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使用 Accessing

来自Techcrunch的一名记者最近注意到一些现象:“优步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出租车公司,却不拥有任何出租车辆。脸谱网作为世界上最流行的媒体平台,却不创造任何内容。阿里巴巴作为最有价值的零售公司,却没有任何库存。另外,Airbnb作为世界上最大的短租住宿供应商,却并不拥有任何房产。一些有意思的事情正在发生。”

实际上,数字媒体领域也有着类似的现象。Netflix作为世界上最大的视频供应商,准许我观看一部电影而无需拥有它。Spotify作为世界上最大的音乐流媒体公司,准许我聆听任何我想听的音乐而无需拥有其中的任何一个。亚马逊公司的Kindle Unlimited服务使我能够阅读60万本电子书中的任何一本而无需拥有任何一本,索尼公司的PlayStation Now服务使我可以畅玩游戏库中的各种游戏而无需全部购买它们。每一年我使用的东西都要比我实际拥有的多。

对事物的占有不再像曾经那样重要,而对事物的使用则比以往更加重要。假设你住在世界上最大的租赁店里,为何还要占有什么东西呢?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你就可以借到任何你需要的东西。即时的借取使你能够享受到占有一件物品时的绝大多数利益,同时减少了占有它所带来的一些不利因素。你无需承担清洗、修理、存储、归类、投保、升级和保养等责任。如果这个租赁店是一个魔法橱柜,好比玛丽·波平斯的手提袋,在这无底洞似的容器里挤满了无数的可供选择的工具,又会怎样呢?你所需要做的就只是在外面敲一敲,说出你想要的东西,在一阵咒语过后,它就出现了。

先进的科学技术已经使得这一魔法租赁店变成了现实,它就是因特网的世界、互联网的世界、手机的世界,它的虚拟橱柜是无限大的。在这个最大的租赁店里,最普通的市民也可以很快地获取一件商品或一次服务,其速度之快就好像这个商品是他自己的一样。有些情况下,商品的获取速度可能比你从自己的“地下室”里找到自己的那件东西还要快。商品的质量也同你能拥有的一样好。就某些方面而言,使用权要优于所有权,以至于使用权正在开拓经济的新领域。

在我们向使用权靠拢并远离所有权的长期进程中,有五个深层的科技发展趋势起着推动促进的作用。

减物质化(Dematerialization)

在过去的30年里,这一趋势已经使得我们可以用更少的物料制作更好的东西。这一趋势的经典事例就是啤酒罐,它的基本形状、大小和功能已经有80年没什么变化了。在1950年时,一个啤酒罐是由镀锡钢做成,重量可达73克。在1970年时,更轻、更薄也较为灵巧塑形的铝制罐子将其重量降至16克。采用更为精巧的折叠和弯曲工艺使得原材料的使用大大减少,以至于现在的啤酒罐重量只有13.5克,或者说只有当初重量的五分之一。而且现在的罐子也不再需要开瓶器。仅用20%的物料就带来更大的收益,这就称之为减物质化。

平均来看,大多数现代产品都在经历着减物质化。自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汽车的平均重量已经下降了25%。各种功能的家用电器也在变得更轻。当然,通信技术有着最为鲜明的减物质化倾向。曾经巨大厚重的个人电脑显示器缩小为平板式的屏幕(但是我们电视的尺寸在增加!),而曾在桌子上放置的笨重的电话机已经变得可以装进口袋了。有时,我们产品的重量没有减轻,而是增加了一些新功能,但是总体的趋势是产品倾向于使用更少的物质。也许我们并没有注意到这一趋势,这是因为虽然每个物品使用了更少的材料,但是随着经济的增长,我们使用的东西变多了,所以总体来看我们向生活中添加了更多的东西。即使如此,为获得一美元的GDP产出,我们所需投入的物质总量在减少,这说明我们在用更少的物质创造更大的价值。在过去的150年里,我们产出一个单位GDP所需投入的物质量一直在减少,而且在过去的20年里减少的速度变得更快了。在1870年,需要花费4公斤重的物质才能产生1美元单位的GDP。在1930年时,只需要1公斤物质。最近,每公斤物质投入所产生的GDP价值从1977年的1.64美元增长到2000年的3.58美元,这说明在23年里减物质化进程产生了翻倍的效果。

数字科技通过加速产品向服务的转变来促进减物质化趋势。服务的液态本质使得它们无需与物品绑定,但减物质化并非仅与数字产品有关。即使是固态的实体商品——比如苏打水罐,在嵌入更少的材料时也能产生更多的效益,这是因为它们沉重的原子被没有任何重量的比特替换了。有形的材料被无形的所替代——无形的材料包括更好的设计、创新的过程、智能芯片,以及不可或缺的网络连接——这些无形的材料在承担着曾经需要大量铝原子来做的工作。像这样把类似人工智能的软材料嵌入到类似铝原子的硬材料里,就使得硬材料在运作时变得更像软件了。实物商品在嵌入越来越多的比特后,运作起来就好像是没有形态的服务。名词变成了动词,硬件运作起来就像软件在硅谷,人们将这一现象描述为:“软件吃掉一切东西。”

一辆汽车使用的钢铁材料在逐步减少,取而代之的是质量较轻的硅材料。事实上,现在的一辆汽车更像是一个装有车轮的电脑。智能的硅材料使得汽车的引擎性能、刹车效果和安全性都得以提升,而这些改变在电动车身上更为突出。这一台转动的电脑将会与网络连接,变成一台互联网汽车。它最值得称赞的就是它的无线网络连接,通过无线连接可以进行无人驾驶导航,保证操控与安全性,并提供最新最顶级的高清3D视频娱乐系统。这样一辆联网的汽车也将变成新的办公室。如果你不是在你的专属空间里进行驾驶,你也可以在车里工作或者娱乐。我预计到2025年时,这种高端的无人驾驶汽车的网络带宽将会超过到你家里的网络带宽。

