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剑网纷张 原如世网 尘丝难断 未了情丝

揭开谜底

这“齐先生”三字从上官飞凤口中说出来,听入卫天元耳朵,当真好像平地响起焦雷,轰的一声,把他震得呆了。

不错,齐勒铭的身份,他是早已猜中几分的,但如今从上官飞凤口中得到证实,他还是不能不大大吃惊!

“原来他果然是漱玉师妹的父亲,唉,这话真是不知从何说起?”要知他是不惜牺牲一切来救师妹脱险的,齐勒铭若是早就和他道出因由,又何须用这等手段?

这霎那间,他不觉一片茫然,也不知是欢喜还是难过。有了齐勒铭亲自出马营救女儿,他是无须为师妹担忧了。但齐勒铭这样对他,他却是做梦也料想不到的。他一片茫然,不知不觉又要靠着墙壁才站得稳了。

齐勒铭急着揭开谜底,一时间倒是无暇去注意卫天元了。

他喘着气问道:“那是什么礼物。”

上官飞凤道:“是御林军统领穆志遥的儿子!用这件礼物去交换令媛,不是比用其他人去交换更有效?”

她为顾全齐勒铭的面子,用“其他人”来代替卫天元,但齐勒铭听了,仍是不由得面红耳热。

“这,这个人在哪里?”齐勒铭极是尴尬,避开了卫天元的目光,向上官飞凤问道。

上官飞凤道:“就在这里,是令师侄抓来的。卫大哥,你还不过来和师叔相见。”

卫天元定了定神,走前说道:“这位穆大爷,我本来是想用他来交换师妹的。师叔,你来得正好,那请你顺便带去吧。请恕小侄偏劳你老人家了。”说罢转身就走。

上官飞凤叫道:“卫大哥,你别走!”可是卫天元走得很快,早已走出大门了。他头也不回,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上官飞凤叫他。

上官飞凤踌躇未决,似乎想要去追,但结果仍然留下。

齐勒铭面色发青,忽地问道:“卫天元早就计划去救我的女儿么?”

上官飞凤道:“也不能说是太早,他是昨天才知道这件事的。”

齐勒铭道:“他是怎样知道的?”

上官飞凤道:“是我告诉他的,家父在京师也有几位消息灵通的朋友。”

齐勒铭道:“穆志遥的儿子是他什么时候抓来的?”

上官飞凤似乎早已料到他有此一问,笑了一笑,说道:“人质如今已是到了你的手中,你又何必还要查根问底?”

齐勒铭双眼炯炯注视她,说道:“我还没有答应和你交换呢,这件事情我非弄个清楚不可,你愿意告诉我呢,还是愿意接这一招?”

上官飞凤苦笑道:“看来我是非说不可了。”

齐勒铭呼吸紧促,道:“快说,他把这人质抓来,是在他知道我女儿的消息之前还是之后?”

上官飞凤道:“之前!”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好似雷击一般,把齐勒铭整个击得似乎就要垮了一般。

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过了好一会,方始说得出话:“如此说来,他抓来这个人质本是另有用途的?只因他知道了漱玉的消息,方始临时改变计划?”

上官飞凤没有回答。

齐勒铭苦笑道:“你可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跑来京师的吗?”

上官飞凤故意说道:“我不知道。”其实她是知道的。

齐勒铭道:“卫天元结下强仇,仇人的背后还有一座大靠山,这座靠山就是穆志遥。我来京师本是想暗中助他一臂之力的,谁知,唉……”

底下的话他不说上官飞凤已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了。

果然齐勒铭不让她有插嘴的机会,立即就接下去说:“我不能帮他的忙也还罢了,我怎能抢了他的护身符?”

上官飞凤连忙叫道:“齐先生,你等等,其实你还是可以帮他的忙的……”

齐勒铭也走了!

人影已经不见,声音远远传来,好像凝成一线,注入她的耳中。“我做错的事情已经太多,这次不能再错了。有你在这里,也用不着我帮他的忙了。上官姑娘,多谢你这番安排的好意,齐某要凭本身的力量夺回女儿,你的好意心领了。”

这是“天遁传音”的功夫,在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早已在一里之外了。他说的话,也只有练过这门功夫的上官飞凤才听得见。

齐勒铭此来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要取得一个可交换他女儿的人质的。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甚至不惜昧着良心,把自己的师侄拿去当作礼物。

但现已经有了现成的“礼物”给他,比起他本来想要的“礼物”更有效用的“礼物”,可是他却突然改变了主意,即使上官飞凤愿意无条件的送给他,他也不要了!

上官飞凤虽然练过“天遁传音”的功夫,但造诣和齐勒铭相差甚远,她只能听得对方的传音,却不能用同样的功夫和他对话,她本来准备好一套“两全其美”的计划的,却没有机会和齐勒铭说了。

她还能说什么呢?如今她是唯有苦笑了。

她这次的计划,本来几乎可说得是“料事如神”的,每件事情都如她的所料一一实现,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但可惜到了最后却仍是功亏一篑。

导致她失败的原因不是计划的本身,而是她忽略了一个因素。

她忽略了齐勒铭的“自尊心”!

不错,齐勒铭在很多时候,都是只顾自己不顾别人的,他的行事,经常都是但求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但只是“经常”而已,并非百分之百都是如此。“经常”之中,偶然也会出现“例外”——在他的自尊心受到极大打击之时,他就宁可牺牲自己,也不愿意失掉自己的自尊心了。

最初他要把师侄拿去当作礼物之时,他是隐瞒自己的身份的。而他之所以要隐瞒身份,也正是因为他已经觉得“内心有愧”了。

如今他的身份已被揭穿,一切事情也都弄清楚了,还怎能接受师侄的“施舍”?要知这件“礼物”本来就是他的师侄的护身符啊!

上官飞凤的计划没有完成,她如今亦已知道了,即使有机会可以把自己的计划说出来,齐勒铭也不会接受她的好意的。

卫天元和齐勒铭都已走了,空阔的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怎么办呢?

齐勒铭以为她和卫天元是“合伙人”,一定会知道卫天元的去处。也一定能够把他找回的。

“他怎知道卫天元连我的名字都未知道,要等到他说出来才知道的!如今却叫我到哪里找他回来?”上官飞凤心乱如麻,唯有苦笑了。

不错,在京城里也有她父亲的部属。前两天就是靠了这些人帮她侦察,也才能知道卫天元的行踪的。

但现在卫天元是走得这么突然,这一走根本是她始料之所不及的。事先她并没有布置好派人去跟踪他。

即使她马上就去调动人手,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够找到卫天元。找到了卫天元,卫天元也未必肯跟她回去,按照她的计划行事了。

何况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人质要人看管,她又怎能放心走开?

但尽管有许多困难,她还是非找到卫天元不可的。事不宜迟,越快越好。

“他在京城没有什么朋友,西山那座寺院他是不能回去的了,唯一和他的师门有点渊源的人只有震远镖局的汤总镖头。”

她终于决定冒个风险到震远镖局向汤怀远求助。

即使找不到卫天元,也可以请汤怀远帮她做个中间人,和御林军的统领穆志遥做成这宗“交易”。

主意打定,她燃起一支“信香”。这是用星宿海特产的一种香料所制的信香。香气可以传到户外半里之遥。

没多久,就有一个人走到她的跟前。这个人就是替卫天元赶车的那个“老王”。他是留在外面把风的。

“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齐勒铭走了,卫天元也走了。你大概亦已看见了吧?”

老王点了点头,说道:“他们是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而且走的方向也不同。他们的身法太快,我无论追踪哪一个都追不上。”

上官飞凤道:“我不是要你追踪他们。嗯,卫天元走的是哪个方向?”

“西北方向。”震远镖局正是在西北方向。

“小姐,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做的吗?”

上官飞凤道:“不错,我正是有一件事情要你帮忙。我要你帮我看管人质。”

“就是那个穆家的宝贝少爷吗?”

“不错,这位大少爷对齐勒铭或卫天元来说,的确是件宝贝。”

“小姐,这个重任我只怕担当不起。齐勒铭能够找到这里,消息恐怕是已经泄露了。”消息泄露,就难保没人再来,底下的话是无需说下去了。

“老王”的武功虽然不错,但倘若要他应付穆志遥派来的高手,当然还是相差很远的。

上官飞凤道:“王大叔,你不必担心。第一,我敢断定,人质藏在这里面这个消息,除了齐勒铭之外,对方的人,目前只有白驼山主夫妻知道。穆志遥还未知道的。”

“为什么?”老王问道。

“齐勒铭本是要把卫天元拿去和白驼山主交换女儿的。亦即是说,当齐勒铭来这里的时候,连白驼山主都还未知穆志遥的儿子已经变成了卫天元的人质。后来他之所以知道,那是因为姜雪君已经落在他们手中之故。姜雪君去找他们谈判的时候,也正是齐勒铭跑来这里的时候。”

老王问道:“他们现在既然业已知道,怎能担保他们不会立即去通知穆志遥?”

