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独孤星星从此失踪了。整整一个月,没有它的一点消息。那三个日本人同样是踪影杳然,好象是掉进了地缝里。葛队长通知朱氏夫妇,说警方已经查明,这三人是日本奥姆真理教的首领和骨干,其中那位日本老家伙已经在日本蹲了40年的监狱,因年龄老迈身体欠佳,刚刚以人道主义原因而获假释,但不久就告失踪。日本警方只是在接到中国方面的通报后才知道他潜入了中国。葛队长苦笑道:

“林子大了,啥鸟都有。这老家伙就是一个难得的宝货。你看他的信仰有多坚定?不怕抛头颅洒热血,40年牢狱生活也不堕其志,一辈子尽干这些损人不利已的事情。世界上邪教组织多啦,但一般来说他们满足于欺骗教内的信徒去自杀。哪象这个奥姆教,非要强替别人作主,推着别人去送死!”

朱教授担心地问:“他潜入中国有什么具体目的?”

“不太清楚。奥姆教组织严密,又完全处于地下状态,日本警方难以查明内情。据不太可靠的消息说,他被假释后,正好听到了有关神力1号和超级猩猩的消息,他认为这是神的旨意,便匆匆潜入中国,想培养出一个邪恶的、对他唯命是从的无敌超人。”

“独孤星星和三人同时失踪,是否表示星星仍在他们手里?”

葛队长心情沉重地承认道:“有可能吧。如果那样就糟了。太糟了。一个智力不全又神通广大的猩猩正好是他们需要的。对了,下一批神力1号什么时候生产出来?这次一定要做好保卫工作。”

“我知道。我不会再疏忽了。”朱教授沉重地说。

一个月来,小刚开始不习惯自己的新生活了。不错,他早已学会在“快态”“慢态”之间跳进跳出,但问题是这个世界是个慢世界,是为慢人而建立的。他不得不时刻“拿着劲儿”去迁就它的节奏,实在感到别扭。考试时他不敢进行快速思维,走路时不敢快步走,连和同学们打打闹闹(这是由基因决定的少年阶段的生理需要,即生理学家们说的‘皮肤饥饿’)也不成了,因为只要他一伸手,同学们马上就会告饶:大侠手下留情!他现在真切体会到了独孤求败在达到武学巅峰时“世无敌手,怆然求败”的心境。

连白易似乎也同他疏远了——不是指交往,而是指心灵深处。连她也觉得,与功力超绝的闪电侠相比,两人已经不在一个挡次了。所以她的眸子中,老是带着一点儿敬畏和迷茫。当然,这只是下意识的表现,如果当真问起她来,她是绝不会承认的。这一点尤其让小刚恼火。

今天是法定的集体活动时间。四个朋友决定到卧龙岗下的玉雕厂参观。南阳的独玉玉雕全国闻名。独玉就产在城北20里的独山,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山包。很难想象,丰富的独玉矿藏恰恰埋在这个孤零零的小山包中。独玉开采历史十分悠久。从南阳黄山(不是安徽黄山)新石器文化遗址中出土的独玉铲来看,它的开采和加工历史至少要上溯到六七千年前。那时,连炎黄二帝也还没有出世哩。

他们在接待人员的带领下走进车间。虽然已是科学昌明的21世纪,但玉雕的加工手段并没有大的改变。工人们手里端着玉坯,在转动的砂轮上小心地磨着。有的是开粗坯的,按照师傅在玉坯上画的轮廓,先磨出个大样。另一些人手中的产品已基本完成,他们极为专注地磨着,因为此时稍有闪失就会前功尽弃。四个孩子走到他们身后时,他们的目光也一直没有离开手中的玉器。有一个工人去小解,即将完工的仕女放在案子上。马田不知天高地厚,伸手拎了起来。接待员忙不迭地喝住他,托着仕女小心地放回去。然后略带责备地说:

“可不能乱动。拿的位置不对,会把仕女的脖子弄断的。”

白易轻轻打了一下他的手背:“手狂!说过不许乱动的,忘啦?”马田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问:“叔叔,为什么不用电脑控制的三维机床呢。这种机床早在工厂里普及了。只要设好程序,什么复杂的形状都能干出来。”

“没错,你说得对。但是工艺品向来讲究用手工,讲究用人手来创造美,因为再精巧的机器也缺少人的灵性。只有让玉雕大师们亲手把‘灵魂’放进玉器中,它们才能成为艺术品。”

前边是一个单间,门紧闭着。墙上有一个椭圆形的大窗户,镶着很厚的双层玻璃。透过玻璃,看到一个瘦小的男人在伏案工作。解说员放轻脚步,肃然起敬地说:“这里是一位著名的玉雕大师,武老。他在全国在世界上也是鼎鼎有名的。武老的作品就不用说了,都是国宝级的。他有一个怪癖:干活时不能有丝毫杂音。所以,工厂专门为他建了一座隔音室。你们看,地上和天花板都贴着隔音板呢。”

马田问:“那为什么要留一个窗户?没有窗户,隔音更好呀。”

“这是为了让年轻人能随时观摩他的手法。你们看看,能看出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四个孩子认真地看了一会儿。从这儿只能看到武老的背影和小半个侧面。他也象是其他人一样,手持玉坯在砂轮上慢慢磨削。马田和肥肥都说,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呀。只有小刚说:“我看出来了——他干活特别有精神。”

“对,对极了。”接待员夸奖道。的确,即使是看背影,也能看到武老全身的弓弦都在紧绷着,充满了张力。而车间其他工人则比较懒散和随便。正是由于这种无时不在的张力,才能把人的“灵魂”注入到玉雕中去。小刚贪馋地看着,他想,如果自己下次玩天王级的空战时也能随时保持这种张力,成绩一定会更棒。他问解说员:

“武爷爷在雕什么?似乎是一个薰炉。”

“不,是一个多层玉球。你们知道著名的象牙球吧,那是广州一个翁姓牙雕世家在200年前创造的绝技。他们在象牙球上开六个孔,用特制的刀具往里掏呀掏呀,剥离出一层层的空心球。最多可达34层。每一层空心球薄如蝉翼,晶莹透明,但都能转动自如。那真是人类潜能的最佳体现,因为,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一台机器可以干出这样精密的艺术品!……上个世纪末,玉雕艺人把这种技艺移植到玉雕上,先是三层四层,后来在武老的手里发展到十层。”他看看孩子们,“可不要小看这十层。独山玉质坚而脆,不如象牙那样圆润细密。所以,十层的玉球已经很不容易了。”

孩子们用力点头:“我们知道。”

小刚一直盯着武老的后背,现在,他身上那种无形的张力突然松弛了。他放下玉坯,伸了一个懒腰,在屋里来回走动着。可能他也看到了窗外的几个孩子,但他显然仍沉津于创造的亢奋中,对外面的动静视若不见。接待员怕干扰武老的工作,领着他们悄悄走了。

他们与接待员告别,走到厂门时,看见那个武大师匆匆走出来,拉着接待员打听着。虽然离得远,听不清他的问话,但小刚直觉到和自己有关。果然,武大师匆匆赶来,喊着:

“大侠留步!朱小刚朱大侠!”

