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查曼迎来忧心忡忡的家长

查曼醒来时,发现瓦伊夫把自己的大头枕在床上,下面压着查曼的腿,身体的其余部分还躺在地上,那一堆白色毛发下的大身体几乎填满了整个房间。

“所以你没法自己变小啰,”查曼说。“我要想想办法。”

瓦伊夫大声地喘了几口气,算是回应,随后似乎又睡着了。查曼艰难地把腿从瓦伊夫的头下拽了出来,又在瓦伊夫巨大的身体周围挤来挤去,找干净的衣服来穿上。整理头发时,查曼才发现她平时带的发卡似乎不见了,可能是她掉下悬崖时丢的。她只剩下一条丝带。母亲总是坚持说,好姑娘都要在头顶上绑一个干净的蝴蝶结。查曼也从来没有试过别的样子。

“噢,好吧,”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妈妈反正也不在,对吧?”于是她给自己编了一个粗辫子,挂在一边肩头,再用丝带绑起来。弄完后,她感觉自己看起来比平常更漂亮了,脸更圆润,不那么瘦削、古怪了。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点点头,绕过瓦伊夫想去浴室。

令她欣慰的是,经过一晚上的时间,浴室的冰终于融化了。房间里充满了水管上凝结的水滴落的声音,但似乎一切正常,然而查曼打开水龙头时四个水龙头流出的却都是冰冷的水,不管它流多久仍是冰冷的。

“反正我也不想洗澡,”查曼说着又回到走廊上。

没听到彼得的声音。查曼记得妈妈说过,男孩子早上起床都很困难。她也不想为这个担心。她打开门,左转进了厨房,里面是厚厚的泡沫。大堆的泡沫和一些大个的气泡挤过她进了走廊。

“该死!”查曼说。她低下头,抱着两臂,冲进了房间。里面就像父亲接下大订单时的烘烤间一样热。“唷!”她说。“我想要好几天才能用完一块肥皂。”随后她就什么也不说了,因为她只要一开口,嘴里就会填满肥皂泡沫。气泡还钻进她的鼻子,她开始打喷嚏,这在泡沫中形成了一股旋风。她又撞到了桌子,弄翻了另一个茶壶,但她还是在往前挤,一直到她撞上了洗衣袋,又听到了上面的锅子发出的叮声,她便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她移开一只用来挡脸的手,摸索着水槽,然后又顺着水槽找到后门。她搜寻着门闩——她一度以为门闩在夜里消失了,后来才想起来那是在门的另一边——最后终于推开了门。她站在那里大口喘着粗气,吐出来的全是肥皂泡,她又眨了眨被肥皂泡沫弄得流泪的眼睛,就这样开始了一个温和的早晨。

成群的气泡跟着她一起挤了出来。查曼睁开眼看清这一切时,不禁呆站在那里,欣赏着这些阳光下闪闪放光的大气泡,它们正向着葱郁的山坡飞去。她发现,其中大多数飘到院子尽头时就破裂了,仿佛那里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但也有一些一直向上飞啊,飞啊,仿佛能永远飞下去。查曼的视线跟随着它们一同向上望去,穿过棕色的绝壁和青葱的斜坡。其中一道斜坡一定就是她遇到卢博克的草地,但她分不清是哪一块。她抬眼一直望向山峰上的蓝天。这真是美丽的一天。

此时,一长条闪闪发光的气泡源源不断地从厨房里冒出来。查曼回头看时,房间里已经不再塞满了泡沫,但气泡还是到处都是,壁炉上更多。查曼叹了口气,走回房间里,靠在水池上把窗打开。这样做效果明显。此刻,两条气泡正同时从房子里飞出来,比之前都更快,这让院子里像是有了彩虹。厨房很快就空了。查曼很快便发现,水槽边现在有四袋衣服,而不是昨晚的两袋。

“见鬼!”查曼说。“威廉叔公,我要吃早饭怎么办?”

