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朝仓半抱起京子坐进了征服“TR4”车子驶离射击场时。已是红日西沉夜幕降临了。

来到堆着大石的十字路口,朝仓把方向盘打向了与原来路叉开的另一条道,仍然是碎石子路,但要比刚才那条稍好一些。“TR4”像跑在搓板上,一路上颇个不停。

不久,车子驶入了一条很粗糙的柏油路,到了原当麻街尾,又朝厚木街开去。

在靠近八王子的矢部一带“TR4”进入了行政道,他们去射击场时曾打这里经过。

从这里一直到横滨辅助道路的入口就全是舒适的高级柏油路了。到了晚上,那些路警的白色摩托车已经不见,朝仓放心地以120公里的时速疾驶着。美军的巡逻车倒不少,但他们是不管日本家用汽车的。

横滨浦助道路隧道入口处透出一片幽蓝幽蓝的灯光,今人遐想顿生,临近洞口时,朝仓却一带方向盘。车子驶人了另条道。

“什么时候,我们上伊豆玩玩去怎么样?”朝仓温柔地对京子说道。

“啊,那真是太好啦!”京子顿时活跃起来。她用右手握住朝仓搭在排档上的左手,身体斜靠了过去。浓郁的法国橄揽香水味扑鼻而来。

车子朝着与第二京滨汇合的东神奈川线开去,半道在反叮向右转,穿过第二、第一京滨线,越过万代桥,不一会便来到了一个批发市场。

此时整个市场寂寥得如废墟一般,远处无声无息的海面上。几柱探照灯光静静地交又着扫来扫去。朝仓在市场左边的一个叫“海贼亭”的海蟹店前面停下了TR4。

一下车,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刺鼻的带焦油味的海风。朝仓拥着竖起高高大衣领子的京子向店里走去。

店铺两面临海,全以玻璃作墙,室内灯光幽暗宜人。坐在这里,顾客可一边品尝海味,一边饱览海港夜景。也许是因为这个地方比较偏僻,或者价格不够大众化吧。30来张桌子的店面,有一半是空着的。

朝仓挽着京子坐在临窗的座位上。店里想得很周到,为了避免呵出的暖气模糊了窗玻璃,他们在上面糊了一层滤光纸。

打扮成船员模样的眼务员把菜单拿了过来,“喜欢吃点什么?”

朝仓打开菜单。身子向京子靠了过去。

“昨天起我的食欲又好起来啦,大概已习惯那烟了吧。”京子低语道,旋即自知失言,她马上又停了嘴。过了一会儿才对服务员说:“夹个朴叶蟹和对虾,饮料么一大杯鸡尾酒吧!嗯。尽量把酒精度弄低一点。我来份毛蟹叮龙虾再加一瓶黑啤酒,朝仓也点好了菜,考虑到与叽川的交易是在凌晨1点钟,不能吃得太饱,否则会妨碍行动的。但也没什么大问题吧。”

他们从座位上极目远眺、那高敌码头到山下,码头一带的景色可以尽收眼底。那耸立在税关码头高处的玛林灯塔显得格外夺目。

“唉,年轻可真好啊!我自从认识你后好像变得年轻多啦。真的。年轻啦。现在我多么深切地感到人活着是多有意思啊!可我有时老感到胸中憋得慌。”京子双眼出神地望着远处泊在海上的一艘灯火辉煌的轮船,自言自语似地说着。

朝仓无言地望着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心中无声地升起了一股对京子的怜爱。这种情感对他来说已经久违了。自己成年累月像条狼一样地行无定踪精神紧张。为了某种目的四处出击,孤立无援。或许有一天自己也会被人像狗一样地杀死。也许唯有京子母爱般的怀抱里才是自己最终的归宿吧?

点的菜端来了。

肥大的蟹和虾仍然像活的一般,趴在铺有冰块的碟子上,今人不忍置著。最妙的是这蟹和虾都已事先用刀子分切过,所以用叉子一戳外壳,肉就脱开来了。

一个半小时后,二人走出店门,坐回“TR4”,口里海味的余香还经久不散。

朝仓经过第二京滨朝都内开去。京子连着抽了两只混有海洛因的香烟后,把头靠在深深凹进去的座位的靠背上,嘴巴微微张开,惬意地坠入了梦乡。

最后“TR4”从五反田越过“环状六号”的山手街,终子回到了参宫桥京子的公寓。车子开到停车场熄了发动机时,京子醒了。她眨着眼轻轻道:“对不起已经到了吗?”

“晚安。啊,我差点给忘了,我还得回去赶一篇小论文呢,我当然很想一直就这么呆在你身边,可这样的话。我就只会看着你。而没法工作啦。对不起啦。”朝仓下了车替京子打开车门。

“尽管你一走我很寂寞,但我愿意忍受,你也多保重吧,经常熬夜可对身体不好坳。”京子下了车。

“知道的。”

“这车真的是给你的,求求你啦,就开着它回去吧!”

“多谢了!”

朝仓轻轻地抱着京子的肩,把她送到公寓的正门。不好!要是小泉已经在京子房间里,从百叶窗望下来的话就糟了。朝仓心里迅速掠过这个念头。他用左手扶着竖得很高的大衣领子遮住脸开着“TR4”回到与京子一同租下的世田谷赤堤公寓时已经近10点了。朝仓连坐一坐的念头也没有,只是有意在桌子、厨房等处弄了弄,就又匆匆走出了公寓。

途中去一家药店买了东西。回到对京子也保密的上北泽公寓只花了10来分钟。院子虽然还没来得及修补,墙门似乎快要塌下来了,但有这两米高的水泥围墙围着,车子藏在院内还是不易为人所知的。

他又出去要了辆出租车回了一次上目黑公寓,取了工作服、半高简皮鞋等东西,塞进一只小提箱里,找到停在公寓正门旁边自己的摩托车,驾车回上北泽。

已是探夜11点了。因为只穿了件西装,而一路上又寒风凛冽,所以到达公寓时脸上开始隐隐作痛。他把摩托车停在“TR4”旁边,打开行李箱看了看,确认里面装着防护帽和护目镜,才拎着它走进了房间。他把行李箱随便往凌乱地铺着被子的床里一丢,就来到地下室的小仓库。

地下室很冷,朝仓带着薄手套打开了地下室的柜子,他把放在柜子里的1800万日元全部取了出来,又把藏在米缸里的38口径特大柯尔特式自动手枪和“路戈”自动手枪外加两箱50发装子弹尽数取出。还把那张从被打死的出租车夫冬木身上搜来的、已换好照片并涂改了姓名的驾驶执照也取了出来。朝仓把这些东西搬到了吃饭间又换上了小腿上有口袋的粗布布装。

检查过弹仓后,他把小口径的“路戈”藏进了一个裤袋里,把“柯尔特”插在裤带上,用上装的下摆盖住。

这“柯尔特”除了装有一般自动手枪的安全阀外,还有把手安全阀和中间阀,要是起用了中间阀即使装上子弹,打开机头。也是绝对安全的。所以,朝仓把上足了子弹的“柯尔特”拨到中间阀位置。

他又拿出一块手绢,拭了拭钱包。由于它是从土目黑拿来的,上面或许印上了指纹。

准备好的毛袜子和子弹盒放进了长简皮鞋,他便拎起皮鞋和那只手提包来到正门,穿上胶底鞋向停在院子里的“TR4”走去。把那一大堆东西放进“TR4”的后座,朝仓从摩托车的小铁箱里取出防护帽,坐进助手席。穿戴好帽子后,把护目镜放进了上衣口袋里。

已经快12点了。朝仓坐上了驾驶座,将车缓缓开出大门。车出大门后。他停了下来,跳下车关好大门。这时,他看见一个报纸推销员模样的人正把报纸和名片塞进他的信箱。

他又坐回了“TR4”离与矶川约定的时间只有一个小时了。唯一有利的条件是由于夜深人静,警车和路警摩托都已不太看得见了。

朝仓本想抄近道走犬山街到基地射击场,但那条路显然比从八王子走的路差多了,根据前几天曾去过的鹤川的情况看,多津川带似乎都铺着柏油路。

住宅区街道上已无人影,一片寂静,只有“TR4”低沉而均匀的排气声在回响着,宛若滑坡时的喷气式有轨电车穿过经堂的狭窄处,车子向世田谷街道驶去。

最初,因为从上街到马事公苑一段路正在修,路不太好走。但一到国立大藏医院带,路就很好了。要是白天的话,在这里超速行驶,马上会招来巡警的白色摩托车。

这条道很快就开完了。道路也越来越坏。特别是从车站照相馆前,经多摩堤大街,到和泉多摩河一带,路面更是差得惊人。“TR4”仿佛很不满似的发出了令人烦躁的吱吐声。这都是为营建奥林匹克运动设施,被向马事公苑、驹泽竞技场日夜不停地运载石料的大卡车弄得坑坑洼洼的,有的坑洞大得几乎能养下螂鱼。朝仓忽左忽右紧张地把着方向盘,避开这些坑洞,但速度丝毫未减,车肚几乎撞到了地面,排气管吭味吭啮冒着白烟,甚至到了伯江一带。就连避开这些坑洼的余地也没有了。朝仓无奈只能减速像甲虫一样地慢慢爬行。

好不容易到了新架设的通往和泉多摩川的水道桥。这里灯火通明,水银灯密集如同高速公路,“TR4”像大病初愈地迅速恢复了转速,在平坦的柏油马路上疾驶如飞。

开过多摩河水道桥,由登户到鹤川之间一直都畅通无阻。由鹤川到行政路一段稍有点粗糙不平,但多数还是尚好的柏油马路,当朝仓疲惫地来到基地的来福枪射击场旁的贮水池的三叉路口时,才凌晨零点十五分。从多摩河到三叉路口的30公里仅开了15公钟,即每小时约行走80公里左右。而在路好的一段其时速决不低于150一160公里。

朝仓把“TR4”开向了左边的疗养院此时,疗养院早已灯熄人静了。

在路口的转弯处,朝仓把车子掉了头,使车头期着来路的方向,熄了火。

朝仓开始整起装来。草绿色的防护帽和护目镜把他的大半个脸全都遮住了,他打开了22口径子弹盒,把那50发子弹全部装进上衣的右边口袋里。很轻。又把38口径的那盒子弹放到驾驶座与变速传动器之间鼓起的地方。

朝仓左手拎着长筒鞋和提包下了车。射击场那边邪雀无声。他沿着与道路平行地的杂树林的边缘,朝贮水池方向走去。胶底鞋走路儿乎不发出什么声音。尽管还不是满月,但月光很明亮。上了那条缓坡,只见左下边的贮水池在月光下波光粼粼,飞银碎玉。但再远一点的来福枪射击场被树木挡着,无法看清。他取出备着的毛袜子,把两只重叠在一块,然后把拳头大小的石头放了进去,扎上袜子口,把它放到裤子后面的口袋里。在离贮水池稍远的杂树林里,朝仓慢慢往下摸去。他不时地要踩到堆积得很厚的落叶,发出很响的蟋嗦声。

而且。尽管说月光很明,但经过密集的树林的过滤,已经没有多少亮光了,带着护目镜尤其难以辨认。

一拿下护目镜,象夜猫子似的朝仓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甚至能看清每一片枯叶的形状。

当初从射击场看过来的时候,距离并不很远,但现在一走起来就显得有点长了,等他小心翼翼地下到射击场旁边的防弹林,已足足花了15分钟。

射击场的草坪上看不到一个人影,但射击场入口处的停车场里已经停着一辆面熟的汽车。那是矶川的“希伯莱·英霸拉”。因为车内灯关着,而且离朝仓足有500码远,所以车内是否有人不太清楚,朝仓偷偷地深呼吸了一下,便快速穿过防弹林和射击场。朝那辆车走去。