当汽车变得更加数字化时,它们将会如我们交换数字媒体一样以一种社交化的方式被交换、共享和使用。我们在家居用品的和办公用品中嵌入越多的智能和智慧系统,就会越发将其作为社会财产对待。我们将在某些方面分享它们(可能是它们的组成成分、它们的使用位置、它们所看到的东西),则意味着我们在分享它们的时候会思考自身。

当亚马逊公司的创始人杰夫·贝索斯(Jeff Bezos)在2007年第一次介绍Kindle电子书阅读器时,声称Kindle并不是一件产品,而是使用阅读材料的一种服务方式。在亚马逊公司将其存有约100万本电子书的图书馆开放为“全部可阅读”的订阅服务时,这一转变变得更加显而易见。书迷们无需再购买单本实体图书,而只需要买入一个Kindle后,再购买大量已经出版图书的使用权即可。(Kindle里电子书的价格已经在逐渐下降,并且向近乎免费的方向发展。)产品会鼓励所有权,但服务并不主张所有权,因为伴随所有权的排他性、控制性和责任类特权在服务时是没有的。

这种从“拥有你所购买的”到“使用你所订阅的”的转变推翻了一些传统。所有权是随意的、不稳定的。如果有更好的东西出现,那就抓住新的丢掉旧的。而另一方面,订阅则提供了一个有关更新、发布和版本的永不停歇的服务流程,促使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保持永久的联系。服务并不是一次性的事件,而是一种不间断的关系。当一个消费者选择使用服务而非购买一个产品时,他或她会对其有更为强烈的认同。你经常会被困在一个订阅服务里而难以跳出来(想想你的电话运营商或者电缆供应商)。你使用一个服务的时间越长,他们对你就越了解;而他们对你越了解,想要离开他们并重新选择服务商就越困难。这简直就像是与其结婚了。对于这种忠诚的关系,生产商自然是满怀期待的,但是消费者也能从这持续的关系中获取一些收益:不间断的质量保证,持续的性能提升,以及细致的个性化定制——前提是服务本身是良好的。

使用模式将消费者与生产者的距离拉得更近,实际上,消费者通常也会扮演生产者,或者正如未来学家阿尔文·托夫勒(Alvin Toffler)在1980年创造的新词“产消者”所意指的,生产者和消费者的结合。如果不再拥有软件,你只是使用软件,那你就可以与其共同进步,但这也意味着你已经被这个软件公司“招募”了。作为新的产消费者,你会被鼓舞去发现漏洞并报告给公司(省去一家公司中开销巨大的质量保证部门),到论坛里的其他消费者那里寻求技术帮助(省去一家公司中开销巨大的服务后台),还要去开发你自己的扩展插件和改进(省去一家公司开销巨大的研发团队)。使用模式令我们与服务的各个环节的沟通加强了。

第一个转变成“服务化”的独立产品是软件。今天,软件即服务(software as service,SAS)而非产品的理念,已经变成几乎所有软件的默认模式。作为软件即服务的一个例子,Adobe不再将其Photoshop等相关设计工具作为独立的产品销售,无论是老版本还是7.0版本,又或者是其他什么版本。取而代之的是,你可以订阅Photoshop、InDesign、Premier或者Adobe一整套的软件服务,以及后续一系列的更新。在你注册成为软件用户后,只要按月支付订阅服务费用,你的电脑就可以始终运行最新版本。这一新的模式使得消费者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重新定位软件的使用,有选择地长期使用某些功能。

电视、手机和软件以服务形式发展产业还只是开始。在最近几年,我们将旅店做成了服务(Airbnb公司),将工具做成了服务(Techshop公司),将衣服也做成了服务(Stitch Fix公司,Bombfell公司)。在前方不远还有数百家新兴创业公司,它们在尝试如何将食物做成服务(Food as Service,FAS)。每个公司都用其自己的方式来给你一份食物订阅服务,而非购买。举个例子,在一个项目计划里,你可能不需要购买具体的食物制品,但是可以选择需要或想要的食物元素——比如说特定的蛋白质、营养、风味等。

还有其他可能的新兴服务领域,如:

玩具服务

衣服服务

家具服务

健康服务

收容服务

度假服务

学校服务

当然,在所有这些服务里你仍然是需要付费的,不同之处在于服务鼓励消费者和供应商之间建立更为深层的联系,而且也确实需要这种联系。

按需使用的即时性(Real Time On-Demand)

使用性也意味着在使用新事物时要做到近乎即时的传递。除非这个东西是即时实现的,否则就不必考虑。就出租车的方便性而言,它们经常不能做到足够即时的服务。即使电话预约过,你也经常需要为了等一辆出租车而花费很长时间。并且最后的支付手续也比较麻烦。哦,还有就是它们应该更便宜点。

优步作为按需、即时的出租车服务公司,已经打破了运输业的传统。当你预约一辆车时,你无需告诉优步你在哪里,你的手机自然会去做这些。你也无需去处理最后付款的事情,你的手机同样会去做这些。优步利用司机的手机来准确定位车辆的位置,精确到英寸,所以优步可以将离你最近的司机匹配给你。你可以追踪他们的到达进程,精确到分钟。任何一个想挣点钱的人都可以开车,所以优步的司机要比出租车司机多。而且这使得其价格普遍更为便宜(在正常使用状态下),如果你愿意共享搭车的话,优步还会匹配在同一时间段内目的地几乎一致的两三名乘客来分摊费用。这种多个优步用户共享的搭车费用可能只有普通出租车费用的四分之一。依靠优步(或者是它的竞争对手Lyft),出行已经是个无需再动脑筋的事情了。

