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首要原因在于,我们的目标星球出现了异常情况,这种异常暂时阻滞了我们的行动。有人认为我的失职也是原因之一,也们认为我的预警建议提得不够坚决。事实上,没有人能够仅靠动动嘴皮子来跟尊贵的布里泰对抗,你知道,这是绝不可能的,至少在巨大的危机显现出来以前。

——摘自拉普斯坦对艾克西多的访谈纪录

满天星斗放射出的微光在轻轻闪烁,它们像是因为恐惧而颤抖,如果星星也有知觉,它们一定会感到恐惧。

从宇宙空间跃迁而来的舰队乱作一团,这是大型能量场变动所造成的,时空扭曲和经纬错乱带来的麻烦还要再持续一小会儿。

现在,它们已经出现在精心选择的月球轨道预定点上,就像宇宙诞生时出现的第一个火球。

明亮的宇宙尘、灼热的新星和无数的宇宙流从时空的裂缝中喷涌而出,像一尊无与伦比的巨炮炸出的火花,燃烧着的流体以光一般的速度到达目的地,在接触三维空间的一刹那突然消亡了。

一团巨大的异物在闪耀的强光中像狂暴的彗星熊熊燃烧着。紧接着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大爆炸。这是一场地狱级别的能量喷发,它从宇宙的裂缝向外撕开了个大口子,炙热而又狂暴的能量波从裂口涌出,逐渐成型。这些东西越变越大,越来越有力,越来越充满威胁。天顶星军队的舰队终于来了。首先出现的是天顶星军队的旗舰。一排排贪婪的光线从它的后部射出,照亮了它的轮廓——它足足有九英里长,还配备一个突兀的不规则形状的汽缸。

这艘战舰有好几艘太空堡垒每那么大,战斗机搭载舱、山一般厚重的装甲和难以估量的火力足以使它成为具有无限扩容能力的强力武器平台。骄傲自大的天顶星舰队在太阳系中展开了搜索,它们很快就发现了目的地,猎物正在那里等着它们。

这艘战舰纯粹是出于军事目的而建造的,征服、战斗和毁灭就是它的使命,操纵战舰的种族也以此作为他们生存的惟一目标。

这艘旗舰就像活在深海的利威尔森(《圣经》中邪恶的海中怪兽),它就是人类的梦魇。这条巨型鱼的上层结构组成了鱼鳃和硕大的鱼眼,探测系统则是它的脊椎,块状的二级火炮活像充满威胁的毒牙,数百码以外被照亮的观测舱就是它突出的复眼。

旗舰后面,天顶星军队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舰队正在集结。它们跨越了许多光年的距离,在扭曲的宇宙空间不断跃迁,最终来到这里。它们活像一群披着铠甲的海鱼,战舰数量之多足以填平大海。船体上鳞片般的装甲被漆成邪恶的绿色、棕色和黑色,惟有下部比较脆弱的部位呈现出病态的蓝灰色。

它们比天上肉眼能看到的星星还要多,尽管这支舰队正小心翼翼地推进,但从规模和实力看,它无疑是天顶星舰队中实力最强大的一支。舰队在旗舰的引导下前进,尽管这一路它们没有遇到过能与之匹敌的对手,但打头的旗观仍然表现出十二分的谨慎。

如果用人类的语言来描述,也许可以这样理解它们的谨小慎微:即便是凶猛的饿狼也可能命丧虎口。

为了追踪一只受伤的老虎,数十万艘战舰组成的大舰队超越时空来到这里,在旗舰后方集结。

在最高指挥官的旗艘上,体形高大却不失灵活的布里泰身着制服,站在透明的碗状玻璃观测窗后面凝视着他的指挥中心。即便在身形高大的天顶星人中间,布里泰也算得上铁塔一般高大的人物。和手下身经百战的勇士一样,布里泰不但体格强壮,而且还是个出色的战士。天顶星人都经历过特殊的进化过程,因此他的皮肤也和多数人一样呈紫红色——这种颜色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黏土。

一道光束在半空中投射出目标星球的三维图像,那是一颗微不足道、也不值一提的小小蓝白色球体。实在没什么看头,他对此感到非常失望。

布里泰伸出一只手抚摸着冷冰冰的面罩、它由水晶和金属制成,覆盖了布里泰头部的很大一部分。他想起了许多年前佐尔死去的那段日子。就在那一天,太空堡垒消失了,可直到现在,他还是能够感觉到失败的痛楚。