能听到威廉叔公的声音从气泡中传出来真好。“只要敲一敲壁炉边上,然后说‘请给我早饭’,亲爱的。”

查曼立刻饥肠辘辘地冲上前去。她迫不及待地敲了敲满是肥皂的油漆表面。“请给我早饭。”随后,她不得不后退几步,面前出现一个飘浮的托盘,还碰到了挂在她胸前的眼镜。托盘的中间放着一盘还在发出嗞嗞声的培根煎蛋,旁边还放着一壶咖啡、一个杯子、吐司、果酱、黄油、牛奶、一碗炖李子,湿巾上还放着一套餐具。

“噢,真棒!”她说,在托盘上面盖满肥皂之前,她就抓起它走进了客厅。让她惊奇的是,里面并没留下她和彼得昨晚吃的下午茶的痕迹,推车也安稳地回到了角落里;但房间还是一样古旧,还有一些溜进来的气泡飘在表面。查曼走过去,穿到前门。她记得,为了准备《羊皮纸书》里的咒语,她去摘粉红和蓝色的花瓣时,看到书房窗外的花园里有桌子和凳子。她端着托盘绕着房子的墙角去找找。

她终于找到了,那里的阳光恰好是最强烈的;头顶上,粉色和蓝色的树丛边就是书房的窗户,尽管房子里看起来没什么留给书房的空间。魔法真是有趣,她边想边把托盘放到桌上。尽管她周围的树木还因为昨晚的雨而在滴水,但凳子和桌子都是干的。查曼坐下来,享受起最惬意的一顿早餐,晒着暖暖的日光,感觉既慵懒,又奢侈,很像个大人。唯一缺少的似乎就是巧克力羊角面包,就像父亲做的那种,她心想着,背靠着凳子喝着咖啡。等威廉叔公回来我一定要告诉他这点。

她想,威廉叔公一定常坐在这里享受早餐。她身边的绣球花似乎是花园里最美的,就像是专为取悦她而种的。每一丛花的颜色都不止一种。她面前的这一丛花就有白色、淡粉色和淡紫色的。旁边那一丛最左边的是蓝色,而右边就变成了深青色。查曼很高兴她没有让地精灵铲掉这些花丛,而正在此时,彼得从书房的窗户探出了头。这让查曼很扫兴。

“嘿,你哪儿来的早餐?”彼得问。

查曼解释完,他就把头伸回去,走开了。查曼待在原地,等着彼得过来,但却又希望他不要来。不过什么也没有发生。查曼又晒了会儿太阳,忽然想到她该找本书读一读。她把托盘端进屋里,先去了厨房,庆幸自己既干净又高效。彼得显然来过,因为他把后门关上了,只留下开着的窗户,于是房间里又堆满了气泡,慢慢飘向窗口,然后迅速地从那里飘走。从那些气泡里可以隐约看到瓦伊夫巨大的白色身体。查曼过来时,瓦伊夫抬起她那巨大的尾巴,在壁炉前剧烈地摇着。一个小狗盘里装着只够一条小狗吃的食物,放在气泡中她的那双大脚掌间。瓦伊夫忧伤地望着,低下她那巨大的头,一口就吞下了那些狗粮。

“噢,可怜的瓦伊夫!”查曼说。

瓦伊夫抬头看着查曼。她的大尾巴开始摇摆,敲打着壁炉。每敲打一下就有一小盘新的狗粮出现。没一会儿,瓦伊夫的周围就满是小小的狗盘,地上到处都是。

“别要太多了,瓦伊夫,”查曼说,从那些盘子间走过。她把托盘放在两袋新的衣服上,对瓦伊夫说,“我要去书房找本书,如果你需要我就去找我,”然后便走了回去。瓦伊夫只顾忙着吃,没有留心。

彼得在书房里。他吃完的早餐盘就在书桌边的地上,而彼得自己坐在椅子里,忙着翻阅一本书,那是桌子后面书架上的大皮面书。他今天看起来要可爱多了。他的头发干了,一头干净的茶色鬈发,身上穿的显然是一套新衣服,是绿色的粗呢外套。衣服是从背包里拿出来的,所以有些皱褶,也能看到一些圆形的湿湿的痕迹,是气泡破裂弄上去的,但查曼觉得她很欣赏。查曼进来时,他重重地合上一本书,叹了口气,把书放回原位。查曼发现他的左手拇指上系了一段绿色毛线。原来他就是这样来到这里的,她心想。

“我一点也没有头绪,”他对查曼说。“一定在这里的什么地方,但我找不到。”

“你在找什么?”查曼问。

“你昨晚提到了什么卢博克,”彼得说。“我想起来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我想要查找一下资料。还是说你对它们了如指掌?”

“不太清楚——除了它们很吓人,”查曼坦诚回答。“我也想知道关于它们的事情。我们该怎么做?”