小刚的脸庞一下子红到耳后,窘得不敢看自己的同伴。虽说过去也有同学们这样喊他,但那只是朋友们之间的玩笑,不必认真的。可是现在,一个著名的玉雕大师!又喊得这么郑重其事!在朋友们善意的笑谑中,那老人脚步迫促地赶来,分明是要向小刚鞠躬。小刚眼疾腿快地赶上去,一把挽住武老的胳臂:

“武爷爷,千万别!……可别这样称唿我,会把我羞死的。”

武爷爷执拗地说:“你就是大侠,没错!我知道你武功卓……”

小刚忙打断他:“爷爷,你咋认识我?”

老人的脸色沉下来:“边吉成是我外孙。”

“噢,是成哥呀。”

“哼,这小畜生!丢尽了武家的脸,我真想一刀宰了他!……小成子说是你救了他。你是他的救命恩人。”

小刚的脸又红了:“什么呀。爷爷,别说这些了。”

“就是他的救命恩人!不是说救了他的命,是救了他的心。”爷爷欢喜地说,“我经常听他说起你的大名。要不是觉得丢人,我早去看你啦。我在小成子那里见过你的照片,刚才我往窗外扫了一眼,心里说这孩子咋恁眼熟呢。孩子,真高兴能见到你。我替小成子谢谢你。”

“爷爷,别说这些好不好?我还得感谢你呢。刚才看了你干活,觉得你干活特别有精气神儿!我从你这儿学到不少东西哩,爷爷也是玉雕行当的大侠。”

武爷爷高兴了:“你说的不错,天下万事万物都是一个理,不管是玉雕还是武学。小刚,小小年纪,你咋能练出这么高的功力?”小刚心想要糟,他又把话题拉回来了。好在爷爷转了话题,“赶明儿我要雕一个最满意的玉球送给你。”

“谢谢爷爷。”

武老转过脸,同其他三人又聊了几句。他显然从外孙那儿得了不少情报,所以轻轻松松喊出了三人的名字:白易——小黄蓉;马田——抬杠博士;菲菲——肥肥。“谢谢你们,你们都是好孩子。”

“特别是朱大侠!”马田笑道。

“对。别看小刚年幼,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小刚武功高绝,宅心仁厚,当得上大侠二字!”

晚饭后爸妈富有深意地笑着:“小刚,来,送你一件礼物。”

“什么礼物?”

“来。”爸爸把他领到卧室里边的密室,打开保险柜。小刚立即猜到了是什么礼物,兴奋之锤在心中开始撞击。柜门打开了,果然是它!是那只熟悉的、亲切的小瓶,瓶中装着碧绿的溶液。“神力1号!”小刚的嗓音都直了,“爸爸,你不是说至少要一个月之后吗?”

爸爸简短地说:“我们改进了生产工艺,把时间缩短了。现在,已生产了101瓶,那100瓶已经送交给国家,只能留下这一瓶。孩子,我已经尽最大努力了。”

小刚理解爸爸的难处,心想马田和肥肥这一次是没戏了。他觉得遗憾,但更多的是兴奋。他再次确认道:“这一瓶是给白易的吗?”

“对,给她打电话吧。”

人影一晃,小刚已从密室里消失了。

电话的跳号声非常缓慢地响着,简直象是响了30年。小刚恨恨地想,等他长大,走入社会,第一件事就是发明一种能以光速跳号的电话机。电话终于接通了。小刚急急地说:“白易,一个好消息!”他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地跳进了快态,忙放慢速度,“白易,一个好消息。第二批神力1号已经出来了!”

电话那边是一声惊唿:“真的?”

“当然真的,可惜这次只能匀出来一瓶。这瓶给你吧,马田和肥肥只能等到下一次了。”

白易也觉得歉然,觉得自己的喜悦有点自私。不过她想,这么点自私还是可以原谅的。她迫不及待地说:“那我现在就去吗?”

小刚笑道:“你比我还性急呀。爸爸说这次服用要作一些准备工作,服用时要循序渐进,要随时配合磁场疏导,不能象我那样一口喝干,那太冒险了。爸爸说三天后让你过来。”

“三天!我怎么等得及呢。要不,让我先看一眼,行不?”

“行——啊。”小刚迟疑地说,“我向妈妈求求情,她会答应的。”

白易犹豫片刻,不情愿地说:“不必麻烦了,还是耐着性子等三天吧。要不朱伯伯和童阿姨会笑话我的……不过,今晚我一定会失眠。”

小刚想我也会失眠的,他的喜悦也不在白易之下。从屏幕上看,白易的情绪忽然低落下来,浮出了浓浓的忧伤。小刚奇怪地问:“白易你怎么啦?为什么难过?”

白易低声说:“我又想起了小星星。已经一个月了,没有一点它的消息。它会不会……不管怎么说,我也不相信他会变坏。你说是吗?”

“对,我相信。警方一直在寻找,肯定能找到的,你别难过。”

“但愿如此吧。谢谢你,朱大侠,谢谢你为我讨来了天下至宝。”白易笑道。

“不客气,明天的白易女侠。”小刚也笑道,同白易互道晚安。

两个孩子不知道他们的电话被窃听了,载着这些信息的电波迅速传到了城北20里的独山,传到了一条阴暗的玉矿废洞中。

对独山玉长达数千年的开采,尤其是解放后的开采,在独山上留下了纵横密布的矿洞。这些矿洞大多已经废弃,无人光顾。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在全民经商的潮流中,附近一位脑瓜灵活的农民想到了这些矿洞的价值。不过,他的计划带着典型的农民的烙印——把十殿阎王和小鬼判官请进矿洞里。于是,这儿成了阴风惨惨的幽冥世界,青面獠牙的恶鬼拉着赤身裸体的罪人:奸夫淫妇、不孝儿女、贪官污吏、大盗巨枭,送到各种残酷的刑具中,有剖腹剜心、油炸锯割、毒蛇毒蝎……

不知道这位老板是否赚回了他的投资,反正这处地狱乐园很快就关门大吉。原因很简单,21世纪的人们已经不需要这种自虐加他虐式的、带着旧时代腐朽气息的精神享受了。经营者撤退时仅仅撤去了电源,并没有清理这些塑像。于是,阴间诸君就伴着黑暗永远呆在矿洞里。

不过,这些天来,矿洞中一直亮着一灯鬼火。在昏暗的光线下,小鬼判官们表情漠然地看着三个不速之客。不用说,这是从人间消失的三个日本人。一个月来,他们始终潜伏在这里,通过安装在朱家通话线路上的窃听器,时刻窥伺着时机。

今天,时机终于来临了。

三人仔细听了窃听器中小刚和白易的对话,抑不住心中的狂喜。一个月的潜伏使三人人面色苍白,目光荧荧,那副尊容比身后的群鬼好不到哪儿去。现在总算等到出头之日了。麻原义仁对孙女说:“开始吧,把猩猩喊过来。”

麻原芳子点点头,从皮包中取出毒品和注射器,对着矿洞深处喊:“独孤星星,过来!”