到离停车场100米左右的时候,朝仓停住了脚步跟预想的一样,看见靠防弹林的射击场边上有人蹲在那里,距停车场直线距离大概70码。

有两个人影,左边那人趴在那里,前面放着一挺支着架子的大型“布郎宁AZ”轻机枪,似乎枪口上还有闪光灯遮蔽物。这东西能遮住发射时发出的闪光,让对方察觉不出子弹是从哪里射出来的。轻机枪下面装着30连的弹仓。而且。把机枪固定在支架上射击,即使是外行,命中率也是很高的。而且即使以每分钟射500发的速度连续发射,枪也不会跳得太厉害。

要是在70码的距离内被机关枪扫中的话,那就休想逃命了!朝仓仿佛觉得自己就要被150颗弹头打得粉碎。

他把鞋子和提包放到地上。趴下身来匍匐着朝前爬去,为了不发出声响,护面罩下的嘴巴上塞了块带色的手绢。

那两人都是矶川的保镖,因为一般来说保镖都有3个,另外一个或许躲在车子的什么地方了。那两个保镖压着声音交谈着色情的话题。机枪口朝着射击场栏栅边上的记分桌。

当朝仓悄悄地来到他们背后20米左右的时候,他左手握枪,右手从裤袋里取出装有石头的袜子。

左侧的那个保镖似乎听到了朝仓取石头袜子时发出的声音,不由惊愕得张大了嘴巴,他刚想回转身去,后脑勺便被重重地敲了一下,昏了过去。因为由两层很厚的毛袜包着的缘故,所以敲打声显得很钝。

右侧那人猛然惊醒,以飞快的动作把手往衣袋里伸,朝仓的石头已经迎面击来,动作十分凶猛,连那石头也粉碎了。朝仓扔掉了碎石,把袜子装进了裤袋,回过头来卡住那两人的颈动脉,使之完全失去知觉。

朝仓随即把那机枪枪简左上角的汽简栓旋到后面,拔了出来。

这样。即使两个保镖很快醒来,也只能发觉他们的轻机关枪不能用了。轻机关枪的准星顶端还镶有夜间瞄准用的银块。此时,朝仓才发觉自己的嘴巴里还塞着手绢。他把已被口水浸湿了的手绢拉了下来,和机枪汽筒拴一起放进口袋里。他又葡甸回到刚才放着鞋子和提包处,拎起来绕到通往射击停车场的车道,这是几小时前与京子一起经过的那条碎石子路。在那里,他脱下胶底鞋,换上了半长简鞋又带上护目镜遮住了眼睛。最后把胶底鞋扔进了树林。因为这双胶底鞋是5年前在某个商店的特卖部里买的,所以即使被发现也不至子暴露身份。半高简鞋发出重重的响声向停车场走去。到了停车场,朝仓根据约定的地点,走向射击场边缘的低木栏栅。

从横在栏姗边的“莫帕拉”上下来了矶川和秘书植木。植木提着个小小的包。朝仓敏锐地发现另一个保镖正趴在车肚下用帽子遮着右手上握着的手枪。

“怎么才来?迟到了5分钟了!走,到那里去说。”矶川指着轻机关枪对着的记分桌方向说。

“对不起,有些事情拐处理一下,所以来晚了一些。”朝仓走向栏栅旁记分桌边。背朝倒在地上的那两个保镖的方向站着。

矶川一看见朝仓哲也背朝射击场左边的防弹林,态度一下子变和睦了:“上次可真厉害,压根儿也想不到你会以打枪的方式来寒舍。”

说着诡话地笑了起来。

“是吗?尽管如此,先生您对记者的申明却也精采得很哪。”整个面部都罩了起来的朝仓冷冷地回答道。

“那正是你所预料到的,是吗?”

“没错,不过,今晚总不是来嘲笑我的吧?”朝仓在面罩里歪着嘴,盯着矶川道。

“不,不,是来谈交易的,先让我们看看你的东西吧!”矶川说着,朝机枪手那边瞥了一眼。

朝仓用带着手套的手把装钱的那只提包放到与矶川间隔的记分桌上。

匍匐在70米开外“希伯莱·莫帕拉”车底下的保镖,还在静静地等待着。

矶川用手指了指正恶狠狠地盯着朝仓的秘书植木。

植木视线并没有丝毫转移,只是轻轻地向矶川哈了哈腰,把手上的小包递给了矶川,迅即把手压在朝仓放到桌上的大包上。月光下植木的眼窝像两个阴森的黑洞,阴险恐怖。

他“吐”地一声拉开了朝仓提包的拉链,倒出里面的成叠成叠的钞票。

矶川虽然满怀忿恨,心中气闷,但眼睛还是死死地盯着一叠花花绿绿的钞票。但随即他的视线又投到了对面的防弹林那边去了。

植木摸出手电筒,先把总的捆数点了一下,然后收起手电筒,一张一张地数了起来。

“希伯莱”底下的保镖已悄悄地除去了盖在手枪上的帽子,伸出了右手把枪口朝向朝仓。

朝仓装作若无其事似地解开了皮工作服上衣的拉链以及固定下摆的钮扣,以便随时都可以迅速地拔出插在裤带上的手枪。

植木很快地数着纸币,动作手势如同银行职员一样地漂亮娴熟。

数完钱后,植木嘟吸道:“唔。没错,总共1800万。”

说着把视线转向了矶川。

植木把钱放进自己包里。

矶川把拿在手上的小包放在记分桌上说:“好了。这次轮到你了。”

说着向后退了二三步。

植木狞笑了一下也向后退了几步。

朝仓用带着手套的手打开了矶川放在桌上的小包跟上次一样,仍然是两个500克和一个200克的塑料袋。

矶川把雪茄叼到厚厚的嘴屑上,慢悠悠地打着了英国式“登希尔”打火机。他把打火机的蓝色火焰打得长长的。

光亮处显出一张粗糙的脸,上面贴着油腻腻的皮肤。矶川把这火焰伸到雪茄上,雪茄尽管已经点着,但他并不急于灭了打火机。

朝仓无意去确认那塑料袋装着的东西,而是在面罩下轻蔑地笑了一下,视线交叉地扫视着车底下的保镖和矶川。

矶川的脸歪扭了起来。

植木开始气喘,二人又后退了一些。

矶川又连着打了几下打火机,然后又从嘴里拿下点着了火的雪茄。

一看至此还没什么动静,他不由得开始急躁起来,又摸出打火机点了一下火。

“您在等什么?”朝仓哼了一声道。

“没什么,别多嘴,还不赶快检查一下给你的东西?”

大概是为了掩盖他的尴尬,矶川恨怒地大声说道。

他烦躁地把未抽完的雪茄扔到地上。又重新拿出一根叼上。

朝仓眼睛不离车,用左手搜寻着口袋,拿出了一根香烟夹在手指上对矶川说:“忘了带火柴了,请借手火。”

矶川混沌的眼睛里开始充血,耐着性子把作为暗号的打火机火苗伸向第二根雪茄。

矶川没有回答。

他的眼睛继而像个醉汉似的发直了。

“拜托了。”朝仓绕过记分桌,慢慢地走近矶川。

矶川慌忙灭了打火机。雪茄从他的嘴唇上聋拉了下来。植木含混不清地又嘟峨了一句想继续往后退。

朝仓看见车底下的那保镖也局促不安,手足无措起来。

要是在这时候开始,说不定那无常的子弹可能伤着矶川。

当朝仓走到离矶川只一步之遥时,突然像豹子似地猛地一跃跳到了矶川的背后。

几乎就在这同时,38口径柯尔特自动大手枪的硬梆梆的枪筒闪着亮光抵住了矶川的左肩脾骨。

惊愕中的矶川,喉管上被耷拉下来的雪茄烫了一下,他惊叫了一声赶紧把雪茄弹掉,这一烫,使矶川的脑子彻底清醒了过来。

“你你想干什么!”

他把那粗脖子扭向朝仓。

“别装糊涂了,聪明的先生。要是您还在等防弹林那边的机关枪,那您会失望的。告诉您,我的人早已经叫那两人躺倒啦。”

朝仓冷笑道。然后朝眼睛倒吊的植木命令道:“对不起,要弄脏您的衣服啦请过来趴在这儿,要是想救你主子一命的话。”

“别虚张声势了,防弹林那边的机枪还在对着你呢,别骗人了,你没有同伴。上次上了你的当,这次可没有那么便宜了。”植木大声喊道。

朝仓一抬右手,把枪口移到了矶川的后脑勺上。

立即。矶川像断了头颈骨似地把头往前突,喉咙里叽哩咕噜地哀告道:“照他说的做,别……别杀我!”

“先生!”植木一屁股跌坐了下去,膝行着向矶川旁边爬去。

“下面就轮到躲在车子底下的蠢货了,还不快扔了枪出来,把两只手交又在头颈后面!”朝仓朝车那面大声喊道。

只见车下的那个保镖用左手上的帽子遮住了脸。趴在那里欲往后退。

“逃也没用,警察也救不了你,他们不会找到这里来的,要是还不出来的话我就打飞你主子的一只耳朵。”

朝仓用大拇指打开了机头,矶川一听到“嚓咔”一下的金属声,腿就软了下去。

朝仓用左手抓住他的领子,把他提了起来,不让矶川倒下去,一把闪着暗光的左轮式大手枪从车子底下扔了出来。

尔后那个保镖背部擦着车身底盘爬了出来,等身子整个出来后,他把两手交又在头颈后面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矶川。

“行了,跟他排在一起。”

朝仓用左手指着趴在地上、用手掌捂着眼睛不住地打着哆嗦的植木。

从保镖的面部看去,真像个体重锐减的拳击运动员,他堵气似地一屁股坐到地面上,然后跟植木并排趴在地上,嘴里还叽哩咕噜地骂着。

“别动!”

朝仓厉声警告着矶川,同时用拇指把手枪的安全阀推到中间位置上。然后。他把枪倒过来分别在那个保镖和植木的头上狠狠地敲了一下。两个人痛得像虾子似地弓起了脊背又如中了石头的青蛙。脚腿发抖,昏了过去。

朝仓又将手枪抵着矶川的腹部,把他推向记分桌。

矶川费力地并拢两脚,双手撑在桌上以防瘫倒下去。

“求求,别……请别杀死我,今天晚上拿来的海洛因全都是真货,是真货呀!您看看吧。不要您钱把它们都拿去吧,只要您放了我。”矶川一个劲地哀求道。

“交易归交易,钱是要付的,我只有一个要求,请你们以后忘掉我这个人。”朝仓冷冷地说道。

“明白了,明白了。那你赶快把枪收起来吧。”

“你的车钥匙在谁那里?”

“车钥匙吗?就插在车上。”

“好极了,我想借用下你的车离开这儿。因为要是路上碰上你的部下的埋伏可不大妙,所以劳你的大驾一下你不会有什么意见吧,矶川先生?”