彼得用他绑着绿色毛线的拇指指了一下那排书。“这些书,我知道,是巫师的百科全书,但你必须知道你要找什么,才能找到正确的那一卷。”

查曼戴上眼镜,凑上前看那些书。每一本都用烫金字体印着《魔法术》,下面有一个数字,还有一个标题。《第三卷:转移术》,她念着,《第五卷:心理控制术》,另一边,《第十九卷:高级种子术》,《第二十七卷:地球梦占卜术》,《第二十八卷:宇宙梦占卜术》。“我明白你的问题了,”她说。

“我现在要按次序一本本翻过去,”彼得说。“我刚看了五本。都是些摸不着头脑的咒语。”他拿起第六卷,上面只写着“魔咒”,他打开书。“你来翻下一本,”他说。

查曼耸耸肩,拿起第七卷。书名好像没什么帮助,是“力量”。她拿到窗台下,那里比较空也比较亮。她刚翻开开头的几页,就知道她找到他们要的东西了。“魔鬼:强大、有时危险的生物,”她念着,“常常与‘精灵’混淆,”她又翻过几页,“恶魔:地狱里的生物……”接着看到的是“半精灵:拥有精灵赐予的力量,以守护王国的安全……”然后,又翻过几页,“梦魇:专门的恶魔,通常针对女性……”随后,她缓慢地、仔细地往下翻,过了二十页后,她找到了。“卢博克。找到了!”她叫道。

“太棒了!”彼得砰地一声合上“魔咒”卷。“这本几乎全是图。那里面说什么?”他走到窗台下,凑到查曼身边,一起读那个词条。

“卢博克:一种稀有的生物。卢博克是一种紫色的昆虫类生物,大小各异,有蚱蜢大小的,也有和人一样大的。非常危险,尽管幸运的是,现在只有在野外,或者无人居住的地区才会遇到它们。卢博克会袭击任何所见到的人类,可能用它的钳状上肢,也可能用它强大的长嘴。每年有十个月,它会把人撕成碎片当做食物,但在七月和八月,它们进入繁殖期,这期间尤其危险;这两个月中,它们会等待人类,一旦捕获,就会在其身上产卵。经过十二个月的孵化,第一个孵出的卢博克会吃掉其他的,而这个仅存的、新生的卢博克就会离开它的宿主。那个人类如果是男性就会死去,如果是女性就会像正常人一样生产,产下的后代称为‘卢博金’(见下)。这个人类女性通常就会死去。”

我的天啊,我可是死里逃生啊!查曼心想。她的视线,以及彼得的视线,一起迅速移到了下一个词条。

“卢博金:卢博克与人类女性的后代。这种生物通常拥有人类小孩的外表,除了他们的眼睛肯定会是紫色的。有一些卢博金的皮肤也会是紫色,还有些甚至出生时会有退化的翅膀。助产士如果发现孩子是卢博金一定会马上将其消灭,但很多情况下,卢博金会被错当成人类小孩抚养大。他们几乎无一例外都很邪恶,而且由于卢博金能和人类繁衍后代,它的邪恶本性要相隔好几代才会消失。据说,在很多偏远地区,比如上诺兰和蒙塔比诺,很多居民的祖先都是卢博金。”

很难说清楚这段话对查曼和彼得各自带来了什么影响。他们都希望自己没有读过。威廉叔公的书房依旧阳光灿烂,却忽然感觉极不安全,角落里仿佛也多出了奇怪的阴影。事实上,查曼感到整间屋子里都是这样可疑的影子。她和彼得一起焦虑地环顾着四周,又迫不及待地望向窗外的花园,担心有什么危险。瓦伊夫在走廊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就让这两人惊慌地蹦了起来。查曼想要冲出房间,看看走廊尽头的窗户是不是真的关紧了。不过,她还要先仔细看看彼得身上是否有紫色的地方。毕竟他说他来自蒙塔比诺。

彼得吓得脸色惨白。他的鼻子上有不少小斑点,不过都是淡橘色的,他的下巴上新长出的一点点毛发也是橘色的。他的眼睛则像是锈铁的棕色,和查曼双眼那种微绿的黄色完全不同,但还好都不是紫色。她很容易就看清了这一切,因为彼得也在同样仔细地打量着她。她感到脸部冰冷。她能想象,自己的脸和彼得一样惨白。终于,他们同时开口说话了。

查曼说:“你从蒙塔比诺来。那你的家人有紫色的吗?”