随着喊声,小星星从阴影中畏缩地走出来,贪婪地盯着女人手里的注射器。那天,在桐柏太白顶桃花沟中,在白易的掩护下它逃走了,但它并没有远走高飞。因为潜意识中某些神秘的诱惑,它潜回南阳,藏在城北独山的杂木林中。后来它无意中发现了废弃的玉矿矿洞,便把它当成了藏身之地。

以后该怎么办?它不知道。它就象被娇惯的孩子,对父母的管束怀着逆反心理,一心一意要摆脱这种管束。可是,一旦突然自由,它反倒不知所措,反倒思念起有人管束的生活了,尤其是思念小刚、白易这些朋友。

那时,它还不知道三个坏人在它体内留下一个恶魔。不久毒瘾发作,来势凶猛。象是一百团烈火燎着它的五脏六腑,象是一千条毒蛇在咬啮着它的肝胆脾肾。它凄惨地呻吟着,在洞内滚来滚去,碰得遍体鳞伤。它的神智渐渐陷于昏迷……一排电光突然钻进它的血管,它从地狱飞升到天堂,那种熟悉的快感涌满了全身……

三个日本人为它注射了毒品,得意地笑着。这些天,他们通过星星身上的信号发生器一直掌握着它的行踪,不过他们一直耐心地等待着,直到星星的毒瘾发作。在这之后,他们就完全控制了这头粗具智力的猩猩。它已经离不开毒品了!这是比金蛛丝带更厉害的无形锁链。

这会儿,星星驯服地伸出胳臂,等着麻原芳子为它注射。麻原义仁挡住针头,冷酷地说:“你想注射科克吗?你想快乐吗?可以,我们可以满足你。但你今晚要为我们做一件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否则,明天就不会有科克了。听懂没有?你这丑陋的蠢家伙。芳子,你用哑语一句一句地复述给它。”

凌晨两点,朱义智被惊醒了,听到密室里似乎有动静。他没有惊动妻子,披上睡衣轻轻下床,从枕下抽出激光枪,赤着脚走过去。趴在门上听听,里边确实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朱义智端平枪口,轻轻推开门。

保险柜的门大开着,屋门后立着……他的独孤星星。它没有穿衣服,披着一身黑毛。右手握着一只绿色的瓶子,那当然是神力1号。星星在与主人照面时,有一个明显的停顿,它的目光和表情中满是愧意。但没等教授作出反应,他的激光枪就被夺走了,眼见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落在远处的地板上。随之眼前黑影一晃,猩猩也消失了,朱教授仅看见黑影是从窗户里消失的。

他三两步赶到窗前大声喊着:星星,星星!快回来,我不会怪你的!

窗外,月色如水,凉风习习。没有独孤星星的踪影。

童明也醒了,醒来后首先去喊小刚,但是,“光速”的小刚睡得很死,好容易把他喊醒,猩猩早就逃走了。小刚揉着眼睛问:“爸爸,是小星星,你看清了?”

爸爸叹息着:“是它,绝对没错。”

“它来干什么?想家了吗?为什么它又跑了?它该等我醒来呀。”

爸爸表情古怪地说:“它不是想家才回来的,它把那瓶神力1号偷走了。”

“什么?”小刚冲到密室,看到了门户大开的保险柜。他呆立在那儿,脑袋空空的,两行清泪不由得流淌下来。妈妈在轻轻抚摸他的脑袋,小刚喊一声:“妈!……”泪水流得更加凶猛。他觉得心中有一件美好的东西被打破了。神力1号被偷走,他怎么向白易交待?但这还不是主要的。最令人伤心的是,小星星,独孤大侠,他们的好朋友,竟然真的与坏人沆瀣一气,替他们来偷主人的宝物,这太令人痛心了!

他听见父母打电话报了警。奇怪的是,一直到天明,警方也没派人来。小刚一夜没合眼,他几次想打电话告诉白易,但终究没把电话打出去。他不想惊扰白易的爹妈,再说……他该咋开口说出这个坏消息呀。

清晨,爸妈刚起床,一伙儿记者就闯进屋门:“请问朱先生,童女士,听说你们的神力1号被窃,是真的吗?”

爸妈尴尬地应付着记者的提问。小刚不愿看爸妈的窘态,赌气回到自己的房间。他真想赶走这群讨厌的记者,天知道他们从哪儿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客厅里嘈嘈杂杂的声音不时传到卧室,他听见一个女记者高亢的声音:

“朱先生,神力1号是极宝贵的药品,是智慧的琼浆。它不是属于个人的。请问,你为什么私自保留了一瓶?”

爸爸很久没有回答。虽然看不见爸爸的表情,小刚也能想到,爸爸这会儿一定非常尴尬。等一会儿爸爸才说:“那是为了一次私人性质的试验……”

爸爸的声音低下去,听不清了。小刚打开卧室的电视。他没猜错,客厅的采访是现场直播。从屏幕上看到,一名男记者不客气地打断爸爸的辩解,问道:“在独孤星星被劫案发生后,你们为什么不接受教训,为什么安全工作仍是这样粗疏?难道你们不知道,这瓶神力1号被坏人偷走,会引出什么样的后果?——可能出现一个邪恶的超人。”

爸爸努力微笑着——他的笑容多么尴尬!——辩解道:“请放心,这种药不能简单地服用,必须辅之以磁场疏导。而这种仪器全世界仅此一台……”

妈妈恼火地低声喊:“义智!”显然她不愿爸爸继续向外泄露技术秘密。她走上前,不客气地对记者们说:“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很抱歉,但目前我们还有很多善后工作要做,请原谅,我们要失陪了。”

她态度强硬地下了逐客令,记者们不满地走了。小刚关了电视,心头很沉重。因为从刚才的镜头看,爸妈显然乱了方寸,他们已经被神药失窃事件击懵了!而在过去,他们除了是他的父母外,还是他心目中的偶像。他们睿智通达,机敏诙谐,是科学界的太乙散仙,是科学界的大侠。小刚曾相信,任何事情都难不住自己的爹妈。可是,今天他们怎么会这样慌乱呢。

爹妈送走了记者,低声交谈着回到卧室。小刚在一刹那长大了,成熟了。爸妈赋予他强大的功力,现在正是回报他们的时候。他要尽自己的力量帮他们度过这场难关。

马田是最后一个来的,三个朋友已经聚在小刚的卧室里,正襟危坐,表情肃穆。马田奇怪地问:“你们今天怎么啦?个个周吴郑王的。”

小刚严肃地说:“你先坐下,我们要商量一件很重要的事。”

马田看看三个朋友,老老实实坐下来。小刚沉重地说:“有一个坏消息。你们不是曾向我爸妈提出,想服用神力1号吗?现在,第二批神力1号已经生产出来了(马田和菲菲立即两眼放光)。可惜我爹妈只能匀出来一瓶(两人的目光流露出失望)。这瓶神力1号就放在我家的保险柜中,可是,昨晚被独孤星星偷走了!”