当优步广为人知的时候,类似的这种按需“使用”模式正在一个接一个地冲击着数十个其他行业。过去几年里,风险投资家已经被众多寻求资金的创业者所吸引,投入到“X领域的优步”,这里的X代表任何一个还需消费者等待的行业。涉及的领域有有:三家不同的鲜花服务优步,三家洗衣服务的优步,两家除草服务的优步,一家提供技术支持服务的优步(Geekatoo),一家提供医生出诊服务的优步,三家提供合法大麻快递的优步(Eaze,Canary,Meadow),以及类似的一百多家企业。对于消费者而言,这意味着你无需等待修草匠、一台洗衣机,也无需去采花,因为会有人为你做这些事情——等候你的指令,在你需要时随时提供服务,而且有着你难以拒绝的实惠价格。这些类似优步的公司能提供这些服务是因为相比拥有坐满员工的办公大楼,他们拥有软件。所有这些工作都是外包出去的,由随时准备工作的自由职业者(产销者)来执行。“X领域的优步”的核心业务是将分散在各处的工作需求和人员进行协调匹配,并使其即时开展。亚马逊公司甚至也已经开展类似的匹配业务,将提供服务的人与那些需要家政服务的人匹配(亚马逊家政服务,Amazon Home Services),涉及的工作包括打扫卫生、组装设备,甚至放羊。

大量资金涌入服务领域的一个原因是,一项服务的开展形式要远多于一件产品。将运输业重新升级为一项服务的方式多到数不清,优步仅仅是其中的一种变式。已经有数十种已经存在的形式,但还有更多可能的创新。创业者们通常采用的方式是将运输业(或者任一个行业)的利益分散到每一个组成的商品中,然后以新的方式进行整合。

以运输业为例,你如何从A点到B点?在今天,你有8种方式来与车辆进行结合:

1)买一辆车,自己开车去。(当今社会的默认方式)

2)雇佣一个公司载你到目的地。(出租车)

3)租借一辆公司所有的车子,自己开车过去。(Hertz租车公司)

4)雇佣一个人开车送你到目的地。(优步公司)

5)从他人那里租辆车,自己开车过去。(Ride Relay公司)

6)雇佣一个公司,将你与同行的人按照固定线路送过去。(公共汽车)

7)雇佣一个人,将你与搭车的旅客送往目的地。(Lyft Line公司)

8)雇佣一个人,将你与搭车的旅客送往固定的目的地。(BlaBlaCar公司)

在这些变式上又可以有其他的变式。Shuddle公司提供服务来捎带其他人,比如上学的儿童,有人将其称为儿童领域的优步。SideCar公司与优步类似,只是它采用了反向竞价运作。你设置你愿意花费的费用,让司机用投标的方式来竞价决定谁来搭载你。还有数十家新兴公司(比如Sherpa Share公司)旨在服务司机而非乘客,帮助司机管理多个系统,并且优化他们的行驶路线。

这些创业公司尝试以新奇的方式开拓低效领域。他们可以在一秒之内,就将那些恰好临时闲置的资产(比如无人居住的卧室、停泊的汽车、闲置的办公空间)与等着急用的人们匹配起来。雇佣由分散在各地的自由职业者构成的网络作为服务提供者,他们几乎可以做到瞬间完成任务。设想将这种实验性的商业模式应用到其他领域:快递行业里,可以让组成网络的自由职业者送包裹上门(联邦快递领域的优步);设计行业里,可以让一群设计师提供设计,而只对获胜者支付费用(CrowdSpring公司);医疗行业里,可以共享胰岛素泵;房地产行业里,可以将你的车库出租为库房,也可以将房间租给初创公司当办公室(WeWork公司)。

尽管这些想法会继续兴旺发展下去,但绝大多数这种公司都无法成功。由于初创费用较低,去中心化的生意是很容易开办起来的。因为如果这些创新公司的商业模式被证明是有效的,那么较成熟的公司就会准备效仿。像Hertz这样的汽车租赁公司没有理由不去租汽车给自由职业者,出租车公司也没有理由不去做些与优步相似的业务。但无论怎样,重新整合的利益会继续蓬勃发展和壮大。

我们对于即时使用的欲望是难以满足的。这种即时性需要精确匹配与深层合作,这在几年前是难以想象的。现在,大多数人的口袋里都装有一台超级电脑,全新的经济力量正在释放。如果进行巧妙的结合,一群业务爱好者就能做得和单独一位专业人士的平均水平一样好。如果进行巧妙的结合,现有产品的利益就可以得到松绑,并以未曾预期和令人满意的方式重新组合。如果进行巧妙的结合,产品就能够融入可以被持续使用的服务中。如果进行巧妙的结合,共享就将是默认的选择。

共享与租赁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在租赁关系中,租借者可以享有所有权的部分权益,而无需承担昂贵的资产购置费用或维护费用。当然,租借者也有些不利的方面,因为他们不能获取传统所有权的全部权益,比如修改权、长期使用权或者资产升值。租赁业的出现并不比财产概念的出现晚多久,在当今社会你几乎可以租赁任何东西。拿女性的手提包来讲,名牌手提包的售价可能是500美元或者更多。由于手提包往往还要搭配着全身装扮或者当季的流行时尚,所有选购一个时髦的提包将是短时间内的一大笔支出。因此,规模可观的提包租赁业便出现了。租金的起步价格大概是每周50美元,根据需求不同会有所调整。正如我们所预期的,App和匹配服务使得租赁变得更加顺畅,也更加省时省力。租赁业之所以繁荣,是因为很多情况下,使用比拥有是更好的选择。你可以根据穿衣风格来更换手提包,还掉之后也不用找地方来存放。对于短期使用来讲,分享所有权真是明智之举。而就我们即将迎来的世界,短期使用将成为常态。由于越来越多的的事物被发明和制造出来,而每天能够享受它们的时间总量不变,所以我们在每件事物上花费的时间会越来越少。换句话说,我们现代生活的长远发展趋势就是大多数物品和服务只做短期使用。因此,大多数物品和服务都在准备着被用来租赁和共享。

传统租赁业的下滑源于实体商品的“竞争”本质。竞争意味着零和博弈,只有一个竞争者能够胜出。如果我租给你一艘船,其他人就不能再租。如果我租给你一个手提包,也无法再将它租给其他人。为了保证实体商品租赁业务的增长,出借方不得不购买更多的船只或者手提包。但是当然,无形的商品和服务可不会以这种方式运作。此时,租赁是“非竞争性的”,这意味着你可以将同一部电影租给任何想在这一时刻观看的人。无形产品的共享范围正在迅速壮大。这种将产品共享给很多人而不减少每个租赁个体满意度的能力是极具改革性的,它将使用该产品的总费用急剧降低(由百万人承担而非一个人)。突然之间,消费者所有权不再那么重要了。既然可以通过租用、租借、许可和共享来即时达到同样的效果,为什么还要去拥有呢?