上官飞凤道:“在齐勒铭尚未回到他们那里之前,他们不会。只要齐勒铭回去,以他的性格,恐怕也只是去找他们拼命。他在这里的所见所闻,料想也不会告诉他们。”

老王道:“何以白驼山主不会去通知穆志遥?”

上官飞凤笑道:“这个道理,你应该很容易就想得通的。因为他要巴结穆志遥。”

老王搔搔头,说道:“他想巴结穆志遥,那为什么——啊,对了,对了。”

上官飞凤道:“你想通了?”

老王点了点头,说道:“想通了。因为他要独自找回穆志遥的儿子,才能领大功。倘若一早通知穆志遥,穆志遥派人来救他的儿子出去,白驼山主的功劳就小得多了。不过,小姐不知什么时候回来,要是时间太长,也难保穆志遥的手下打听不到。而且齐勒铭也未必杀得了白驼山主夫妻,投鼠忌器,他的女儿目前可还是在白驼山主手中啊。齐勒铭杀不了他们夫妻也就难保不来这里寻人了。”

上官飞凤道:“你说得对,所以我已经替你做好准备。”说罢,拿出一包香料,挑了一撮,放在客厅上原有的一个檀香炉中,说道:“你看好炉香,来人即使是白驼山主,也会给这迷香晕倒。这颗药丸给你,你含在口中,本身就不会受害。而且最后还有一着棋,人质在你手中,你可以用人质的性命威胁他们。”

老王放下了心,说道:“小姐,你想得真是周到,老奴按计行事就是。”

他们以为有了这样的准备,当可万无一失。哪知事情的变化,大大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姜雪君也不知昏迷了多久,终于醒过来了。

她一张开眼睛,就看见一副讨厌的脸孔。

是宇文浩的脸孔。

宇文浩其实长得并不难看,甚至还可以说是长得相当英俊的。但她看见了他,却比看见了一只癞蛤蟆还更讨厌。

这只“癞蛤蟆”呲牙咧嘴的盯着她笑,一双眼睛几乎要贴到她的脸上。

她想一拳打扁他的鼻子,可惜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你,你想怎样?”姜雪君颤声喝道。

“我正是要问你,你想怎样?”宇文浩充满邪气的声音说道。

他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是背夫私逃的,你的丈夫徐中岳如今正在京师,你要不要我把你送回去给你的丈夫?不过,你可别打算谋杀亲夫,因为你已经服了我们的酥骨散,你是一点武功也施展不出来的了!”

她怎能忍受这样的摆布,她咬着牙根道:“你杀了我吧!”

宇文浩笑道:“这么说,你是不愿意再跟徐中岳的了,跟我好不好?我不嫌你是再婚之妇,我可以明媒正娶,娶你为妻!”

“无耻!”她没有气力打扁他的鼻子,一口唾涎吐在他的脸上。

宇文浩面色铁青,抹干了唾涎,冷冷说道:“给你面子你不要,你这是不吃敬酒要吃罚酒!我告诉你,你别以为还有一个卫天元可以倚靠,卫天元如今是死定的了!你愿意嫁给我也好,不愿意嫁给我也好,你这一些都是决计逃出我的掌心的了!”

他的目光充满邪气,看来就要有所动作了。

“癞蛤蟆,无耻!”姜雪君又是一口唾涎吐到他脸上,而且在“无耻”之上又加上“癞蛤蟆”这三个字。

宇文浩气极怒极,冷笑道:“你说我是癞蛤蟆,我这只癞蛤蟆偏偏就要吃你的天鹅肉。你叫卫天元来救你吧!”

他伸出手去,正要撕破姜雪君的衣裳,忽听得有人一声冷笑。

那人冷笑道:“要救这位姜姑娘,也未必非得卫天元不可!”

是宇文浩非常熟悉的一个人的声音。

正因为熟悉,他大惊之下,反手的一掌就不敢打出去了。

他回头望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果然是齐勒铭。

宇文浩颤声道:“齐叔叔,你要这个姑娘?”

齐勒铭斥道:“放屁,我要的是你!”一抓就抓着了宇文浩的琵琶骨,吓得他连动也不敢动了。

姜雪君已经稍稍恢复了一点气力,她爬了起来,吃惊的望着齐勒铭。

“我是卫天元的师叔。”齐勒铭说道:“我可以救你出去,但你可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暂时你不要去见卫天元,要见也得过了这几天才说,你愿意吗?”

姜雪君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说道:“齐先生,我只盼天元能与你们父女一家子重团聚,我就是永远不见他,我也愿意。”

宇文浩吓得呆了,此时方始叫出声:“爹爹,妈妈!”像是三岁小儿一样,碰到灾难,就只会叫爹爹妈妈。

齐勒铭冷笑道:“你不叫爹喊娘,我也正要打你的爹娘呢!”

白驼山主宇文冲和他的妻子穆好好闻声赶来,看见这个情形,也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过,他们还不至于像儿子那样惊惶。

白驼山主勉强打了个哈哈,说道:“齐先生,你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吧?”

齐勒铭双眼一瞪道:“谁和你们开玩笑?”

白驼山主道:“我们是请你去抓卫天元的,怎么你反而把小儿抓起来了!”

齐勒铭道:“卫天元是我师侄,你们不知道吗?”

穆好好道:“我知道疏不间亲,你根本无心娶我的妹妹,我的儿子当然比不上卫天元和你亲。但你的女儿总要比师侄更亲吧?”

齐勒铭道:“我知道,用不着你提醒我。”

穆好好道:“那你还不放开小儿,是什么意思?”

齐勒铭说道:“我这不过是礼尚往来而已。你们可以抓我的女儿,我也可以抓你们的儿子!你们不放我的女儿,我当然也不能放你们的儿子!”

宇文夫人道:“可惜有一件事情我还是不能不提醒你,我在你的身上已经下了金蚕虫,要是得不到我的解药,明年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齐勒铭冷冷说道:“此时此刻,我就可杀掉你的儿子!”

白驼山主喝道:“你敢害我的儿子,我就要你的女儿偿命!”

齐勒铭道:“既然你我都不愿意亲生骨肉命丧他人之手,为何不公平交换?”

白驼山主道:“不行!”

齐勒铭变了面色,喝道:“为什么不行?”

宇文夫人道:“因为这并不是公平交换。你要知道,你的女儿是自愿来的,并不是我们强逼她来的!”

齐勒铭道:“她年幼无知,受了你们的骗。”

白驼山主道:“是骗也好,不是骗也好,总之你要把女儿领回去,就得把卫天元拿来交换。”

齐勒铭喝道:“你不放我的女儿,可休怪我对你的儿子不客气了。”

白驼山主道:“随你的便!你怎么样对我的儿子,我就怎么样报复在你的女儿身上!”

他们是在园中那座红楼下面说话,就在此时,忽见楼上出现了两个人。

一个白驼山主那个看门的老仆,另外一个正是他的女儿。

那个老仆人一手抓住齐漱玉,另一只手贴着她的背心。齐漱玉似乎也是中了酥骨散之毒的模样,被那老仆人抓住,竟是毫无抗拒之力。

那老仆人说道:“齐先生,我不过是个下人,我的武功不及你的万一,不过要把你的女儿弄成白痴,这点本领我还是有的。不信,你瞧!”

说罢,一掌劈落,只听得“咔嚓”声响,栏杆被他一掌震塌,几根木头,同时碎裂成无数个小木块,有的木块还碎成了粉末。

那老仆人冷笑道:“齐先生,你敢对我的小主人无礼,我马上就震伤令媛的心脉!你听清楚,只是震伤,我可以担保你的女儿还能够活下去。”

要是力度用得恰到好处,震伤了心脉的确是还可以活下去的,但却是生不如死了。因为伤者不但终身残废,而且心脉失调,必将变成白痴。

齐勒铭是个武学的大行家,见他露了这手,知他所言不虚,任凭他怎样胆大也不禁发抖了。

齐漱玉似乎是一片迷茫,此时方始叫得出来:“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宇文夫人走上楼对她说道:“你爹爹不相信你已认了我做干娘,他以为你是给我们抢来的,现在他抓了我的儿子,要逼我和他交换。你对他说吧,你是不是自己愿意来这里的?”