朝仓嘲弄地说道一边用左手在矶川衣服上搜了一番。

矶川身上没有武器。

朝仓左手提起自己和矶川的包儿,指示矶川朝停着的车子走去。

果然,矶川并没有说谎,车钥匙插在点火钥孔上。

朝仓让矶川坐进助手席,然后一拧钥匙,50升250马力的8缸引擎立即吼叫了起来。

这车子的方向盘装在左边。朝仓可以用左手驾驶,右手握着枪顶住身边助手席上的矶川。车上还装有自动变速器。他只要放松刹车,把自动变速器的选择器调到D位置,以后就根本不必使用右手。

朝仓打开前灯,启动了车子。

他先在停车场内倒了车,操着方向盘的左手像水轮机一般地转动着,最后车子朝射击场左边的碎石路开去。

路灯下,庞大的车体大幅度地摇晃着。

矶川身体僵硬,嘴唇发紫,沾在上面的唾沫也不敢去擦一擦。每当车子大幅度摇晃时,朝仓右手上手枪的枪管便深深地陷进他的侧腹,吓得他惨叫起来。

半个小时后,车子来到T字路口。大石块挡住了去路,朝仓把方向盘往右一打,车子拐向了小水库方向。

过了小水库,快到去疗养院的岔路时,朝仓停下了车,他的“TR4”就在附近。

“你!你想干什么?……求你了,别杀了我,我什么事都愿意干,千万别开枪。”

矶川一见是在这种地方停车,吓得魂不附体,屁滚尿流车内满是股尿屎臭。

“放心,我不会开枪的,只是想叫你打个磕睡你会开车吗?”朝仓道。

“偶尔也握握方向盘的。”

“那好,等你醒过来了就开着这车回到射击场,把你那些窝囊废接回横须贺去。记住,把我这个人忘掉。付你的钱放在这儿。”说罢,朝仓抢起手枪柄在矶川的静动脉上狠狠地敲了一下。矶川的上身顿时向前扑倒,额头碰到了仪表盘上接着滑下了座位。

然后,朝仓把自己的那个装满钱的提包留在坐座上,左手拎起矶川的装满海洛因的小包下了车。

他把右手上的手枪插回腰间,甩开步子朝通往疗养院的小路走去。黑色的“TR4”上已经盖上了一层层薄薄的霜,车子的前窗玻璃也已经模糊了。

朝仓小心翼冀地摸向“TR4”。确信毫无异常时,才打开了车门。

等朝仓开着“TR4”回到世田谷上北泽时,已近凌晨3点了。一路上很是顺利,没有发现什么人叮梢。

朝仓摘下了护目镜和安全帽,把车子停在满是枯草和灌木丛的院子里,关上大门,拎着弹箱和装有麻药的小包走进房间。

车上有暖气,朝仓并不觉得冷,但由于刚才神经过于紧张,脖颈上有些酸疼起来。

朝仓从厨房的柜子里找出一瓶还剩三分之一的“叭篷”威士忌,嘴对着瓶口把它灌了下去。

昧道并不怎么样,但效果很好。不一会儿,胃部便开始姗烧起来,接着一种舒畅感迅速扩展到全身。紧张的神经慢慢开始松驰下来。

朝仓从地下室里拿了酒精和一瓶挥发油,又从厨房里拿了几个小碟子回到了餐厅。

他记得在一本什么书上看到过,海洛因能溶子水和酒精等液体,但不溶于挥发油、汽油等东西。他想试一试这次得来的海洛因的纯真度。

他首先从矶川的包里拿出3只塑料袋包,用小刀在上面开了个小小的洞,分别从中取出少量的白色粉末,倒进3只小碟子里。然后,在各小碟子里分别注人水、汽油和挥发油等。

因为没有干操剂过滤纸和药秤等,所以只能得出个大致数字。其纯度大概在百分之九十左右,成色不坏。朝仓想,即使加进去些葡萄搪掺和物稀释一下,其纯度也足以与一般黑市上的相比。而一般的吸毒者服用的剂量大都是掺了又渗,纯度很低的,否则遇到这种高纯度的海洛因,要是还按一般的量服用那非立即中毒身亡不可。

检查完了以后,朝仓把那些海洛因和“柯尔特”式自动手枪一起藏进了地下室的柜子里,然后回到房间。房间里很冷,朝仓也未脱外套就钻进了凌乱不堪的被窝。

闹钟拨到了早上7点半。

第二天是星期六。

朝仓难得又去京桥公司上班了,当他来到他的财务室时。离正式上班时间9点还差30分钟左右。

宽畅的财务室里,只有副科长金子那熟悉的身影,金子脸色显得很憔悴,一脸拉渣胡子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剃过了。那失去光泽的皮肤像砂纸似的粗糙。只见他正用满是不安和焦虑的表情挥动着高尔失球捧,腰肢扭来摆去,摇摇晃晃,气喘吁吁,每挥动一次他都要骂一声娘。

“您早。”朝仓深深地鞠了一躬。

“啊,是你呀。”金子漫不经心地招呼道。

“给您添麻烦了,我好不容易才能起床,得这种重感冒还是头一次。”

“是这样。原来你一直休息着啊?”金子心不在焉的回答说,又把球棒挥舞了几下。

“在我休息期间,没有什么变化吧?”朝仓藏起自己的轻蔑。装得很是担心的样子问。

“变化?哦,或许……唉,这种事并非你能管得了的,你休息了,我们公司也不会因为你而怎么样。”金子脸上开始泛起了血潮。

“对不起”朝仓又点了点头,走到自已的办公桌。

背后传来金子刺耳的声音“你只要打好算盘就行了,不要去作什么不必要的担心。”

不一会儿,朝仓的同事们都陆续来到了。他们带着那种明显的优越感,询问朝仓的身体情况。

几个骨干都集中到金子的桌边,压低声音在商量着什么,朝仓真后悔没有带助听器来。

处长小泉跟往常一样,10点左右来到财务室。他很不耐地听了朝仓缺勤的解释后,带着金子出了房间。

“我们公司最近是不是有点不正常?头儿们好像经常在开会。”

“是呵。而且机密费已经拿出很多了。”

“公司内部也极为保密呢,会不会在跟美军或印度尼西亚在搞什么军火交易呢?咳,当然也用不着我们去担心。”

“说得极是。我们只要每天能这样平安无事的过就行了嘛。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的大公司,又不用担心有朝一日会倒闭,就是自己想关门,人家都不让呢。”

同事们都用漫不经意、很无所谓的态度交谈着。他们隔一会儿就看看墙上的挂钟或自己的手表,像是在盼着12点午休时间的到来。

12点还差几分,金子回到了财务室。那焦急不安的神情似乎稍稍镇静了一些。

午休的铃声终干响了。今天是星期六。一走出财务处个个脸上马上显得生气盎然起来。

朝仓跟同事一起从楼里出来,急急地朝地铁入口处走去。同事汤泽做着搓麻将的手势对朝仓道:“怎么样,不去来几圈吗?咱们玩个通宵。”

“上次是你请的客,这次我来做东。”同僚石田嘻笑道。

“多谢了。可是我还不大会来呢。而且又不习惯熬夜。算了算了,对不起啊。”朝仓装出一副怪可怜的模样回答道。

“唉,真扫兴!本来还一直指望着你呢,哎。说老实话,你真的连规则也不懂?别装栩涂了!”汤泽道。

“真的不会,大学时一直在搞勤工俭学,没机会玩哪。”

“太可怕了,一流商社的社员里竟然有人不知道怎么搓麻将和玩高尔夫球,这简直令人不敢相信。”汤泽显出又是同情又是得意的神情继续道。

“最近,我真是被高尔夫球迷住啦。每天都与石田君去玩玩呢。本想啊,偷偷地学它一手叫大伙大吃一惊的,可还是不注意说漏嘴了。”

“球艺嘛,尽管还不敢夸口,但要是处长、副处长等邀请的话,还是可以奉陪到底的是不是,汤泽君。”石田赶紧附和道。

“没错儿!我就是因为明天没能订到场地,想转为搓麻将的。不过,这么一说又有点不好意思了。像你这么认真也是挺好的。可是我想不好好玩玩,人生挺亏的,现代人都须掌握做人的诀窍,要是有了假期节日还不痛痛快快地玩乐的活……”汤泽套用着周刊杂志“联合新闻”上上的话。

“是啊,是啊,不会玩的人,也不会有出人头地的时候。”石田高声地笑道。

在去涩谷的这一段地铁途中,两人一直拿朝仓作话题寻开心。朝仓尽力克制着目已装得很虚心地听着,不让自己失笑。到了涩谷,朝仓与两人分了手。他回到上目黑公寓转了一下,整理好了积在信筒里的报纸、广告小册子等等后,又来到了世田谷上北泽住处。

换上粗布衣,骑了与“TR4”并排停在院子里的摩托车来到经堂街、借口要做车库基座,订了些水泥、泥瓦工具和框架木料。然后,他又来到一家燃料店,买了只很好的石油炉子,在一家电器商店里订了一台电视机。最后他在超级市场买了些吃的东西才返回住地。

吃完便饭后,订购的东西都一样接一样地送到了,他用从樱井那里抢来的款子付了这些东西的钱。

完了以后,朝仓换上了工作眼,拎了铁镐、榔头、铁锹下了地下室。他在地下室混凝土的地面上挖出了一个约15米长、1米宽的洞,然后又往下深掏了1米左右。

3小时左右后,工程已大致完工了。然后往洗澡桶里注上水,把湿泥土的碎片、残土搬到院子角落里去。此时正值隆冬,朝仓却还裸着上半身。

点上烧洗澡水用的煤气后,朝仓开始用水泥修起四周的洞壁,然后嵌上木框架。现在就剩下把混凝土冲走这点小事情了。

洗过澡之后,朝仓把摆在房间里的电视和石油炉都打开,然后上了床。他盘脚坐着,慢慢呷着威士忌。不久睡魔渐渐向他袭来。确实,他已经很长时间睡眠不足了。

醒来时,朝仓心里觉得很是空虚,人一睡过头或从睡梦中突然惊醒时,往往伴随着这种虚无的感觉。

窗外,冬天那衰弱的阳光无声地射进屋来,在房间里画着花道儿。他看了一看他的防水手表,已是中午11点半了。至少他睡了十五六个小时。当他一下站立起来时,身体有点失去平衡,摇晃了两下。

大概是因为挖洞的缘故,背部的肌肉也有点疼痛。他又热了热洗澡水,把身子浸泡在温水里面。

等他出水后,虚脱感和肌肉疼痛都奇迹般地消失了。

坐上“征服”,开了引攀,拧开发动机钥匙,紧接着尖利的起动声,那冷却了的发动机不高兴似地轰鸣了起来。朝仓让发动机热了二、三分钟后,慢慢地启动“TR4”。此时水温还没有高起来,发动机很容易熄火。等车子到了“环状七号”与谈岛街交叉的宫前桥附近的加油站时,水温已超过80℃了。

一听说要把能装200升的燃料箱装满,那3个年轻的服务员马上开始洗起了车子。

那个给车子加油的人从上至下仔细打量了一下朝仓的TR4。

利用洗车的时间,朝仓给京子挂了个电话。

“宝石店吗?现在不方便。”从话筒里传来了京子竭力克制压低的声音。

“是他在吗?”朝仓问。

“是,是的。”京子的声音显得有点冷漠。

“什么时候回去?”

“既然那家伙就在你旁边。那么回答我,再过一小时行吗?”

