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您请来,是想询问您妻子克莱尔·拉纳的事。”


“为什么要问?”


“是要编写一本书,叙述不久前在维奥纳发生的凶杀案。”


“怎么问?”


“使用录音机。现在机器开着。

“我已询问过罗贝尔·拉米。

“对于提出的问题,您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


“我同意。”


“您是否能作个自我介绍?”


“我叫皮埃尔·拉纳,出生在卡奥尔,现年五十七岁。我是财政部公务员。”


“您一九四四年起住在维奥纳,当时二十二岁。”


“是的。除有两年在巴黎,我们婚后一直住在这儿。”


“一九四二年您在卡奥尔跟克莱尔·布斯凯结婚。”


“是的。”


“您想必在预审中知道,她说是她一个人干的,您对此一无所知。”


“这是事实。”


“您是跟警察局同时得知全部情况的?”


“是的。我得知全部情况,是她在巴尔托咖啡馆招认之时,即四月十三日晚上。”


“在那天晚上之前,在凶杀发生后的五天中,您没有对发生的事情产生过丝毫怀疑?”


“没有。一点也没有。”


“她为了解释她表妹不在而对您说的话,请您再对我说一遍。”


“她对我说:‘你知道,玛丽-泰蕾丝今天一大早就回卡奥尔了。’当时将近七点,在我起床的时候。”


“您相信了她的话?”


“我不相信她说的全是真话,但我相信她说的部分是真话。我不相信她会撒谎。”


“您一直相信她对您说的话?”


“是的。认识她的人都相信她的话。

“我相信,虽然她以前在谈到她过去的某些事时对我撒了谎,她现在不再对我撒谎。”


“过去哪段时间?”


“我们相遇以前那段时间。但这已是遥远的过去,跟凶杀案毫无关系。”


“您当时对你们表妹的离去并未感到惊讶?”


“不,我当时十分惊讶。但我承认,我想到的主要是这个家,想到表妹不在她会弄成怎样,真是糟糕透顶。我问了她。她对我编了个故事,但说得通,她对我说,玛丽-泰蕾丝是去看她父亲,她想在父亲去世前再见他一面,并说她过几天就回来。”


“几天过去后,您是否对她重提此事?”


“说了。但她对我说:‘她不在我们也很好,我已写信给她,叫她别回来了。’我当时没有回答。”


“您还是相信她?”


“我觉得她对我隐瞒了什么,但我不认为她在对我撒谎,我一直不这样认为。

“我不想知道全部真相。玛丽-泰蕾丝·布斯凯的离去,对我来说是一件极其难受的大事。”


“但您脑子里有过多种假设?”


“是的。我唯一接受的假设是这样的:玛丽-泰蕾丝离去,是因为她突然对我们感到厌烦,讨厌我们,讨厌维奥纳,讨厌这个家,但她又不敢对我们说。她找了个借口,要在父亲去世前再见他一面,我觉得这倒是离开我们的一种巧妙办法。”


“像您这样了解玛丽-泰蕾丝,您还会作出哪些其他假设?”


“假设她跟一个男人走了,是个葡萄牙人,葡萄牙人不在乎她是聋哑人,他们不会讲法语。”


“她是否会跟阿尔丰索走?”


“不会,即使以前也不会,不,玛丽-泰蕾丝和阿尔丰索之间从未有过感情。只是接近方便而已,您要知道。

“我完全没有想到的是,她们俩竟会闹翻。”


“您当时准备怎么办?”


“我当时想作出安排,把克莱尔送到一所疗养院去,然后到卡奥尔去找玛丽-泰蕾丝。这样,我可以把这个消息告诉玛丽-泰蕾丝,对她说家里只有我一人,家务不会像以前那样重。”


“换句话说,她的离去对您来说是一次机会,可以使您跟克莱尔分开,对吗?”


“是的。很痛苦,但仍是一次机会。我甚至可以说:一次出乎意外的机会。”


“如果克莱尔走了,玛丽-泰蕾丝·布斯凯还是不愿意回来呢?这点您是否想到过?”


“想到过。那我就请别人。得这样办。这个家我一个人无法维持。”


“但您甩掉克莱尔,并用同样方法把玛丽-泰蕾丝接回来?”


“是的,我可以说还不止这些,因为要是另请一个人,根本就无法忍受家里有克莱尔这样的人。”


“由于所有这些原因,您就没有坚持,不想进一步了解玛丽-泰蕾丝离去的情况?”


“也许是这样。

“但也是因为在那五天里我很少跟她见面。当时天气好,她待在花园里。买东西由我去买,是在下班后买。”


“她不吃东西?”


“是的,她不想吃。我想她是在夜里吃的。她总得吃点什么。

“一天早上,我看到面包少了。”


“她在那五天里是否十分疲倦?”


“我离家时她在花园里,我回来时她还在那里。我很少看到她。但我并不觉得她疲倦。我说的是凶杀发生后的那五天里。我对那几天的确切日期有点记不清了。在凶杀发生后的那段时间里,如果我没有记错,有一次,是的,我看到她在花园的长凳上睡着了,她显得精疲力竭。第二天,她去了巴黎。我看到她衣冠楚楚,是下午将近两点的时候。她对我说要去巴黎。她回来很晚,是晚上将近十点的时候。这大约在七天以前,是在巴尔托咖啡馆的那天晚上五天之前,在星期六。”


“也就是她在地窖里过的最后一夜的前一天?”


“如果没弄错的话,是的,是这样。”


“她很少去巴黎?”


“这几年,是的,很少去。

“除了那次去巴黎外,在凶杀案发生期间或是在凶杀案发生之后,她白天想必都在花园里度过。”


“看来她很多时间都是在花园里度过。那么,这样又有什么区别?”


“就是说,毫无区别……只是玛丽-泰蕾丝不在之后,家里就不再有时间概念,她想在那里待多长时间就待多长时间,一直待到天黑。”


“您不去叫她?”


“我已不想再叫她。

“我承认,一段时间以来,她使我感到有点害怕,就是在她把半导体收音机扔到井里之后。我觉得完了。”


“这种害怕是否也是一种怀疑?”


“这不是在怀疑已经发生的事情。您要我怎么能想象出这样的事呢?”


“她被捕后您见到过她吗?”


“见到过,是在第二天,我去了监狱,他们让我见她。”


“她现在给您的印象如何?”


“我什么都搞不清楚了,连我自己的事也是如此。”


“您当时害怕什么?”


“玛丽-泰蕾丝不在,我什么都害怕。”

“她在监视她?”

“是的,当然啰。必须这样。好好看着,别害怕。我就怕她弄出什么丢脸的事,怕她自杀……您知道,这种大事发生之后,一个人会觉得自己想起也许没有想过的事情。”


“在那几天里您没有去过地窖?”