马田和菲菲都跳起来:“真的吗,是真的吗?”

只有白易没跳起来,她沉重地说:“嗯,来这儿前我刚刚看过电视,看过记者对朱伯伯和童阿姨的采访。可是,真的是小星星偷走了神药?朱伯伯当时看清了吗?”

“不会错。我爸爸看清了。”

白易又是失望又是伤心:“我真不愿相信小星星会变成坏人。”

马田和菲菲也不愿接受这个事实。马田为它辩解道:“那它一定是上了敌人的当,或者是让坏人的移心大法弄昏了神智。咱们得赶紧找到它,把它从坏人手里解救出来。”

菲菲困惑地说:“可是到哪儿去找呢,警方已经寻找一个多月了。”

小刚郑重地说:“这正是我要找你们的原因。”他叙述了爸妈对记者的回答,“我断定,那三个日本人得到神药后一定会潜入我爸妈的研究所,因为只有经过磁场疏导,才会培养出一个邪恶超人。所以,咱们可以埋伏在地下试验室里守株待兔……”

“对!”马田大声说,“咱们有闪电侠!有小刚守在那里,什么人能够逃脱?”

“对,你的武功是天下第一,连独孤星星也比不过!”

小刚摇摇头说:“光靠我一个人不行,一身是铁又能打几斤钉?也许我们得守7天7夜哩,7天7夜中我肯定要睡觉,可是我睡觉特别死,别人把我抬走我也不知道。这是我最大的缺点,就象练成金刚罩的人也有一个薄弱的命门。”

白易说:“咱们可以轮流值班嘛。我睡觉比较灵醒,就象那次,小星星稍稍把我碰一下我就醒了。那时小星星还是个好人……不说这些了。我可以多守一会儿,等发现坏人进来了,再喊醒你。”

“对,我就是这样想的。”

四个人跃跃欲试,真希望马上抓到坏人,把小星星解救出来。他们仍然确信,只要小星星回到朋友身边,一定会迅速复原成一个好孩子!几个人祥细讨论了行动的细节。第一个问题是如何瞒过父母。如果几天几夜不回家,各人的家长都会急坏的,一定吵嚷得满世界都知道。马田出了一个主意:

“就说我们结伴去郊游,不就行了?有咱们四个人互相作证,大人们不会起疑心的。”

“对,这样好,还能让他们为咱准备食品呢。”

菲菲啧啧称赞着:“还是马田聪明,肯定是个撒谎老手。还有一个问题,咱们咋能进到地下试验室又不被别人发现?”

小刚胸有成竹地说:“昨晚我已经实地考察过,我发现那间地下室有一个通气孔,正好勉勉强强能让小孩儿们下去。”

菲菲紧张地问:“我呢?我能下去吗?”

小刚仔细瞄瞄她的腰围:“应该可以的。通气孔是圆的,你呢,只不过比我们圆了一点,其实最大半径处差不多。通气孔可以通到地下室的一个小储藏间,那儿勉强能让四个人挤挤睡下。咱们就埋伏在那里打持久战,好不好?”

“好!还有一个问题。小刚,我们肯定要对家里保密,但你呢?朱伯伯和童阿姨是当事人,最好告诉他们吧。”白易说。

小刚不愿告诉朋友,说他的父母已经乱了方寸,所以他含煳地说:“我会告诉他们的。现在咱们再仔细想想,还有什么漏洞没有?要把计划考虑周到,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夜里12点,小刚领着朋友们潜入研究所院内,顺利地摸到那个通气孔前。三人紧紧贴在小刚身后,8只眼睛在夜色中闪亮着。四个人都是全副武装,穿着深色运动衣,深色运动鞋。马田还学着电影上的特工队员们,在脸上涂了几道黑色的斜纹。他们带着绳子,带着足够吃四天的干粮,还有几把小刀作武器。肥肥忽然抽抽鼻子:

“为什么这样臭?马田,你身上为什么这样臭?”

马田低声说:“抱歉。我的所有网球鞋旅游鞋都是白色的,现买又来不及。为了不暴露目标,只好用墨汁把它染黑。你闻到的是墨臭味。”

肥肥抱怨道:“那你为什么不用香墨?一会儿咱们蹲到一间小屋中,一定会把人薰死!”

白易嘘了一声,让他们停止争吵。小刚施展开他的凌波微步,在方圆50米内巡查一番,没有发现动静,便掀开通气孔的铁盖:“菲菲,你先下!”

肥肥看看窄小的圆孔,紧张地问:“我行吗?我能下去吗?”小刚已经把绳索捆在她腰间,牢牢打了个水手结:“下吧,我们三个拉着。”

肥肥缩紧身躯,把自己塞进圆井中。实际她是多虑了。看似极窄的圆洞恰恰能容下她的身体。绳索一点点抽长,终于听到下面压低的嗓音:“好,到了。”

绳索解开,小刚把绳子提上来,又把白易放下去。马田是自己爬下去的,最后,小刚把绳索系在铁盖上,用双脚用力撑着洞壁,再努力把铁盖翻到头顶,盖好,拉着绳子慢慢溜下去。黑暗中有三双手接着他的腿,听见白易欣喜地说:“到齐了,咱们的第一步成功了。”

摸索着转过拐角,前边就是宽大的地下试验室,曾为小刚作过磁疗的磁床静静地躺在那里。大厅里静悄悄的,亮着微弱的灯光。小刚指指远处的一团灯光说:“那儿有夜间值班警卫,不要惊动他们,跟我来。”身后的三个朋友都很紧张,压抑着自己的心跳。在这死寂的大厅里,连心跳声似乎也十分响亮。再转过拐角,警卫室的灯光看不见了。小刚揿亮微型手电,领着朋友们来到一间储藏室。这里没锁门,里边扔着笤帚、吸尘器、水桶等杂物,地方相当狭窄。四个人紧紧挤着坐下来,肥肥恼火地说:“马田,你的鞋太臭了!”

马田尴尬地笑着,小刚和白易也皱着眉头,不能怪肥肥挑剔,马田的鞋确实太臭了。不过,不能让他扔到外边——怕明天让人发现。小刚用手电在周围照了照,看见水桶里还有半桶水,便命令马田把鞋脱掉。马田乖乖照办了,小刚把他的鞋塞到水里,再用拖把压上,这才消除了污染源。他低声说:“好,现在一切就序了,我和白易值前夜班,马田和菲菲抓紧时间睡觉。”

他和白易挤在门边,透过门扇下部的百叶窗监视着。身后马田坐起来,吭吭地说:“小刚我想撒尿,我这人一紧张就想撒尿。我……在哪里解手?”

小刚也愣住了:在作计划时可没考虑到这一点。无论如何,不能在这个巴掌大的地方方便吧。他只好说:“那你出去吧,左边50米外有个厕所——千万不要惊动了警卫!”马田穿着袜子,老鼠一样溜出去。几分钟后他又象老鼠一样溜回来,低声夸耀着:“怎么样?踏雪无痕!”