“再长一点。”

“两小时左右。”

“行。到时候让我看看样品。”京子挂了电话。

朝仓坐上洗掉了射击场地附近的泥灰的“TR4”,来到清山南街的富士洋装店前。这富士店是个故意用古色古香的瓦片砌成的老店铺。

他在服装店里订购了两套英国产高级西装布料。此类东西光一身布料就得6万,还要再加上2万的做工。

朝仓选的都是以暗褐色为主调的颜色,这种料子颇有品格。虽不太适合青年人,但如果穿在朝仓身上还是比较好看的。

量了尺寸,嘱咐他们不要绣上名字。然后他用“崛田”的化名付了定金。弄好了之后他已经在店里花去了一个多小时了。

他开动“TR4”朝京子住的参宫公寓驶去。在途中,他在一家点心店吃了碗叉烧面。好久没吃上了,朝仓觉得很是好吃,也暖了身子。

参宫公寓前偌大的停车场里只停着小泉的一辆车。那驾驶员还在让发动机在那里空转着,似乎开着暖气。他脸部用一张报纸遮盖着,八成正在打磕睡。

朝仓在距小泉车子十几辆车子远的地方停下了车,把排风器换成了车内暖气。没多久,车窗迅速地模糊了。

七楼上京子的房问的窗子开着百叶窗,内侧垂着窗帘。朝仓还记得京子曾跟他说过的话,这样就表示小泉还在她的房间里。还说,若小泉不在时,就把中间的窗帘开着。

车前窗已经模糊不清了,从外面已经无法看清车内的东西了。于是,朝仓关掉暖气和发动机,车窗的薄雾开始化成小水滴掉了下来。

又过了约10分钟,小泉终于从公寓大门走了出来,一副睡眠惺松的样子。

小泉来到自己的车旁,注意到驾驶员正打着磕睡。他顺了顺嘴,用手挽了一下大衣朝车门走去。

京子房间的一扇百叶窗打开了,窗帘被拉成了半开。小泉坐进车里叫醒了驾驶员。

小泉的车子开走了5分钟后,朝仓走进了公寓。上到七楼京子的房门前,他按了一下内线自动电话机的按钮。

稍等了一会,就传来了京子的声音。

“哪一位?”

“是我!”

“哦,你到车上去稍稍等一会儿,好吗?……这儿很乱呢!”

“明白啦。”朝仓转身离开了七楼。

回到“TR4”里,朝仓边摸弄着在加油站里买来的除雾器,边耐心地等着。20分钟后京子出来了,好像冲了个澡,头发上还有水滴未尽,穿着一条黑裤子,披着连有帽子的黑色防寒风衣,脸色显得很苍白。

朝仓给京子打开了“TR4”助手席的门,又回到了驾驶室。

“怎么了,好像没有精神?”朝仓用一只手捏住京子的下巴往上抬。

京子撒着娇。故意低下头去。

“发生什么事了?”朝仓启动发动机,一边温柔地问。

“我已经讨厌了。我都已经不再想看到那张脸了。”京子哼哼地嘟吸道。

“难道我就这么令人讨厌?!”

“不是,是他。小泉。我自从喜欢上你以后,就总觉得越来越讨庆他了。甚至在这以前对我有点魅力的他的每个动作都显得乏味可憎。”

“再忍耐一下好吗?”朝仓说着打开了暖气。

“是,可是尽管心里明白,也是不管用的呀!”

“……”朝仓蹬了一下脚踏板。

“对不起。我不该发这么多怨言……以后我再不说了好吗?”

“你知道吗、我心里也很痛苦啊:一想到你刚才一直被用钱买了你的自由的老头抱着,我就恨不得把他给宰了!那家伙是什么时候来的?昨天晚上?”朝仓眼露凶光,怒气冲冲地问。

“是今天早上9点。他对家里人说是去打高尔夫球,就到这里来了。不过,说这种话给你听。你也不会感到安慰的,最近他性欲虽强,实际上总不行,大概是因为他吸了有麻药的香烟的缘故吧?”京子的眼睛盯着前面的仪器板,机械地回答道。

朝仓痛苦地欲言又止。

“他是个无耻的人!我心情越来越不好了,可他还以为我很满意,所以他好像很满足。”

“不说了,不说!拜托了,飞快地开吧,让我高兴起来吧,再带我到看得见海的店里去吧!”京子用依恋而信赖的目光看着朝仓。

“好。换一下空气吧,去真鹤什么的地方吃中饭去。”朝仓慢慢地放开了车闸,看看手表已经下午3点了。他又打开收音机和暖气开关,上了路。收音机里传出的音乐丝毫不能打动朝仓,对他来说发动机和传动装置的疯狂咆哮声更为悦耳。第二京滨的秩序并不太乱。但因不断有交通警的自色摩托往来巡逻着。朝仓只好把车速降到了70公里以下。发动机仿佛正打着瞌睡一般。

“他最近变得很爱说话了,特别是药性上来的时候。”京子自个儿往她的含有麻药的香烟上点着了火,边自言自语道。

“他说什么了吗?”朝仓满不在乎似地问道,打开了车窗。他不想让自己也吸进含有毒品的烟气而造成交通事故。

“说是收买了东亚经济研究所的一个头儿,查明了那个叫‘久保’的真名,说是叫什么牌井情报所来着。”京子答道。

“是吗?是同所长铃木关系最密切的人吗?”朝仓问。

“好像―并没有特别的关系吧。”

“哦……”朝仓点了点头。

难道那个提供情报的东亚经济研究所的要人会不知道樱井就是铃木的私生子?抑或他有意隐瞒着?

要是后者的话,那将会有好戏看了。

穿过小日原街,高架公路铁桥前与去箱根的东海路,分道扬镳。朝仓把方向盘打向左边,车子进入了真鹤收费路。远处漆黑一团的海面上,一队归帆正排列成扇形迎面开来。“TR4”在真鹤车站前面进入收费公路,不久向左拐个弯,钻过一个拱桥便来到了半岛。穿过稀稀疏疏的常夜灯闪烁的真鹤本街,一下陡坡渔港就在眼前了。

岸口蜿蜒着一条长长的防波堤,此刻码头上人声鼎沸,一片嘈杂。犹如古战场。只见从袋建网归来的渔船上,人影瞳瞳,灯火明灭。许多人正在把装在大箱里的颤鱼一箱一箱地运上岸来。孩子们兴奋地争抢着从箱子里溜出来的颤鱼,步履盘姗地走向岸边。此时太阳已经西沉,海面上的风大了起来。朝仓停了车,打开车窗,叫住一位渔夫妻子模样的妇女,想向她打听一下附近有没有海味馆。他一打开窗,那刺骨的寒风便钻了进来,京子的身体颤抖了起来。

“对不起,想向你打听一下这一带有好一点的海味馆吗?而且还能看海的。”朝仓问道。

“你们要是能到我家去的话,可以白白让你吃个饱。”

那妇女黑里透红的脸善意地笑了笑。爵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然后又一下子认真起来,回答说。

“大概大佳庵还可以吧,就在这条略过去一点的地方。”说着指了指来路左边那个丘上的一幢房子。

朝仓向她道了谢,开动了车子,掉转方向朝那所房子开去。经过右边的一个蔬菜商店,车子上了左边那座小山坡。由于是碎石子铺的路,油门一开大,车轮就打滑,使车身剧烈地摇晃起来。

因为那人还告诉他大侠庵没有停车场,朝仓便把车停在路边上。

朝仓把京子先留在车上,走向站在门口的女招待,满不在乎地把100元小费塞到她手里,悄悄地耳语道:“我们是新婚,想吃点好菜,给拢个能看得见海的房间。”

“已经晚上了,什么都看不见罗。”女招待的耳朵被朝仓嘴里喷出来的热气呵得通红,也轻声地回答道。

“不要紧,只要能看见海就好了。”朝仓说罢又回到车旁,替京子打开了车门。

他们被领上了二楼。这是一个南、东两边敞开的铺草席的房间。透过窗户,能影影绰绰地望见远处忽闪明灭的渔灯、海岸山崖的倒影一溜儿排过去、上面的灯光像圣诞树上的银花。因为室内烧了两个大火盆,玻璃窗外面在滴着水滴。

朝仓要了金眼明鱼火锅、寒狮生鱼片和鲍鱼等,酒是需要温热喝的河豚鱼翅酒。还有作简单下酒菜的海鞘和蟹汁。大概小费起了作用,菜马上就端上来了,坐在火盆上的火锅热气腾腾,不一会儿又模糊了玻璃窗。朝仓想是饿了。食欲很旺,不一会便喝光了一杯酒。京子用布擦着模糊的玻璃窗,竟然也吃掉了一份。

“呀。真不可思议呢,我一个人时,什么都不想吃,可跟你在一起,你看我竟能吃那么多呵。”京子边往火锅里加着春菊,边轻声说道。

“我也是呀,和你一起吃觉得特别香。我们可真像一对陪家家玩游戏中的夫妇啊!”

“游戏中的夫妇也好。你是个大孩子,京子是你的妈妈——要是没有钱了,我可以为你去作工挣钱。要是能真的在一起那该多好啊!”京子呆呆地看着朝仓。

“对不起。你的心意我领了。我有责任让你幸福……只是还得再忍忍我也将会长大成人的。”说罢朝仓咬了咬下嘴唇。

京子付了酒菜钱,出了店门。夜气更冷了,冻结了的土地像混凝土那么硬。

“征眼TR4”里面也很冷人,一坐进座位,背部就像被冻住了似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抖起来。

机器发动了5分钟以后,暖气开始上来了。朝仓开出了车子。外面夜色已浓,天色灰蒙策的看不见星星。

当他们再经过那渔港时,岸边已经没有一个人影了。

车子沿着左边琴滨海岸驰去。不一会儿,只见一片巨大的树枝向车子压来,原来车子己经行驶在密林遮天的热带丛林带了。要是白天从这里可以看见初岛和大岛,于是朝仓没有走那条途经半岛的路线,仍然笔直往前行进着。

过了热带丛林的陡坡,便到了尾根。这里道路两旁,大树林立,看左边远处的汤河原和热海等地,灯火五彩缤纷,璀璨夺目,像是把所有的珍箱宝盒都倾倒在那里似的。

“停一下。”京子道。

朝仓顺从地停下了车,打开车前小灯,把手臂从京子脖颈后面绕过去放到她的肩上,点着一根香烟。

这时,夜空的颜色突然变了,而且漂下了如天使的眼泪般的小雪花,洒落到车子的前窗玻璃上。

雪―今冬的初雪渐渐地大了起来,银白色的雪花在灯光下无声地翩翩飞舞。朝仓关上了发动机,随即翁翁作响的暖气装置也安静下来了。他们俩就这样静静地脸贴着脸,一动也不动。

“真喜欢你,真想把你给吃下去呀。好喜欢你,你是什么样人都无所谓,就是以后知道被你骗了,我也不会后悔的——现在行,就让我继续做这个梦吧,好吗?”京子突然气喘起来。冲动地紧紧拥抱着朝仓的身体。

两人抱成一团,滚到了车座下面。他们像两匹饿久的狼,激情不可遏止,就在狭窄的座底下做了爱。车外,绵绵地下着的雪花,使朝仓许久不曾有过的一腔热血又燃烧了起来。

半小时后,朝仓下车来放掉了后轮一些空气。以便减小急刹车时的震动,然后慢慢地启动了车子。雪己经在路上积了近2厘米厚,还没有要停的意思。在强烈的黄色光柱中,雪花如濒死的蛾子东奔西窜,晃晃坠落。

第二天是星期——也是樱井与东和油脂头目最后谈判的日子。

朝仓哲也吃完简单的早饭后,开始武装起来。他把支22毫米口径美国造“路戈”自动手枪绑进了小腿内侧。

后裤袋里放进了袜子、手套和伪造过的驾驶执照等,西装内袋放进了助听器和耳机。然后拿着一只抽油泵来到院子。昨夜院里积雪较少,现在只有枯草根上还残留着些白花花的残雪。

整个院子洒满了淡淡的阳光。“TR4”顶部还留有真鹤的雪。朝仓用油压泵将“征服”油箱里的汽油抽一些到摩托车的油箱里,“本田”油箱里原来还剩着些燃料,所以不一会儿就灌满了。

朝仓又打开摩托的行李箱检查了一下,安全帽和护目镜都还在。他回到房间里,拿出了盗来的美军用‘B’,号汽车牌照、粗斜纹布裤和皮大衣等东西。把它们一古脑儿塞进了摩托车的行李箱里。然后他打开摩托车的发动机罩,调了调发动机里的一个螺丝,弄停当以后,开了大门的锁。

因为在化雪,路面很湿。只是邮递员拿着报纸和几块毛巾。低声下气地说:“您订份报纸吧。啊,拜托了,订一个月也行。”

那人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咳,不好办哪报纸我从来都是在车站里买着看的”朝仓道。

“帮个忙吧,这个月就免费给您啦,您就订下个月份的吧。”

推销员硬是把毛巾什么的往朝仓手里塞。突然。朝仓脑子里闪过一个好主意便同情地说道:“都到年底了,你也够呛的,真想为你订一份啊。”

“拜托了,拜托了!”