“我冬天去那里拿木柴。前一段日子,这里天气暖和,不用再生火取暖。另外,即使我什么也没问她,我每次穿过花园出去时,她都会对我说:‘玛丽-泰蕾丝把地窖的钥匙拿走了,别去那儿。’”


“您是怕她自杀,还是希望她这样做?”


“我也不知道。”


“在巴尔托咖啡馆,您说了一些话,当时的情况很怪,您是否记得?”


“记得。而且十分清楚。

“我现在还弄不明白我当时是怎么回事。”


“您要是愿意,这事我们以后再谈。

“我想知道您的看法:您认为她是独自干的还是有人帮助她干的?”


“我可以肯定,是独自干的。难道不是这样?”


“她好像说过,她在将近凌晨两点时曾遇到阿尔丰索一次,当时她拿着食品袋前往高架桥。”


“那我就不知道了。


“阿尔丰索离开之前,您是否问过他?”


“问过。他否认曾在凶杀案发生后遇到过她。但他说,他以前在村里常常遇到她,是在夜里,这样已有好几年了。”


“当真?这不可能。”


“要不阿尔丰索没说真话?”


“不,如果他说了这话,那就是真的。”


“关于阿尔丰索,她说些什么?”


“她说得不多,就像说其他事情那样。每次他来劈柴,她就高兴。她说:‘幸亏维奥纳有阿尔丰索。’就这些。”


“我不是要向您了解具体事实,这您知道,而是要了解背景情况。重要的是您对她的看法。”


“我知道。”


“依您看,她为什么说她遇到过阿尔丰索?”


“她很喜欢他,一般来说,她应该绝口不提他的事,以免他有麻烦。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您是否知道她为什么喜欢阿尔丰索?”


“他为人正直,住在林中小屋,在山坡上,这您知道。他也说话不多,他原籍意大利,未婚。但维奥纳的人说,阿尔丰索有点头脑简单……您要知道……她可能想出一些关于他的故事,要不是这样,不,我无法解释她为什么这样喜欢他。”


“他们是否有点相像?”


“也许在本质上相像,是的。但她还是比他更加精明。

“我并不认为她在维奥纳有他那样的名声,但也许是我看错了。


“别人怎么说她,您是否了解?”


“现在大家说的,就像人们一贯说的那样:总有一天……她会付诸行动……以前,我不知道别人当时怎么说她。但现在没有人说您以前跟她一起不幸福。”


“我一直隐瞒真相。”


“什么真相?”


“哦!是她让我过的那种生活。这简直是冷若冰霜,而且有几年时间。

“几年以来,她不再看我们一眼。吃饭时,她眼睛往下看。她对我们说话时,就像负担沉重,仿佛我们把她吓得胆战心惊。仿佛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对我们越来越不了解。我有时在想,因为有玛丽-泰蕾丝在,她才养成习惯,不再说话,我有时甚至感到后悔,觉得不该把她请来。但不叫来又怎么办呢?她可什么也不管。吃完饭,她立刻回到花园,或者回到房间,这要看天气好坏。几年来都是这样。”


“她在花园或房间里做些什么?”


“我想她应该在睡觉。”


“您从未去看看她,跟她说说话?”


“没有,我连想也没想过。要理解这点,必须跟她一起生活。结婚时间长了,夫妻间说话就不会很多,但是我们,比其他夫妻说得还要少。有时我还是必须跟她说话。要购买贵重物品,修理房屋,我就告诉她,我一定要对她说,她也总是同意,请注意,特别是修理房屋。有个工人在家里,她会非常高兴,工人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她看着他干活。有时,工人甚至觉得有点尴尬,至少第一天是这样,以后工人就让她这样跟着。其实,这是在家里的一种疯子,但很安静,因此大家不大防备。实际上是这样。不必去别处寻找原因。


“您看,我已想到这种程度:所有的事是否都是她编造出来的,杀死那可怜的姑娘的是不是她……”


“是她。指纹相符。这无可辩驳。”


“我知道。

“她,一个女人,哪里会有这样大的力气?……要是没有证据,您也不会相信,是吗?”


“没有人会相信,也许她自己也不会相信。

“她说,有一次——她没说到底是什么时候——她问您,您是否梦见过自己杀人。您记得吗?”


“这个问题法官已对我提过。我觉得是在两三年前。是在一天早上。我隐约记得她对我说做了个杀人的梦。我大概对她回答说,大家都会做这种梦,我也做过。她好像问我为什么会做。我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您没有感到更加惊讶?”


“没有。”


“您说您也做过这种梦,这是否是真话?”

“是的。特别是有一次。是个噩梦。”

“在什么时候?”


“我已经记不大清楚了,我觉得是在她提出这个问题不久之前。”


“这个噩梦里有谁?”


“这有点像我在罗贝尔的咖啡馆即巴尔托咖啡馆所说的那样,就是在她承认的那天晚上:我一按按钮,就全都炸了,另外……”


“您不是一定要回答,我提醒您。”


“我知道。

“但这次还是得回答。噩梦里有玛丽-泰蕾丝·布斯凯。

“但与此同时,我在噩梦里哭了,因为我发现杀错了人。我不清楚应该死的是谁,但不是玛丽-泰蕾丝·布斯凯。我觉得也不是我妻子。”


“您没有设法想起这个人是谁?”


“想了,但我想不起来。


“这跟最近发生的事毫无关系,您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


“我提醒您,您不是一定要回答。

“我想要知道,您妻子为什么要杀死玛丽-泰蕾丝·布斯凯。我发现,你们俩杀了同一个人,您在梦中杀,她在现实中杀,就是想把你们的生活尽量安排好的那个女人。”


“但我知道自己杀错了人。”


“您杀人的梦中不应该有错误,这个错误您想必马上纠正了。”


“怎么纠正?”


“在第二个梦中。您想必做了第二个梦,您在这个梦里哭了。”


“有这个可能。梦里的事,我没有责任。”


“当然啰。另外,您妻子和您,虽说在现实中或在梦中杀的都是玛丽-泰蕾丝,但你们杀的应该不是同一个人。你们真正的被害人应该是不同的。

“您在她招认的那天晚上讲了个虚构的故事,故事中那个人是谁?”


“谁也不是。这只是梦的形式。”


“您是否跟您妻子说起过这个梦?我是指梦的细节。”


“一点儿也没说,没有。”


“为什么?”


“我从不跟她说这样的事。我跟她说做过这个梦,是为了让她放心,是因为她问了我。我决不会主动跟她说这种事。

“我们相互间几乎不说话,特别是在后期。我甚至在出去时也不再跟她说。另外,要给她说个十分简单的故事,得花许多时间。要让她理解你对她说的话,得花两小时的时间。”


“说什么,举个例子?”