小刚和白易松口气,身后的肥肥也坐起来,难为情地说:“我也要去,我也是一紧张就想解手,我早就想解手了。”

小刚叹口气:“你去吧。”

半小时后,那两个宝贝才折腾完,唿唿入睡。小刚也觉得眼皮发涩,他还从来没有熬到这么晚不睡觉呢。他用力掐掐自己的胳膊,赶走睡魔,伏到门缝上听外面的动静。白易问:“他们会来吗?”

“会,一定会。你想吧,他们偷走了神力1号,绝不会舍不得不喝的。可是只要服用它,就一定会来这里疏导。”

“但愿如此,但愿他们把小星星也带来。”

公安局和武警的联合现场指挥部设在试验大厅东边不远处一幢二层小楼上。这里原是研究所的资料库,柜子里堆满了光盘和老式的电脑软盘。书柜之间的空隙中摆了一张行军床,武警上尉和衣躺在上面,响着轻微的鼻息声。公安局的葛队长值前夜班,他守在电话机旁,嘴里叼着烟卷,袅袅上升的青烟薰得他眯着一只眼睛,面前已扔下几十只烟蒂,屋里烟雾腾腾。他倒是没有一丝睡意,劲道十足地玩着翻牌游戏。不时起身向窗外看看,然后折回头接着玩。

他们是两天前埋伏在这里的,上级警告他们,一定要把三个危险的邪教徒和那只超级猩猩抓到手,如有差错,提头来见!当然这是戏言,但葛队长从戏言中也听出了上级的焦虑。

床板响了一下,上尉说:“几点了?”

“1点。”

“你睡会吧,我来值班。”

“睡吧睡吧,年青人瞌睡大。我熬夜已经熬出功夫了,三天三夜不眨眼也受得住。”

上尉坐起来:“来吧,少在我面前吹牛,你才比我大几岁?来,少眯一会儿,听你的嗓子都哑了。”

他走过来,硬把葛队长拽走。葛队长打了个呵欠。说不困是假的,他的两张眼皮早就重如千斤。正在这时电话响了。葛队长扫一眼,是第5条线路,这是院子东部的监视小组。他抓起电话:“说话。四个人潜入?嗯,是小孩子,你看真了?那就不要管他们,好,继续监视。”

他对上尉说:“是四个小孩,其中有那位闪电侠。这些小鬼,也赶来凑热闹。”

少顷,第10条线路的电话也响了,是地下试验大厅的值班室打来的。这次是上尉接的电话:“有人从通风道进入地下室?我们已经知道,是四个孩子,不要惊动他们。”

葛队长很快进入梦乡,这也是当公安的基本功。上尉接着他的牌玩下去。半小时后电话又响了,葛队长立即坐起来,目光炯炯,一点不象是从睡梦中刚刚醒来。他听见上尉在答话:“嗯……一辆红色夏利,没有开大灯……嗯,在院墙外停了几秒后向西开走。知道了,继续监视。”

上尉放下电话,笑着对葛队长说:“好,毒蛇出洞了。”

一辆红色夏利停在路边,车上的三个人远远观察着研究所的动静。这辆车是哑巴偷来的,现在他坐在司机位,芳子坐在前排,麻原义仁和星星在后排。

从远处看,研究所的夜景十分平静,没有人影,没有灯光,没有声音。只有一只稻鸡咕咕叫着飞过原野。当然,这里的平静是假的,在那瓶神力1号失窃后,肯定有成百名警察埋伏在这里,张好了网等待着。

麻原义仁冷笑着,让哑巴绕过研究所,朝朱教授的寓所开去。那瓶珍贵的神力1号还揣在他的怀里,他真想亲自服用,变成一个90岁的超人,那就可以实现毕生的梦想了。不过他毕竟还没丧失理智,他知道即使是神力1号也无法开动他这架破机器了,甚至会使他残存的生命力在一夜之间烧光。权衡利弊,他决定把这瓶药让给阿部仲雄,这位阴险乖戾、手脚敏捷的哑巴。如果他成为超人,他一定会把本教的真理之光普洒众生。

现在的最大问题是磁场疏导这一步。中国警方当然不是傻子,他们一定会在世界唯一的磁床边设好埋伏。不过这不会吓退他的,麻原义仁历来善于行险。他和同伴制定了一个“以人质换时间”的计划:抓住小刚,然后挟人质直闯研究所。只要能争取到一夜的时间,哑巴就会变成一个超人,那时,还有什么武器能制服他?

计划安排在今天深夜实施,趁小刚熟睡时实施。否则,独孤星星也不一定能对付得了这个功力无敌的小超人。不过他们相信,孩子们瞌睡都大,在他熟睡时仍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孩子,甚至阿部仲雄都能对付。

前边是朱教授的寓所,夏利车减慢速度,悄悄停在阴影里。这里很可能也有暗藏的警卫,但他们奈何不了行如鬼魅、攸忽来去的独孤星星。独孤星星蜷曲在后排,目光畏缩,表情漠然。这些天,在毒品的帮助下,他们已非常成功地控制了这头黑猩猩。有时麻原义仁真的感谢朱氏夫妇,多亏他们对猩猩的智力拓展,它才能这么聪明,能听懂和执行这么复杂的计划,甚至能捅开保险柜偷出神药。等哑巴也变成“光速人”后,与独孤星星联手,那时这个世界就是奥姆真理教的啦。

他微笑着转向猩猩,下达命令:“去吧,记住,千万不要惊醒小刚,要在睡梦中抓住他。”

星星胆怯地看看他,然后坚决地摇摇头。麻原义仁纳闷了,对芳子说:“它听不懂?再用哑语告诉它。”

芳子沉着脸比划了一阵,其中还掺杂着威胁。星星很胆怯,但回答是很坚定的:不,我不干!

芳子怒冲冲地问:为什么?

小刚是我的朋友。

听了芳子的翻译,麻原先是迷惑不解,继而是怒气勃发。他们早在昨天就向星星下达了“擒拿小刚”的计划——当然是在星星毒瘾发作的时候。为了得到那针毒品,这头畜生爽快地答应了。现在毒瘾过去了,它竟然反悔!麻原义仁狂怒地对芳子说:“告诉它,如果不听命令,就永远别想得到科克。问问它,忘没忘毒瘾发作时的痛苦?”

芳子用最有效的哑语把这些意思传达给星星——她逼真地模拟着毒瘾发作时的惨状。聪明的星星完全懂得她的意思,它的目光中也再次闪着怯意。但毕竟这会儿毒瘾还没有发作,它的理智还足够清醒,所以它再次坚决地回答:不去。小刚是我的朋友。

芳子和丈夫都被激怒,呀呀怪叫着掏出手枪。忽然人影一晃,两只手枪都被夺走。不过,星星马上老老实实地捧着手枪还给两人——它毕竟对这三人心存忌惮,因为他们控制着它的快乐和痛苦。

三个人面面厮觑,对执拗的星星无可奈何。这个计划是建立在这头猩猩的超能力上的,没有它,计划就玩不转。也许等到毒瘾再次发作时星星会比较听话,但他们不敢再拖下去了。麻原义仁想想,忽然奸笑着说:

“芳子,告诉它,我们已经知道小刚是它的朋友,因此不让它去抓小刚了。我们让它去抓一个可恶的人。这个人6年来一直把星星囚在铁笼里,在它腰间箍上铁箍,拴上金珠丝锁链,不让星星回到山林里,不让它在树上玩耍。告诉它,只要它同意抓这个人,就不必抓小刚了。问它愿去不愿去?”