齐漱玉好像是给她操纵的木偶,点了点头。

齐勒铭叫道:“玉儿,你给她骗了,你这干娘不是好人!”

宇文夫人格格一笑,说道:“谁好谁坏,玉儿会知道的。玉儿,你说我对你好不好?”笑得甚为妩媚,但齐漱玉却是感到毛骨悚然。

其实她亦已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不过她仍然装作一片茫然的神气。

“干娘,你要我怎样报答你?”她没有说“好”或“不好”,不错,单纯看这句话的表面意思,那应该是“好”的;因为如果她认为干娘对她不好,她就用不着报答了。但这句话也可以解释为反面的讽刺。

宇文夫人颇为不悦,说道:“我并不望你报答,不过你的爹爹和我们硬来,我们却是咽不下这口气。倘若就这样和他换,岂不是显得我们理亏了?所以,所以……”

齐勒铭冷笑道:“所以你要我把她赎回去!”

宇文夫人道:“你别说得这样难听好不好,我只不过礼尚往来而已,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我对你的女儿好,你也该对我表示一点谢意才是。你说是吗?”

齐勒铭尚未回答,他的女儿倒是抢先说了:“干娘,你说得对!”

宇文夫人大为得意,说道:“齐先生,你听见没有,令媛也是这样说呢!我没有把令媛当作人质,你也不该把我的儿子当作人质,即使要交换,也不能用我的儿子来交换!”

齐勒铭道:“玉儿,你知不知道,他们是要我用卫天元来交换你!”

宇文夫人道:“你不要问令媛知不知道,你只要问你自己,你愿不愿意这样做?”

她回过头柔声说道:“玉儿,你知道我是喜欢你的,否则我也不会认你做干女儿。但可惜你的爹爹却不领我的情,所以你若变成白痴,只能怪你的爹爹!”她的脸上堆着笑,手掌已是贴着齐漱玉的背心了。

她这“温柔”的笑容,比那个老仆人杀气腾腾的面孔还更可怕!

不料他的一个“好”字还未说出来,齐漱玉忽地如痴似呆的向宇文夫人发问:“干娘,你刚才说的是,是谁要接我回去?”

宇文夫人怔了一怔,说道:“你的爹爹要接你回去呀!”心道:“我还没有震伤你的心脉,你就变成白痴了?”只道是齐漱玉经不起恐吓,虽然没有变成白痴,也给吓傻了。

齐漱玉突然叫道:“你们都弄错了,我没有这个爹爹!”

宇文夫人吃了一惊,说道:“他的确是你生身之父呀!我知道你自离娘胎,从未见过父亲,但那天晚上,你是躲在楚家的后窗偷看的,难道你还没有看见他是要从楚劲松手中夺回你的母亲吗?你是应该相信他的确是你的父亲了?”

她一时情急,把那天晚上的事情真相都说了出来,这么一来,她自己可也就露了底。齐漱玉本来还有点怀疑的,此时亦可以确定,那天晚上,打她穴道的那个人,就是她这个“干娘”了!

齐勒铭伤心之极,说道:“玉儿,不管你怎样恨我,我都不能让你落在这妖妇手中,我的手段或者用得不当,但我是为了你好才这样做的,你不能原谅我吗?”

齐漱玉道:“我不是一件货物,不能任你们交换,你若是为了我的好,就更不该打这种损人利己的主意,干娘,你刚刚说过的,他不是好人,你才是好人,对吗?”

宇文夫人道:“话我是这样说过,不过……”

齐漱玉道:“好,那就没什么‘不过’了。既然他不是好人,他就不配做我的爹爹!干娘,我只相信你的话,记得你也说过你舍不得离开我的,那你就不要逼我跟他走了!你若逼我,我宁愿死!”

她这番话好像是失去了理智的“疯话”。其实却有弦外之音。齐勒铭听得懂,宇文夫人也听得懂。齐勒铭知道女儿的骂他“损人利己”是指他不该去打卫天元的主意而言;宇文夫人心里也是明白,她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故意引用她的说话,以求达到保护卫天元的目的。她不答应,那自是不能交换了。

齐勒铭面上一阵青,一阵红,瞪着宇文夫人,双眼好像要喷出火来。

宇文夫人怕他不顾一切来抢女儿,也怕齐漱玉当真不惜一死,那她的图谋就落空了。

宇文夫人暗自思量:“只要这丫头在我手中,谅他也不敢伤害我儿,我又何妨和他拖下去?”于是装作感动得流出一滴眼泪,轻轻摸齐漱玉的秀发(齐漱玉被她一摸,皮肤都起了疙瘩),柔声说道:“玉儿,你舍不得离开我,我更舍不得离开你,你安心留在这里吧,有干娘保护你,谁也不能将你抢去!”

齐勒铭嘶声叫道:“玉儿,玉儿!”

他的女儿已经被那个老仆人押进去了。

宇文夫人笑道:“齐先生,你亲耳听见了,是令媛不肯跟你走,并不是我们不肯放她。我劝你还是听从令媛的劝告,把我这孩子放了吧!”

齐勒铭斥道:“无耻,无耻,我的玉儿几时说过这样的话?”

宇文夫人道:“她骂你损人利己,你把我的孩子抓作人质,不就正是损人利己吗?”

齐勒铭怒道:“你的手段比我卑鄙一百倍,你才是损人利己!”

宇文夫人笑道:“令媛是自愿留下的,可并不是我将她当作人质。你骂我的说话,请你全部收回去留给自己用吧!”

齐勒铭气得七窍生烟,喝道:“我不和你这妖妇逞口舌之利,我只要你知道,你的儿子是在我的手里!你一天不放我的玉儿,我就一天不放你的儿子!”

宇文夫人笑道:“很好,很好。这句话其实也正是我想对你说的。那咱们就‘耗’下去吧。”

齐勒铭当然知道,这是她的地方,在她的地方“耗”下去,只能对自己不利,但除了这样,可还有什么办法呢?

齐漱玉和宇文浩都已被当作了人质。

但还有第三个人质,而且是最关紧要的人质——御林军统领穆志遥的大儿子穆良驹。

老王正在守着这个人质。老王是上官飞凤父亲的部属。

老王本身的武功已经不错,上官飞凤临走的时候还给他留下了一种名叫“百日醉”的迷香,是当今之世最厉害的一种迷香。

人质被关在地牢,地牢是设有机关的。

但布置得虽然这样周密,老王的心情可还是有点紧张。

忽地听得好像有夜行人的脚步声了。老王的武功不是第一流,伏地听声的本领却是第一流,听得出是两个人从不同的方向穿墙入屋。

这两个人的轻功似乎都不是很高明,不能长时间屏息呼吸。墙角那盏油灯早已熄灭,但在黑暗中彼此都是仍然听得见对方的呼吸。

他们也好像是同时察觉了屋内还有别人,不约而同的向对方喝问:“什么人?”

他们一出声,立即也就知道对方是谁了。

喝问之后,跟着哈哈大笑。一个说道:“是铁拐李么?”一个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鹰爪王!”

“鹰爪王”和“铁拐李”,这是黑道上响当当的两个名字,老王当然知道他们的来历。

“鹰爪王”王大鹏,以大力鹰爪功称雄江湖,据说他的鹰爪功已经到了足以裂石开碑的程度,一双铁掌,胜过别人的钢刀。但不知怎的,十年前突然在江湖上失了踪迹。

“铁拐李”李力宏,外家功夫据说已经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十八路乱披风拐法当世无双。他的铁拐重七十二斤,磨盘大的石头,给他的铁拐一敲,也是一敲就碎。

老王知道这两个人后,也不能不暗暗吃惊了,因为他们轻功虽然不是第一流,但一身横练的功夫却是货真价实,不但在江湖上是响当当的角色,在整个武林中排名的话,也可以算是三十名之内的第一流高手的。

铁拐李道:“鹰爪王,咱们十多年没见面了吧,想不到会在这里碰上。不知你是因何而来,可否见告?”

鹰爪王笑道:“自己人不说假话,你是因何而来,我就是因何而来。”

铁拐李哈哈大笑道:“对,对,咱们以前也曾联手做过买卖,这次仍然照老规矩合作如何?”

鹰爪王道:“但实不相瞒,这宗买卖,我只是想沾点油水的,买主另有其人。”

铁拐李道:“彼此,彼此,实不相瞒,我也是受人差遣来的,能多少沾点油水,于愿已足。”

老王伏地听声,不觉暗暗惊诧,心道:“听他们的口气,他们的背后似乎都有主子,不知他们的主子又是何人?”