“不管什么事。所有的事。另外……”


“是吗?……”


“她这个人嘴不紧,她不知道有些事是不能说的。如果我对她详细叙述我做的关于玛丽-泰蕾丝的梦,她就会在吃饭时说出来,而且是在那可怜的女人面前说。”


“她不是听不见吗?”


“她看到嘴唇在动,就全都知道了,什么都知道。这点您还是知道的?”


“我应该知道,是的。”


“你说的话,她都知道。所有的事她都感兴趣。她只要一解释就懂,而且记性很好。而我妻子什么事都会很快忘记。所有的事都得不时给她重新解释。


“我跟她在一起,感到十分孤独。现在事情已经结束,我可以这样说了。”


“她不是把所有的事全都同样忘记的吧?”


“不是,当然不是,我把事情说得有点简单……她也有自己记得的事。譬如卡奥尔,她记得很清楚,仿佛她昨天才离开那里,对,没错。”


“您经常对她不忠?”


“任何男人都会对她这样。我要是对她忠心耿耿,准会发疯。另外,她想必也知道,这种事她不会在乎。”


“那她自己呢?”


“我不认为她有过外遇。不是因为对我忠心耿耿,而是因为在她看来所有的事全都一样。即使在开始时,当我们……总之,您知道我想说的意思,我有一种……感觉,觉得另一个男人要是处于我的地位,也会干那种事,对她也会这样。”


“那就是说,她跟一个男人之后又跟另一个男人,觉得全都一样?”


“是的,但她也可以跟一个男人待在一起。跟我就是这样。”


“您是否能举个例子,说明她理解力很差?”


“对想象的事物,她无法理解。譬如一个虚构的故事,一个广播剧,你就无法使她相信这种事从未有过。从某些方面看,她是个孩子。

“电视她倒理解,当然是以她的方式来理解,但至少她不提问题。”


“她看报吗?”


“她说她看,但我并不相信。她看完标题,就把报纸放下。我了解她,我可以对您说,她不看报。”


“她是做做样子?”


“不,她不是做做样子。她从不装模作样。甚至不会。她认为她看报,这不一样。有一次,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她兴致勃勃地开始看那些无聊的读物,您要知道,是那些有插图的小书,给孩子看的,到后来,就什么也不看了。

“不错,她不再看那些书,是因为我的缘故。她这样我感到恼火,还有点害怕。这些书她是从学生的课桌里拿来的,当时她在小学里做杂务工。我不准她把这些书带回来,后来她还是这样做,我就把书都给撕了。于是她就没劲了。

“那些有插图的书,她是因为我才没有再去看。我这样做她大概感到难受,但这是为了她好。

“后来,这种书她想看多少就能看多少,我毫不在乎,只是她已不感兴趣。总之,这毕竟可悲,可怜的女人。”


“谁?”


“克莱尔,我妻子。


“有一天,我硬要她读一本书。

“这大约是在她看有插图的书的那个时期,我硬要她给我大声朗读一本书,每天晚上读一点,是一些游记,我记得十分清楚。这本书既有教益又有趣味。但毫无结果。我只好在读到一半时放弃。她一生中读过的有意义的东西,就是这半本书,我看是这样。”


“她不感兴趣?”


“就是说,她不知道学习的好处,她不善于学习,她每次只能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件事上。你给她讲一个国家,她就忘记昨天讲的那个国家。

“开始时我感到十分难受。后来我就不去管了,对一个不愿改变自己的人,你反对也没用。


“您是什么学历?”


“我通过中学毕业会考的第一部分。我通过一次考试,当上了录音检验员。我因父亲去世而辍学,就去工作。但我总是设法了解各方面的情况。我喜欢阅读。”


“关于她,您是否能说她没有丝毫智力?”


“不能。我不能这样说。有时,她的看法正确。突然间,她对某个人会有语惊四座的看法。有时,她也会变得滑稽可笑,那是在发病的时候。有几次,她跟玛丽-泰蕾丝一起疯疯癫癫;我是说开始的时候,那时玛丽-泰蕾丝刚来我们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有时,她说话也很有趣,有点像她把看过的某些现代作品里的句子背了出来,这些作品她当然不会……

“我记得两三件事,是关于花园里的花卉。她说:‘英国薄荷瘦小,黑色,有鱼腥味,来自莱萨布勒的岛屿。’”


“您要是继续学业,会做什么工作?”


“我想进工业界。”


“您刚才说她没有想象力,我是否理解错了?”


“您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是说,她不理解别人的想象。她的想象力,当然啰,肯定是非常强的。它在她生活中占有的地位想必比其他一切都要高。”


“对这种想象力,您是否一无所知?”


“几乎一无所知……我觉得可以说,她编造的故事有可能是真的。开始时,这些故事从正确的基础出发——她并没有全都编造——但接下来,它们就任意朝一个方向发展。譬如,她有时抱怨我责备她,其实我没有责备她,从未责备过她,特别是最近一段时间,但这种责备,我完全可以对她说出,而且理由充分,她仿佛看出了我的想法。

“她有时也会向我们转述一些谈话,就是她觉得曾在街上跟过路人说的话。没有人会认为这些谈话是她编造出来的,但等她让跟她在街上谈话的人说出一句疯疯癫癫的话来,别人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依您看,她没有因年老而感到痛苦?”


“没有,一点也没有。这是她最大的优点。这有时使人感到欣慰。”


“您怎么知道?”


“这我知道。”


“关于她,您会说些什么?”


“是要知道她是否聪明?”


“是的,如果您愿意说的话。”


“什么也不会留在她脑中,她任何东西都学不进去。

“她丝毫不感到需要学习,无论是学什么。她只能理解她自己能解释的事情,至于怎么解释,我一无所知。她仿佛把什么都拒之门外,又好像对什么都敞开大门,可以说是两者兼而有之,什么也不会留在她脑中,她什么也记不住。她使人想起没有门的地方,风吹过之后,把那里的东西全都吹掉。后来我知道这不是她的过错,我就放弃了让她学习的计划。

“我现在还在想,她到底是怎么学会读书写字的。”


“是否可以说她没有任何好奇心?”


“不能这样说。可以说她的好奇心与众不同。别人会说什么话或做什么事,是在整体上而不是在细节上使她感到惊讶。我觉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玛丽-泰蕾丝是以这种方式使她感到兴趣。特别是在开始时。她心里在想,她是怎么样生活下去的。她对阿尔丰索也曾这样想过。”


“她想成为阿尔丰索这样的人?玛丽-泰蕾丝这样的人?”


“大概如此。她连续劈两天柴,就像阿尔丰索那样。或者用蜡堵住耳朵,就像玛丽-泰蕾丝那样。得亲眼看到她才会知道。真是难以忍受。”


“她是否认为别人残缺不全、空洞无物,想要用自己编造的东西来填补他们,使他们变得完美?”