不论好坏,我们的生活正在加速,而足够唯一足够快的速度就是“立刻”。电子运动的速度将会是未来的速度。虽然从这种速度中脱离出来的休闲度假仍是一种选择,但平均来看,通信技术依然倾向于将每一个事物都导向按需即时使用。而按需即时性,则会更加偏向使用权,而非所有权。

去中心化(Decentralization)

现在,我们正处在长达100年的伟大的去中心化进程的中点。在各种机构正在进行大量的去中心化工作时,将这些机构与进程粘起来的则是便宜且无处不在的通信技术。当事物广泛传播到互联网时,如果没有能力让它们保持连接,工作着的集体就会分崩离析,并且带来些许倒退。更准确的说,是长距离即时通信的技术手段促成了这个去中心化的时代。也就是说,当我们用跨越沙漠、穿越海底的电缆无休无止地在地球上缠绕时,去中心化趋势就成为必然。

从中心化的组织向更为扁平化的互联网世界转变的后果是,每一个事物——无论是有形的还是无形的,都必须更快地流动起来,以保证整体在一起移动。流动是难以拥有的,所有权似乎正从你指缝间流失。液态联系掌管着去中心化组织,对于它们来讲,“使用”则是更加合适的应对方式。

现代文明的几乎每个方面都已经开始变得扁平化,除了其中一个方面——货币。货币制造是留给中央政府来最后负责的工作之一,大多数政党也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人们需要中央银行来进行对抗假币和骗子的常年战争。总要有人来管理货币的发行量,追踪钱币序列号,保证货币价值的可信性。一个稳健的货币体系需要准确、协调、安全、执行,以及一个机构来对以上所有事情负责。因此,每一种货币背后都有一家时刻警惕的中央银行。

但如果你也能将货币去中心化呢?如果你创建了一种分布式的货币,它安全、准确,并且无需中央就可确保其价值,又会怎样?如果货币都可以去中心化,那么任何事物也都可以去中心化了。但即使你能这样做,又为什么这样做呢?

如果事实证明你可以将货币去中心化,那么实现它的技术也可以作为其他中心化组织去中心化的工具。关于现代生活中最中心化的那些方面是如何去中心化的故事,为很多其他无关行业提供着经验教训。

故事是这样开始的:我可以直接付给你现金,而中央银行对于这笔交易则无从知晓。但当经济变得全球化时,实体钱币的转移就不太实用了。Paypal和其他点对点(P2P)支付系统能够在全球经济一体化的基础上建立起跨越广大空间的连接,但每个点对点支付都必须要经过一个中央数据库来确保1美元不会被支付两次或者出现作假的情况。移动电话与互联网公司为贫穷地区设计出了基于M-Pesa这样的手机App的、非常有用的支付框架。但直到最近,即使是最先进的电子货币系统仍然需要一个中央银行来保证货币交易的诚实性。6年前,一帮声名狼藉之徒想利用现金的匿名性在网上贩卖毒品,于是便想找到一种没有政府插手的货币。而一些拥护人权的可敬人士也在苦苦寻找一种货币系统,使其可以在那些腐败或镇压民众的政府之外,以及那些压根不存在政府的地方发生效力。最终,他们共同想出来的这种货币就是比特币。

比特币是一种完全去中心化、分布式的货币,它无需任何一家中央银行来为其准确性、强制性与调节性负责。自2009年被投入使用,流通中的比特币已达30亿,并且有10万商家已接受其作为支付货币。也许比特币最负盛名的就是其匿名性以及它所激发的黑市交易。在此,请先抛去匿名性这一点——它总是让人们分心。比特币最重要的创新是它的“区块链”——使其变得强大的数学化技术。作为一个革命性的发明,区块链能够让金钱之外的很多系统都实现去中心化。

当我通过信用卡或者PayPal账户转给你1美元时,需要一家中央银行来核查这笔交易;至少,它必须确认我有1美元可以给你。当我发给你1比特币时,则不存在一个中央式中介牵涉其中。我们的交易会被记录在一个公共帐薄里(即一个区块链),而这个帐薄会分发给全世界其他所有的比特币持有者。这一共享数据库记录着所有现存比特币的交易历史以及持有者。这可是相当疯狂的,就好像每个人都拥有着所有美元的完整交易历史!这一比特币分布式数据库会以每小时6次的速度更新,以记录比特币产生的所有新交易;在你我的新交易达成前,它必须被大量的其他比特币持有者进行数学化验证。通过这种方式,一个区块链便借用点对点系统建立起了货币信任。正如比特币的支持者们所说,使用比特币时,你对政府的信任便转而被对数学的信任所取代。

一些初创公司和风险投资人正梦想着将区块链技术应用到其他领域,比如将这种去中心化的账户系统用于管理不动产三方契约和抵押合同。相比支付一大笔钱给传统的产权公司来核实房屋买卖类的复杂交易,点对点的区块链系统可以在取得相同结果的同时收取更少的费用,甚至是免费的。一些区块链的狂热爱好者建议创建只使用自动区块链技术的综合代理端,来执行一系列要求信任与核实的复杂交易(例如进出口贸易)。无论比特币本身是否成功,它的区块链创新都会促进点对点信任系统的发展,而这将进一步推动众多机构与行业的去中心化。

区块链的一个重要方面还在于它是一种民众公有(public commons)。没有一个人真正拥有它,因为每个人都拥有它。作为一个变得数字化的发明,它也在倾向于变得共享;在它变得共享的同时,它也在变得无主化(ownerless)。当每一个人都“拥有”它时,也就没有人拥有它。实际上,这就是我们通常所指的公有财产或民众公有。我使用道路,但我并不拥有它。我可以随时驶入全世界99%的道路和高速公路(当然也有些例外),因为它们是民众公有。我们通过向当地政府缴纳税费来获取道路的使用权。就我能想到的所有的目的而言,全世界的道路都在为我服务,就好像我拥有它们一样——甚至比我拥有它们还要好,因为我无需负责维护工作。大多数公共基础设施都带给我们这种“胜过拥有”的利益。