“好吧。不过,我也有事要请你帮忙。”

“只要是我能胜任的,都愿意为您效劳。”

“事情很询单,劳你今天下午两点给我打个电话。有什么能写的东西?”朝仓若无其事地说道。

“有,有。”

推销员从挂在腰上的收款袋里取出了记账本和圈珠笔,乘机拿出了一张订报单。

“请告诉我电话号码。”

哪人抬头看着朝仓,朝仓报出了东和油脂财务处的分机号码,说:“就打到这里,就说你是朝仓的亲戚,如朝仓在的话,告诉他他,琦玉的叔叔出了交通事故,生命垂危,叫他马上去一趟。”

此处上北泽住处门牌上写的是朝仓的真名。

“这……行吗?”

“你不用担心,我并不做什么坏事,实话跟你说吧,只是我那时有点私事,想找个借口罢了。”

“明白了,行啊,全包在我身上了。”

推销员放好了写有电话号码的记录本,指着订报单上明年一月份的地方说:“这次该轮到您了,只要您签下名就行了,就签在这儿……”

推销一成功,订阅费的三分之一就可以作为手续费给他自己。

朝仓故意不用自己的笔迹签了名。推销员骑上自行车一路溅着泥水走了。

朝仓也骑上摩托车。大街上,到处都是化雪的泥水,尤其车子一过溅得更是厉害。朝仓的雨衣很快给弄脏了。刺骨的寒风迎面袭来,浸入骨髓即便竖起领子也不顶事。

朝仓顺便在新宿的一家汽车部件商店买了个防盗链条锁,据说里面的钢链是用制造飞机的特殊材料制成的,用锉刀也锉不断。要是没有开启的钥匙,就别想弄开锁链。

8点30分,朝仓到了京桥。由于东和油脂公司新东洋工业大楼就建在本区,所以这一带的银行、保险公司之类很多。朝仓把摩托车停在离东洋大楼还有五、六幢房子的协明银行大门旁边的自行车停车场。把防盗链条锁从行李箱绕到后轮锁了起来。

朝仓走进新东洋工业大楼五楼的东和油脂财务处时,离正式上班时间还有15分钟。财务处里只有同事平井在。他靠在桌上闭着肿肿的眼睑,一见手拿脏雨衣走进来的朝仓,立即招呼道:“你早,今天我真倒尽……”

“我也是,被那些鬼出租车浇了一身的泥。”朝仓讨厌似的抖着雨衣。

“这还不算坏,可我昨晚玩扑克一直到今天早上5点钟,结果输得一个子也没有了。等我回到家里时,我家人还不让我进门。没法了,只好叫辆出租车到了这里,出租车费还是门卫那里借的呢。”平井打着呵欠说着。

“我还以为你今天真早哩,原来是因为这种事。”朝仓笑着走进壁橱间,把雨衣放到自己的壁橱里,等回到房间,坐到自己的座位时,平井已经呼呼地睡得很香了。

朝仓用桌上的粗纸擦着皮鞋,那裤上的泥水因暖气也干了。9点差5分钟时,财务处科员都陆陆续续地进来了,等到9点钟上班铃响时,副处长金子也已坐在桌旁了。就剩下不到10点不来的处长的那张桌子还空着。

今天金子似乎有点举止反常,他很沉着地给部下派着活,样子很镇定。此后到11点钟小泉处长进来以前的这段时间里,朝仓边结着账,边不时地偷看着反照在竖放于桌上带有镜子的打火机上的金子。

小泉终于进来了,朝仓开始誓觉起来,迅速打开了放在内口袋里的助听器,用西装领子和左袖遮着软线,并把左手捏着的耳机放进了耳朵,这一切甚至连邻桌的人都未能察觉。立即,在纸上写字的钢笔摩擦声和拔弄计算器的声音变得粗重起来,然后传来了小泉的悄悄话:“刚才樱井给经理打电话了,好像那家伙不肯罢休。”

“那就是说我们只能用最后的办法了?”金子悄声问道。

“要是谈判时还那么顽固的话。”

“谈判从几点开始?”

“仍然定在3点,不过做这种事对我们来说等天黑了以后较方便,所以我们这边尽量把时间延长,但那边好像也戒备着什么,我们只能把谈判时问延长,等待天黑罗?”

“是的。”小泉处长点点头。

“从神户来的那两个家伙呢?”金子副处长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让他们扮成店服务员,等会谈进行的差不多的时候,让他们送茶点上去,边端着茶边看准樱井。饮食店那边石井已经安排好了。”小泉轻声说完就回到了座位上。朝仓迅速地把耳机放到内侧口袋,手伸进口袋关上了助听器的开关。

午休时间,朝仓用1万日元买了架半新的照相机,他想备着或许有用。这照相机只有过滤嘴香烟那么大,“佳能”牌,大概性能还靠得住一般都是自动操作,但当快门速度为只十分之一秒以下的低速时又能手工操作,而且还是广角镜头的,只要对准了目标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走出店门,朝仓去外面试着拍了十来张照片。装进的新胶卷是36张的,所以胶卷还有多余。

下午2点时分,金子明显地失去了镇定。桌上的电话铃响了起来。金子一把抓起了听筒,握得手掌都快出汗了。一开始显得很振奋,随即便显示出厌恶的表情来。最后金子如释重负地放下了电话。

“朝仓君。”金子的口气显得不耐烦。

“叫我?”朝仓面朝金子站了起来。很可能是报纸推销员遵守了诺言。

“你亲戚打电话通知你说是琦玉的叔叔发生了严重交道事故,叫你马上去一趟。”

“真的吗?”朝仓一本正经地问道,然后为难地说:“可是上班时间。”

“好了,别犹豫了,你还是尽快地走一趟吧,不要到时候你没赶上给叔父送终就又责怪我啦。”金子显得更不耐烦了。

“明白了,那么。我去了。”朝仓向他点了点头。收拾好桌子,小跑着出了办公室,壁柜里的雨衣也不要了。

“真是不幸啊,那种时候连你都不在的话?”

朝仓走出房间,听见背后有个同事在那里说着。朝仓乘自动电梯下到了一楼大厅,外面天气更见寒冷了,刚到屋外的朝仓不由地打了个冷颤。朝仓绕到了协明银行,打开防盗锁,开动马达,朝晴海方向飞驰而去。人造陆地睛海,近几年发展很快,几乎与过去完全变了样。在那人造陆地的尽头―曾经是船舶废料场的旁边―还留有一块长满篙草的空地。

朝仓把车开到那块空地上,换上了“B”号车牌,用原来那顶安全帽遮住脸,用戴着薄手套的手拧了一下“本田”摩托车的变速器,又朝新东洋工业大楼开去。

朝仓来到了新东洋工业大楼前中央街都营地铁道。这里从早上到晚上11点为止都是禁止停车的,可要是在商店前面的行道上停辆摩托车,警察是不会来管的。

但是,朝仓为了慎重起见,还是把摩托车停在左邻新东洋工业大楼的福神生命保险公司大楼前面的自行车停放处。他把车头朝人行道放,尽量不让警察看到那块偷来的车牌号。

朝仓坐在摩托车的行李箱上,摇晃着两条长长的腿,装着像在等着从保险公司出来的人似的,同时暗色护目镜后而的一双眼睛射向新工业大楼的正门。那皮大衣、围巾和防护帽已经把朝仓罩得严严实实,所以他也不觉得冷。

3点差5分样子,新东洋工业大楼前停下了一辆出租车。从车上走下来的那个穿着大衣竖着领子既年轻又潇洒的男子正是樱井本人。他的表情轻松自信,像是在吹着口哨似的,只见他轻快地登上楼梯,消失在新东洋工业大楼的正门里。

当那辆出租车回转车头刚刚消失在车流的漩祸里后,朝仓注意到。新东洋工业大楼右邻的大共纤维大楼前又停下一辆褐色轿车,是“蓝鸟”牌的。汽车发动机罩子开着,车镜上扎着一条标志着出了故障的红手绢,从车上下来了一个带顶雨帽的年轻男子。那人装模作样地鼓捣了一下发动机,重新关上了车罩。然后解下系在车镜上的手绢,看来车子并没有发生什么故障,只是为了让警察不觉得是违章停车而已。

车内看不见个人形,一会儿,那人坐进了驾驶室,发动车子开了出去。车子在前面个拐角里往右驶去。

看此情景,一个念头闪过朝仓的脑海,他稍等了一下,就发动了马达,开车绕到新东洋工业大楼的后街去了。

后街上大都是些小商社、批发社之类,除此之外就是与前街相联的大楼的停车场的后门了。

此时,恰巧是街道卸物停车时间,小商社、批发社门庭若市。停了许多载货的小型卡车,小型客货两用车等。穿着工作服的男人们正在那里紧张地搬运货物。

刚才那辆“蓝鸟牌”这样的小轿车在整个市内总不下几百辆,正如朝仓预料的那样已经停在了新东洋工业大楼的后门旁。后门对面有一家饮食店。

朝仓骑着摩托车特意打“蓝鸟”边经过,若无其事地朝车内看了一眼。

坐在驾驶席上的人被报纸遮住了脸,后坐上矮身坐着那个东和油脂雇佣来的私人侦探所长石井,他竖着大衣领子,像是想把脸全部埋进去似的。他身旁放着帆布,恐怕刚才就是用这东西遮住身子的。

朝仓把摩托停到新东洋工业大楼后墙尽头对面,夹在正在卸货的两俩“皇冠”牌小型卡车之间,靠着电线杆子停好。那些搬运工人想说些什么,但看见神车赛手模样的朝仓就又闭上了嘴。

约5分钟后。新工业大楼后门对面的“奇特”风味饮食店的青冈栋木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两个穿着白色服务员服装、手里捧着托盘的男人。

两人像是不好意思地相视笑了一下,但马上又变得严肃起来,托着放有咖啡壶和杯子等东西的银盘子,朝新东洋工业大楼后门走去。看来这便是京子说过的那两个杀手了,朝仓暗想。

那两个人的脸长得很一般,也许正是这种毫无特色的脸给了他们这种特殊职业的人带来了许多方便。只是那两人故意装成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朝不远处的“蓝鸟”车内丢了个眼色,然后消失在后门里。

朝仓竭力想把两人的相貌记在脑子里,但还是慢慢模糊掉了。

要是看到了人,朝仓还能认出这两人来。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祈祷自己不要被石井注意到。然后就一直等樱井出来。

其时―东和油脂的干部会议室的长桌子上,经理坐在上首,他对面坐着樱井,两人的脸上都挂着一丝自信的微笑。同时环顾着长桌左右席的干部们。

那两个雇佣来的杀手穿着白色服务员服,带着白色缎子手套,很麻利地挨个倒着咖啡。走到樱井背后时,其中一个杀手把那仿佛要置人于死地的目光在樱井后心停留了好几秒钟。

樱井的神经似乎很敏感。像是意识到了盯在背后的锥子似的目光,身体略为斜了一下,不为人所察觉地把身子调整到能够很敏捷地行动的姿势。那杀手马上移开了视线,假装整起领带来。倒好了咖啡,那两个杀手出去了。樱井没喝咖啡,而是从大衣口袋里摸了根烟叼在嘴上,然后轻蔑地说道。

“不管怎么说2000万也太不象话了,我还是跟原先讲的一样,没有5000万,我就……”

“我们也正想说你不像话呢。”小泉处长嗤着鼻子。继续说道。“本来你说好要去想出个具体办法来的,一拿到如数金额就不再来找我们的麻烦了。但结果又怎么样呢?不过是把你许诺的录音带交给我们,说要是下次再有事发的话,叫我们把这个录音作为证据的恐吓罪上诉就是了。这简直是小孩的把戏。因为这样做,受损的还是我们公司。”

“行了行了。别那么激动吧!”樱井装作很沉着的样子说道。

“你说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真有意思,你们可别怪老子发脾气啦!”