彼得说:“你见过卢博克。那它在你身上产卵了吗?”

查曼说:“没有。”

彼得说:“我的母亲被叫做蒙塔比诺女巫,但她其实来自上诺兰,真的。而且,她也不是紫色的。告诉我你见到的那只卢博克什么样。”

查曼告诉他自己是如何爬出窗外,又走到了山上的草地的,而卢博克就藏在那里的蓝色花朵里,还有——

“那它碰到你了吗?”彼得打断说。

“没有,因为在它碰到我之前我就摔下悬崖了,”查曼说。

“摔下悬——那你为什么没有死?”彼得问。他向后退了一点,仿佛以为她是某种僵尸。

“我念了咒语,”查曼告诉他,语气非常得意,她为自己能使用真正的魔法而感到骄傲。“飞行咒语。”

“真的吗?”彼得半信半疑地说。“什么飞行咒语?在哪儿?”

“这里的一本书上写的,”查曼说。“摔下来后,我开始浮在空中,然后慢慢地安全落在花园的小路上。不用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我降落的时候,花园里还有一个叫罗洛的地精灵在。问他去吧,要是你不相信我的话。”

“我会的,”彼得回答。“那是什么书?给我看看。”

查曼骄傲地把辫子甩到肩膀后面,走到书桌前。《羊皮纸书》像是想要躲起来。可以确定的是,它不在原来的地方。可能是彼得动过了。她最终还是找到了,它就塞在那排《魔法术》里面,假装是这套百科全书中的一卷。“那儿,”她说着把它重重地放到了《魔咒》的上面,“你怎么敢怀疑我的话!现在我要去找本书读了。”

她走到一排书架前,开始挑选喜欢的书籍。里面不像有故事书,查曼最爱读故事了,不过还是有些书的题目很有趣。比如,《术士艺术家》,或者《驱魔师回忆录》。另一边还有《咒文念诵理论与实践》,听上去一定很枯燥,不过查曼非常中意旁边的那本,叫做《十二岔魔杖》。

与此同时,彼得正独自坐在书桌前,迫不及待地翻阅着《羊皮纸书》。查曼发现《术士艺术家》中满是令人生厌的说教,什么“于是,我们幸福的小魔法师便为我们的双耳带来了甜美如童话般的音乐。”而彼得却生气地抱怨着,“里面没有飞行咒语。我都翻完了。”

“可能是被我用掉了,”查曼不置可否。她翻开《十二岔魔杖》看了看,感觉会很好看。

“咒语是不会被用掉的,”彼得说。“你在哪里找到的,说真的?”

“就在里面,我都跟你说了,”查曼回答。“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话,干吗还要不停地问我?”她摘下眼镜,啪地一声合上书,搬着一厚叠可能感兴趣的书回到走廊上,砰一声关上书房的门,留下彼得一个人,退回浴室,又往前一直走到客厅。虽然有一股古旧的霉味,但她还是决定待在这里。读完《魔法术》里的那个词条后,她不再觉得去阳光下看书会是安全的。她想象着卢博克在绣球花上若隐若现,于是坚定地坐回沙发上。

她认真地读着《十二岔魔杖》,甚至开始理解这本书说的是什么。忽然,前门传来了响亮的敲门声。查曼就像往常一样,认为总会有别人去开门,于是继续看着书。

门嘎吱一声开了。森布罗尼婶婶的声音说道,“她当然很好,贝蕊妮丝。她正埋着头看书呢,就跟平常一样。”

查曼从书中抬起头,摘下眼镜,刚好看到她的母亲跟着森布罗尼婶婶一起走进屋子。森布罗尼婶婶就跟平常一样,穿着令人印象深刻的僵硬的丝绸衣服。贝克夫人则穿着端庄的灰色外套,领口和袖口是耀眼的白色,还戴着她最漂亮的灰色礼帽。

真幸运我换上了干净衣服,查曼心里开始这么想,可她忽然又想起,屋里的其他地方可不便被这两位夫人看到。不仅厨房里堆满了脏盘子和狗盆、气泡、脏衣服、一条大白狗,而且彼得还坐在书房里。母亲很可能只能找到厨房,可这也已经够糟了。而森布罗尼婶婶(几乎一定)是个女巫,她能找到书房,就会碰到彼得。于是母亲就会想知道一个陌生男孩在这里做什么。等解释清楚彼得的事情,母亲就会说,既然这样,彼得就能照看威廉叔公的房子,而查曼就要乖乖地立刻回家。森布罗尼婶婶会同意的,然后查曼就要被迫离开了。于是她的宁静和自由便会就此告终。

查曼一下跳起来,拼命微笑着,表情夸张、殷勤到她感觉自己的脸都快扭伤了。“噢,好啊!”她说。“我没听到敲门声。”

“你从来也听不到,”森布罗尼婶婶说。

贝克夫人两眼紧盯着查曼,充满焦虑。“你还好吗,亲爱的?一切都好?你为什么没好好打理头发?”