作为一名战士,他信奉宿命论;战土对凯旋的渴求使他相信,最终的胜利就要被他握住手中

布里泰冷冷地审视了地球一番。“搜索光束已经锁定了这颗行星。不过你能不能确定,它就是发射源。”他的嗓音既响亮又低沉,声波震动舱壁,引来一阵回音。

站在布里泰身边的是他的参谋艾克西多。尽管自己不在视线之内,他还是轻轻向布里泰敬了个礼——这种举动和他的日常习惯并不相符,“是的,阁下,我可以肯定。”

布里泰噘起嘴唇,他正在思考问题。“他们完全可能借助再次跃迁而逃脱。”到手的猎物完全可能再次失去,他几乎无法忍受这种痛苦的想法,但布里泰却丝毫没有把它流露出来。

“不可能,阁下,”艾克西多迅速回答道,“到目前为止它还没有再次进行超空间跃迁的迹象。”

真是野蛮,布里泰再次起回想起他族人中的那些叛国者以及他们涉险逃离的经过。“嗯……情况有了很大变化,所以他们只好着陆,以使修好那艘飞船。”他望着艾克西多,“我想这是个合理的解释。”

艾克西多谦恭地点点头:“我同意您的意见。很可能是这样,阁下。”

布里泰过去常靠自己的本能和演绎推算做决定;而这次,他和艾克西多——天顶星人中最聪敏的智者取得了一致。看来,这次他又猜对了。

布里泰琢磨了艾克西多一阵子:他个头矮小,和天顶星人的标准体形相比简直就是个侏儒,一个脆弱没用的便宜货。他形容憔悴,长着一双突出的、看上去似乎没有眼睑的眼睛,蓬乱的头发呈现古怪的红锈色。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是天顶星法律和传统的化身,在战场上,他比那些高高在上的指挥官更有价值。除了这些美德,他还把自己的忠诚和近乎无私的奉献全给了布里泰。

布里泰简单地点点头,“很好。派一队侦察机探测一下这个星球的原始自然情况。”

在天顶星战士的精神世界里,效率是紧紧排在忠诚和战斗勇气之后的美德。布里泰一般很少用这个词,然而此刻,舰队中已有两艘重型巡洋艇脱离了大部队,朝着那颗毫无戒备的行星进发。

庆典现场,瑞克正站在SDF-1号的阴影当中。自从变形战斗机被公开展示以来,瑞克第一次能够如此靠近地观察它。因为有罗伊的陪同,瑞克得以通过战机外侧的围栏并被允许进行实际操作以了解它的性能。

“嚯!真是架漂亮的飞机,棒极了!”他羡慕地盯着飞机,尽管他对战斗任务一点兴趣都没有,但这并不阻碍他坐进座舱亲自操纵它飞上蓝天的渴望。

他抚摸着机身,“看上去真棒。它怎么飞?”

罗伊仔细考虑了一会儿。“嗯……这样吧,不如你自己爬上去看个清楚?”

“你没开玩笑吧?”

“啊噢,当然我会坐在后排座位。”

今天晚些时候倒是有一场专门为贵宾安排的变形战斗机飞行体验项目;但现在,他们恐怕还是轻微地违反了相关规定。不过,向瑞克展示变形战斗机的性能可能会使他改变对军队的态度;当然军队也同样需要像瑞克?亨特这样的飞行员。

瑞克正爬上梯子,好奇地盯着变形战斗机的仪表盘。

“操纵系统看起来很复杂。”罗伊立刻接过话头,“我会负责把你教会。”

瑞克低下头看着他傻笑,“这个我一点儿也不担心。只要你能飞得起来,我当然也没问题。”

罗伊哼了一声,“别那么自负!”

瑞克和罗伊分别在前后座舱坐定,罗伊递绐他一个红色的带帽檐的飞行头盔,当然,它也是用洛波特技术制造的。

瑞克把手中的头盔翻转过来,检视它的内部结构。“哇,这是什么头盔,里面又是些什么怪东西?”

“是传感器。它们能够接收你大脑内部的电磁活动信号。从某种程度上看,你也可以把它当成脑波读取器。”

这些柔软而又容易弯曲的传感器就像头盔内部的衬垫,它们不会对人体造成伤害。可是要把自己的脑袋接到这些线路上,瑞克并不认为他喜欢这个主意。“它是干吗用的?”

“用来驾驶变形战斗机呀,小弟。当然,你仍然可以完全靠手动来操纵这架飞机,但这些活现在可以让这个小家伙通过高级控制系统来完成。”

瑞克踮起脚尖斜靠在座椅上,好让自己能看见坐在后排的罗伊。“我刚刚看过你手下的飞行员做的表演,还记得吧?可你们为什么非得戴上这么个‘思维帽’才能驾驶飞机呢?它有什么特别之处?”