谜底很快就揭穿了。

鹰爪王道:“李兄,你是受何人所托?”

铁拐李苦笑道:“你没听见我刚才说的么,我只是奉主人之命,来此替他打探消息的,当然,自己也想沾点油水。我还够不上资格受他人之托呢!”

鹰爪王道:“你本来可以做个寨主的,怎的、怎的……”似乎有点不好意思问下去。

但铁拐李却自己道了:“你是奇怪,我为什么有寨主不做,却做别人的奴才吧?我倒觉得并无委屈,因为我这个主人实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对我来说,我做他的仆人,也比做一个寨主的好处还多。”

鹰爪王道:“哦,贵主人是谁,能否赐示?”

铁拐李道:“我可不可以先问一问你,你说你背后另有买家,那个买家又是何人?”

鹰爪王道:“那个买家其实也就是我的老板。”他歇了一歇,继续说道:“李兄,你觉不觉得这今晚之事甚为古怪?”

铁拐李道:“不错,我有同感。老兄,你的意思是……”

鹰爪王道:“看来咱们是要祸福与共了,不如大家都把这件事情说清楚了,好吗?”

铁拐李道:“好,请老兄先说。”

鹰爪王道:“好,我先说。我在京师已经差不多十年了,你猜我是干什么?”

铁拐李道:“该不会是仍然干黑道的营生吧?”

鹰爪王笑道:“恰恰相反,我现在是在震远镖局当一名小镖头。镖局里没人知道我的来历。”

铁拐李笑道:“这倒真是奇怪了,横行江湖的大盗竟然当了小镖头。这么说,我听到的一个消息是假的了?”

鹰爪王道:“哦,你听到什么关于我的消息?”

铁拐李道:“我听说你已改邪归正,在御林军统领穆志遥的手下当差。”

鹰爪王连忙问道:“你这消息怎样得来的?”

铁拐李道:“是穆统领告诉我的主人的,你放心,别人并不知道,但说句老实话,未得到你的亲口证实,我还不大敢相信这个消息。”

鹰爪王道:“你觉得我不是做官的料子?”

铁拐李道:“不是这个意思,我只奇怪你怎么受得了官场的拘束?”

鹰爪王道:“我现在也并非身在官场呀!”

铁拐李道:“那么这消息是假的了。”

鹰爪王道:“非真非假,亦真亦假。一半儿真,一半儿假。”

铁拐李道:“此话怎讲?”

鹰爪王道:“我是暗中替穆统领做事,并不是做御林军的军官。他把我安插在震远镖局里做个镖头,一来是为监视汤怀远,二来也为了在京师的第一大镖局,更方便打听江湖上的消息。更说得明白点,是打听有什么不利于朝廷的消息。”

铁拐李笑道:“你这话说得不对,实不相瞒,震远镖局里的镖师,也有一两个是给我的主人收买了的。”

鹰爪王道:“你先别说,让我猜猜。嗯,贵主人敢情就是有邪派第一大魔头之称的白驼山主宇文冲?”

铁拐李笑道:“正是。不过,在那些自命侠义道的眼中看来,你的老板御林军统领穆志遥也是邪派啊!”

鹰爪王大笑道:“所以咱们投靠的主人,也可以说得是臭味相投的。好,言归正传吧,现在也应该是可以打开天窗来说亮话的时候了。你是不是来找我们穆统领的大少爷的?”

铁拐李说道:“可以这样说,不过其中还有曲折。宇文山主本来是叫齐勒铭来抓卫天元的。至于穆公子是否被卫天元关在这里,他还未有断定,只是猜想穆公子失踪之事,多半与卫天元有关。”

鹰爪王道:“贵主人怎么会知道卫天元藏在这里?”

铁拐李道:“前两天,徐中岳和楚劲松的女儿乘一辆镖局的马车出城,这件事是镖局里的一个镖师透露给宇文山主知道的。王兄,你在镖局,此事你想必知道得比我更加清楚。”

鹰爪王点了点头,说道:“但据我所知,卫天元并不是乘这辆马车回京城。”

铁拐李道:“宇文山主早已料到,如果是卫天元在城外接应她们的话,料想他也不会乘原来的马车回城,所以他不但派人注意那辆原来的马车,也注意一些从乡下进城特别破旧的马车。这就侦察了卫天元的行踪了!”

鹰爪王叹道:“贵主人是比我聪明得多,我只知道注意那辆原来的马车,谁知那辆马车上坐的却是一个不明来历的少女。不过,我也有收获,那个少女始终还是要回到这里。你知道,任何可能和穆公子失踪有关的线索我都要寻找的,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让我找到了这条线索。”

铁拐李道:“你打听到这个消息,告诉了穆统领没有?”

鹰爪王道:“要是告诉了他,也不会只是我一个人来了。”

铁拐李笑道:“你是怕别人分你的功劳?”

鹰爪王道:“这倒不是。我早说过,我只是想分点油水,打听到了确实的消息,才好去统领府通风报讯而已。”

铁拐李笑道:“这个消息也已经是很有价值了,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老王在地牢里偷听他们的对话,听至此处,方始完全明白。

白驼山主因为对齐勒铭还未能够完全信任,因此要派遣他的一个亲信在附近埋伏,观察动静。他最怕的是齐勒铭得到了人质却又瞒住不告诉他。

鹰爪王知道的事情则比铁拐李要少得多,他只是跟踪那个可疑的少女,才发现这个地方的。

不过在他们交换了彼此所知的情况之后,纵然他们还未敢断定人质就是藏在这个地方,他们也一定是要在此处搜索的了。

只听得鹰爪王笑道:“好在我不贪功,原来卫天元果然在此处,但不知怎的,他却独自一人出去。”

铁拐李道:“独自一人?”

鹰爪王道:“从这屋子里出来的虽然有三人之多,但都是各走各的,方向也不相同。卫天元是第一个出来,最后出来的是那个少女。”

说至此处,他似乎还有余悸,接着说道:“想不到那个少女的轻功也是如此高明,好在我躲藏得好,没给她发现。她和卫天元是一伙的,要是给她发现,她一叫卫天元回来,我恐怕要跑也跑不了。”

铁拐李道:“王兄,你的鹰爪功夫天下无双,怎的如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鹰爪王苦笑道:“卫天元的厉害,大概你还未十分清楚。据我所知,连剪二先生都不是他的对手,徐中岳与他比武,给他当作孩子一般戏耍。他的武功即使还比不上贵主人白驼山主,恐怕也相差不远。我的本领最多及得徐中岳而已,焉能与他相比?”

老王暗自想道:“此人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不过我听到的有关卫天元大闹徐家的各种说法,都是说帮徐中岳对付卫天元的只是剪大先生,剪二先生并不在场,却怎的又牵上剪二先生了?”

不过是剪大先生也好,是剪二先生也好,都只是与卫天元有关,与他却是沾不上半点关系的。老王也无暇去想这些不相干的事情了。

只听得鹰爪王又道:“莫说卫天元我打他不过,即使那来历不明的少女,我恐怕也未必是她对手,别样功夫不知,只凭她那超卓的轻功,我就只有捱打的份儿。”

铁拐李道:“如此说来,刚才从这屋里出去的人,你已经认得两个了。还有一个呢?”

鹰爪王道:“还有一个,我可是从未见过,也猜不出他是什么来历的了。他的轻功似乎与卫天元在仲伯之间,却稍逊于那个少女,不知是谁?”

铁拐李笑道:“王兄,你这次可走了眼了。”

鹰爪王道:“怎么走了眼了?”

铁拐李道:“你只知卫天元的武功厉害,却不知还有比卫天元武功厉害十倍的人就出现在你的眼前!”

鹰爪王大吃一惊,道:“你说的就是那个在卫天元之后出来的中年汉子?”

铁拐李道:“不错。”

鹰爪王似乎不敢相信的神气,说道:“卫天元已经可以算得是武林中第一流的角色,连剪二先生据说也还不是他的对手,还有谁能够比他高明十倍?除非是天山派的老掌门唐经天复生,方能有此本领!”

铁拐李道:“你知道齐燕然吗?”

鹰爪王道:“齐燕然?你说的是那个二十年前号称武功天下第一的齐燕然么?”

