不会跟你比的。”

    托尔看着洛基,然后他俩都望着希亚费。他们坐在火堆旁,巨人们热情地款待了他们——食物异常丰盛,而美酒也没有之前巨人的角杯里的那样腥咸——可他们三个都沉默寡言,一点儿也不像平常盛宴中的他们。

    三位同行者都默默无言,带着些许尴尬,他们因为之前的失败而表现得十分谦卑。

    天亮的时候,他们离开了乌特嘉德的城堡。国王,也就是外域的洛基亲自为他们送行。

    “如何?”外域的洛基问,“你们在我家过得如何?”

    他们愤愤地抬头看着他。

    “不怎么样,”托尔说,“我一直自诩强壮无匹,现在我觉得我什么都不是。”

    “我还以为我跑得很快呢。”希亚费说。

    “而我之前从未输过任何一次吃东西的比赛。”洛基说。

    他们走过了外域的洛基的城堡的最后一道门。

    “你们知道,”巨人说,“你们不是无名之辈,也不是一无所长。诚实地说,要是昨晚我就知道这些,我绝不会请你们到我家中,以后也绝对不会再邀请你们来了。你看,我用幻术欺骗了你们所有人。”

    三位旅行者抬头看着巨人,巨人则低头望着他们微笑。“你们记得斯克里米尔吗?”他问。

    “那个巨人?当然。”

    “那是我变的。我用幻术改变了外貌,将自己变得那样巨大。我的干粮袋是用牢不可破的铁线捆绑起来的,只有用法术才能打开。而托尔,当你用锤子打我的时候,我是假装在睡觉。我知道你轻轻一击就可能致命,所以我用法术将一座山移到你的锤子和我的头中间,而且让它隐形了。你看那边。”

    远远看去,有一座马鞍形状的山,其间有着好几道山谷:三个方形的山谷,最后一个尤其深。

    “我用的就是那座山。”外域的洛基说,“那些山谷就来自你的神力。”

    托尔没有说话,他咬着下唇,鼻翼扩张,红色的胡子也开始立起来。

    洛基问道:“昨天晚上城堡里的事情也都是幻觉吗?”

    “当然是。你看过野火燎原吗?野火从山谷呼啸而下,将一路上的草木都吞噬殆尽。你觉得你吃得挺快?可你永远也不可能吃得像洛吉一样快,因为洛吉就是野火的化身,他能将食物和盛着食物的木槽吞噬,是因为他烧光了它们。话说回来,我从未见过谁进食如你一般快。”

    洛基绿色的眼睛里同时闪过了愤怒和崇敬,因为他憎恨被人戏弄的同时,也钟爱和欣赏那些戏弄人的把戏。

    外域的洛基转向希亚费。“孩子,你能想得多快?”他问,“你能想得比你跑得快吗?”

    “当然,”希亚费回答,“我能想得比任何事都快。”

    “这也就是我让你和休吉赛跑的原因,他就是思想。毫无疑问,你是我们所有人见过的跑得最快的人,可是希亚费,不管你跑得多快,也不可能快过思想。”

    希亚费什么也没说。他想说点儿什么,抗议这不公的比赛,或是问一些什么问题,而这时托尔低声发问了。他的声音低如远山中回响的闷雷。

    “那我呢?我昨晚到底做了什么?”

    外域的洛基停止了微笑。“奇迹,”他说,“你成就了不可能之事。你无法亲眼所见,但是你喝酒的角杯的杯底所连接的是最深的海洋。你喝的水足以让整个海面下降,因此,海面波涛四起。因为你,托尔,从此以后,海洋会有潮起潮落了。我很庆幸你没有喝第四口:你可能会把海洋喝干的。

    “你试图举起的猫也并不是一只猫。那是耶梦加得,也就是米德加德的巨蛇,它环绕着世界的中心。举起米德加德的巨蛇是绝不可能的,然而你做到了,你甚至弄松了它的一环——在你把猫的一只爪子举离地面的时候。你记得那时候的一声巨响吗?那就是地球移动所发出的声音。”

    “那个老妇人呢?”托尔问,“你的乳母?她是什么?”他听起来非常温和,不过此刻他正紧握锤柄,以他最熟悉舒服的方式。

    “那是伊里,也就是老年。没有人可以击败老年,因为最终她会击败我们每一个人,让我们日益孱弱,最终,她会永远地合上我们的眼睛。对我们所有人都是这样,除了你,托尔。你同老年摔跤角逐,你在摔跤中能够站住,我们都惊讶得合不拢嘴。而当她施加全力于你时,你也只跪下了单膝。我们从未见过如昨晚那样的奇迹,托尔。从未。

    “现在我们见识了你的神力,我们知道让你来到乌特嘉德是多么愚蠢。以后,我必须更好地保护我的城堡。我将令你们中的任何人都无法再找到它、无法再看见它。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你们都永不会再回来。”

    托尔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锤子,可惜锤子还未砸下来,外域的洛基已经消失了。

    “看啊。”希亚费说。

    城堡也消失了。外域的洛基的城堡都变得踪影全无。现在,只剩下三位旅行者站在荒无人烟的平原上面面相觑。

    “我们回去吧。”洛基说,然后他补充道,“不得不说,那个做得真不赖。幻术运用恰到好处。我想我今天学到了些东西。”

    “我会告诉我的妹妹,我和思想赛跑过了。”希亚费说,“我会告诉萝丝克芙,我跑得很快。”

    但托尔什么也没说。他在想前一晚上的事,和“老年”摔跤、痛饮海洋的事。他在想那条米德加德的巨蛇。

    [1]“洛吉”原文为Logi,与“洛基”(Loki)十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