罗伊告诉他:“这个秘密还不到可以公开的时候,除非当官的收回他们编的那一整套鬼话。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现在坐着的这架飞机完全不同于人类曾经制造过的任何其它型号的飞机——它跟嘲鸟号之间的区别,就跟拿嘲鸟号和一只鞋相提并论一样,完全是天差地别。”

“因为你并不只是在驾驶一架用洛波特技术建造的飞机,你必颁把自己的生命注入到这飞机当中。”

在人群上方,罗索参议员正高高地站在主席台上进行他的重要致辞,他的话音被放大了许多倍,回荡在人群中。声波传送到人海中每一个最偏远的角落,彩旗在风中噼啪作响,这一刻让所有的人都体会到工程结束时那种成功的喜悦。

“今天,是十年以来我们在座的每一位都期盼已久的日子!现在,洛波特技术计划已经成为麦克罗斯城巨大的经济财富,当然它也是为了全体人民的福利而发展的!”

格罗弗舰长正站在罗索身侧,在他身边还有其他几位显赫人物,格罗弗正在努力克制自己,不让自己做出打个哈欠或是厌恶地挥挥手之类的举动。他很清楚,罗素和他亲信的所作所为完全是为他们自己夺取声誉以及不露痕迹地为他们在竞选中获胜铺路搭桥而已。

格罗弗挑剔地看了看天气,最后不得不咕哝一声表示满意。他已经等不及了,军方的其他部队已经在太空完成了部署,它们在等待SDF-1号的发射,此刻,它们正在为它的太空处女航巡逻放哨。但这些政客们并不在乎让谁在什么地方干等着,为了能在聚光灯下多呆一刻钟,他们早就把精确的启航时刻表搅得乱七八糟。

罗索还任继续他的演讲,一名联络官从后台出现,朝主席台上的格罗弗走去。“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在现在和将来,洛波特技术还能够为全人类造福。更不用说它对保证我们的母星——地球的重大意义了!”

联络官咬着格罗弗的耳朵小声汇报:“对不起,长官,太空观测站发来紧急信息。他们观测到一起怪异的闪光和爆炸,从辐射仪提供的数据来看,这股巨大的能量和太阳重力场的异常活动有关。”

尽管天气很热,格罗弗的感觉却像掉进了冰窖,“在十年前也发生过同样的事情,你还记得当时的情形吗?”

联络官点点头,尽力隐藏起他的恐惧感。“那正是外星飞船降临地球的日子。”

作为一名经验老到的指挥官,格罗弗很快就作出镇静的表情。“你最好马上核实。跟我来。”

就在罗素向大家介绍SDF-1号的指挥官——亨利?格罗弗舰长获得的种种荣耀之时,他却大步流星地走下了主席台。

罗索不知说什么好,对他来说,这可是第一遭。“回来!你还要对大家做演讲呢!”他大声喊道。

格罗弗甚至连头都没回。他哪来的时间演讲啊。

在SDF-1号的舰桥上,几位女士正在太空堡垒的核心岗位忙碌,她们奋力要把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情势理出个头绪来。

“它到底怎么了?”克劳蒂娅问。用尽了所有能想到的法子调试仪器,但她仍然无法恢复对战舰系统哪怕一丁点的控制。

“克劳带娅,把读数报给我!”丽莎冷静地下达命令。在她们周围,警报器在喧嚣,指示灯在闪烁,故障频频出现,计算机也超出了负荷。

克劳蒂娅无助地看着她的一切努力付诸流水,“战舰上所有的系统竟然在没有人工干预的情况下自动开启了!”

这些突然无法控制的设备竟然毫无征兆地启动了战舰上的能源——飞船的超级引擎,它们早就被密封起来,就连朗博士也不敢轻易打开。与此同时,许多不同的外星仪器也和主控系统一起加入运转的行列。它们对SDF-1号下达的操纵指令让人感到迷惑不解。舰上人员完全插不上手,只能无助地观望。

“防御系统正在启动主炮!”克劳蒂娅惊恐地报告。

在巨大的舰首的另一头,庞大的马达变速装置正在嗡嗡地低呜,一双巨型悬臂向前移动,向两旁凸轮模样的大型装置上靠拢,成为战舰前端的一部分。悬臂在适当的位置锁住,像一只古怪的音叉。舰首在重建的时候就被移到更高的位置,现在,它笔直地指向麦克罗斯岛悬崖后部宽阔海面的上空。

丽莎的脑子在飞快地运转着:主炮以前从未发射过,没人知道它的威力到底有多大。因此,这项测试本来是安排在空旷的外太空进行的。假如它现在就发射,那么它可能造成的伤亡和破坏应该比这艘战舰坠毁在地球上还要可怕。

与此同时,战舰上的每一个人都能感觉到巨舰龙骨底下作垫块的巨石在轻微颤动。汽笛和高音喇叭发出的警报声震耳欲聋。

SDF-1号正在为主炮定位。丽莎发现了这一点,可是,它的目标在哪里?