“我理解您的意思。不是,不如说恰恰相反。她可能觉得其他人无法用一般的方法来了解,如通过谈话,感情交流。就像是一些整体。但要对您说得确切,我恐怕无法做到。

“您看,我遇到她时,因为这个原因爱上了她,这事我想过,而且想得很多,这点我可以肯定。我跟她疏远,去找别的女人,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原因相同:她不需要我。要了解我,要理解我,她好像没有我也能做到。”


“她心里充满着什么?请说出您首先想到的那个词。”


“我不知道,我说不出。是她?”


“她,是谁?”


“我不知道。”


“谈到她,您是厌烦还是有兴趣?”


“有兴趣。

“我有兴趣,而且比我想象的更大。

“也许是因为一切都已结束。


“有人对她提出过同样的问题?”


“我不知道,我想不会提。

“她从来不写信,对吗?”


“她以前写信给报社,我知道。但十年以来,也许时间更长,我觉得她不再写了。不。她可能几乎不会写信了。

“另外,她在卡奥尔已经没有可以写信的人了,只有那个舅舅,她母亲最小的弟弟,年纪差不多跟她一样。但她并不喜欢这舅舅。”


“给那个男人,卡奥尔的警察呢?”


“您怎么知道有那个人?”


“她对预审法官说起过。”


“不,我不相信。不,即使是在开始时,我也不相信。

“她会写信给一个人——讲述自己的情况——询问对方的情况,只要了解她,就觉得这是不可能的。这不可能,就像她会在看一本书。而给报社写信,她脑子里想到什么就会写什么。”


“她跟您结婚之后,再也没有跟那个警察见面?”


“据我所知,没有,从未见过。

“她跟他在一起时非常不幸。我觉得她想把他忘掉。”


“在什么时候?”


“在她认识我时,她想把他忘掉。”


“她结婚是为了把他忘掉?”


“我不知道。”


“您为什么娶她为妻?”


“我爱上了她。我很喜欢她的相貌。可以说,我在这方面狂热地爱上了她。也许我因此而没有看到其他方面。”


“其他方面?”


“她如此奇特的性格,她的精神失常。”


“依您看,您是否使她忘掉了卡奥尔的警察?”


“我觉得没有,使她忘掉的是时间,时间长了也就淡忘,而不是我。即使是我使她忘掉,我也没有取代他的位置。”


“她从未对您说起这个人?”


“从未说过。但我知道她在想他,特别是在开始的时候。但与此同时,她想把他忘掉,这点我也知道。玛丽-泰蕾丝来了之后,她甚至不想知道她在卡奥尔是否认识他。这我知道,我可以肯定。

“正因为他的缘故,我们一直没去卡奥尔度假。我不希望她跟他重逢。有人对我说,他曾想打听她的地址,我有戒心。”


“您是不想失去她?”


“是的,不管怎样都不愿意,是的,即使在新婚宴尔之后。”


“您从未跟她提起过卡奥尔那个警察?”


“没有。”


“她是否曾请您不要跟她提起这个人?”


“没有。我没有理由要跟她提起这个人。没有必要听到我说她仍然爱他。”


“您不想谈论会使您难受的事,这就是您的性格?”


“是的,我就是这样。”


“您当时就知道她是因为他想要自杀?知道她曾跳进池塘?”


“我是在结婚后两年知道这事的。”


“是怎么知道的?”


“当时,我是一个政党的积极分子。这件往事跟政治有关,因为是一个原籍卡奥尔的朋友偶然听到这事后告诉我的。在党内,大家很少谈私事。我们很快就谈别的事了。”


“这事您没有跟她提起过?”


“没有。”


“您对她的态度并没有改变?”


“有改变,当然是朝不好的方向。我知道,如果我跟她分手,她是不会自杀的。”


“您从未想到要跟她分手?”


“想到过,但从未十分认真地想过,没有真正要跟她分手。”


“您在得知这事之前,是否会认为她会去自杀?”


“我得知这事,并未感到十分惊讶。这是因为我那时应该想到她会去自杀。但对她最近干的这件可怕的事,当然没有想到过。”


“您可以肯定?”

“……”

“您为什么始终没有跟她分手?”


“我要责备她的事,并不能成为离婚的充分理由。她治家无方,但不久之后玛丽-泰蕾丝就来了,这个问题也就不再存在。


“这几天,我再次想起我们过去的生活。有一段时间我非常爱她,不愿意离开她,当时我因她对我冷淡而极其痛苦。后来,在几年的时间里,我开始去找其他女人,她这种冷淡,并没有使我感到痛苦,而是使我陶醉,对我有吸引力。她有些时候仍然风姿绰约。有一天晚上,她变得像客人一样。她曾长期保持优雅的举止,脸上挂着少女般的微笑。

“后来,这些全都没了,消失得干干净净。”


“你们结婚是按财产分有制?”


“是的。是我希望这样。”


“如果您跟她离异,您是否对她会做出的事情感到害怕?”


“不,一点也不害怕。

“如果这样,她一定会回到卡奥尔。也许在那家乳品厂工作。那就没什么可害怕的了。”


“你们之间从未提出过离婚问题?”


“没有。我从未跟她提出过离婚。

“也许是我从未遇到我非常喜欢的女人,所以没想到要跟她分手。相反的想法我有过一两次,但现在,人已离开,不过我知道,我还没有像爱她那样爱过其他任何女人。这点她并不知道。”


“您跟她结婚之前,是否知道那另一个男人?”


“知道,是她说的。她没有告诉我他们曾在一起生活。但我在结婚前还是知道了这件事,也知道她跟他在一起非常不幸。我决定把这事一笔勾销。一个三十岁的女人,总会有过去的。另外,我想要她,就什么事也不会去计较。”


“否则您就不能跟她一起生活?就不想跟她结婚?”


“我不知道,我没有想过。

“现在已过了二十四年。仿佛已是来世。”


“您想到自己的生活,是否后悔娶她为妻?”


“哦,我是否后悔,现在已无关紧要。”


“但您是否后悔?”


“我对自己所做的事都感到后悔。”


“但对她比对其他事更加后悔?”


“不。我跟她有过个人幸福的时刻,我不会后悔。


“在我能告诉您的事情中,您感兴趣的只是她,对吗?”


“是的。”


“只是因为这起凶杀案?”


“就是说这起凶杀案使我对她感到兴趣。”


“因为她精神失常?”


“不如说是因为她是一个从未融入生活的女人。”


“我对您说的有关她的情况,是否使您对她的凶杀案作出一种解释?”


“是多种解释,而且跟我在听到您说的情况以前想到的那些解释不同。但我无权把其中一个解释放在这本正在编写的书中。”


“这毫无用处,这只是一些词语。人无法回到过去。”


“您刚才说:‘这毫无用处,这只是一些词语。人无法回到过去。’这是您常说的话,对吗?”