红光满面、神采奕奕的樱井脸上一下子起了明显的变化,眼睛眯起,瞳孔发亮,两端吊起的嘴麟周围血色消失。

“这个。”

经理颇有点狼狈地横了小泉一眼道:“小泉,还不向他道个歉?”

小泉也觉察到自己有点过火。

“向你道歉,请别发火,我们都冷静点吧,因为这里是会议室,不是吵架的地方。”说罢拿手绢擦着额头上的汗。

“不冷静的是你,处长先生,我这个人可是向来都讲信用的。可像上次那样你们搞出了那种奇怪的事,我也实在无法遵守诺言了。”樱井的目光己经很沉稳了。

“但那次事本与我们无关。”

“真是这样吗?算了,事情已经过去了。总之还是那句话,我是个讲信用的人,只要你们的5000万一兑现,我就绝不再来打扰你们了。只是这样你们还不相信,所以我才想了个保证办法的。要是你们真的不信任我的话,我也不打算信任你们了!”樱井道。

“等等……等等,有话好说嘛,好说,刚才……刚才是我的不是,我再向您道嗽啦。”小泉故意扭昵作态地低下了头,偷看着樱井的脸色继续道:“不过,你那小型录音机里的话是真的吗?”

“不不,请别误会,我并没有想惹您不快的意思。”

“那磁带你现在带在身巨吗?”

“怎么……”樱井微微整起眉头。

“你……当然怎么说呢?我的意思是说,我们把钱付给你,你把这录音交给我们是吗?”小泉一直不安地搓着手。

“为什么?”

“不过,要是你放着这种磁带的话不是很危险吗?当然你是个明白人,我们是相信你这一点的。但是,要是这磁带不小心落到另外一个坏人手里,那家伙又以此为据来找我们的碴儿怎么办呢?”

“是啊,要是那样的话,我们公司不就全完了吗?”经理接口道。

“那……好吧,那磁带与以前的资料都一起交给你们吧,只是要等如数拿到那笔我所要求的金额的钱以后。”樱井吐着烟,头也不回地答道。他已经抽了不知多少支香烟了。

“知道知道。只是我已经跟你讲过好几次了,5000万实在是拿不出呢,拜托了,减到2000万吧!”经理两手放在桌上,把头深深地鞠了下去。

“简直是笑话!像你们这种人5000万还不好办?只需写一张空头支票,递到隧道公司,然后到银行兑现一下不就成了么?难道你们可以为了自己的私囊乱发空头支票,就不能为了公司的利益再动用一下权力吗?”

“你说这种毫无根据的话实在令人生气!请你明白,要是给你一张5000万支票,我们就不得不动用几十亿的支票啦?我们的公司就要陷到泥沼里去了。”

“别再演戏了,你们不是只要重演一下你们惯用的故伎不就行了吗?”樱井重重地揉灭了烟头。

“不管怎么说,5000万实难从命!再好好重新考虑一下吧。我们最多只拿出2000万。”经理显得无可奈何的祥子。他想,要能拖到天黑,现在只要不使樱井发怒就行了。

接下来的几小时里,东和油脂的头儿们都竭力摆出副恭维卑谦的态度继续与樱井展开拉锯战,不久窗外的霓红灯渐渐开始闪亮,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6点。

樱井站了起来,两手撑在桌子上,歪着脸冷笑道:“我明白了。至今为止你们毫无诚意。我的忍耐也已经到了极限了,现在我要回研究所去把所有的事情都抖给铃木先生,我还要跟铃木联合起来对付你们,到时候别让我看到你们那副哭丧的脸就行了。”

樱井憋着一口气,低沉地宣布道。

东和油脂的干部们一下子慌了起来。经理马上从座上站起来抱起拳头作揖道:“且慢,算我们输了。就依你说的吧。”

“早这么干脆就好了,浪费了这么长时间!”樱井微笑着又重新坐了下来。

“只是现金只有2000万,剩下的明天付给你,怎么样?”经理故意装出一副万分悲痛的表情,说了句根本就是原来商量好的台词。

“也罢了,今天我只有这么忍了吧。”樱井自我解嘲道。

“但是还有件事得……”小泉马上插嘴道。

“又是什么事?”樱井的声音近乎是很和蔼了。

“你至少得把上次那盒录着我们谈判内容的磁带给我们。”

“磁带吗?等我看了那一些钱后不迟吧?”

“那当然,那当然”

小泉谦恭地说罢,他视线投向经理。经理点了下头,小泉便向邻座的金子副处长做了一下手势。两人一起从桌子底下取出了一个重重的大型手提保险箱。保险箱一放到桌上,金子就取出密码钥匙将它打开,呼啦一下把里面的东西全倒了出来。20叠1万元崭新票子倒在桌子上。票子很像刚从银行里取来。

樱井的眼睑上微微爬上了血红,夹着香烟的手稍稍抖了一下,对一个20岁的年青人来说,眼前这2000万决不会是小数目。

“一叠100万。请点一下。”小泉觉察到了樱井的颤抖,用带点讥讽的口吻说道。

“钱这么新,怎不令人满意。”

樱井用吵哑的声音咕味了一句,然后站起身来。把小山似的纸票掳到身边,开始一张一张地数了起来,一开始数得不太一顷利,等到花了很长时间终子数完了所有的钱时,眼睑上的血红消退了。手指也不颤抖了。

“我来写张收据吧?”樱并又回到了他那种带讽刺的口吻了。

“是的一定请写一张。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不过,樱井君,在把这些钱据为己有之前,得把刚才的话搞搞清楚。”小泉似乎故意挑衅地说道。

“你指的是磁带吧?只是现在我身边没带着。说老实话。我是早已料到今天你们是不会爽爽快快拿出5000万来的。”

“那么,它在哪里?”小泉紧追不舍。

“我只能告诉你们我已经把它藏到一个地方了。”樱井又把手伸向西装内口袋抽出一根香烟。

“你是故弄玄虚吧?其实你根本没有什么磁带。如果说你上次录了音,那么这次也该是录了吧,请拿出来给我们看看?”

“你们想诬告我是个说谎者吧?!”

“哦……对不起,失言了。总之你明天得把那些磁带通通带来。”小泉狡诈地笑了笑,不说了。

“那么,要不要我把今天录的东西放给你听?”樱井洋洋得意地笑着,从大衣的内口袋里掏出一个足有朝仓那个一倍大的小录音机。

小泉他们一下子蔫了下去。

樱井打开小录音机的盖子,拧开开关放起了录音。

其实在樱井每次掏烟的同时,都在操纵着那只小录音机。录音机里传来樱井和东和油脂首脑们谈判内容的主要部分。小泉痛苦地抱住了头。

“怎么样?”录音放完后,樱井环顾了一下周围的每一个人。

“明白了,你说的都是真的。”

经理终于无可奈何地说。樱井取出那盒磁带扔到了经理前面,嘟味道:

“装钱的包也没有。”

经理一下子醒悟了过来,一把抓住那盒磁带,把它放进了衣袋,并马上打开装在桌上的内线自动电话,让在隔壁的秘书拿个包来。

小泉在收据上写了金额,递给樱井。樱井毫不迟疑地签上了名,然后若无其事地问道:“明天什么时候好呢?”

“跟今天一样就行。”

小泉道。秘书走进会议室,把一个很大的手提包放到桌上又走了。樱井小心地尽量不让那秘书看见他的背部,等他一走,就迅速地把钱塞到手提包里,然后点了头说:“那么明天再见啦不过,我还想劳驾一下。能叫个人给这一带的派出所或警察局打个电话,叫他们派个警察过来吗?”

“你……你说什么?”

“你是不是疯了?”几个干部喊叫了起来。

“别紧张!”樱井笑嘻嘻地继续说道,“别担心,我只是想叫他来保护我一下,警察局不是经常在提醒大家,说拿很多钱时,随时都可以请个警官吗?因为你们公司仿佛喜欢雇佣些危险分子。所以我想把那税金部分慰劳警察了。”

高楼林立的街道上空,霓虹灯血红色的反光令人想到了火葬场里透出的火亮。一直候在新东洋工业大楼后街上的朝仓,与其说正在拼命地忍受着透进皮衣服里面来的刺骨寒冷,还不如说正在经受着焦虑不安的煎熬。新东洋工业公司的职员早就下班坐着车从楼的后门出去了,但东和油脂七楼会议室的灯光还一直亮着,公司用的车也还没有动。但是停在大楼后门旁边的石井等人的“蓝鸟”也丝纹未动,这给朝仓带来了些希望。

在这期间,朝仓曾几次变动摩托车的位置,但不知坐在“蓝鸟”里的石井有没有在自己身上看出苗头?或许,“蓝鸟”之所以一动不动在那里只是为了要牵制住自己?

“蓝鸟”作为一个晃子把朝仓拖住在那里。趁此机会。公司的人就可以让樱井从正门出去,然后石井的两个杀手就从前街尾随而去,想到这里,朝仓身上的血液像是猛地倒流了起来。

两个伪装成服务员的杀手在送了咖啡后,已拿着空盒子回到了“奇特”。但朝仓无法知道回到店里后那两人的行动,也许他们早从店后门出去了。

近6点半时分,一辆“皇冠”不知从哪个角落拐了出来,停在石井的“蓝鸟”后面,与此同时,从“奇特”饮食店方向出来两个把帽子戴得很低、高高地竖着大衣领子的男子。两人都戴着平光宽边眼镜。一定是那两个杀手无疑,朝仓想,原来他们还待在饮食店里呢。

“皇冠”后部坐席的门开了,两个男人把一个纸团扔进了“蓝鸟”驾驶席,便钻进“皇冠”关上了门。

过了5分钟又有一辆空出租汽车进入了新东洋工业大接的后院。后面跟着来了一个骑着自行车、穿着警官制服的男人,从来了警官来判断,也许樱井跟公司方面已经动用了警力,但是来的不是警车而只是一个骑自行车的警察,这似乎又有点不可思议,朝仓越来越坐立不安了。

这一疑问直到看见樱井与警官很友好地一起坐进刚才来的那辆出租车时方才释然,樱井似乎很高兴。向那个警官敬洋烟。等在后门旁的“蓝鸟”和“皇冠”仿佛对此毫无特殊反映,等那辆出租车一驶出后门,就开始发动马达,一起跟了上去。很可能公司的入已把樱井叫了个警官的事通知给在饮食店的两个杀手了。

朝仓等那3辆车开了一段距离后。才拧了一下摩托车的发动机钥匙,重重地踩了一下发动踏板。车子发动了。然后他拧了一下油门,稍稍等了片刻,便立即出发了,气冷式发动机很快就热了起来。在与八重洲街相接的十字路口,3辆车因红灯停下了。方向灯指示向左拐。朝仓与他们隔了四、五辆车,等着绿灯。气门早已打开。

信号变了。以出租车为首的那3辆车子往左拐进了八重洲街,朝仓跟了上去。一时间街道上满是车子和车子排出来的废气。车子在东京站出口前向左拐进了外倔路,到了银座六了目与七丁目之间时又向左拐,经过虎门、赤坂是附,来到了因正在拓宽马路而显得混乱不堪的“放射四号”的青山路。

由于摩托车的灵巧方便,朝仓骑得毫不费劲。石井的“蓝鸟”和坐着杀手的“皇冠”在青山一丁目的十字路口,因想闯红灯与正从信浓街开来的出租车擦尾而过,不得不煞下车来,险些儿撞到了正在穿越横行道的人群。

从十字路口一角的派出所里跑出几个拿着警棒的警察,他们指挥疏散人群,命令“皇冠”从十字路口退出来,停在路边,然后粗暴地打开驾驶室的门,责令那个年轻的驾驶员道:“发疯了?你给我下来!”

