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逝水时光 伦敦,现在

我感到虚弱。脑袋嗡嗡作响。我想要挣脱那些关于教堂街的回忆,于是走向了我自己心里的解药——位于哈克尼区的水井巷,现在应该叫水井街。那里是我和露丝最初一起生活的地方,在瘟疫还没有发生,我们还没有分开,在一切都还是开始的时候。那时的村舍、马厩、谷仓、池塘和果园早就不在了,我知道走在这条已经完全变样的街上,追寻那些早已逝去的回忆,其实于事无补,但是我还是想看看这里。

我继续走着,这里大概是哈克尼区最繁华的一条街。巴士和行人匆忙来去。我经过这里的一家手机店、一家典当铺和一家快餐店,终于在街对面看到了自己的目的地——我们过去生活的地方。

现在那里变成了一栋红砖房子,没有窗户,墙上有一些蓝白相间的标志,上面写着“哈克尼区宠物援助中心”。我有一种失望感,过去的那些生活痕迹此刻已经完全被抹去了。这种全身上下的无力感,让我怔怔跌靠在旁边的取款机上,结果却不小心碰到一个正在输密码取钱的人。我只好慌忙向他道歉,解释自己只是无心之过。不过他依然很警惕地看着我,仿佛仍在怀疑我。

我看到一个人牵着斗牛犬离开了那栋房子,于是马上做了一个决定:和过去的经历达成一点和解。

我穿过马路,走进那栋房子。


里面有很多狗都在叫。不过有一只狗很特别,病恹恹地躺在它的篮子里。它的外表是灰色的,有着蓝宝石一样的眼睛。这条狗,在这种地方有一种格格不入的尊贵感,我心里暗想,仿佛它是一匹误入狗群的迟暮的狼。

这条狗旁边还有一个崭新的磨牙玩具,黄色的橡胶骨头。

“这是什么品种?”我指着这条狗,问收容所的志愿者(她的胸章上有一个“卢”字)。

她挠了挠胳膊上的疹子,回答我:“秋田犬。是日本的品种,非常珍贵。它的叫声很特别,是吧?”

“对。”

我还能辨认出来,就是在这里,这条美丽又哀愁的狗躺着的地方,是我们过去的卧室所在。

“它多大了?”我问卢。

“很老了。已经11岁了。所以很难找到人愿意收养它。”

“那它是怎么来这里的呢?”

“它被发现了之后送过来的。之前它在阳台上生活,被绑在那里,日子过得很惨。你看,”她指着狗狗的大腿,那里没有毛,只有一道红棕色的伤疤,“被烟头烫的。”

“它看起来很低落。”

“有点儿。”

“它叫什么呢?”

“不知道。不过我们一般叫它亚伯拉罕。”

“为什么?”

“我们是在林肯塔那边发现它的。”

“这样啊,”我说道,“亚伯拉罕真是一个非常适合它的名字。”

亚伯拉罕站起来,跑到我跟前,用它的蓝眼睛看着我,仿佛想要对我说些什么。我本来不打算养狗,起码今天本来没这个打算。不过此刻,我鬼使神差地说:“就是这条了,我想要收养它。”

卢有些惊讶地看着我:“你不打算再看看别的了吗?”

“不用了。”

我注意到卢胳膊上的红斑,还有深红色的疮口。我突然又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冬天,在哈金森医生的屋子里,我和许多病人一起,焦急地等待他的诊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