铁拐李道:“是否天下第一不得而知,但齐燕然则只有一个。”

鹰爪王摇了摇了头,说道:“齐燕然纵使活在人间,也是七十开外的老头子了,当然不会是刚才从这屋子里出去的那个中年汉子。”

铁拐李说道:“我告诉你吧,这个人不是别个,他就正是齐燕然的独子齐勒铭,二十年前,传说他被武当五老所杀,那是假的,他的武功早已在他父亲之上,倘若重新排名,武功天下第一的头衔非他莫属。”

鹰爪王大惊道:“好在刚才我没有造次,要是糊里糊涂的就跑进来,那就糟了。”

铁拐李笑道:“也好在这三个人全都跑了,说不定咱们可以捡个现成啦!”鹰爪王道:“你是说那位穆公子还在这里?”

铁拐李道:“那三个人都是空着双手出去的,我没看错吧?”

鹰爪王道:“我就是怀疑他们何以放心不把人质带走?假如穆公子当真已是落在卫天元手中的话。”

铁拐李道:“齐勒铭是来抓卫天元的,但说不定他忽然念及师侄之情,特地手下留情,把卫天元放过了呢?他放过了卫天元,也就得不到人质了。”

鹰爪王道:“但那少女却是分明和卫天元一伙的,为何她也不留下来看守人质?”

铁拐李道:“或者正是因为她关心卫天元,才不顾一切跟着出去呢?总而言之,这是一个最好的机会,不管人质是否藏在这个地方,咱们总得搜它一搜。倘若给咱们找到穆公子,这功劳可就大了。不仅仅只是沾点油水那么简单了。”

鹰爪王听得怦然心动,道:“好,咱们有福同享,有祸同当,事不宜迟,这就搜吧!”

人质是被关在地牢中的,他们未能发现机关,在屋子里当然找不到。

鹰爪王稍为懂得一点机关布置的学问,他亦已猜到这间屋子可能是有复壁或地下室的,地下室一时难找,先试试有没有复壁,于是在墙壁上敲打敲打,听那回声。

这屋子里的确有一道复壁,壁内中空,地牢的入口就是在复壁的中空之地。不过入口处另有机关,发现了复壁也未必就能找到。

他们还未发现复壁,但老王已是不能不防了。

他嘴里含了解药,便即燃起迷香。

不过一会,忽然听得鹰爪王大叫一声“不好!”铁拐李几乎也在同时大叫“快走!”

敲敲打打的声音静止了,但奇怪的是却没听见逃走的脚步声。

老王虽然已经点起迷香,但也只是准备在他们闯入地牢之时,这香才能发挥效力的。隔着一层地面,还有两堵墙壁,他自是不敢相信在地牢中燃起的这一炉迷香,就能令到两个武林中的一流高手昏迷。

但过了许久许久,仍没听见有任何声音。

老王大着胆子,走到夹墙中,打开一个布置好仅能容得老鼠钻进来的机关,向外窥探,一看之下,不禁又喜又惊,这两个人果然是好像业已昏迷,不省人事了。

但这两个人昏迷的情形却又并不一样。

铁拐李躺在地上,额头掸破,还在流血。

鹰爪王的情形就更奇特了,好像“挂”在对面的墙壁上一样。

老王暗中窥察,过了约半枝香时刻,见他们都是动也不会一动,料想他们的昏迷不是假装,这才放胆子打开暗门出去。

看清楚了,原来鹰爪王的五根指头插入墙壁,五根指头像是五口铁钉,钉得很牢,故此人虽昏迷,却未倒下。

铁拐李身旁的青砖有十多块打得粉碎,额角杯大小的伤口,虎口亦已震裂。

老王是个行家,一看清楚,也就知道其中原故了。

上官飞凤给他的这种迷香名为“百日醉”,药力厉害非常,他们刚一发觉,就好像已经喝了过量的烈酒一般,失掉控制自己的能力,由慌乱而变得疯狂!

老王可以想象到当时的情景,他们像是无头乌蝇,在疯狂中找寻“出路”,盲目乱撞。但人虽疯狂,武功还未忘记。在昏迷前的一霎那,也正是他们把平生所学的武功发挥得淋漓尽致的时候。

不问可知,铁拐李身旁的砖块是给他用“乱披风”的拐法打碎,最后铁拐反弹,打穿了自己的额头。鹰爪王之所以“挂”在墙上,那当然是由于他的大力鹰爪功了。

老王看得一颗心怦怦的跳,暗自想道:“倘若没有这百日醉迷香,只怕我的身体也要像这堵墙壁一样,给鹰爪王的铁指插出五个窟窿!”

但更令他吃惊的还是这迷香的神奇药力!隔着地牢、隔着夹墙,香气只能从比针孔还小的缝隙中透出来,这么少量迷香就居然能够使得两个武林高手变得疯狂,终于昏倒!

但在吃惊过后,他却是更加安心了,心想:有了这样厉害的迷香,即使是穆志遥亲自找到这里来,我也不怕他了!

为了预防还有人来,他抹干了地上的血迹,便把鹰爪王和铁拐李拖入地牢。

知道了迷香的效力之后,他已是没有那么着急想要上官飞凤快点回来了,不过他还是不敢放松注意。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忽然又听见声音了,其声“轧轧”,是打开装有机关的暗门的声音!

这个人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直到他打开复壁的暗门,老王这才听得见声音,显然这个人是具有非常高明的轻功。

屋子里的机关是上官飞凤亲自布置的,连老王也未尽悉底蕴。

那么来者除了上官飞凤自己还能是谁?

老王想都没想,就欢喜得跳起来叫道:“大小姐,你回来了?”

哪知竟然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中年妇人,姿容艳丽,头插珠花,长眉入鬓,隐隐有几分妖冶之气。

这美妇人盈盈一笑,说道:“对不住,没人给我开门,我只好自己走进来了。我倒是很想见见你家小姐,可惜见她不着。”

说罢,深深呼了口气,随即笑道:“好香,好香,这是你家小姐用的香料吧,她真会享受!”

老王这一惊非同小可,喝道:“你是谁?”

美妇人笑道:“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我是来找你家小姐的。”

老王道:“找她做什么?”心想莫非她是小姐的朋友,但怎的从来没有对我说过?

美妇人道:“想来和她商量一件事情。”

老王道:“什么事情?”

美妇人道:“你这样查根问底,是不是可以替她作主?”

老王道:“能够作主怎么样?不能够作主又怎样?”

美妇人道:“你能够作主,我就问你借;不能作主,我就自取!总之,我是要定的了!”

老王喝道:“你要什么?”

美妇人笑道:“小姐要你看守的是什么?”言之下意,已是不问可知,她要的正是老王所守着的人质。

老王呼呼两掌,掌风把迷香吹向那个美妇,喝道:“我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你给我出去,否则……”

迷香的效力,老王已是深知,他加强掌力,把香气向那美妇人正面吹袭,只道她纵然有点“邪门”,谅也支持不住,非得昏迷不可。

哪知这美妇人笑得更加欢畅了,她非但没有昏迷,反而又作了一个深呼吸。

老王本来想说:“否则你就给我躺下吧!”但对方仍然站在他的面前,这句话当然是说不出来了。

他只好说:“否则我就对你不客气了!”他的武功虽然和上官飞凤还差一大截,但在江湖上亦是很少有对手的了,心想就凭本身的武功,也未必就会输给这个妖妇。

美妇人作了一个深呼吸,跟着作出一副懒洋洋的神气说道:“这是百日醉吧?果然名不虚传,香气胜过天下任何美酒,令我舒服死了,哈,我怎舍得走呢?你要怎样不客气,那也只好任由你了!”

老王拔出腰刀,喝道:“妖妇,看刀!”

他正要一刀砍出来,哪知刚刚舞起一个刀花,全身便觉麻软不堪,刀也拿不稳了。

当啷一声,钢刀跌落地上。

美妇人笑道:“你的刀我已经看见了,似乎也没有什么稀奇,不过,我虽然不欣赏你的刀,你也用不着就把它扔掉呀,拾起来吧!”

老王哪里还有拾起钢刀的气力,他连话都说不出来,身形晃了两晃,那美妇女还没有倒下,他却是先倒下了。

不过,或许是因为他口里含着的那颗解药,他还没有立即昏迷。

美妇人格格笑道:“百日醉果然名不虚传!但我也想不到你的酒量这样差,我做客人的没有醉,你做主人的倒先醉了。”

老王确是不懂,为什么他嘴里含有解药,竟会“醉倒”。

美妇人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笑道:“你这个糊涂鬼,难道你不知道美酒也和武功一样,没有天下第一的吗?不同种类的武功可以相克,不同酿法的美酒也可相克的。你家小姐有百日醉,我有千日醉,而且我这千日醉的迷香是不用燃烧的。”

老王这才知道,他是碰上了一个擅于用迷香的大行家!她说的道理浅白易懂,但可惜老王“懂得”之时,已是迷迷糊糊的就要进入梦乡了。

美妇人笑道:“你放心睡一大觉吧,醉你不死的。不过你既然醉倒,这件宝货也只好不问自取了。”

她拿了一个布袋,把穆良驹装进去。走出来看看天色,正是黑夜即将过去,但曙光还未出现的时刻。

“现在赶去,大概还可以赶得上。”她想。

她背着布袋,布袋里装有人,脚步仍然走得飞快。但她的心情却是沉重非常。

因为她要去见的,是一个她又爱又恨的人!