“我喜欢这样,”查曼说着挤了过去,挡在两位夫人和厨房门之间。“你不觉得这个发型适合我吗,森布罗尼婶婶?”

森布罗尼婶婶靠在她的阳伞上,认真打量着她。“是啊,”她说。“很适合。你这样看起来更年轻、更圆润。你是想要看起来这样吗?”

“对,是啊,”查曼大胆地说。

贝克夫人叹了口气。“亲爱的,我不希望你说话这么大胆。不招人喜欢,你明白吗?不过我很高兴看到你一切都好。我大半夜没睡,听着雨声,盼望着这房子的屋顶别漏水。”

“没漏,”查曼回答。

“还担心你会忘记关窗,”她母亲继续说。

查曼颤抖了一下。“不,我关窗了,”她边说边在回想,那时彼得一定开着那扇通向卢博克出没的草地的窗户。“你真的不必担心,母亲,”她撒谎了。

“好吧,说实话,我是有点担心,”贝克夫人说。“你第一次离开家,明白吗?我跟你父亲谈了。他说你可能不会弄东西给自己吃。”她举起了手里拿着的鼓鼓的绣花袋子。“他又给你打包了些食物带来。我帮你拿去放到厨房里,好吗?”她问道,绕过查曼走向里面的门。

不!救命啊!查曼心想。她接过那个绣花袋子,动作尽量温和有礼,别像心里真想的那样抢过来,她说:“不必麻烦,妈妈。我一会儿自己拿进去,再把另一个拿出来给你——”

“噢,怎么?这不麻烦,亲爱的,”母亲反问,还是抓着那个袋子没放手。

“——因为我有个惊喜给你,”查曼急忙说。“你来这里坐。那个沙发舒服极了,妈妈。”她还是挡着门。“来坐吧,森布罗尼婶婶——”

“但这也不花时间,”贝克夫人说。“我放到厨房桌上方便你拿——”

查曼摇着她还空着的那只手,另一只手还是死命地拽着那只袋子。“威廉叔公!”她大叫。“早咖啡!谢谢!”

让她大为欣慰的是,威廉叔公和蔼的声音回答道,“敲一敲角落的推车,亲爱的,然后说‘早咖啡’。”

贝克夫人吃惊地倒抽一口气,四下张望,寻找着声音的来源。森布罗尼婶婶看起来很感兴趣,她半信半疑地走到推车前,用她的阳伞敲了下推车。“早咖啡?”她说。

房间里立刻充满了咖啡温暖的气息。一个高高的银色咖啡壶立在推车上,冒着热气,旁边是几个镀金的小杯子,一个镀金的奶罐,一个银质的糖碗,还有一盘小蛋糕。贝克夫人震惊地松开了绣花袋。查曼赶快把它放到了最近的扶手椅下。

“这魔法太棒了,”森布罗尼婶婶说。“贝蕊妮丝,来这儿坐下,让查曼把车推到沙发边上来。”

贝克夫人坐到了沙发上,看起来很茫然,而让查曼松了口气的是,她们的来访终于过渡到了体面的早咖啡时间。森布罗尼婶婶倒上咖啡,而查曼则分起了蛋糕。查曼面对厨房门站着,正把盘子端给森布罗尼婶婶,门刚好打开了,瓦伊夫巨大的脸从门缝里探出来,显然是蛋糕的甜味吸引了她。

“走开,瓦伊夫!”查曼说。“走!我说真的!你不能过来,除非……除非……除非你很得体。走开!”