“切断所有系统!”她向克劳蒂娅命令道。

克劳蒂娅连续数次扳动总开关,可是没有反应。她无助地望着丽莎,“它不起作用!”

舰首突然冒出一道眩目的火焰,橙红色的光芒照亮了舰矫,把她们摇拽的影子透射在舱壁上。

在两只向前突出的吊臂中间和四周,橙色的火舌不断地前后奔流、旋转和扭曲,难以估算的巨大能量像瀑布一股倾泻而出,聚集住吊臂尖端。火花劈啪作响,仿佛急切地想奔赴自由的彼岸。

这个时候,丽莎才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突然,舱门打开,格罗弗急切地冲了进来,不料脑袋却在门框撞了一下。他没有把时间浪费在对民众作信誓旦旦的演讲上——这些人重建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机械战舰,可就是偏偏没有为它留下足够的顶部空间。

“舰长,主炮就要发射了!”

格罗弗花了几秒钟时间对整个局势作了估计。不过从他的表情看来,丽莎知道他和自己一样困惑。

“我无法控制设备!”克劳蒂娅告诉格罗弗,“该怎么办?”

就在这个非常时刻,丽莎为她自己上了一堂骇人的课程。无论在高等专科学校、军事院校还是高层领导学院学过什么,你总有碰到束手无策的时候。

吊臂上的能量风暴不断累积,终于被猛抛出去,大地都颤抖了,主炮发出的巨响就像数百万只恶魔在高喊。无坚不摧的能量大爆发撼动了吊臂。

光球喷薄而出直射远方,形成一道毁灭的洪流,一条和SDF-1号一样宽的火焰之河从麦克罗斯城向外直射而出。

丽莎先前以为光球所到之处必然全部毁于一旦,连聚集的平民都无法幸免,然而它并没有发生。巨大的光球越过悬崖,从海上惊过,海水被蒸发成蒸汽,它们在高速旋转中不断膨胀,水汽凝结的云朵正缓缓上升,它们显然并不满足于在海面上存在区区的几个钟头。弹道是笔直的,而它下面的地球却是网球形的,威力巨大的能量像长矛般刺向字宙深处。

丽莎?海因斯正在记录城市的受损情况。麦克罗斯城完整无缺,没有遭到丝毫的破坏;他的父亲也在城里的某个地方好好地活着。更进一步的消息正通过望远镜和监视器稀源源不断地进入舰桥。

天顶星军队的重型巡洋舰正向看似无害的地球逼近,它们根本没有意识到毁灭即将降临到自己头上。炫目的能量像被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控制住似的,竟然分成了两股。

两道光束顺着两艘重型宇宙巡洋舰的中轴线把它们给洞穿了,装甲、武器、船壳以及上层结构和其它部分都在光束击穿战艇的刹那间汽化,战舰的外壳像过热的煤气罐纷纷剥落,残骸从内向外猛烈地爆炸,消失了,最终什么也不剩。这些物质转瞬之间就转化成明亮、耀眼、充满巨大能量的光球。

布里泰正冷漠地站在他的指挥所里,双臂交叉在宽阔的胸前。他亲眼目睹了那道光球怎样击毁两艘重型巡洋舰的全部过程。

“现在我们可以肯定:那艘船就在这个星球上!”这次他不需要再向艾克西多征求什么建议了,“所有战舰开拔,务必小心谨慎!”

天顶星舰队展开合适的阵形,黑压压的舰群向前方推进。它们已经接近了目标星球。

在SDF-1号的第一次发射之后,被烤得火热的空气在海面上扩散开来,海鸥也在不停地惊叫。

格罗弗正站在舰桥的碗状穹顶下——它被人们戏称为“挡风玻璃”——格罗弗几乎把脸整个儿贴了上去,他的目光扫视着眼前的汽雾,祈祷般地舒了一口气——感谢上帝,城市没有受损。

“磁性效应正在增强,”珊米报告说,她全神贯注地工作着,“一支舰队突然直接出现在太空,只有少数几艘太空船还靠在涡流附近。”

“我们再度恢复了对所有系统的控制,长官,”克劳蒂娅冷静地向大家宣布:“您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长官?”

格罗弗突然觉得自己变得苍老起来——甚至比这艘战舰,这个岛屿,比这片茫茫大海还要苍老。他确信自已已经大致猜到了个中缘由。不过即使是面对这些自己完全可以信任的舰桥机组成员,他也不想说出自己的想法。如果没猜错的话,整个星球的命运现在就全压在他一个人肩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