齐勒铭和白驼山主夫妇还在相持不下。

虽然彼此都有人质在对方手中,但齐勒铭之爱女儿更甚于他们之爱儿子(或者他们是故意装作这样,但齐勒铭可不敢把女儿的性命来做赌注),看来他是被逼非得接受对方的条件不可了。

宇文夫人冷笑道:“你想换女儿回去,只能拿卫天元来换!把我的儿子放开吧,你抓着他是没有用的。放开他你才能腾出手去抓卫天元!”

齐勒铭软弱无力的道:“一定要卫天元才能交换么,我可不可以替你们做别的事情?”

宇文夫人道:“我只要卫天元,你要女儿,就一定要把卫天元抓来给我!”

忽听得一个人冷冷说道:“不一定要卫天元才能交换吧?”

若在平时,齐勒铭是可以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的。但此际他心情沮丧,直到此人在他背后发出声音,他才惊觉。

是他熟悉的声音,是他又熟悉又害怕的声音。

因为这个人是救过他的性命,又毁了他的一生的人,爱过他,又害过他;他想摆脱却又偏偏摆脱不了的人。

这个人是穆娟娟。

他愕然回顾,愤然说道:“娟娟,你来做什么?”

穆娟娟冷笑说道:“你也太看不起人了,你以为我一定非得找你不可吗?这是我姐姐的家,我为什么不能来?”

她把布袋放下,说道:“姐姐,我是来找你的。”

宇文夫人道:“好妹子,我正盼着你呢。但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穆娟娟道:“姐姐,我想和你做一宗交易。”

宇文夫人笑道:“咱们姐妹有什么不好商量,用得上交易二字吗?”

穆娟娟道:“姐姐,我知道你费了偌大心力,才能逼使齐勒铭答应和你交换,我总不能让你吃亏呀!”

宇文夫人道:“哦,原来你是替齐勒铭来和我交换。”

穆娟娟道:“不,我是为了自己!”

宇文夫人看了齐勒铭一眼,笑道:“这件事情,看来似乎要比较复杂了。恐怕要得三方面同时进行交换才行吧?”

齐勒铭道:“宇文夫人只要你把我的女儿交给我,你要我答应什么都成!”

宇文夫人笑道:“妹妹,你要交换的就是他吧?”

穆娟娟道:“他不要我,我为什么还要他?”

宇文夫人道:“妹妹,你别赌气……”

穆娟娟道:“不是赌气,事情也并不复杂,但只是和你进行交换。”

宇文夫人道:“你要交换什么?”

穆娟娟道:“齐漱玉!”

宇文夫人道:“拿什么交换?”

穆娟娟道:“这个布袋里装的东西。”

宇文夫人道:“布袋里装的是什么?”

穆娟娟道:“你打开来看,不就知道了!”

宇文夫人打开布袋,穆良驹滚了出来。

穆娟娟淡淡说道:“用这个人来和你交易,是不是比用卫天元来交易更合你的心意?”

宇文夫人哈哈笑道:“咱们是孪生姐妹,当然是你最知道我的心意了。一点不错,有了这位穆良驹,我还要卫天元做什么?”

她本是笑着说话的,忽地笑容凝结。

她发现穆良驹的眉心有三颗淡金色的小圆点。

她吃了一惊,说道:“妹妹,你已培养出金蚕了?这就是你下的金蚕虫吧?”

穆娟娟道:“不错,我也是在最近方始在苗疆学到这门下毒功夫的,只不过我掺进了咱们家传的毒功,大概要比苗疆的金蚕虫厉害一些。但姐姐你放心,交易完成,我当然会把解药给你的。”

宇文夫人笑道:“妹妹,依我看,最厉害的还是你,难为你设计得这样周密,看来你对我也不大放心吧?”

穆娟娟说道:“你不是说我最知道你的心思么?”她把“心意”改成“心思”,一字之差,弦外之音,不啻承认了她是害怕姐姐的毒辣手段。

宇文夫人道:“好,你真不愧是我的妹妹。不过,还有一样为难之处。”

穆娟娟道:“什么为难之处?”

宇文夫人道:“她的女儿不肯走。因为她连父亲都不能相信,又怎能相信你?”

穆娟娟道:“这倒不用姐姐操心,只要你让我单独见她。”

父亲的情妇

齐漱玉被关在暗室里,软绵绵的一点气力都使不出来。

她正在气恼,也正在悔恨自己年幼无知,上了宇文夫人的大当。

忽然有人打开囚房,暗室有了光亮。

她还未看清楚来者是谁,那人已经把一颗药丸塞入她的口中,轻轻一托她的嘴巴,逼她把那颗药丸吞下去了。“别怕,别怕,这颗药丸是对你有好处的。”是女人声音。

齐漱玉盯着那个女人,气得双眼要喷出火来,骂道:“你要怎样摆布我。随你的便,我是决不会再受你的骗了!你不是我的干娘,你是妖妇!”她只道是宇文夫人,这颗药丸不知是什么毒药。

那女人苦笑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的干娘,不过,你也骂得不错,我的确是个坏女人,说我是‘妖妇’也未尝不可!”

齐漱玉亦已听出声音有点不对,吃了一惊,说道:“你是谁?”

那女人说道:“你没有见过我,但我知道你最痛恨的人一定是我。因为在你们一家人的心目中,我是一个坏得不能再坏的狐狸精,是我害得你们一家骨肉分离的。说我是狐狸精也不冤枉,江湖上早已有人叫我做银狐的了。你纵然没有听过我的名字,想必也知道我这个绰号。”

齐漱玉失声道:“原来你就是银狐穆娟娟,是、是我爹爹的情妇!”

穆娟娟苦笑道:“你说对了一半!”

齐漱玉道:“为什么只对一半?”

穆娟娟说道:“不错,我是一心一意爱你的爹爹,但我却不知道你的爹爹是否曾经爱过我。”

齐漱玉忽地觉得好像恢复了一点气力,试一试伸拳踢腿,果然手足已经可以活动。

穆娟娟道:“你放心,我虽然是你们心目中的坏女人,但我这次却是来救你出去的,我给你的这颗药丸,不是毒药,是解药。”

齐漱玉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穆娟娟道:“因为我也有事情求你。你要不要听我和你爹爹的故事?”

齐漱玉道:“好,你说吧。”

少男少女总是喜欢听爱情的故事的,尤其喜欢听一波三折的故事。

爱情的道路上有鸟语花香,也有泥泞雨雪。

走在爱情道路上的人当然喜欢鸟语花香,听故事的人却往往觉得路途上的险阻越多越够味,在泥泞中打滚,在风雪中逆行,那滋味更加“美妙”。

故事中人当然盼望喜剧收场,听故事的人往往更喜欢悲剧。

但这是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谁也不知道它将会怎样收场。

虽然还没有结局,但已经充满了悲伤。故事中人险死还生,用“身败名裂,家破人亡”这八个字来形容他的遭遇已是不嫌过份了。

穆娟娟就像对知心朋友倾吐她的心事似的,说到激动之处,热泪盈眶。

这样一个充满悲剧意味的爱情故事,一来是少女们最喜欢听的。但可惜这却是与齐漱玉切身有关的故事,她不能站在旁观者的立场来听故事,她听得心弦颤抖,怕听,却又不能不听。

而且这个故事的结局,是喜剧呢还是悲剧,很可能一大部分取决于她。

这个还没有结局的故事,她已经从奶妈和别的人(丁大叔、楚天舒等等)口中约略知道一些,但不管是她已经知道的也好,未曾知道的也好,都是同样令她心灵颤栗,激动之情,并未因为重听一遍而稍减。

“我本来是个风尘女子,偶然来到你的家乡,偶然碰上了你的爹爹,偶然结下了一段孽缘,本以为是流水行云,缘尽则散。唉,哪知……”

说到此处,穆娟娟忽地轻轻吟出一首诗:

“人生到处知何似?恰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

穆娟娟叹了口气,继续说下去道:“这是你父亲喜欢的一首诗,是苏东坡的诗吧。诗意我懂,但最初我却不懂他为什么喜欢念这首诗,唉,现在当然是懂了。你的父亲当初大概也只是把我们这段孽情当作飞鸿踏雪,在泥上偶然留下的‘指爪’。只是事与愿违,如今他纵然鸿飞杳杳,亦已摆脱不了。而我和他恐怕也都是没有如诗中所说的那样洒脱的情怀了。”

穆娟娟继续说道:“我自知配不上你的爹爹,我也不想破坏他的家庭幸福,因此在他结婚之后,我曾经好几次想要结束这段孽缘,唉,哪知还是结束不了。每一次想走的时候,我都是临行又下不了决心,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齐漱玉没有回答,心里在想:“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因为你爱他的原故。”

穆娟娟自问自答:“不错,我是爱他,但我之所以不肯离开他,却并不是为了自己。我不是不肯,而是不忍。是为了他的原故,不忍离开他,你懂吗?”