“我觉得是的。我刚才像平时一样说话。像我这种傻瓜那样在说。”


“您为什么这样说?您是不由自主地说出这话,就像您说另一句话那样?”


“是的,不错。”


“我想,她从来不用这种方式说话?”


“是的,从来不用。她从不对生活发表看法。”


“你们没有离婚,是否还有其他原因?”


“就是说,我看到许多人比我还要不幸。

“另外我得承认,跟她一起我很自由。她从来没有对我提出过任何问题。这种自由,我跟其他任何女人在一起都不会有。我知道这种动机不大光彩,但事实如此。现在一切都已结束,我可以对所有人说出这话,我毫不介意:我心里在想,我曾如此爱她,我对她不忠,对其他女人就会更加不忠,但决不会这样自由。我当时是这样想的。我已看破一切。

“还有,这我已对您说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仍然喜欢她,您知道我这话的意思,这事由不得我。


“有一次,在那个政党里,我遇到一个年轻女人,我愿意跟她一起生活。她单身,我很喜欢她。她年纪比我小,但她并不在乎,再说那个时候,我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我跟她的恋爱关系持续了两年。

“我经常对克莱尔说要去出差,其实我是跟她在一起。有一次我们去了蓝色海岸。待了半个月。是在尼斯。当时说好,在那次旅游之后,我得作出决定,要么跟克莱尔离婚,要么跟那个年轻女人一刀两断。我是跟后者一刀两断。”


“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那个女人对克莱尔嫉妒,我对她说了我生活中的种种隐情之后,她就利用这些话来说服我跟克莱尔离婚。

“也许是因为我已习惯于跟克莱尔一起生活,她从未对我提出任何要求,一点也没有提过。除了我对您说过的我希望自由和我喜欢她这两个原因之外,我又对您说了这些原因。”


“您从未想要……玛丽-泰蕾丝·布斯凯和您之间,从未有过任何关系?”


“就算我有时有这种想法,也只是想想而已。我这个人不会有这种事。”


“没有这种事?……”


“我的意思是说,不会跟一个在我家干活的人搞,况且她又是我妻子的表妹。

“要跟玛丽-泰蕾丝搞易如反掌,有人想必已对您说过?”


“有人对我说,晚上常常在森林里看到她跟一些葡萄牙人在一起。但她从未有过长久的艳遇?”


“没有。像她这样的残疾人,怎么会呢?”


“那么跟阿尔丰索呢?”


“我不认为会有,不过当然啰,任何事我都无法肯定。”


“如果有人问您,您在克莱尔·布斯凯的生活中起了什么作用,您会如何回答?”


“说实话,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并不重要。但您还是可以回答。”


“我不知道自己在她生活中起了什么作用。我弄不清楚。”


“要是您没有娶她为妻,她会怎样?”


“哦!另一个男人会娶她为妻。她确实迷人。她会过同样的生活。这点我可以肯定。她会使所有男人失望,就像她使我失望那样。他们一定会跟她分手,但她会找到其他男人。这点我也可以肯定。


“我曾对您说,她在她过去的某些事情上对我撒谎,您是否记得?”


“记得。”


“是这方面的事,就是在我们相遇之前,她有过许多情人。”


“就在她自杀之后?”


“是的,有两年时间。

“以前我对此一无所知,我是结婚后才知道的。”


“她对您撒了谎?还是她没有对您说?”


“她没有对我说,仿佛她这样做十分正常,后来,我问起她,她没有承认。为什么?我一无所知。”


“这么说,您跟她谈起过她过去的事?”


“在那次,是的。那是结婚后几个星期的事。后来就再也没有谈过。

“我来回答您的问题:如果不是我,而是另一个男人……总之,其他许多男人处于我的地位,都会有这种想法,那就是他们娶她为妻,是挽救了她,认为这就是他们会在她生活中所起的作用,也许是唯一的作用。”


“您从未有过这种想法?”


“在情绪不佳时,有过。这想法我还说给其他女人听。但我又并不相信。我很清楚,如果一个人对是否得救抱无所谓的态度,这个人是救不了的。我救她又让她摆脱什么?为了给她什么?我对妓女或过类似生活的女人并没有偏见。

“如果没有人娶她为妻,她会继续跟所有人睡觉,直至年老,并呆头呆脑地在乳品厂干活。那又怎样呢?

“现在我认为,如果这样,情况不会更糟。”


“情况是否会更好?”


“哦,对她来说,这种生活或另一种生活,她对任何东西都会满意。任何东西都不会使她改变,有朝一日就会发生这种可怕的事情,不管她跟我或跟别的男人一起生活,都会杀人,我对此深信不疑。

“即使跟卡奥尔那个警察在一起,我可以肯定,她没有想过要跟他过什么样的生活,我指的是她会选择一种生活方式,而不是另一种生活方式。”


“维奥纳人,那些商人,您那些邻居,他们说从未看到你们两人之间有过大吵大闹。”


“不错,从未有过。


“他们还说了什么?”


“他们说,您确实跟其他女人有私情,甚至跟维奥纳的女人有私情。说您妻子听之任之。

“玛丽-泰蕾丝·布斯凯来之前,她还是做一点家务事?”


“是的,但没有兴趣,您要知道。她打扫得十分干净。做菜嘛,她一直不会。”


“玛丽-泰蕾丝来了之后,她在家里做些什么?”


“做的事一年比一年少。”


“是什么事?”


“她隔天去买些东西。

“她整理自己房间。只是她的房间。她一直这样做,做得很好,十分彻底,每天都整理。实在太好。

“她梳妆打扮的时间很长。每天早上至少要花一个小时。

“在几年的时间里,她经常出去兜风,有时在维奥纳,有时在巴黎。她在巴黎看电影。或者她去看阿尔丰索劈柴。她看电视。她洗衣物,她不要玛丽-泰蕾丝做这事。

“谁知道她还做些什么?她待在那个花园里,还有?

“我很少看到她。休假日我在屋子后面的菜园里,花园就在前面,玛丽-泰蕾丝在厨房里或是在维奥纳闲逛。晚上吃饭时大家又聚在一起。要叫克莱尔来吃饭,得叫上十来次。

“但最近几年,特别是最近几个月,从春天开始,她就整天待在外面,坐在长凳上,什么事也不做,一点儿也不做。我知道这难以置信,但确实如此。”


“玛丽-泰蕾丝菜做得很好?”


“依我看,她是个出色的厨娘。”


“她做的菜比任何人都好?”


“是的,我经常在外面吃饭,我可以进行比较。我在家里吃得最好。”


“您妻子是否欣赏她表妹烧的菜?”


“依我看,是的。她从未说过什么。”


“什么也没有说过,您能肯定?”


“能。干吗?”


“玛丽-泰蕾丝·布斯凯从未休过假?”