那驾驶员是石井私人侦探所的人。坐在后席上的那两个打手不想受牵连毫无表情地抽着香烟。

“驾驶执照呢?”警官狠狠地对那个还不想从车上下来的驾驶员问道。

“别乱叫。我知道了。我还有急事,快把罚票拿来。”驾驶员歪着嘴,拿出了驾驶执照。

“你还要耍态度啊!下来跟我到派出所走一趟!”警察太阳穴上的血管粗了起来,怒气冲冲地喝道。

“什么?别昏头了,忘了你只是个靠税金养活的看家犬了吗?”驾驶员因为被耽误了跟踪大为恼火,用最粗暴的态度跟警察较量起来。警察原以为只要自己一发怒,他们都会俯首听命的,被这么一凶。反而变得胆怯了。猜想那驾驶员会不会是哪个大人物的儿子?他用力瞪了瞪驾驶执照上的名字。“也许这还是某个大臣什么的人的名字呢。”警察想。

信号终于变了绿色。朝仓开动车子一超过还停在那里的“皇冠”,向前面那辆出租车迫去在乱糟糟的青山六丁目三叉路口,朝仓终于跟上了樱井坐着的那辆出租车,石并的“蓝鸟”隔着二辆车紧紧地跟在樱井后面。

到了三轩茶屋附近那个不规划的四叉路口时,指示着向右转的那辆出租车一下子亮起了向左转的尾部方向灯,硬是穿过了横灯,沿放射1号线笔直朝奥林匹克路方向飞驰面去。

对面岗亭里的警察霍地站了起来,想吹警笛,但看见出租车后座上坐着一个警官,便又坐了下来,朝仓在车缝里左冲右突紧紧地跟了上去,但石井的“蓝鸟”没能迅速改变方向,进退两难。

这一瞬,那辆出租车已开出了300米左右了,只见它向左折进了一条小道,再往左拐进了住宅区。樱井叫出租车驾驶员停了车,对着护卫的警官说:“谢谢您了,我家就在这院子里,我告辞了,一点小意思,略表我的心意……”

说着拿出一张5000元的票子。

“不,我不能拿这钱。这是违反纪律的。快收起来,被人看见就不好了。”警官连连摇着手。

“那么钱捐给你所属的派出所吧?”

“那样的话……”

“那就这样吧,我的名字和住听吗?哦,你就说我是警官的朋友吧。”

樱井笑着递给驾驶员两张1000元票子说:“把这位警官送到刚才的新东洋工业大楼,找头你拿着就是了。”

说完提起手提包下到已是一片漆黑的路上。

“喂……对不起!”

警官还犹豫不决地说着。驾驶员迅速地发动了车。警官只得向走在路上的樱井行了一个礼。出租车离开,樱井便用力地吐了口唾液,慢慢地走了起来。朝仓关上了车灯,同时关上了发动机让车子靠惯性慢慢行驶着,在离樱井背后几米左右的地方,车子完全停了下来。

樱井仿佛没有注意到朝仓似的,穿过小道到了朗治药料前内大街,又叫了辆“坎特”出租车。那出租车一启动,朝仓也踩动了马达,跟了上去。

没看见石井的“蓝鸟”,“坎特”驶向了亦称作溜池大原线的驹译街,在上野毛向右转,绕过世田谷和杉并。一小时后,“坎特”穿过练马镇的富士街,在高台集体住宅区后面的一块很宽阔的空地上停下了。

樱井下了车。出租车朝着川越街开走了,漆黑一团的远处只透出两个红红的尾灯。

朝仓把摩托停在离樱井100米左右处的地方,寻思着对策。这个樱井到底想干什么?也许自己中了圈套了,樱井肯定设下圈套打我的埋伏了!

他立即关掉了车灯。与此同时樱井提着手提包跳进了旁边的杂树林。

朝仓稍稍地犹豫了一下,要是在这里就丢了樱井,今天晚上就可能再也找不到他了。因为诡计多端的樱井不一定会到女人的公寓或鬼子母神的隐匿所里去。

他决心跳到虎穴里去闯一闯了。于是他拔出发动机钥匙把它放到口袋里,从地上拾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块,也跳进了杂树林。朝仓把石块装进放在裤袋里的袜子里,扎上袜子口,捏在手上作格斗武器。

又悄悄拉开裤腿上的拉链。取出藏在里面的22毫米口径美国造路戈自动手枪,打开机子把弹仓上端的子弹轻轻地推进枪膛。给手枪上了保险后,朝仓又把它放了回去。为了能在紧急情况下随时可以拔出,他把拉链拉开。

准备就绪,朝仓侧耳倾听了起来。由于安全帽盖耳朵处有几个通气的小孔,所以并不影响听力。

混夹着远处行驶着的车子的噪杂声,与地面的摩擦声,朝仓还是听到了树林里碰断枝丫和踩着落叶的声音。

朝仓趴下了地,把全部神经都集中到耳朵和眼睛里,葡甸着朝发出响声的前方摸去。由于精神高度紧张,朝仓能听到自己脉搏的跳动声。不久他的眼睛就习惯了黑暗,已经能辨清树木的小枝叶了,却还看不见婴井的人影。

但是无论朝仓自己如何小心也不可能做到一氛都不发出声音来。

从前面传来的声音中断了。朝仓凝神屏息停了一会儿后,又开始爬了起来。

绑在腿上的手枪压着腹股沟部很是难受。要是由于摩擦打开了保险机可就糟了。

尽管天气很冷,朝仓下身竟然还汗岑岑的。

到了误以为是樱井藏身的地方一看,那一带全是些山毛棒、抱树和枝稠叶茂的大樟树,哪里还有婴井的人影。

樱井肯定躲在某棵大树后面……朝仓把袜子包着的石头移到右手,匍匐着绕到最近的一棵樟树后面。

还是没有看见樱井的影子。朝仓又绕到下一颗樟树后面,仍然没有看见人影。

猛然间,朝仓想到树上面!他不由得惊出了一身热汗可是已经迟了,霎时背上重重地砸下了婴井豹子似的身躯。朝仓只觉得背上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胸肺仿佛被挤出来一般。发出一声哀鸣。装着石块的袜子也从右手甩了出去。

樱井手握牛奶瓶形状的袋囊。里面装的是砂子和铅芯,用这种凶器打人,能破坏内部组织而不留下外伤。

樱并一跪到朝仓身上,便操起那个凶器用尽全力挥向朝仓的头部,只听一声怪响,朝仓的安全帽被砸碎了。

要是没有戴安全帽,这下朝仓的颅骨准得被敲开了解。可是尽管这样,朝仓的头部还是滚过一阵电击般的剧痛,差一点失去知觉,“说,为什么跟踪我?是不是东和油脂雇佣的?”

樱井哼着鼻子厉声问道,同时又向朝仓的头颈横挥过去。朝仓本能地侧过右肩让过这一击落。在肩坎过,要不然,恐怕头椎骨就有裂痕了。霎时右肩部失去了知觉。

“把脸给我看看,想到老子头上得便宜。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樱井说罢从朝仓背上下来,抬起大脚向朝仓的腹部踢去,鞋尖像铁锹似地陷进了朝仓的中腹。

朝仓痛苦地扭着身想遵开这一击,樱井伸出左手想摘掉朝仓的眼镜。

不能让他看见脸!让对方看见自己的脸的时候就是让对方死的时候了。下定了决心的朝仓,又以钢铁般的意志唤醒了他的朦胧的知觉。

他装着想逃跑的样子,侧过身子把已近麻木的手伸到裤子拉链处,拔出了“路戈多”与此同时打开保险,扣动了板机。几乎在蓝白色的火馅闪出的同时,发出了一声尖厉的枪声。黑暗中,排壳孔里暗红色的火焰很是显眼。

子弹从正轻蔑地笑着的樱井的肩口掠过,惊得樱井呆在那里不能动弹,那轻蔑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慢慢地那脸如同化石般僵硬了起来。老半天那耻笑才变成了哭笑,凶器从人手上掉下去。

“这家伙态度变了。”

朝仓看着樱井,慢慢地立起上半身,把枪口对准樱井的胸口。

但是浑身的疼痛仿佛要拆散他的身体。麻木了的右手腕似乎不堪忍受手枪的重量。

但是,朝仓并没有把这表现在脸上,他低沉地命令樱井道:“快趴下去,枪里还有6颗子弹呢。”

“……”樱井乖乖地趴到了地上。

“行了,就这样别动。”

朝仓走近樱井,搜查他的衣服,在裤袋里找到了一支25口径勃郎宁小型自动手枪。

“钱放在哪里?装钱的手提包呢?”

把勃郎宁放到自己的口袋后,朝仓问樱井。

“自己找吧!”

“要嘴硬的话,那你为什么不用勃朗宁?”

朝仓左手已换成了另一把“斯旦姆路戈”。

“哼,把你看轻了,想拿枪时已经晚了。你就是上次那个袭击过我的家伙吧?”

“没有必要回答你钱在哪里?”

“自己找吧!天亮前不知能否找到?你想逼我也没用,我是无论如何不会告诉你的。”樱井沙哑地冷笑道。

“是吗?”

朝仓用麻木着的右手拾起樱井掉在地上的凶器,朝樱井头上砸去。

樱井嘴对着满是枯叶的地方昏过去。朝仓把他的凶器放进自己的裤子后袋里,把拿在左手的手枪的保险机拨回到安全装置,插进裤袋。他用左手一边搓揉着右肩,一边在黑暗中凝神找着。随着麻木的右手慢慢的好转,头脑也清醒起来了。

樱并肯定把那手提包藏在这个树林里了,可这样的话,即便是樱井自已,如不把它放在一个有特征的地方,也是无异于大海捞针的。朝仓点点头,朝樟树梢望去。

幸好朝仓常备着手电简,10多分钟后。朝仓在第七顺老樟树上发现了绑在那上面的手提包。在此期间。朝仓又给正在恢复知觉中的樱井重重一击。

拿着手提包从樟树上下来,朝仓拉开拉链看了一下里面的东西,在小手电昏黄色的灯光下,那20叠钱看上去像是正在静悄悄地呼吸着。

朝仓呼吸艰难,觉得像是要射精似地兴奋,闭上了眼睛等睁开眼睛时,朝仓又恢复了冷静他从口袋里取出樱井的那支25毫米口径的勃朗宁,看了看之后。拭去上面的指纹,又放回到樱井的裤袋里。

要是眼看着樱井将被东和油脂雇来的杀手轻而易举地打倒的话那是太不够味儿了。于是,朝仓把能够与杀手对打的武器都留在樱井那里了。

且慢,要是昏迷了的樱井得了肺炎就不好办了。于是朝仓又朝他身上盖了很多落叶。然后拎着手提包走出了树林,他没有忘记戴上手套。

朝仓本想即使有人听到了22毫米口径手枪发出的枪声,也不会有人注意到这是枪声的。看来朝仓这一料想是对的。没有人跑到停着摩托车的凹凸路上来。

朝仓从摩托车的行李箱里取出帆布和自己原来的车牌,换下了那块B车号。把它放进行李箱。

把装着钱的手提包放进行李箱,再将那块帆布盖上去捆牢。然后朝仓打开发动机,一溜烟绕道回到了世田谷上北泽住处。到达时已近10点钟了。他把摩托车停在“TR4”车旁,拿出行李箱里的手提包。