去中心化的网络/因特网就是现在的中心化的民众公有。网络的好处在于,它服务于我就像我拥有它一样,而我只需做很少的事情来维护它。我划下手指,就可以随时召唤它。我享受着它令人惊奇的工作能力所带来的全部益处——像天才一样回答问题,像巫师一样到处航行,像行家一样来自娱自乐——而无需承担所有权的负担,只要使用它就够了。(我需要纳税来获得网络的使用权。)我们的社会愈发去中心化,使用性性就会愈发重要。

平台协同(Platform Synergy)

长期以来,有两种基本方式来组织人们进行工作,即企业和市场。企业(比如一家公司)有着确定的边界,员工需要经过认证许可才能开展工作,并且它使得人们通过协同合作来提升工作效率,这要比他们在公司外各自工作更加高效。市场则有着更具渗透性的边界,无需许可即能参与,而且能够利用“看不见的手”来分配资源,以实现最高的效率。最近,第三种组织工作的形式出现了,即平台。

平台是由一个企业创建的基地,使得其他企业可以在其基础上创建产品和服务。它既不是市场也不是企业,而是某种新的事物。一个平台就像是一个百货公司,出售并非由它创造的商品。第一批被广泛使用的成功平台之一就是微软公司的操作系统(Operating System,OS)。任何有雄心的人都可以创建并销售能够在微软拥有的OS平台上运行的软件。很多人都这样做了。其中有一些,例如电子制表软件Lotus123,发展得极为迅速,并且本身就成为了微平台(mini-platform),孕育出众多插件和其他基于其产品的第三方衍生品。不同水平的高度彼此依赖的产品和服务,便组合成了一个基于平台的“生态系统”。生态系统是一个相当恰当的比喻,因为平台就像一个雨林,一个物种(产品)的成功是建立在其他共存物种的基础之上的。正是平台的这种深度生态的互相依赖性,会打压所有权,而扶持使用权。

不久,第二代平台吸收了更多的市场属性,所以它有点像市场与企业的结合。这种平台的优秀者之一就是iPhone上的iTunes。苹果公司拥有这个平台,而这个平台同时也是一个针对手机App的市场。供应商可以在iTunes上设立虚拟货架来销售自己的App。而苹果公司则负责调节这个市场,会淘汰一些垃圾的、占用资源的或者是无效的应用程序。苹果公司设定规则和协议,并且监管经济往来。你可以说苹果公司的新产品就是这个市场自身。基于手机的内置设备资源,iTunes形成了一个完整的App生态系统,并且还在不断壮大。随着苹果公司不断地添加能让人们与手机互动的创新方式——包括相机、GPS、加速器等新的传感器,数以千计的各类创新都在深化iPhone的生态环境。

第三代平台进一步拓展了市场的力量。不像传统的双边市场——比如促成买家和卖家的农贸市场,这种平台生态系统已经成为多边市场。一个不错的例子就是脸谱网。这家公司创造了一些规则和协议来形成市场,在这个市场里独立的卖家(大学生)生产他们自己的个人信息,而这些信息在市场上会与他们的朋友进行匹配。在这个市场里,学生们的注意力被卖给了广告商,游戏公司对学生进行销售,第三方App对广告商进行销售,并且还对其他的第三方App进行销售。它们不停歇地以多种方式匹配着。这种由互相依赖的产品所构成的生态系统在继续保持扩张,而且只要脸谱网能够作为企业管理市场规则和自身发展,它还将继续壮大。

在今天,最富有的以及最具破坏性的组织机构几乎都是多边平台,比如苹果、微软、谷歌、脸谱等公司。所有这些企业巨头都借用第三方供应商来增加其平台的价值,并且普遍开放API(应用程序编辑接口)的使用来促进和鼓励他人参与进来。像优步、阿里巴巴、Airbnb、PayPal、Square、微信、安卓都是新兴的已获得广泛成功的多边市场,它们各自由一家公司运作,促进生成由衍生但相互依赖的产品和服务构成的强劲的生态系统。生态系统受到共同进化原则的支配——类似于生物学上的相互依赖共生(co-dependence),是竞争与合作的混合物。在一个真实的生态环境里,提供支持的供应者们可能会在某一方面合作,又在其他方面彼此竞争。例如,亚马逊网站既会帮助出版商在其平台销售全新的图书,也会通过它的二手书店生态系统来销售更为便宜的旧版本图书。旧书供应商既要互相竞争,也要与出版商进行竞争。平台的工作就是确保无论供应商之间是合作还是竞争,平台自身要盈利,并且还要升值!就这点来说,亚马逊网站做得很好。

在一个平台的几乎各个水平上,共享都是默认设置——即使这也正是竞争的规则。你的成功取决于他人的成功。在一个平台里,继续持有所有权的想法将会变得问题多多,因为它还停留在“私有财产”的观念里。但无论是“私有”还是“财产”,在一个生态系统里都没有太多意义了。随着被分享的事物越来越多,越来越少的事物会被当作财产看待。在平台上,同时滋养出更少的隐私(持续分享私人生活)和更多的剽窃(对知识产权的漠视),可并非简单的巧合。

然而,从所有权到使用权的转变是有代价的。你所拥有的所有权使你有权利——也有能力——修改或控制你对于所有物的使用。而这种修改的权利在今天流行的一些数字平台上正在快速消失。它们的标准服务条款禁止了这一点。相较于买到某些,只是暂时使用它们会受到一些法律层面的限制。(坦白说,修改的能力在传统的购买行为中也被压缩了——想想那些愚蠢的打开包装就默认许可其服务条款的协议。)但是修改和控制的权利与能力现在可以借用“开源”的平台和工具实现,比如Linux OS或者流行的Arduino硬件平台,而这也是它们拥有巨大吸引力的部分原因。针对共享的事物进行提升、个性化或优化调整的能力和权利,将是下一代平台需要解决的关键问题。