把这段冗长的话转达给猩猩颇不容易,不过聪明的星星终于听懂了。它犹豫着。那个小个子所长和他妻子对自己一直很好,按说不该帮坏人绑架他,可是……谁让这人一直把自己锁在铁笼子里?再说,抓住他,就没人动小刚了。它迟迟疑疑地点头同意。看见猩猩顺从了,麻原义仁很为自己的急智而得意。他威严地下了命令:去吧,一定要把那个可恶的小个子抓来。

星星跳出汽车,一团黑影直扑院内。仅仅两秒钟后,它又突然出现在车前,雄健有力的长臂紧紧抱着一个睡眼惺忪的小个子。这时院内才开始有了动静,卧室里灯亮了,有人在喊,有人在院里跑动。麻原义仁说:“快,快把他塞到车里,立即赶往研究所!”

哑巴驾着汽车向研究所急驰,麻原父女侧过身子,一前一后,用手枪指着教授,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只要教授在手,下一步就好办了。这次劫持竟是如此顺利,如此轻易,这全赖这头猩猩的绝顶功力。想想吧,如果阿部仲雄也达到这样的功力,天下还有办不到的事情吗?独孤星星干完了分派给它的事,似乎成了局外人,漠然地蜷在后车座上。朱教授惊魂稍定后,便翻手抓住星星的手腕,惊喜地喊:

“小星星?独孤大侠?这些天你跑哪儿去了?”他责备道,“是你替他们偷走了神力1号,又替他们把我绑架来,为什么你要听这些坏蛋的摆布?”

小星星听懂了,羞愧地低下头。它曾经恨过朱教授——就象一个被惯坏的孩子恨自己严厉的父母。因为6年来,这人一直囚禁它,不让它回到山林中去。不过,它也同样记得“爸爸”和“妈妈”对它的关爱,所以这会儿不免为自己干的事羞愧。

麻原不耐烦地用枪口杵杵教授:“朱先生,闲话少讲。我想,你当然知道我们把你请来的目的。我们不想杀人……”

教授扬扬眉毛打断了他,冷笑道:“太谦虚了吧。我已知道你们是奥姆真理教的,你们曾在东京地铁释放毒气,到伊拉克偷盗生化制剂,到扎伊尔偷埃博拉病毒……这些行动不是为了积福行善吧。”

麻原冷冷地说:“至少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打算杀你——只要你答应为阿部仲雄作磁场疏导。”

“让他变成一个邪恶的超人?”

麻原很干脆地承认:“对,我们不需要长翅膀的天使。”

教授淡然说:“一半个邪恶的超人救不了你。告诉你吧,我已经送走了100瓶神力1号,很快世界上就要有101位善良的超人(包括我儿子)。而且,神力1号是属于全世界的,我很快就会公布所有的技术秘密,让50亿人——甚至包括你们这样的恶棍——都变成超人。麻原先生,你认为创造一个邪恶超人就能控制全世界?太幼稚了吧。”

麻原冷淡地说:“那就是我的事了。你只用记住,用一次疏导手术换你全家人的性命。”

朱教授吃惊了:“全家人?小刚是在你们手里?是你设的陷阱?”昨天小刚对他们说,他要和白易、马田和菲菲去野游,至少要三天时间,当时他们同意了。现在看来,这件事未免蹊跷。其实,麻原心中同样纳闷,不知道教授所说的“陷阱”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机敏地顺坡下驴,含煳应承道:“放心,到目前为止,小刚安然无羔——只要你为我们作好这次疏导治疗。”

汽车已经到了研究所,朱教授苦笑道:“好,你赢了。我照你说的办。”

在汽车灯光下,大门自动打开了。门后闪出三个训练有素的警卫,朱教授从车窗伸出头说:“是我,今晚有急事。”

警卫看看教授身上的睡衣,没有多说,敬礼后让开路。

一行人进入大厅,下到地下室。地下室的值班警卫迎上来问:“所长,是不是有紧急试验?”他看到所长被枪逼着,愣住了。哑巴利索地下了他的枪,把他铐在暖气排上。朱义智表情淡漠地看着这一切,丝毫不打算反抗。他领众人来到磁场疏导仪前,利索地打开电源,执行了启动程序:“需要15分钟预热。”他对麻原说,“现在,我想首先确认小刚是安全的。”

麻原狡猾地搪塞着:“很遗憾,他不在附近。你放心,只要阿部仲雄的功力超过小刚,至少不在小刚之下,我们决不会找小刚的麻烦。”

教授厌恶地看看他:“好吧,但愿我能相信你的承诺。可以开始了,请这位阿部先生把药服下。”

麻原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个小瓶,恋恋不舍地抚摸着。哑巴则贪婪地盯着它,盯着瓶中碧绿的琼浆。最后,麻原终于把瓶子递给哑巴,问小刚爸:“怎么服用?”

“一次喝完。”教授简短地解释道,“小刚就是这样服用的,我们发现 ,这比我们原定的逐次服用方法更有效。”

一直持枪站在一旁的芳子厉声警告:“不要玩花招,否则……”

朱义智懒得回答,冷冷地转过脸。哑巴一咬牙,把瓶中药液一口喝干,然后他紧张地倾听着体内的动静。地下室突然变得十分寂静,只余下轻微的电流的嗡嗡声。就在这寂静中,忽然听见极低极细的小孩声音:“快,快醒醒……”

芳子听到了,向丈夫作个手势。哑巴也听到了。俗话说十哑九聋,但这个哑巴还残存着一点听力。现在,可能是药物的作用,他的听力变得敏锐多了。他象猎豹一样耸起嵴梁,辩认出声音来自不远处的储藏间,立即拔出手枪冲过去,一把拉开房门。小小的储藏室塞着四个人,其中小刚正在揉眼睛,其它三位又是掐又是拧地催他醒来。阿部不愧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他连半秒钟也没有犹豫,扑上去攥紧小刚的双臂,把他从地上提溜起来。

门外的众人听到了哑巴狂喜的笑声,然后见他大步走过来,怀里紧紧箍着小刚。白易、马田和菲菲随之窜出来,赤着脚,惊惶失措地看着众人。教授震惊地说:

“小刚,你们怎么在这儿?”

