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绿堡

  络腮胡子齿间衔着的野花来回摆动,女子看向远方。他们已经醒了一会儿了,否则女人的目光就不该眺望远景而该驻留在男人脸上。

  他们坐在山梁上,络腮胡子温柔地抚摸着女子的后背。那里崎岖不平,留着某个部落用高温烙铁烫下的角色标记。山脚下是一片密实的墨绿城堡,它们远不如白楼高大,但整体面积可能不逊于白楼——这里本是一座小城镇。

  时下占绝大多数的聚居点还是中小城镇集团——大城市都被放弃了,那里不是放射就是瘟疫,不适于居住。而在这些小土围子里,一系列战时法令被颁布,实行兵团式管理,属于典型的契约政治。而且这些地方都很排外,还是那句话,事实上他们做的与白楼如出一辙:在自保的前提下寻求发展。

  “我们要下去吗?”女子用眼神问。

  “那是我的家。”

  “你不是居无定所到处漂泊吗?”

  “可总得有个名义上的家。”络腮胡子答道。“下一段刚好她是。”

  街道很脏,衣不遮体的士兵来回巡视,粗暴地呵斥居民,充满敌意地互相寻衅滋事。行人们神色匆匆,工作时间外出或停下来聊天都是被禁止的,各种物资的产量仍旧十分匮乏。

  绿堡最高行政兼军事长官的办公地点在城市另一边的半山腰上,选址于此应该是为了逃逸方便。他接待了络腮胡子,女子则被留在警戒线外。

  “您也是被他们追踪的优者吧?”

  “肯定是啊。你看我,每天都要带着这个破玩艺睡觉。”胖乎乎的长官指指墙角那个头盔模样的东西。“但最多减弱点,联合探测系统真靠近了就没办法了。”

  “关于这个你有想法没有?”

  “想法?我们当然有!”最高行政兼军事长官——我们还是按惯例称他为市长吧——边说边看表,以示他时间有限。“不就是特征波吗?其实方法很简单,每人携带一个小发射器就成,构造简单,可叠加出来的波形肯定变了。”

  “你们有干这事的人吗?我是说分析特征波的人才。”

  “你能吗?”

  “我不能。”络腮胡子从衣服里层掏出一团发黑的纸卷。“但我给你带来了白楼的布防图。”

  “你是说让我的人去进攻白楼?”市长笑吟吟地看着络腮胡子。“就凭我手下这三、五千人马?”

  络腮胡子这种人市长见的多了,他们的计划大多是七拼八凑的空谈,一听说绿堡高价收购就来碰碰运气。只不过这人要求更高,坚持面见最高领袖,看在他在这一带多少有些名声,市长就为他行了个方便。尽管如此,他还是在饱尝了警卫们的铜爪铁蹄后才被放行的,衣服都被撕成了一条一条的了。市长一见他就摊开双手报以无奈,表示他无力管教部下的小节问题。

  “不,我是说你能救出硝哥来。”络腮胡子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个人你知道吗?”

  市长盯着建议者不说话,于是后者道出一个详细的解释:这人是位生物物理学家,能在分析优者的特征波后研制伪脑电波。只要得到他,一大批优者就可以不进白楼了,就可以在外面安心建设文明了——这世界毕竟很大。

  “进白楼救人?”市长脸上仍是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态,但做的有些夸张,让人一望便知他心里有其他想法。“说说你的方案?”

  “看这儿,这儿有个污水管道……”络腮胡子摊开图纸,介绍他的方案:我们可以派没被列入优者名单的人去救硝哥。白楼不想找的人未必就没用处,这也正好打破他们的优者神话。现在唯一不能把握的是这三处哨兵巡逻的时间,但我想应该有办法解决。

  “应该有办法?”市长叫了一声。“你说的倒轻巧!这正是最大的麻烦!”

  “我想您的手下能解决它。”

  “当然,当然能解决!”刹那间市长在脸上重绘了一套表情,语气里充满自信,指头在图纸上乱点。“假如白楼里有一个人,他能帮助我们,并把硝哥的囚禁点安排在这儿,不就全解决吗?哈哈哈哈……”

  “而这人……你们有?”络腮胡子先是陪着干笑了几声,可马上察觉了其中的问题,不能确定市长的话究竟是疑问还是陈述。

  而市长却突然正色,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你是说他们已经在路上了?”络腮胡子再次试探。

  “我想他们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市长裂开大嘴,洋溢出自豪的笑容。

  络腮胡子本想把纸卷揉成一团,但他想了想还是小心地把它收好。“哦……还有,这几天我要住在这里……”

  “没问题没问题。”市长看了络腮胡子一眼,马上明白了他要什么。“这是两天的饭票。”

  “我们有……两个人。”

  “五顿……我只能给你六顿。”市长皱了一下眉。“七顿,七顿总够了——不能再多了。”

  出了市府络腮胡子才搞清市长的换算关系,一天的饭是按两顿计的,据说以后还要再减。

  女子没在原地,络腮胡子到处寻找。当他看到满街的士兵后心中一沉,猜测她凶多吉少。路过食堂时他犹豫了一下,决定再找上半个小时再放弃。

  络腮胡子向无数人打听,终于了解到她确实是被士兵抓走了。他想她不至于去偷吃的,他进市府前给她留了一包食物,想必是在大街上闲逛来着。他不得不又来求市长的人情,还在士兵那里花了一张饭票,才把她赎出来。幸好他动作还算快,她还没被奴役太久,脖颈上的暗红色鞭痕也不是很深。

  夜间宵禁,也没旅馆,络腮胡子带着女子在集体住宅借住。黑暗中常有手伸到他或女子身上,让他噩梦连连,半睡半醒地提防着两人的安全,枪从没离开过手。

  第二天络腮胡子没把饭票全部吃完。他和女子一次用去三张饭票,吃得饱饱的,然后把剩下的都换成了子弹。

  “我们不能久留,这不是我的家。而且,这里马上就要被屠城了。”

  硝哥真要被救到这里,对所有的优者来说是个幸运,但这座城池的命运就难说了。必须马上离开。

  姑娘看着他不说话。

  与此同时——

  搜索队的人马掠过河沿大酋长的领地,部落游民们注视着他们扬起的硝烟,双方互不干涉,相安无事。

  但无论哪一方都知道,这种所谓的“互不干涉”从实力角度而言完全是一边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