减物质化、去中心化和大量的沟通会共同催生出更多的平台。平台是提供服务的工厂,而服务则偏爱使用权胜于所有权。

云端(Clouds)

现在你所接触到的电影、音乐、图书和游戏都保存在云端上。一个云端就是一块由几百万台计算机组织成的“殖民地”,这些电脑无缝隙地对接在一起,使其行动起来就像一台超级大电脑。今天你在网络上、手机上做的大多数事情都是借助云计算完成的。虽然我们看不见,但是云端运作着我们的数字生活。

由于云端的核心是动态分布的,所以一个云端要比一台传统的超级电脑更为强大。这意味着它的记忆和工作是以大量后备存储的方式分布在众多芯片里的。比如你在线观看一部很长的电影,突然一个小行星撞毁了构成云端的机器的三分之一,但你可能不会察觉到任何中断。这是因为电影文件并不存储在任何一个特定的机器里,而是以后备的方式储存在大量的处理器里,这一方式使得云端可以在任何一个单元关联失败时重新定位到自身的其他单元。这个过程非常像有机体的自行愈合。

网页是众多超链接的文件,云端则是超链接的数据。根本上讲,将东西放置在云端上的首要目的是深度共享数据。相比于独自发挥作用,交织在一起的比特会变得更聪明也更强大。云端还没有一个独立固定的架构,因而各种云端的属性仍在快速地进化中。但总体来看,它们是巨大的,以至于一个云端的基础存储量可以达到多个装满电脑的、足球场大小的库房中的信息总量,而这些库房则分布在相隔几千英里的诸多城市里。云端也具有弹性,这意味着可以通过在其网络中添加或减少与其连接的电脑数量,来即时地扩大或缩小云端。并且由于它们固有的备用与分布的特性,云端是现存机器中可靠性最高的。它们可以表现出著名的5个9的(99.999%)的近乎完美的服务。

云端的一个核心优势在于,它变得越大,我们的设备就变得越小巧、越轻薄。云端负责所有的工作,而我们手里的设备只是提供对接云端工作的一个窗口。当我盯着手机屏幕看一个视频直播时,我正在看的是云端里的东西。当我在平板电脑上浏览书签网页时,我是在云端里冲浪。当我的智能手表界面因一条信息亮起来的时候,它其实是来自云端。当我翻开我的云笔记本电脑时,所有我进行的工作实际上都在另一个地方,即一个云端里。

我的东西到底在哪里,以及它是否真的是“我的”,这些问题的模糊性可以通过谷歌上的一个文本文档的例子来说明。我通常会用Google Drive这个App来写一份市场报告,“我的”这个词汇可能出现在我的笔记本电脑或手机上,但其本质则存在于谷歌的云端里,分散在一些遥远的机器上。我之所以使用Google Drive,一个关键原因是它的易于合作性。十几个或更多的协作者可以在他们的平板电脑上看到这个词汇,并且对其加工——编辑、添加、删除、修改——就好像这个词汇是“他们”的词汇一样。在任何一个副本上的改动都将同时——即时的——出现在所有其他电脑上,无论在世界哪里皆是如此。这一分布式的云端能够存在,真是一个奇迹。这一词汇的每个实例都不仅仅是个单纯的复制,因为复制意味着毫无活力的繁殖。实际上,对于每个人而言,他们电脑上分配到的副本就是原件!这十几个副本中的每一个都与我电脑里的那个一样真实——真实性是分布存在的。这种集体性的互动与分布式的存在,使得这个词汇感觉起来更加不像是我的,而是“我们的”。

由于生活在云端里,谷歌将来便可以轻易地将基于云计算的人工智能应用到我们的文字中。除了自动检查拼写问题和关键语法,Google可能也会对语句中的事实陈述进行核查,使用的则是他们称之为“知识型信任”(Knowledge-based Trust,KBT)的新型事实检验员。它可以将超链接加到适当的词汇上,也可以(在我的准许下)添加一些智能的附件以显著增强该词汇,而这将更加侵蚀我对事物所有权的感觉。为了完全利用人工智能和其他基于云端的技术力量,我们的工作与娱乐将愈发远离个体所有权的孤岛,而转向云端中的共享世界。

我已经开始通过云端“谷歌”答案,而非尝试去记住一个URL地址或者某个较难拼写的词汇。如果我再次“谷歌”自己的电子邮件(存在一个云端里)来找出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又或者说我的记忆依赖云端,那么我的“我”终止于何处,云端又从何处开启?如果我生活的所有影像,我感兴趣的所有信息,我的所有记录,我与朋友的所有聊天,我的所有选择,我的所有建议,我的所有想法,以及我的所有愿望——如果这些都存在于某个地方,却又不是一个特定的地方,它就会改变我对自己的看法。相比以前,我更大了,也更薄了;我的反应更快了,却也常常更加肤浅。我思考起问题来,更像是一个云端:没有什么边界,开放地应对改变,并且充满矛盾。“我”包含了大量不同的东西!借助机器智能和人工智能,所有的这些混合体将进一步发展。我将不仅仅是“我+”(Me Plus),还是“我们+”(We Plus)。

但是如果从这样的世界中抽离会发生什么?一个十分分散的我将会消失。我的一个朋友因为他那十几岁的女儿犯了严重的错误,就将她关在家里,并且没收了她的手机。当她开始出现身体不适、呕吐的时候,父母吓坏了,那情形就像是她被做了截肢手术。从某种意义上讲,她确实有类似的感受。如果一个云端公司限制或监控我们的行为,我们就会感到痛苦。与云端构建的令人舒适且全新的自我进行分离,将是可怕的、难以忍受的。如果麦克卢汉关于工具是我们自身的延伸这个观点是正确的——比如车轮是腿的延伸,相机是眼睛的延伸,那么云端就是我们灵魂的延伸。也或者你更加喜欢这种说法——它是我们的自我(self)的延伸。从某种意义上讲,它并不是我们拥有的自我的延伸,而是我们所使用的自我的延伸。