“她不是我们家的佣人,您不要弄错,如果她想离开半个月,就可以离开,她完全自由。”


“但她从未离开过?”


“没有,从来没有。真正的家庭主妇是她。她是在自己家里。一切都由她决定,如吃什么菜,要修理什么。离开,在她看来就是把她的家交给克莱尔这个只会干粗活的女仆。”


“就是说,二十一年来,您妻子克莱尔一直在吃玛丽-泰蕾丝·布斯凯烧的菜?”


“是的。干吗?

“她烧的菜很好吃,非常好吃,而且品种多样,有益健康。”


“这两个女人之间也从未有过大吵大闹?”


“没有。当然啰,这事我不能对您完全肯定,我让她们俩整天待在一起,经常是连续几天这样待着,这我已对您说过,但我认为不会吵。”


“请好好想想。”


“我想想。


“不,我一点也想不出。”


“她怎么谈论她?”


“没有特别的地方。有一次,她把我叫去,远远地用手指了指她,只见她在厨房门口。她笑着。她对我说:‘你看看她,从后面看她像一头小牛。’我们笑了,毫无恶意。确实是这样。我看到玛丽-泰蕾丝时,常常会想起这件事。


“有时,那是在她们年轻的时候,我晚上看到她们在打牌。尤其在冬天。不,我觉得那时一切都好。

“没有任何吵闹。再说,又会怎么样呢?对我妻子来说,一切都完美无缺,而且一直这样。如果她们之间有过一点争吵,即使是很久以前的事,我也会首先告诉法官,这点您会想到。”


“几个人住在一起,很少会这样和睦相处。”


“我知道。如果不是这样,那就最好。”


“您真的这样想?”


“是的。但是,跟克莱尔不和是无法凭空捏造的,装出气愤的样子,她会看出来,会笑。”


“那可以怎么办呢?”


“我想不出任何办法。我也没有去想。现在已为时过晚。”


“当时家里十分安宁?”


“是的。这两个女人都能容忍对方,而且做得如此出色,我在她们中间,也许被这种安宁所蒙骗。我只要不在家里,在其他任何地方,都睡得不好,我觉得别人的话太多,住的地方也不干净。

我对她们俩已经习惯。我现在仿佛刚刚醒来。

“家里好像没人住过那样。然而,一切都已做好了,如饭菜、家务,所有的事。”


“您刚才说,玛丽-泰蕾丝在监视克莱尔,并补充说:是和蔼可亲地监视。”


“特别在最后一段时间,是的,这是必要的。克莱尔有时会做蠢事,做一些可能有危险的事。玛丽-泰蕾丝对我说了。我在家里,就叫克莱尔到自己房间去,或者去花园,然后就闭口不谈这事。最好是让她独自待着。”


“您不在家呢?”


“玛丽-泰蕾丝就让她这样做。”


“家中的宁静并未因此而被打破?”


“没有。我们认为,要是让她这样去做,宁静就会被打破。”


“做什么呢?”


“譬如不小心把东西毁掉。她会把报纸全都放在壁炉里烧掉。她经常打碎东西,如盘子,或者把这些东西扔进垃圾桶。或者把它们藏在一些角落里、埋在花园里,如她的手表、她的结婚戒指,她说是遗失了,我可以肯定,这两件东西是在花园里。她也会把东西剪掉。我记得,她有一次把被单和床单全给剪掉了,每条剪成长度相同的三块。但只要不把火柴和剪刀乱放就行了。”


“但要是玛丽-泰蕾丝不在呢?”


“我不在时,玛丽-泰蕾丝从不让她独自待在家里。有些房间是锁着的:厨房,以及我们各自的房间。否则她会到处去搜寻。但只要采取了这些预防措施,就一切正常。我对您说了实际情况:家里安宁,她们俩和睦相处。克莱尔不反对去花园,她立刻去了。”


“她要是在你们各自的房间里搜寻,是想找到某件东西?”


“这完全是精神失常。是想找到她所说的‘特殊痕迹’,要把这种痕迹消除。”


“她在花园时,您感到最放心?”


“是的,当然啰。”


“夜里,门都没锁上?”


“我感到特别是在最后一段时间,玛丽-泰蕾丝有时会把厨房的门关好。这事我不能肯定。也许她跟一些葡萄牙人一起过夜时把厨房的门关好了。”


“她有时在自己的房间里接待他们?”


“可能有过。我到了楼上的房间,就不再去管楼下的事了。我认为玛丽-泰蕾丝完全可以在她愿意的时候接待她愿意接待的人。”


“在凶杀案发生的那天夜里,您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没有出现叫喊声。我听到一种声音,像是门的响声。我可能认为是玛丽-泰蕾丝回来,或是她们中的一个在屋里走动。我又睡着了。我房间在三楼。我几乎听不到底楼的声音。”


“您已离开自己的屋子?”


“是的。我现在住在旅馆里。我在火车站附近的旅游者旅馆租了个房间。”


“您是否去了巴尔托咖啡馆?”


“没有。我现在去旅馆的酒吧。”


“您为什么没去那里?”


“我想跟自己的过去一刀两断,即使跟美好的事物,跟罗贝尔·拉米也是如此。”


“您打算怎么办,您是否考虑过?”


“我要把屋子卖掉。我要到别处去生活。”


“跟村里的商人,跟其他人,克莱尔·拉纳也能和睦相处?”


“是的。跟他们也从未出过任何事情。我对您说了,克莱尔隔天去买东西。没出过事,什么也没有。”


“她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不是。玛丽-泰蕾丝给她开了单子。”


“罗贝尔和阿尔丰索是你们最要好的朋友?”


“就是说,他们是我们最喜欢的人。她特别喜欢阿尔丰索。”


“您是否回想起最近几年里有过什么凶杀的征兆,即使是模糊的征兆?”


“什么也没有,没有,我想不出来。什么也没有。”


“您是否想到过,哪怕是一次,唯一一次,她会做出她不久前做的事?”


“在谈到自杀时,您已提出过这个问题。”


“没有,其实在谈到自杀时,是您谈起此事的。我当时问您,您对此是否能肯定,但您没有回答。”


“我现在回答您:没有,我那时决不会想到她会做出她不久前做的事。决不会。如果当时有人对我提出这个问题,我会觉得可笑。”


“您好好想想。”


“不,我不愿去想。如果非要想到什么,就什么都能想到,或者什么都想不出来,只要希望这样。那我就不说了。”


“她为人冷漠,但并不残忍,是吗?”


“当姑娘时,她恰恰相反,十分温柔。我觉得她一直这样。”


“这点您不能肯定?”


“我后来对此不再注意,所以无法肯定。”


“玛丽-泰蕾丝对她感情如何?”