小刚被两只铁臂箍得喘不过气,羞愧地说:“爸爸,我们想帮你捉坏人,可是……”

三个日本人笑得合不拢嘴,太好了,今天的运气太好了,天照大神和上帝都在帮他们。有了小刚,就更不怕朱教授捣蛋了。芳子走过去,帮丈夫把小刚仔细捆好。她十分庆幸:幸亏在他未睡醒时就把他抓住,否则,这个功力过人的小家伙一定非常难以对付呢。

朱教授显然十分沮丧,长叹一声:“好了,你们真的赢了。请阿部先生躺到磁床上吧。”

小刚大声喊:“爸爸,不要为他们作磁疗!不要管我,不能向他们屈服……”

麻原笑嘻嘻地向孙女使个眼色,芳子走过去,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凶恶地说:“小东西,再敢喊叫,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匕首贴到脸上,寒意使小刚打了一个寒颤,嵴梁上发凉,口里发干。但他想自己决不能当懦夫,便鼓起勇气喊下去:“爸爸,不……”

芳子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小刚爸喝止道:“不许动小刚!……来吧,我要做磁场疏导了。”

哑巴已经感到了凶猛的药力,象是一团高压气体在胸口翻滚着,膨胀着,竭力要把胸膛憋破。他顺从地躺到床上,盖上上盖,然后教授熟练地调好各种参数。

磁场疏导进行了一个小时。在这段时间中,朱教授一直仰坐在操作椅上,闭着眼睛,对周围的事不闻不问,甚至不看儿子。麻原父女端着手枪,警惕地监视着小刚父子和三个孩子。小刚被捆得象个粽子,扔在芳子的脚下。他又羞又恼——全怪自己的贪睡,才落到这个境地,空有一身本事不能施展。可惜他不会武侠小说中所写的“缩骨法”、“易筋法”,不能从绑缚中脱身。不过,他一直没有停止动脑筋,两眼滴溜溜地扫着屋内的动静。

白易他们三个一直盯着芳子和老家伙。当两人的目光稍一错开,白易就努力向猩猩打手势。她告诉小星星:那三个人是坏人,是天下最坏的坏蛋!星星胆怯地看看麻原父女,用哑语回答:对,我知道。白易急急地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听他们的话?快把他们抓住,我知道你的本领。星星羞愧地说:不行,我不敢。

白易焦急地问:为什么不敢?但它没来得及回答,就被芳子瞥见了。芳子恶狠狠地命令道:“不许交谈!”她走过去,把三人的脸转向墙壁。

这时朱教授睁开眼睛,关上电源:“好了,已经完成了。”

麻原疑惑地问:“只有一个小时?我知道小刚的磁疗进行了一个晚上。”

朱教授不耐烦地说:“我们已经改进了。放心吧,我不会拿他的命去换我家小刚,他不配。”他按下开盖的按钮,“至于实际效果,你问问阿部先生就知道了。”

上盖缓缓打开,哑巴坐起来,木然地盯着四周。满屋的人都盯着他,但只有小刚知道,神力1号肯定起作用了。作为一个过来人,小刚知道哑巴此刻已经进入一个全新的世界,这个世界是静止的,几乎无声的,怪诞的。现在,他肯定正在努力适应自己身体的新节奏。

片刻之后,哑巴就清醒了。他从磁床上跳下来,忽然呀呀怪叫着冲到独孤星星身边,噼面打了一拳。星星本能地举起手臂抵挡,双方闪电般交换了十几招,快得外人只能看到胳臂抡起的一片光影。忽然,这个场面嘎然而止——哑巴已经抓住了星星的双臂,得意洋洋地看着麻原父女。麻原知道他是在用星星检验自己的功力,便兴奋地问:“成功了?你已经变成了超人?”哑巴傲然点头。朱教授冷淡地说:“好了,我想你们该遵守诺言,放小刚和我走了。”

麻原厚颜地笑道:“是吗?我有过这样的诺言?……”

哑巴忽然吼了一声,他瞥见小刚已从芳子脚下悄悄爬开,白易也悄悄爬过来,正用小刀割着小刚臂上的绳索。哑巴闪电般冲过去,一把拎起小刚,仔细检查,发现绳子还没有割断,便把小刚踢回原位。又拎起白易,凶狠地抽了两个嘴巴。

白易白嫩的面颊立即红肿起来,一绺血丝从嘴角处缓缓流下。她的仇恨战胜了胆怯,冷冷地盯着哑巴,把口中的血沫唾到他脸上。哑巴暴怒地举起手——忽然一道黑影闪过来,从他手中夺过白易。这是星星。它把白易撂到身后,然后两个暴怒的哑巴呀呀怪叫着,来了一番闪电般的过招。片刻后搏斗停止了,是哑巴占了上风,他已把星星的两臂用力扭到身后,星星疼得呲牙裂嘴的。麻原芳子走过来,掏出一副尼龙手铐把星星铐上。

麻原义仁恶狠狠地瞪着猩猩,弄不明白它何以敢公然反抗,难道它不再惧怕毒瘾的折磨了么?既是这样,这头猩猩就不可留了。他果断地命令哑巴:“宰了它!它已经没用了,留着也是个祸害。”

小刚、白易他们瞪大了眼睛,异口同声地大喊着:“坏蛋,不许杀害星星!星星快逃!”

星星感动地看着朋友们。它替坏人干了这么多坏事,朋友们仍然没有嫌弃它!不过它没法儿逃走,它的两手被铐着,又被哑巴的铁臂紧紧抓着。这会儿哑巴从腿上抽出一把匕首,缓缓举起来,准备下手。白易痛楚地尖叫一声,闭上眼睛。

哑巴狞笑着,极缓慢地把匕首剌过来,似乎是故意让星星体会死前的恐惧。他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慢,这时麻原父女开始觉察到异常。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哑巴的慢动作……忽然教授扑过来,噼手夺过芳子的手枪,放声大笑道:

“演出结束,请进来吧。”

眼前的一切象是作梦。20名武警象是从地下冒出来,突然之间把这里包围了。他们敏捷地制服了麻原父女,从麻原义仁的身上搜出手枪。随后从台阶上走下来几个人,有葛队长,武警上尉,最后边的是小刚妈和林达爷爷。他们都轻松悠闲地笑着,漫步走过来,象是来观看一场轻歌剧。

小刚妈笑着把儿子搂到怀里,从地上拾起白易的小刀,割断绳索。朱教授走到麻原面前,讥诮地说:

“非常抱歉,那瓶神力1号是特制的,我在其中做了手脚。它仍然能使服用者的神经反应速度变成光速,可惜这种效应只能坚持10分钟。然后它会逆向作用,使此人的神经传导速度减慢,一直到零。……你真的以为,在星星被劫之后我们还会如此粗心,会把一瓶神力1号放到家里,然后再用电话通知你们?告诉你们,你们在我家附近安装的窃听器,警方早就发现了。那晚小刚给白易打的电话,还有第二天记者的采访,都是特意为你们设的诱饵。”

麻原义仁面色惨白,两条腿抖抖索索的,几乎站立不住。那边,哑巴仍在缓慢地、坚定地、一毫米一毫米地往下剌着。他的神经反应速度已经降到了阿米巴原虫的水平。所以,他已经不能接受外部世界的信息了,仍在一心一意地干着自己的勾当。一个武警走过去,噼手夺过匕首,把身体僵硬的哑巴拖到一旁。