目前为止,云端主要是商业化的。有甲骨文公司的云端(Oracle Cloud)、IBM的智慧云(Smart Cloud)、亚马逊的弹性计算云(Elastic Compute Cloud)。谷歌和脸谱网则在其内部运行世界上最大的云端。我们不断地连接云端,是因为它们比我们自身更可靠,并且它们确实比其他设备更让人信赖。我那个非常稳定的苹果电脑每个月还会死机或需要重启,但是谷歌云平台在2014年只有14分钟的断线时间。相比其服务的巨大信息量,可以说是无足轻重的断档。云端就是备份,我们生活的备份。

今天,所有商业和社会的大多数活动都在电脑上运行。云端给我们提供了令人惊异的可靠性计算、极快的速度以及不断拓展的深度,而使用者却无需承担任何维护的负担。任何一个拥有电脑的人都知道那种麻烦:它们占空间,需要持续的专业照料,而且很快就会过时淘汰。谁想拥有他们自己的电脑?这个问题的答案越来越多地变成:“没有人愿意”。就像从电网买电一样,你并不会想拥有自己的发电站。云端使得机构组织可以获取使用电脑的便利,而无需承担拥有它们的麻烦。以优惠价格出售的可扩展的云计算服务使得创建一家新科技公司容易了100倍。创业者无需再构建自己公司的复杂的计算架构,而可以直接订阅一个云端的架构。用行业术语来说,这叫作“基础设施即服务”(Infrastructure as a Service,IaaS)。作为服务的计算机取代了作为产品的计算机,使用权取代了所有权。通过在云端操作,以优惠的价格获得最好的基础设施的使用权,这是过去十年里硅谷诞生出众多创新公司的一个主要原因。由于它们增长很快,所以也获得了更多对它们并不拥之物的使用权。云端公司鼓励这种增长和依赖,因为人们越多地使用云端,越多地共享服务,它们的服务就会变得更加智能和强大。

一家公司的云端能发展到多大是有一定实际限制的,所以在未来的几十年里,云端崛起的下一步就是将不同的云端结合成一个“互联云”(intercloud)。如同互联网是网络的网络,互联云则是云端的云端。虽然进程缓慢,但可以明确的是,亚马逊的云端、谷歌的云端、脸谱网的云端以及所有其他企业的云端将会交织成一个巨大的云端——大云端(The Cloud),而且对于每个使用者或公司而言,这个大云端运行起来就是一个独立的云端。对抗这一融合过程的阻力之一,就是互联云需要各个商业云端共享它们的数据(一个云端就是一个连接数据的网络),而现在人们倾向于把数据当作黄金一样地储备。数据储备被视作一种竞争优势,而免费共享数据则被法律所阻止,所以在企业学会如何创造性地、富有成效地、负责任地共享数据之前,还有很多年(也许是几十年?)的路程要走。

在迈向去中心化的使用权这一无情的进程中,还有最后一步要走。在我们移向互联云的同时,我们也是在移向一个完全去中心化的、点对点的社会。当亚马逊、脸谱网和谷歌的巨大云端在分布运行时,它们自身并非是去中心化的。这些机器是由众多公司在运作,而非由你们这些潮流人士控制的潮流计算机网络来运作。但也有一些方法能够使云端在去中心化的硬件上运行。我们知道一个去中心化的云端可以发挥作用,是因为有一个事例证明了这一点,那就是2014年发生在中国香港的学生抗议活动。为了逃避中国政府在香港市民民通信上施加的监视,香港学生想出了一种传递信息的方式,这一方式无需把信息传到一个手机信号塔,也不用通过微博、微信或电子邮箱的企业服务器。取而代之的是,他们在各自手机上安装了一个叫作FireChat的App。两部装有FireChat的手机可以通过wifi广播进行直接的联系,而无需将信息上传至一个手机信号基站。更重要的是,两个手机中的任何一个都可以将这个信息传给第三个装有FireChat的手机。继续增加装有FireChat的手机,你就可以得到一个所有手机完全连接的网络。若某部手机并非信息接收者,它便会作为一个中继站,将信息传至目标接收者那里。这一紧密联系的点对点网络(被称作无线网格网络)并不高效,却能够发挥作用。这种不太灵活的传播方式正是因特网在某一层面上的运行方式,也是因特网之所以如此强劲的原因。成功组建出FireChat构成的无线网格网络,意味着学生们创立了一个无人拥有的广播云端(因此它才难以被监控)。通过完全依靠其自身设备构成的无线网格网络,他们运行了一个避开中国政府监管的通信系统,时间长达几个月。同样的组建形式可以再一步扩大化,从而运行于各种云端。

对于构建这种去中心化的通信系统,也有一些其他的非革命性的理由。当大范围的紧急事件造成电力系统中断时,一个点对点的手机网络便可能是唯一能够发挥作用的网络。若每个人的手机都可以通过太阳能充电,这便是一个无需电网支持的通信系统。一个手机的范围是有限的,但你可以将小小的手机作为“中继器”放在屋顶上——同时可以通过太阳能充电,这个中继器就可以复制信息并向更远距离的一个手机传递。它们就像是迷你信号基站,但并不为一个公司所控制。一个屋顶中继器和数百万手机构成的无线网格网络将会创建一个无人掌控的网络。现在,已经有不只一家初创公司成立以提供这种无线网络网格服务。

一个无人拥有的网络会令那些管理我们通信设施的合法组织躁动不安。云端并不拥有很多地理位置。谁的法律能够通行?是你住宅地的法律,还是你服务器所在地的法律,亦或是国际组织的法律?如果所有的工作都在云端进行,谁来向你收税?谁拥有数据,是你还是云端?如果你所有的电子邮件和电话都经由云端,对于它透漏的信息谁来负责?在云端的这种新型亲密关系中,当你有些不完整的想法、诡异的白日梦时,它们是否应该与你真正相信的东西区别对待?你是否拥有你自己的思想,或者说你只是使用了它们?所有这些问题不只是出现在云端和无限网格网络,也出现在所有的去中心化系统中。