“她想必非常喜欢她。但她对她的照顾不如对我的照顾。克莱尔并不要别人去照顾她。别人关心她,会使她反感,而不是使她高兴,就是这样。

“另外,我得要说,玛丽-泰蕾丝对男人有点偏爱,不管对什么男人都是这样。维奥纳的人都会对您这样说。”


“现在,您是怎样看的?您是否认为,不管克莱尔过的是哪种生活,她最终都会杀人?”


“就是说,我的看法如下:鉴于她跟我过的生活可以说十分平常,在物质上比较富裕,而且没有争吵,无论是否要对这一切感到遗憾,她可能会过其他各种生活,也一定会有同样的结果,不可能会有其他结果。

“不,我不认为有一种生活能使她避免杀人。”


“跟另一个男人在一起?在别的地方?”


“不。这种杀人罪,我觉得她跟任何男人在一起、在任何地方都会犯。”


“我们这样谈论她之后,您难道不觉得有些事本来可以避免?”


“即使我和她的关系仍然像最初几年那样,我觉得我也不会有更多的了解。我是说我自己,另一个男人如果更加细心,更加敏感,也许会看出她会有悲惨结果。但我认为他无法阻止这惨剧发生。

“我始终无法猜出她在想些什么,无法猜出她要说什么话或做什么事。


“也许在杀死她以前一分钟,她还没有想到要去杀她。您相信吗?”


“我不知道。

“她是否向您问起过铁路线交会的情况?”


“没有,没这种事。跟大家可能会有的想法相反,这个办法,她应该是在最后一刻才想出来的。她夜里拿着袋子在维奥纳寻找地方,想必朝高架桥走去,这时刚好一列火车经过,就这样,她想出了加以利用的办法。我仿佛看到她当时的情景,就像我在场一样。在这点上,我觉得那警察说得对。”


“那人头呢,您一点也想不出来?”


“想不出。我想碰碰运气,在花园里、在英国薄荷那边找过,但什么也没有找到。”


“您会说是因为哪些原因才会这样?”


“我会说是因为精神失常。我会说她一直精神失常。说没有人会发现此事,因为她是在独自一人时对自己发疯,特别是在她房间里或是在花园里。在这种时候,她可能想到一些可怕的事情。我知道那些现代理论,大体上知道,因此我心里希望您能询问一个人,即卡奥尔的警察,但他已在去年去世。”


“她知道吗?”


“我觉得并不知道。这事我没有对她说过。玛丽-泰蕾丝并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我想不出有谁会告诉她。”


“我真的觉得,她对法官谈起这个人,就像在谈一个活人。

“您认为卡奥尔的这个人比其他人更了解她?”


“也许是。他们在小时候就已认识。她二十岁时的事,只有他能说得出来。

“但又有谁知道呢?我并不认为她年轻时跟她现在完全不同。依我看,她应该没有很大变化。但要说没有变化,也不可能。


“我仔细想了一下,觉得我认识她之后,她并没有很大变化。仿佛她因精神失常而永葆青春。”


“但是,一次恋爱是如此刻骨铭心,竟使她要去自杀,您要是不知道这事,是否会认为真有这种爱情?”


“不会,真的不会。

“然而,我并不认为她因此有了改变。”


“但是,如果她没有改变,她在您认识她时处于那种状况,又如何能体验她体验过的爱情?

“如果她跟今天一样,又如何想象她能体验这种爱情?”


“孤身一人,在她这方面,就像她做的其他事情那样,就像她过去对我的感情那样。您别以为她一点儿也不爱我,您这样想就错了。

“您认为事情的起因是那个男人?”


“不是,我不是这样看的。我跟您的看法一样。

“您是否认为她感到厌倦?”


“不。她并不感到厌倦。您的看法呢?”


“跟您一样,我认为她并未感到厌倦。认为问题不在这儿。”


“您说得对:问题不在这儿。”


“您要知道,别人问她时,据说她的话很多。”


“啊。但有这个可能。”


“她一直说话很少,但有的时候,她也会口若悬河,对吗?”


“她有时确实这样。就像所有的人那样。往往是不多不少。但我得说,她说的事,别人是不会听的。”


“说些什么?”


“哦!什么都说。一些杜撰的谈话,我已经对您说过。这跟我们感兴趣的事毫无关系。”


“我们?”


“我是说玛丽-泰蕾丝、我以及罗贝尔店里的常客。”


“阿尔丰索呢?”


“阿尔丰索嘛,对她说的话有点兴趣。她对他说的是她在电视里看到的事。大家让他们待在一边。


“这事您也许知道,我们几乎每天晚上都去巴尔托咖啡馆,直至凶杀案发生。在其后的五天里,我没去那儿,我感到心灰意懒。她也不愿意去。

“五天之后,黄昏时分,将近七点时,她突然到屋子里来找我,对我说她想去罗贝尔那里。”


“就是各报公布凶杀案发生在维奥纳的那天?”


“是第二天。我以为她有了点精神。出去时,她叫我往前走,说她有点事要办,待一会儿再来找我。她是要整理那只手提箱,您也许知道。”


“是的。”


“我得对您说,她把半导体收音机扔到井里之后,我去找了大夫,请他来给她看病。这事我没有告诉她。大夫将在这星期来。我已打定主意,这次非要作出个决定。”


“在这五天之中,即在发生凶杀案到她在十三日晚上招认这段时间里,她几乎没跟您说过话?”


“可以这样说。我回来时,她甚至没有看到我穿过花园。

“在她眼里,我成了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她也把您的眼镜扔到井里去了?”


“是的。还有她自己的眼镜,也许还有地窖的钥匙。这钥匙我们始终没有找到。”


“这事她对您说了?”


“没有,我在餐厅里看到她把眼镜扔进去。不是钥匙。”


“您觉得她为什么把眼镜扔进去?”


“我当时认为是为了不让我看报,就是不让我知道维奥纳发生了凶杀案。我现在认为她另有原因。”


“也是为了使这惨剧能完美无缺?”


“为了使这惨剧能……封闭起来,这是我想到的词语。”


“她对法官说,她本想请阿尔丰索帮她把电视机扔到井里去。”


“您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是的。”


“她已把电视机拖到走廊里,靠着玛丽-泰蕾丝的房门,并盖上一块破布,就是她的一条旧裙子。”


“我知道。但是,您认为她为什么要把这事跟阿尔丰索联系在一起?”


“也许她曾想请他帮忙,也许她认为这事已经做了。或者她曾请他这样做,当然啰,他拒绝了。我觉得是这样,否则无法理解。

“关于此事,阿尔丰索说了些什么?”


“他说这全是她编出来的,说她从未请他做过这种事。不过,她要请人帮忙做这件事,也只能想到阿尔丰索,是吗?”


“是的,可以肯定。

“我心里在想,她怎么会有力气把电视机一直拖到走廊。我当时去买面包了。等我回来,电视机已经搬好。”


“这事您对她说了?”