麻原芳子目光呆滞地看着这些突如其来的变化,面色越来越白。忽然她歇斯底里地尖叫一声,一把撕开衣服,露出白晰的胸膊、精致的文胸和……腰间的炸药!她的右手食指已经向腰间的一个按钮按去。葛队长大吼一声,和身扑去,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她的食指马上就要按到电钮,这儿马上就会变成血肉飞的屠场。但是,一个小小的身影一闪而至,用小手拖住芳子的指头往旁边一带。这是武术中四两拨千斤的招术,芳子的手指被带偏了,狠狠点到自己的腰眼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在这当儿她已看清是小刚在捣乱,便用左手隔开小刚,右手仍旧向按钮上点下去。

小刚敏捷地躲开了芳子的左手,仍去拉她的右手。这对他是轻而易举的事,因为那个女人的动作在他眼里慢得无以复加,她的狞笑变成了石像上的凝固表情,让人觉得作呕。不过,麻原芳子这次也有了防备,她的右臂象铁一般坚硬,小刚竭尽全力也拉不动她。在紧急关头,小刚只好以速度来抵销力量。他用两只小拳头疾雨般捶击着芳子的右手,无数小的冲量合成一个大冲量。在小拳头的花影中,芳子的右手竟然落不下去,恰似小小的雨点也能打歪硕大的荷叶。

但毕竟小刚的力气不足,那只右手仍在缓缓下落,眼看就要到达按钮了。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仍带着背铐的猩猩冲过来,用脑袋撞到芳子的右臂上,赢得了宝贵的片刻时间。这当儿小刚已经想出了一个制敌妙策。他敏捷地抬起手,捅向芳子的腋窝。麻原芳子凶恶的面部在一刹那间皱成一团,再迅速绽开,变成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原先歇斯底里的尖叫也变成歇斯底里的笑声——她最怕胳肢了!她缩回双手护着自己的腋窝,狂笑着在地上滚来滚去。

连小刚也没想到自己的奇兵竟有如斯神效,于是更来劲儿了。两双小手轮番出击,胳肢得密不透风。芳子在地上滚动着,狂笑着,直到笑声在喉咙里哽住。葛队长及时赶到,死死捉住这个女人的双手,急急喊着:“小刚,别胳肢了,再胳肢她就没气了!”

芳子被狂笑堵住喉咙,脸色已经憋得青紫。小刚忙停止进攻,但双手仍放在她的腋窝附近,警惕地观察着。很久那女人才缓过气来,脸上还残留着刚才的狂笑,两眼却异常恐惧地盯着小刚的双手。这些表情混杂在一块儿,实在难看极了。葛队长熟练地把她的手臂拧到背后,上了铐,没有好气地讥诮道:

“你还怕胳肢呀,当年加入黑道时没接受过忍受胳肢的训练?象你这样贵恙多多的女人,当什么杀手呀。”

葛队长虽然表面轻松,实则心有余悸。他和朱教授等人精心安排了这一个陷阱,也取得完全成功——谁料在最后一刻几乎全军复没?如果这疯女人得手,陪葬的将包括世界上唯一的两个超级人(猩),包括掌握这项机密的三名科学家,还要搭上一台珍贵的磁床!自己的粗疏实在该死,想想都让人后怕。他摸摸小刚的脑袋,衷心夸奖:“好样的,小刚。真不愧是少年闪电侠——特别是你能闪电般地想出这么一个好主意。”

哑巴躺在地上,手里也没了匕首,但仍从容自若地继续他的杀人动作。不过他的动作已经非常慢了,旁人几乎不能察觉了。麻原义仁象个石胎泥塑,呆立着一动不动。芳子已经回过神,两行浊泪从眼窝中滚出来。葛队长拾起刚才白易的小刀,挑起芳子腰间的一根电线:“我先把炸弹的电源切断。”武警上尉急喝一声:“别动!——线一断炸弹就会爆炸,这是基本常识呀,你能不知道?”上尉不满地说,怀疑地看着他。

葛队长朝他挤挤眼,大大咧咧地说:“哪能呢,我是排弹的老行家啦。”他挑着那根电线,盯着芳子问:“是不是?现在我要割断了,你看,我要割断了。”

芳子的脸色在一瞬间由白变青,由青转白,青青白白转了几遭。因为她十分清楚,只要这根电线一断,她就会在轰然一声中变成血沫肉雨。当然这正是她的目的,她想和周围的人同归于尽,刚才她还想自己引爆它呢。不过,现在杀气已泄,痛定思痛,她比别人更害怕那个血肉横飞的下场……她终于忍受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不要!……”

葛长当然知道这些。不过他对这个女疯子特别讨厌,存心想让她在精神上吃点苦头。这会儿看着芳子涕泪交加的狼狈相,连他也不忍了。他缩回小刀,嘟囔着:“早知如今何必当初?看你刚才那个舍生赴死的英雄样……”然后他喊过手下,按正常程序进行了排弹操作。

小刚妈找到了猩猩手铐上的钥匙,为它开了铐,疼爱地把它搂在怀里:“星星,以后我们再也不会锁你了,回到你朋友的身边吧。”四个孩子簇拥过来,把星星紧紧围在中间。虽然它干过那么一两件坏事,但朋友们都知道它是被逼无奈。而且,刚才哑巴为保护白易还同哑巴搏斗来着,制服恶女人时它也立了功呢。仅此一点,大家也原谅它了。星星很感动,很惶惑,很有点手足无措、感恩戴德。忽然它想起了自己会做的礼节——好长时间没用了,于是它又向四周送起飞吻来。孩子们一愣,前仰后合地笑起来。星星受到鼓励,更是把飞吻送得情深意长。

在孩子们开心的笑声中,朱教授和葛队长走到麻原义仁和哑巴跟前,客气地说:“你们的戏该谢幕了,请走吧。”

老家伙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他脸色灰败,生命力伴随着他的邪恶希望在慢慢消失。哑巴也僵卧不动。不过他这种状态是暂时的,两个小时后就会恢复正常。于是葛队长喊来两个警察,把哑巴象抬木头一样抬出去。正在这时,老家伙两眼一翻,也直挺挺地向前倒下去。朱教授抢前一步抱住他,喊:“抓住他,别让他跌倒中风!”

两个武警忙接过来,小心地把他放到地上。不过已经晚了,老家伙瞪着白多黑少的死鱼眼,脸上的凶恶表情开始凝固。马田抢上来摸摸他的鼻息,失惊打怪地说:

“没气了,这家伙真的没气了!咋死得这么便当!”

葛队长过来翻开他的瞳孔,真的不行了,瞳孔已经散光。葛队长哼了一声,让手下抬起尸体,押上两个人犯回局里。白易看见麻原芳子的上衣还敞开着,忙过去为她扣好。那女人没有一点感激之意,反而恶狠狠地瞪着白易,瞪得白易的头皮直发凉。这女人被押走时,只向自己祖父的尸体上扫了一眼,但并没有留恋和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