齐漱玉不懂,只是听她自说自话。

穆娟娟叹了口气,说道:“因为我觉得他可怜!”说罢,忽然傻笑起来,带着几分“狂态”说道:“你的母亲是名门淑女,武功品貌,样样都比我强。一个男人有这样的妻子应该是很幸福的了,对不对?‘可怜’怎么能和一个‘幸福的新郎’连在一起呢?我这样说,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齐漱玉并不觉得可笑,因为她已经知道父亲的婚姻并不幸福,虽然她不知道过错应该由谁承担,但她也觉得父亲是“可怜”的了。

穆娟娟道:“你爹爹常常跑到我这里喝酒,我劝他回去陪新婚的妻子,他就大发脾气。每次喝酒,都要喝到大醉方休。喝醉了酒,有时大哭,有时大笑,有时甚至将我痛打一顿来泄他心中之愤。我不怪他,我知道若不是他伤心透顶,他决不会这样做的。最初我不知道他伤心的原因,后来当然是知道了。但我不能告诉你!”

齐漱玉想起那天晚上在楚家所见的情形。那天晚上,她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父亲,也见到了在她襁褓的时候就离开她的母亲,那天晚上的所见,是几乎令得她发疯的。她用不着穆娟娟告诉她,她早已知道父亲是因何伤心了。

穆娟娟继续说道:“终于到了那一天,你爹爹做了一件很大的错事,他离家出走了。但他并不是和我一起私奔的,他做的那件错事,我也是后来方始知道。你相信吗?”

齐漱玉没说话,但却点了点头。

穆娟娟又叹了口气,说道:“虽然他并不是为我背弃家庭,但他弄得身败名裂,起因却是为我。因此他可以不理我,我却不能不理他!”

穆娟娟继续说道:“我暗中跟踪他,那次他和武当五老比剑,受了重伤,从悬崖跳下江心。人人都以为必死无疑,但结果他并没有死。你知道他是何以能逃出鬼门关的?”

齐漱玉道:“因为你救了他。”

穆娟娟道:“我捞起他的尸体,说是‘尸体’,一点也不夸张,他的呼吸都已停止了。幸亏刚刚断气,心头尚暖,我竭尽所能,方始令他‘还阳’。然后,然后……”

说到此处,不觉掉下两滴眼泪,“然后,然后就是十多年的荒山岁月。

“最初几年他还是像个半死人,吃饭拉屎都要我服侍他,伤口流脓发臭,也是我掩着鼻子,替他换药。

“这样过了三年他才能起床,第五年才能像平常人一样走动,第六年才开始重练武功。

“如今他不但已经恢复原有的武功,而且更胜从前,甚至有人认为他已胜过他的父亲,成为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高手。但你猜他怎样对我说,不错,他口头上是感激我的恩义,说是要报答我,但他的报答却是将我抛弃!他说,娟娟,咱们的缘份尽了,就此分手吧!

“嘿,嘿,缘份已尽,缘份已尽!这话早该在二十年前说的,现在才说,我可不能依他了!”

故事说完了,只可惜这故事还未有一个结局。

齐漱玉忽道:“我并不恨你,我只觉得你可怜!”

穆娟娟道:“我并不要人可怜!”

齐漱玉道:“我知道,我可怜你就如同你当初可怜我的爹爹一样。我想爹爹本来也并不是要你可怜他的。”

穆娟娟沉默半晌,说道:“看来你倒似乎比你的爹爹还懂得我,多谢你把我和你的爹爹相提并论。我知道在你爹爹的心里,他一直认为我是配不起他的。”顿了一顿,低声道:“虽然我不要人可怜,我也多谢你对我的同情。”

齐漱玉道:“我也并不是如你想象那样,把你当作坏女人的。”

穆娟娟道:“是听了我讲的故事之后,才改变想法的吧?”

齐漱玉道:“不,在你说故事之前。因为有一个我信得过的朋友,也曾经对我说过你的故事,不过没有你自己说得那样详细罢了。”

穆娟娟没有问她的这个朋友是谁,只是紧握她的手,说道:“多谢你肯相信我不是坏女人。”

齐漱玉道:“我更要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穆娟娟低声笑道:“你也别把我想得太好,我救你是有目的的,你忘记了我一进来就和你说,我也有件事情要你帮忙的么?”

齐漱玉道:“这是公平交易,我当然答应你。”

穆娟娟说道:“你别答应得太早,我求你这件事情,当真可说得是不情之请的。你别吃惊,我说出来,可能是完全出乎你的意料之外的。”

齐漱玉道:“虽然是在意料之外,却也是在情理之中,对吗?”

穆娟娟怔了一怔,说道:“你已经知道了我所要求的是什么事情?”

齐漱玉道:“不错,我已经知道。正因为我对这件事情曾经反复想过,我才认为这并非不情之请。”

穆娟娟道:“原来你已经见过楚天舒了?”

齐漱玉道:“不错,我刚才说的那位朋友就是他。所以你用不着再说,我也已经决定答应你了。”

齐勒铭不知道穆娟娟和他的女儿说了些什么,当然更是做梦也想不到她的女儿竟会答应穆娟娟的要求。他正在焦急等待,心里好像有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

终于他看见了穆娟娟和他的女儿走了出来。她们是手牵着手走出来的。

齐勒铭固然大感诧异,他的女儿也是一样。

因为有一件事情是她意想不到的:她看见爹爹,还看见了姜雪君。看见爹爹是在她意料之中,看见姜雪君却是大出她意料之外了。

她叹了一声,说道:“姜姐姐,你怎么也在这儿?”

姜雪君道:“还不是和你一样,都是上了这妖妇的当。”

宇文夫人冷冷说道:“大概你现在也不肯认我做干娘了吧?”

齐漱玉哼了一声,说道:“看在你妹妹的份上,我不骂你是妖妇已是好了。”

宇文夫人笑道:“妹妹,看来你倒是很有办法,居然能令到情敌的女儿对你服服帖帖。好,那么咱们就交易吧,请你把穆公子的金蚕虫之毒解消。”

穆娟娟道:“等她一走,我就给你解药。姐姐,你总不会连我也不相信吧?”

宇文夫人道:“不是我不相信你,是你不相信我!”

穆娟娟没有回答,等于默认。

宇文夫人叹道:“谁叫咱们是姐妹呢,好吧,我答应让齐姑娘先走。”

穆娟娟道:“漱玉,你喜欢跟谁走都行,我不勉强你。”

齐勒铭道:“玉儿,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齐漱玉点了点头。

齐勒铭欢喜得流出眼泪,说道:“娟娟,谢谢你!我真不知怎样报答你才好!”

穆娟娟冷笑道:“你真的要报答我?”

齐勒铭把心一横,说道:“你说吧,你要什么我都答应!”

穆娟娟道:“我会说的,但不是现在,现在我不想见你。你们父女走吧!”

宇文夫人叫道:“且慢!”

齐勒铭道:“你想要怎样?”

宇文夫人道:“你已经得回女儿,为什么不放我的儿子?”

齐勒铭冷冷说道:“我的女儿是娟娟用这位穆少爷和你交易的,这是你们之间的交易。与我无关!”

宇文夫人望着穆娟娟道:“妹妹,你说一句话吧。”

穆娟娟淡淡道:“姐姐,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我的脾气一向倔强,这个人待我如何,你也知道,我怎能向他求情?”

宇文夫人咬一咬牙,说道:“好,齐勒铭,我认输了,你划出道儿来吧!”

齐勒铭道:“你要得回令郎,也得和我交易,用这位姜姑娘交易。”

宇文夫人道:“好,我让她走!”

齐勒铭道:“解药拿来!”