“没有,我又把电视机放回原处。那天她没有发现。第二天她就被捕了。”


“阿尔丰索说,这全是她编出来的,他是否有可能撒谎?”


“有可能。”


“罗贝尔是否也会这样撒谎?”


“不会,只有阿尔丰索会。阿尔丰索对克莱尔有一种好感。他看到她时,他的微笑就是明证。”


“是爱情还是好感?”


“哦!我不知道。”


“如果说有人能猜出她干的事,这个人就是他?”


“这事没有人能猜得出来。但是,如果维奥纳有人可能知道她会干出这惨剧,这个人就是阿尔丰索,是的。要是阿尔丰索聪明,他就会看出这点。他也许对她最为了解,比我还要了解,是的,确实如此。她仍然使他感到兴趣。

“她知道他已离开法国?”


“我觉得不知道。

“您对凶杀案还有什么想法?”


“我的想法很难对您表达出来。

“我觉得如果克莱尔没有杀死玛丽-泰蕾丝,她最终会杀死另一个人。”


“杀死您?”


“是的。因为她是在黑暗中走向凶杀的,所以在黑暗尽头的是玛丽-泰蕾丝还是我并不重要……”


“你们两人之间有何区别?”


“她走过来我会听到。”


“根据她的精神失常来推测,她应该杀死的是谁?”


“是我。”


“您刚才是说玛丽-泰蕾丝还是我。”


“我刚才发现恰恰相反,所以现在这样说。”


“为什么是您?”


“这无法解释,我知道。”


“她写过字的纸,很早以前写的也可以,您是否有?”


“没有,我一张也没有。”


“我们没有一张她写过字的纸。您以前是否看到过?”


“两三年前,我看到过她写给凡尔赛那些报社的信件草稿。上面的字几乎看不清楚,拼写错误比比皆是。我全都烧了。”


“信里是什么内容?”


“我只是粗粗看了一下。我只记得一封信的内容。她咨询园艺上的事,是的,问的是英国薄荷,她问家里的英国薄荷冬天如何养护。la menthe(薄荷)她写成了amante(情妇),就像un amant(一个情夫),une amante(一个情妇)。而anglaise(英国的)写成了en glaise(黏土制的),就像en terre(土制的),en sable(沙土制的)。


“她把字写在尸体上了?”


“是的。总是两个词。在墙上也是:在一堵墙上写了‘阿尔丰索’这个词。在另一堵墙上写了‘卡奥尔’这个词。就是这些。没写错。”


“我没有再去过地窖。我决不会再去。阿尔丰索。卡奥尔。”


“是的。”


“看来还记得卡奥尔那个警察。”


“是的。”


“他们对这事怎么看?”


“我一无所知。您对此感到担心?”


“不,不是很担心。现在,不担心了。”


“如果您在罗贝尔·拉米的咖啡馆里不是那样说的话,她是否会招认?我心里这样在想。

“我觉得这事永远无法知道。

“看来她可能真的想去卡奥尔。在她的手提箱里找到一个梳洗用品袋、一件睡衣,旅行的必需品全都有。她可能真的想走,可能是您说的话使她留了下来。她留下来是要纠正您的错误,因为您说,被害人——据您说——是在森林里被杀害的。”


“这方面我对您无可奉告。”


“您曾说: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不错。”


“各报谈论这起凶杀案已有十天。您知道凶杀案可能发生在维奥纳已有三天。被害人是年龄和体貌跟玛丽-泰蕾丝·布斯凯相似的妇女。而克莱尔却说她已回到卡奥尔,但几年以来她从未去过卡奥尔……您难道没有丝毫怀疑,一点儿也没有?”


“一点儿也没有。没有,我心里丝毫没有发生凶杀的直觉。


“您看,我觉得我的处境,可说是间接地使我说出关于阿尔丰索和凶杀案大体情况的这些蠢话。我在玛丽-泰蕾丝走后就是这种处境。我看这是这些话和凶杀案之间的唯一联系。这凶杀案,那天晚上在我看来仿佛是一次机会,可以找到对维奥纳发生的所有事承担责任的人,也可以对我的种种困难承担责任。”


“您在巴尔托咖啡馆说的话,是对谁说的?”


“对所有人说,又不对任何人说。”


“为什么选择了阿尔丰索?”


“因为他肯定最受警方怀疑。另外,他好像知道很多事,那模样使我感到恼火。”


“还有他对克莱尔那副模样?”


“不,这个,这个我倒无所谓。”


“那警察说,您说话有社会新闻记者的风格。”


“有这个可能。我报纸看得很多。”


“她那天晚上的态度没有使您感到奇怪?”


“没有,罗贝尔的店里有陌生人时,她总是一句话也不说。她是自己招认的,没有人叫她这样做。当时警察把我编造的话再说了一遍,说凶杀发生在森林里,她先是说不是在森林里,但说了两三次还是没把话说完,然后她就招认了,全部承认。”


“她的话是怎么说的?”


“是这样说的:‘我不是在森林里杀死玛丽-泰蕾丝·布斯凯的,而是在地窖里,是在凌晨四点钟。’

“我到临死前也会记住这句话。


“您认为她是因地点上的错误而招认的?”


“我觉得是这样。我认为您要是不犯这个错误,她就去卡奥尔了。”


“如果那警察说的话从头到尾都是错的呢?”


“我认为她也会去卡奥尔。她不会有插话的理由。但您这些假设,虽说起初正确,却突然走上歧路,她无法克制自己,非要还事实以真相。”


“总之,发生的一切仿佛是因为我说了‘森林’二字,才使她向警方招认?”


“不管怎样,警方都会将她捉拿归案,我是这样看的。”


“我刚才跟您说,玛丽-泰蕾丝走了,是因为她对我们感到厌烦,您是否记得?”


“记得。”


“这并非是真实情况。事实是,我觉得玛丽-泰蕾丝感到厌烦的是她,即克莱尔,而不是我。她感到厌烦,我觉得是因为她照顾的人对她所做的事并不欣赏。而我却不是这样。”


“您在旅馆里住得怎样?”


“不错。


“您觉得我曾希望这惨剧能使我摆脱克莱尔,是吗?”


“是的。”


“但在玛丽-泰蕾丝死后,有谁来照顾我,有谁来继续给我做饭?”


“另一个人。这点您已经说了。

“以后是否这样?您将另外买一幢房子,雇一名女仆?”


“是的。


“我希望您把自己的想法都说出来。我准备全都信以为真,不管是别人的事还是我的事。”


“我认为您希望摆脱的不仅是克莱尔,而且还有玛丽-泰蕾丝,您想必希望这两个女人从您生活中消失,使您再次单身一人。您可能希望结束一种世界。也就是希望重新开始另一种世界。但这另一种世界,您可能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