在未来的30年里,减物质化、去中心化、即时性、平台协同和云端的发展将继续强势发展。只要科技进步使得通信成本、计算成本继续下降,这些趋势都是必然。这是通信网络扩张到全球的每一个角落所带来的结果,而随着网络化的加深,智能逐渐代替了物质。无论这些趋势在何处发展(美国、中国,或者是廷巴克图),这种巨大的转变都是确定无疑的。趋势背后潜在的数学与物理原理将始终不变。当我们推进减物质化、去中心化、即时性、协同平台化和云端等所有这些方面的发展时,使用权将逐步取代所有权。对于日常生活中的大部分事物,对事物的使用将会胜过对其拥有。

但只有在科幻世界里,一个人才会不拥有任何东西。大多数人还是会在使用一些东西的时候拥有另一些东西,其比例则因人而异。然而如果一个人只是使用所有东西而不拥有任何其中的任何一件,这种极端情景则是值得深掘的,因为它揭示出了前方技术发展的明确方向。下面我们来看看这种情景。

我住在一个综合性公寓里。像大多数朋友一样,我选择住在这里,是因为能够获得全天候的即时服务。我房间里的箱子每天都会更新4次,这意味着我将需要更新的东西(比如衣服)放在里面后几个小时,它们就能焕然一新。这个综合性公寓有自己的服务“网点”,每小时各种包裹会从本地处理中心通过无人机、机器人货车和机器人自行车送到这里。我把我想要的东西告诉自己的设备,然后这些东西就会在两个小时内到我的箱子里(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工作的地方),通常所需的时间会更短。位于大厅的“网点”还有一个超棒的3D打印间,在那里可以用金属、合成材料、有机组织打印几乎所有东西。这里还有一个非常好的储藏室,里面放满了各种电器和工具。不久前的某天,我想要个火鸡煎锅,不到一小时,我的盒子里就收到了从网点储藏室发出的一个煎锅。做完火鸡后,我当然无需亲手清理它,而只要把它放回到盒子里去就可以了。有个朋友来访时,突然想修剪下自己的头发。不到30分钟,盒子里便又有了剪发器。我也常常订些露营装备。由于露营装备每年都在快速升级,而我通常只会使用它们几周或者几个周末,所以我更想从我的盒子里获取最先进的、最棒的露营装备。相机和电脑也是一样的道理,由于它们很快就会被淘汰,我更喜欢订些最新最好的设备。如大多数朋友一样,我的绝大部分衣服也是订的。这可是很划算的交易。只要我想,便可以在一年当中的每一天都穿不一样的衣服,然后在每天结束时把穿过的衣服丢到盒子里就行。它们会被清洗并重新分发,而且通常会做些小改动以给人些新鲜感。“网点”里甚至还有许多纪念版T恤,它们可是绝大多数其他地方所没有的。我只拥有几件特殊的智能衬衫,它们内部嵌入芯片以作为标记,使它们可以在清洗并熨烫好后的第二天返回到我这里。

我还订了几条食品线。我可以从附近的一个农民那里获得新鲜的农产品,还有一条食品线是可以送到门口的即食熟食。这个“网点”知道我的日程表、我上下班路上的所在位置以及我的喜好,这样它就可以在送餐时做到准确及时。当我想自己做饭时,“网点”会提供给我所需的任何食材或特殊器皿。我的公寓里有个资源配置中心,所有我需要的食物和可清洁循环使用的器皿都会在它们需要出现在冰箱里或碗柜里的前一天就送到。如果我现金充裕的话,我会租一个更为优质的公寓。但就现在我居住的这个综合性楼群而言还是很划算的,因为在我不在的时候房间也会被租给其他人使用,以节省我的开支。对于这一点我没有什么意见,因为它会比我离开的时候还要干净整洁。

我从来不曾拥有任何音乐、电影、游戏、图书、艺术或是现实世界中的其他东西。我只是在“环球物料”(Universal Stuff)上订。我房间墙上的艺术图片会一直更新,否则我便会对其习以为常并视若无物。我使用一个特殊的网络服务,它可以从我在Pinterest上的收藏夹里提取图片来填充我的墙壁。我的父母订了一个博物馆服务,那样他们就可以通过轮流排位的方式借阅到一些颇具历史的艺术作品,但那不在我的兴趣范围之内。最近一段时间,我在尝试3D雕塑,它们可以每个月都进行重新塑形,使你保持对它们的关注。当我还是个小孩子时,我玩的玩具就来自“环球物料”,它们伴随着我长大。我的母亲曾经这样说:“你只会玩它们几个月,为什么要拥有它们呢?”所以每隔几个月,玩具就会被放进盒子里,然后新的玩具就会出现。

“环球物料”实在是太聪明了,每当我要出行时,即使是出行高峰,通常等待的时间也超不过30秒。汽车会及时出现,因为它知道我的行程,而且还能从我的短信、日历和电话中推断我的出行计划。我最近在尝试省钱,所以有时我会与其他去工作的两三个人拼车。车上的网络带宽很是充足,所有搭车的人都可以进行屏读。说到锻炼身体,我订了一些健身房服务和一个自行车服务。我很快就得到了一辆最新款的自行车,它已经被调试和清洗过,就停在我的出发点。进行长途旅行时,我喜欢用那些新型的单人无人驾驶飞机。但由于它们比较新,所以想立即得到它们还比较难,不过现在的商用飞机相也比从前方便多了。只要我去旅行的城市中有类似的综合性公寓可以提供交互服务,我基本不需要收拾什么行李,因为我可以从当地的“网点”那里得到一切与我日常使用的一模一样的东西。

有时,父亲会问我是否曾因不拥有任何东西而感到不踏实、不可靠。我告诉他自己的感觉恰恰相反——我感到自己与原始社会有着深刻的联系。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原始社会中的狩猎者,他穿行于复杂的自然环境中时不会去拥有任何东西,却可以在需要时随时随地地获得一个工具,用完后便将其抛之脑后,继续前行。只有农民才需要一个谷仓来储藏他的财富。数字原住民是自由地奔向前方的,他们不会承受拥有事物所带来的负累,可以自由地探索未知的世界。使用而非拥有事物,使我可以保持敏捷和精力充沛,时刻为即将出现的未知事物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