一走进房门,朝仓就给石油护点上火,脱下了安全帽和护目镜。点着的油炉几乎闻不到有什么臭味。不久,由榻榻米、米饭、纸等组成的吃饭间温度渐渐升高了。

朝仓把钱全倒在白天也不整理的“万年床”的被子上,取下纸封。开始一张一张地数起来。确实是2000万,一张也不少。朝仓高兴得把身体投进钱堆里滚来滚去。将纸币一把一把地抛向空中,纸币像雪花片似地飘来飘去。

他把这一大堆的纸币一古脑儿塞进了被子底下,来到小仓库的地下室。

浇铸地下室洞壁的水泥已经干了。用条木框住的水泥盖也干了,朝仓找来榔头把木条敲碎。

他抱着足有30公斤重的水泥盖拿到那个洞口试了试,把不合的地方用锉刀锉掉,混凝土坚硬异常,被挫得火星四溅。

这样干了一个钟头左右,盖子终于能合上洞口了。就像镶嵌上去的一般,以至合上去就取不出来了。朝仓只得又用钢凿和锉刀在水泥盖上挖了个手指大的洞。这样总算能打开盖子了。

朝仓满意地回到了吃饭间,把钱重新装回手提包里,又从院子里的摩托车行李箱里取出了B号车牌。

他把这些全部扔进了那个地洞里之后,他又打开地下室的柜子,取出柯尔特自动手枪、子弹箱,分成两部分的毛瑟快枪、银帽子弹和两袋海洛因。把它们也统统藏进了地洞。

盖上洞盖。好,明天再去买些木板来铺在混凝土地面上,然后摆上一张大工作台,这样一来即使窃贼闯进来也发现不了这个暗洞了,朝仓想。

一回到已被炉火烘热了的吃饭间。因劳作而出了汗的朝仓便觉得有点窒息。他拧小了炉火,将小口径“路戈”放进枕头底下。然后钻进了被窝。尽管他觉得已累得不行,但神经仍然很兴奋,一时难以入眠,他又想到了樱井,不知那家伙是不是回鬼子母神了,还是被后来追上来的杀手逮住了?他真想看看那两个杀手是如何处置樱井的。

可要是没有动武而研究起现场来,说不定自己要受牵连了。不管他,今晚就只有这样一动不动了,等明天再说。朝仓闭起眼睛,用英语数着数,想使自己镇静下来。一直数到了1000还是没有睡意,反而又燃起了骚动不安的悄欲。“要是能揍着个女人,也许神经会安宁下来的。”他想。

朝仓“呼”地爬了起来,就那样穿着肥大的睡衣拿着“TR4”的钥匙来到了已冷得结了冰的院子,一坐进驾驶室,人就像掉进了冰窟里一样。

他狂暴地提起了风门,一拧电门钥匙,发动机便咆哮了起来。转速表指针迅速升到了每分钟2300转。他把风门推回一半,让发动机在1500转处运转,进行预热,然后回到了屋内。

他进了厨房用煤气烧了热水,洗去了手和脸上的油脂,然后穿上西装。为了慎重起见,他取出塞在枕头底下的“路戈”,插进了裤子后侧,右手拎着帽子。关上石油炉,锁上了房间门,朝仓又回到了“TR4”,一看水温已升到40℃了,朝仓便推回风门,打开暖气开关。不一会儿。前窗凝结的一层冰花开始溶化了。

中途,朝仓去马东力上的公用电话亭拨通了参宫公离的京子房间的电话。他想过些天得去电话经纪人那里问问,也给自己上北泽住处装部电话机。话筒里传来拿起听筒的声音,并立即传出焦灼不安的小泉财务处长的声音:“是我、金子君吗?”

“……”

朝仓马上搁下了电话。原来小泉就在京子房间里。他妈的。今晚上自己是见不到京子了。

且慢,小泉不是在问是不是金子吗?这很可能是小泉正在为樱井的事而焦急地等待金子的联络。看来小泉把京子房间的号码只告诉了胆小怕事的金子一个人。

与其这样扫兴回去,还不如在这一带散散心。在豪德寺与梅丘文界处,朝仓把车子拐向左边的v字形上下分开的单行坡道,上了坡,直朝甲州街道开去。

虽然夜已很深了,但由于圣诞节将临,甲州街道下行车道上车水马龙。载着因节日将临而喝得酩叮大醉的乘客的出租汽车。首尾相衔,绵延数里。而通往参宫桥的上行车道上,却人稀车疏,非常冷清。

车子到了东京煤气公司附近。不过才几天,由于正在兴建奥林匹克工程,已经使这里面目全非了。在十字路口,朝仓把车子拐进右道。离参宫桥公寓已经很近了。

十层楼的参宫桥公寓建在一个低矮的小山坡上。朝仓抵达后,从后座上拿过帽子,戴得很低。又拿出放在车门袋上的黄色护目镜,截了起来。这样整张脸几乎都被遮住了。

装扮立即就起了效用,朝仓刚想把车子开到大楼前面的停车场,恰与掉转头来回去的一辆车子错过,那个坐在后座上、两手抱胸、双眼茫然地望着什么的人就是小泉。

可以断定,在开下坡去的车子里,小泉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因为即使上坡的车的灯光较弱,由于下坡的车子受到灯光的直射,车内人眼花缭乱,根本看不清东西。

朝仓把“TR4”停在停车场的一个角落里,下车走进公寓一楼的休息厅,乘电梯上到东七楼。七楼走廊里一个人影也没有。朝仓在京子房门边上的内线自动电话按钮上按了一下,只听京子不悦道:“哪一位?”

“是我,京子。”朝仓回答说。

“啊,等等我换件衣服就出来,等等。”京子赶紧道。

“那我到车上去了。”朝仓掉头下楼去。

回到停车场里的“TR4”上。朝仓打开了收音机,听着唱片音乐节目,等着京子。

已快半个小时了,车内开始冷起来,朝仓只得不时打开发动机充充电。

正当朝仓感到倦意袭来,意欲下车时,颈上围着白兽毛围巾、身上披着防寒大衣的京子从公寓里走了出来。她似乎还冲了个澡,来不及化装的脸略带着粉色,发着光亮。

朝仓为她打开了助手席上的门。

“这么长的时间,我都等累啦。”

“太突然了,我都吃了一惊。”

“刚才那老家伙在吧?”朝仓关掉收音机。

“你怎么知道的?”京子垂下眼睛。

“电话里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他回去了,没干成……”

“我没责备你,我只是对我自己这么无能而生气。”

朝仓粗暴地启动了“TR4”。

甲州街的下行车道现在已经很空了。朝仓故意让京子着急而一声不吭。他把TR4朝世田谷赤堤特地为两人约会而租来的公离开去。

“喂,快别生气啦。”京子轻轻地握住了朝仓紧紧握着排档的手。

“我并没有生气。”

“真的吗?”

“刚才我给你房间打电话,那老家伙问我是不是金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朝仓开口道。

“我会把我所知道的全告诉你的,快高兴起来吧。”

“好的。”

“他都跟我说了,上次也曾提到过的。他们公司给了那个叫樱井的2000万的‘死钱’”

“那太可惜啦。”

“当然是打算让杀手把钱再夺回来。那个叫樱井的一出门,杀手的车子就盯上啦。不过,据说这次运气不好,杀手的车子违反交通规则给警察叫住了。好像私人侦探所所长坐的车子也被甩掉了。”

“……”

“后来,那些集中在经理家等消息的公司头目都解散了。于是他就到了我这里。”

“后来呢?”朝仓问。

“后来,一个叫金子的―是他的部下―来了个电话。说是樱井给金子打来个恐吓电话,说那2000万元被一个骑摩托车跟踪来的人抢走了。还说那人是你们东和油脂雇来的,说是既然如此,明天再不给他5000万的话那也将用最后手段了,叫金子把这话告诉上面的头头。”

“他慌了,可不一会电话铃又响了,等他拿起电话时对方连名字也不说就挂了。他更吓得脸色熬白,那打电话的原来就是你吁。”京子轻轻地笑了。

“我根本不知小泉在呢,还以为一定是你来接电话的,结果却是那家伙的声音,所以我也慌啦。”朝仓也笑了起来。

“当他正准备回去时,那个叫金子的又来了电话,说那帮人跟踪死了心,侦探所的人去睛海公寓樱井的情人那里设下了埋伏,已经看见樱井走进那所公寓了。金子说他马上去叫杀手,叫小泉到时候能证明一下他当时并不在现场,一听到这里他就跳起来走了,要是警察真的来查的话。他就不太好说是在我房间里了。你说是吗?”

“大概是这样吧。”朝仓撇了撇嘴。原来小泉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匆匆离开的。

“为了让他说出这些事情,我可是费了很大功夫呢!”京子狠狠地抬头看看朝仓。

“对不起。我刚才吃醋了。谢谢你啦!”朝仓左臂搂着京子,匀速行驶着,一边凑过去吻住了京子的嘴唇。但他在心里想的还是樱井今晚将如何对付那两个杀手。

“TR4”在下高井户向左转了弯。开进了赤松花的赤堤公寓。朝仓把车子停在两辆“日喜”车之间,接着京子来到二〇五号房间里冷如冰窟,朝仓点着了放在欧式房间里的石油火炉。

“你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我去煮杯咖啡之类的东西来。”

说着轻轻地抱起京子放到沙发上,朝仓自从上星期三早上在这里做过一顿早饭后,就一直没进来过,要是让京子看见房里的东西,就有可能要露馅了。

“不好意思,让我来做吧!”京子坐了起来。

“行了,今天晚上你是我的公主。”朝仓轻轻地按了一下京子的肩,在她额上吻了一下,用手指拨下了她的眼睑。

朝仓走进厨房,故意把餐具和罐头摊开,又在桌上洒了些盐和糖什么的,然后把咖啡壶放到火上,打开了一个罐头,把里头的东西倒进餐具里。

往开了的水里倒进速溶咖啡后,脚步声越来越近,京子来到了厨房里。

“啊哈,我三天没来就乱成这样子,真可怜……帮你整理整理吧。”京子用能干的妻子的那种口吻说道。

“我不是叫你不要动吗?”朝仓道。

“是,知道了。”京子笑着重新回到房间里。朝仓耸了耸肩,从柜子里取出速成烤饼粉,把浅底平锅放上了煤气灶。

烤饼时朝仓马虎地洗着故意弄脏的碟子,水没倒干就叠了上去。

尽管有点焦,但好歹烤好了。朝仓把加了蜜糖的饼和咖啡端到了房间里。石油火炉生效了,房问里的温度很高,京子把两只白得能看清静脉的长腿架在一起,吞吐着混有麻药的烟雾。她的瞳孔像醉了似的滋润起来。

“好了,我的公主。”朝仓把咖啡和点心放在京子前面的桌上。

“我太感动啦!”京子扔下了香烟高兴地说道,朝仓跪在地毯上,沿着京子大腿的内侧吻着。

第二天早晨6点半,朝仓看了看只剩了衬裙、弓着背睡得很香的京子。走到卧室的梳妆台上写上“我去学校了”,然后走出了公寓。

朝仓开着TR4朝他的上北泽住处驰去。经过一条住宅街的一家信筒时,顺手拿走了一份露出一点在筒外的朝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