瓦伊夫充满渴望地看着,大大地叹了口气,退了回去。等到贝克夫人和森布罗尼婶婶小心地端着各自满满的小咖啡杯转过身来,想看看查曼和谁在说话时,瓦伊夫已经走开了,门也已合上了。

“那是什么?”贝克夫人问。

“没什么,”查曼轻松地回答。“只是威廉叔公的看门狗。她很贪吃的——”

“这里有狗!”贝克夫人打断了她的话,非常警觉。“我不喜欢狗,查曼。狗都很脏。还可能会咬你!我希望你把她锁起来。”

“不,不,不,她非常干净,也很听话,”查曼一边说着,一边在想这是不是事实。“只是——只是她吃很多。威廉叔公想让她节食,所以她当然对这里的蛋糕有兴趣——”

厨房门又开了。这次门缝里露出的是彼得的脸,表情像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说。那表情在看到森布罗尼婶婶和贝克夫人的一刻又转变成了恐慌。

“她又来了,”查曼说,心里开始绝望。“瓦伊夫,走开!”

彼得听懂了她的暗示,于是没等森布罗尼婶婶再次转头看到他之前就消失了。贝克夫人比之前更警觉了。

“你担心过头了,贝蕊妮丝,”森布罗尼婶婶说。“我同意狗都有股味道,而且又脏又吵,但要保证家里安全,没有什么比一条好看门狗更有用了。你应该庆幸查曼有一条。”

“我想是的,”贝克夫人附和道,听起来还是完全没有相信。“但——但你不是告诉我,这房子有你叔公的……呃……法术保护吗?”

“是的,是的!”查曼急切地说。“这地方可是双倍安全啊!”

“当然是的,”森布罗尼婶婶说。“我想除非是被邀请,不然任何东西都别想闯进来。”

仿佛是为了证明森布罗尼婶婶完全是错的,一个地精灵忽然出现在了推车边上。“现在,来看看这儿!”他略带挑衅地说着,身体小小的、蓝蓝的。

贝克夫人发出一声尖叫,把咖啡杯抓紧到胸前。森布罗尼婶婶优雅地从他身边把自己的裙摆拉了回来。地精灵盯着她们看,显然有些困惑,然后又看了看查曼。他不是那只负责园艺的地精灵。他的鼻子要大些,身上的蓝色衣服布料也更精致,看起来像是只会发布命令的那种地精灵。

“你是地精灵中的重要人物?”查曼问他。

“那个,”地精灵有些吃惊,“你也可以这么说。我是这一带的首领,名叫缇明兹。我负责领导我的团队,而我们现在都非常烦恼。被告知巫师不在家,又或者是不愿见我们,或者——”

查曼看得出他怒气冲冲。她很快接话:“是真的。他不在。他生病了。精灵们带他出去治疗了,他不在的时候,我负责照看屋子。”

地精灵挤了挤他那大大的蓝鼻子上的双眼,瞪着她。“你说的是真的吗?”

好像我整天都被人怀疑在说谎!查曼心里很生气。

“这绝对是真的,”森布罗尼婶婶说。“威廉·诺兰现在不在家。那么你可以走了吗,亲爱的地精灵。你吓到可怜的贝克夫人了。”

地精灵瞪了她一眼,又看看贝克夫人。“那么,”他对查曼说,“我想问题是没法解决了!”然后他就像来的时候一样忽然消失了。

“噢,我的天啊!”贝克夫人抽了口气,抱着胸口。“那么小!那么蓝!它怎么进来的?别让他踩到你的裙子,查曼!”

“只是一只地精灵,”森布罗尼婶婶说。“振作起来,贝蕊妮丝。地精灵通常不会骚扰人类,我不知道它来做什么。不过我想威廉叔公一定和这群生物有什么交易。巫师可没个准。”

“啊,我的咖啡洒了——”贝克夫人大叫着,擦拭着她的裙子。

查曼接过小咖啡杯,又慢慢倒满了。“再吃块蛋糕吧,妈妈,”她说,把盘子递了过去。“威廉叔公请了一个地精灵来负责园艺,我见到他时,那只也很生气——”

“一个园丁要进客厅来做什么?”贝克夫人问。

查曼一如往常地开始感到绝望,要让母亲理解事情真难。她不是笨,只是从来都不专心,查曼心想。“那是另一只地精灵,”她还是解释了。

厨房的门打开了,瓦伊夫走了进来。她变回了正常的尺寸。也就是说,她至少比地精灵小了,也很高兴自己能重新变小。她蹦蹦跳跳地来到查曼身边,抬头把鼻子凑近了蛋糕盘子。

“说真的,瓦伊夫!”查曼说。“你早餐已经吃了多少东西啊!”

“这就是那条看门狗?”贝克夫人颤抖着声音说。

“如果是的话,”森布罗尼婶婶发表着意见,“那跟老鼠比起来,她就是第二强的了。你刚说她早餐吃了多少东西?”

“大概五十碟满满的狗粮,”查曼不假思索地说。

“五十碟!”她的母亲重复道。

“我夸张了,”查曼说。

瓦伊夫发现她们都看着自己,于是摆出了一副乞怜的姿势,下巴枕在脚掌上。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讨人喜欢。她摇晃着一只磨损的耳朵的动作真让人心生怜意,查曼心想。

“噢,多可爱的小狗啊!”贝克夫人大叫着。“你饿了吗?”她把自己剩下的蛋糕都给了瓦伊夫。瓦伊夫礼貌地接了下来,一口就吞了下去,又继续乞求贝克夫人把盘子里的一整块蛋糕都给她。这让瓦伊夫看起来比以往更加充满感情。

“太恶心了,”查曼对瓦伊夫说。

森布罗尼婶婶也慷慨地给了瓦伊夫一块蛋糕。“我必须得说,”她对查曼说,“有这么聪明的狗保护你,完全不需要担心你的安全,只是你要挨饿了。”

“她很会叫的,”查曼说。而且你也不必这么挖苦我,森布罗尼婶婶。我知道她不是看门狗。不过查曼刚想到这些,便忽然意识到,瓦伊夫确实在保护她。她完全吸引了母亲的注意力,让她不再去想那些地精灵,或是什么厨房,或者查曼可能遇到的危险,而且她是努力把自己变回原来的大小,才能办到这一切的。查曼很感激她,于是也给了瓦伊夫一块蛋糕。瓦伊夫非常高兴地感谢了她,用鼻子揉搓着她的手掌,然后又期盼地转向贝克夫人。

“噢,她太可爱了!”贝克夫人感叹道,又奖励了瓦伊夫第五块蛋糕。

她快撑死了,查曼心想。不过,多亏瓦伊夫,剩下的时光都很平静,直到最后,夫人们准备起身离开时。“噢,我差点忘了!”贝克夫人说,伸手在口袋里摸索。“这封信是给你的,亲爱的。”她递给查曼一个长长的硬信封,背后有红色的封蜡。信封上用优雅的斜体字写的是“寄给查曼·贝克小姐”。

查曼盯着这封信,感觉她的心脏快从耳朵里跳出来了,她的胸口像是铁匠在打铁砧。她的双眼都有些模糊。拿着信的手也有些颤抖。国王给她回信了。他真的回信了。她知道那一定是国王的信。信封上的字迹和她在威廉叔公书房里看到的信件上的一样。“噢,谢谢,”她说,想尽量让声音显得放松。

“打开看看,亲爱的,”她的母亲说。“看上去很重要。你觉得是什么?”

“噢,没什么,”查曼说。“只是我的休学证书。”

这一招是个错误。她的母亲惊呼着。“什么?你父亲还指望你留在学校里多学点文化呢,亲爱的!”

“是的,我知道,但十年级结束时,他们会给每个人都发一张证书,”查曼自己编造着。“以防我们中如果有人要离开的话。你明白的。全班每个人都会收到的。不用担心。”

尽管这个解释在查曼看来非常聪明,但贝克夫人还是在担心。就在她惊慌失措时,瓦伊夫忽然用后腿站了起来,朝着贝克夫人走过去,前掌又可怜兮兮地耷拉在下巴的下面。

“噢,小甜心!”贝克夫人惊叫着。“查曼,如果叔公病好回来,让你把这条小可爱带回家,我一点也不会介意的。真的不会介意。”

查曼把国王的信塞进她的腰带里,亲吻了她的母亲和森布罗尼婶婶,向她们道别,两人都没有再提起那封信。她开心地送她们从绣球花间的小路上离开,关上前门时欣慰地大大松了一口气。“谢谢,瓦伊夫!”她说。“你是条聪明的小狗!”她靠着门,打开国王的信——虽然我早就知道他一定会拒绝,她心想里这么想着,但还是兴奋得发抖。我要是他,我也会拒绝的!

信封刚开到一半,另一扇门就打开了,是彼得。“她们走了吗?”他说。“终于走了?我需要你帮忙。我被一群愤怒的地精灵骚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