宇文夫冷冷说道:“我只答应让她走,可没答应给她解药。我还要告诉你,你中了我的毒,最多活一年,我也不能给你解药,除非用卫天元和我交易!”

齐勒铭道:“我可以不要你的解药,但这位姜姑娘,她是无辜受累的!”

宇文夫人道:“我管不了这许多,我是铁价不二。”

眼看又要成为僵局,穆娟娟忽道:“姐姐,请给我一壶酒。”

宇文夫人道:“你要酒做什么?”

穆娟娟道:“酒能合欢,也能消愁。我高兴的时候喜欢喝,不高兴的时候也喜欢喝,姐姐你该不至于吝惜半壶酒吧?”

宇文夫人道:“瞧你说到哪里去了,我只是怕你借酒消愁愁更愁!”

穆娟娟道:“咱们姐妹难得重逢,我欢喜还来不及呢,有什么忧愁。老实告诉你吧,我这次是借花献佛。”

宇文夫人道:“对,咱们姐妹也该干一杯了。”只道妹妹说的“借花献佛”乃是向她敬酒。

酒拿了来,穆娟娟闻了一闻,说道:“不坏!”便即斟了满满一杯。

宇文夫人冷冷说道:“妹妹,你的本领已经在我之上,我还怎敢班门弄斧,你不放心,这杯酒让我先喝。”她说的“本领”,其实是省掉三个字的,全称应该是“使毒的本领”。

哪知穆娟娟却说道:“这杯酒不是给你喝的,你要喝酒,待会儿再喝个痛快。”回过头来,把这杯酒给了齐漱玉。

“你拿这杯酒去敬姜姑娘吧。”穆娟娟道。

齐漱玉愕然道:“为何要我向姜姑娘敬酒?”

穆娟娟道:“姜姑娘不是你的好朋友吗?”齐漱玉道:“是呀,她是我的好朋友。”

穆娟娟道:“那么你就该替她饯行,祝她事事称心如意。”

齐漱玉心领神会,把这杯酒拿到姜雪君面前,说道:“姜姐姐。我是诚心诚意为你饯行的,这杯酒请你干了。”“诚心诚意”这四个字说得特别恳切。

姜雪君心中一动,想道:“倘若她有半点怀疑银狐在酒中下毒,决不会说这四个字。银狐不会害她,料想也不会害我,反正我已中了金狐之毒,这杯酒纵是毒酒,也不在乎了。”

喝下之后,只觉一股热流迅即流转全身,突然觉得有了气力。她本来是苍白如纸的脸也恢复了红润。

宇文夫人冷笑道:“妹妹,你真好本事,居然能瞒过我的眼睛在酒中放下解药,你的解药见效如此之快,看来你不但是使毒的功夫比我高明,解毒的功夫也比我高明了,佩服,佩服。不过,你这样做,未免是有点儿胳膊向外弯吧?”

穆娟娟道:“多谢姐姐称赞,待会儿我也会给这位穆公子以最好的解药的。”她这样一说,宇文夫人不敢作声了。

姜雪君恢复了气力,说道:“漱玉,恭喜你们父女团圆,我先走了。”

齐漱玉怔了一怔,说道:“你不和我们一起走?”

齐勒铭道:“姜姑娘另外有事,你不要勉强她了。”要知他是希望女儿能够嫁给卫天元的,因此他倒是巴不得姜雪君先走,免得有一个第三者插在他们中间。

齐漱玉却会错了意,只觉姜雪君的“另外有事”,乃是她和卫天元早有了约会。她一阵心酸,叫道:“姜姐姐!”

姜雪君回过头来,道:“什么事?”

齐漱玉道:“我不打算去见卫大哥了,请你将我的消息告诉他。爷爷面前,我也会替他交代的,他不必急着回家。”

姜雪君道:“不,你非找他不可,因为他需要你的帮忙。”

齐漱玉吃了一惊,说道:“他出了什么事吗?”

姜雪君道:“你放心,目前他并无危险。他的事情,有人会告诉你的。”

齐漱玉大为纳罕,说道:“有人,什么人?”

姜雪君说道:“是一个行事很古怪的女子,你不认识她,但她却曾为你的事情出过不少力,她和卫大哥似乎也是朋友,你可以相信她。”

齐漱玉听得“似乎”二字,更是莫名其妙,说道:“我们似乎从未听过卫大哥有这么一个古怪的朋友。你不知道她的来历么?”

姜雪君道:“虽然不知,但我相信她。”

齐漱玉道:“我怎样才能找到她?”

姜雪君道:“她似乎甚为神通广大,用不着你去找她,她也会找到你的。你见到她,就会知道应该怎样去帮你卫大哥的忙了。”

齐漱玉道:“你不知道卫大哥现在在何处吗?”

姜雪君道:“我不知道,我不会去找他了。你不必多问,以后你会知道的。我走了。”

齐漱玉满腹疑团,但她亦知此地非详谈之所,只好让姜雪君先走。

姜雪君走后,齐勒铭道:“玉儿,咱们也该回家了。”

齐漱玉忽道:“爹爹,做人是不是要讲恩怨分明?”

齐勒铭道:“不错,怎样?”

齐漱玉道:“那你就不能说走就走。”

诀别酒

齐勒铭苦笑道:“你还要我留在这里做什么?”

齐漱玉没有回答,斟了两杯酒。

她举起杯来,说道:“阿姨,请让我借花献佛,敬你一杯,多谢你对我的救命之恩。”

穆娟娟道:“我没有资格做你们齐家人,‘一家人讲什么客气话’之类的话,我是不敢说的。但说到多谢,我更应该多谢你。因为你并没有把我当作妖妇或者贱人。说老实话,你肯叫我一声‘阿姨’我已经是感激不尽了。唉,我只恨自己生不出像你这样一个好女儿。好,多谢你看得起我,干杯,干——杯!”言语之间,已经渐露狂态,说罢一饮而尽。

齐漱玉又斟了满满两杯,说道:“爹爹,我知道穆阿姨也曾救过你的性命,即使过去的事不提,只是为了女儿的缘故,你似乎也应该敬穆阿姨一杯吧!”

齐勒铭心情激动,忍着眼泪,从女儿手中接过酒杯,说道:“娟娟,我欠你的实在太多了!”

穆娟娟狂笑道:“我曾经累你身败名裂,如今把你女儿找回给你,以后谁也不欠谁了。好,这杯酒就当作是诀别酒吧。”

狂笑声中,穆娟娟把酒喝干,随手摔出,“当”的一声,酒杯碎成片片。

齐勒铭叫道:“娟娟,你,你何必这样?”穆娟娟已跑进后堂去了。

齐勒铭和女儿走在“什刹海”的湖边(什刹海其实是人工湖),湖平如镜,可是父女两人的心情都是殊不平静。

“玉儿,你现在什么都知道了。唉,爹爹少年时候做的事也实在太过荒唐,对不住你们母女,你,你还在恨爹爹吗?”齐勒铭道。

“爹,过去的事不要提了。”齐漱玉道。

齐勒铭叹口气,说道:“不错,过去的我就当它是死了吧。我失去了妻子,得回女儿,也应该心满意足了。”

齐漱玉抬起头问道:“妈妈呢?”

齐勒铭幽幽说道:“她回去了。”

齐漱玉道:“回去?回去哪儿?”

齐勒铭说道:“她已经有了丈夫,也另外有了女儿。她当然是回到她的家了。”过了半晌,再叹口气道:“娟娟说她配不起我,其实我也配不起你的妈妈。”

齐漱玉道:“爹爹,请恕女儿放肆,我想大胆问你一句……”

齐勒铭道:“你说。”齐漱玉道:“你是不是真的很爱妈妈?”

齐勒铭道:“当然是了,否则我为什么非、非得把你的妈妈夺回来不可!”

齐漱玉忽道:“爹爹,你错了!”

齐勒铭道:“哦,我什么地方错了?”

齐漱玉道:“其实你对妈妈并非真爱,你只是妒忌,只是报复。”

齐勒铭道:“你认为我这样做是对她报复?”他不提“妒忌”只提“报复”,显然已是承认了自己有妒忌的心理在内。

齐漱玉说道:“不错,你不是因为爱她才要把她夺回来的。”

齐勒铭道:“那你认为我为什么要对她报复?”

齐漱玉道:“爹爹,我虽然只见过你一次面,但我已经知道你是十分要强的人。”

齐勒铭承认。

齐漱玉道:“你觉得妈妈看不起你,所以尽管是你先做出了对不起她的事情,你也不肯放手让她离去。”

齐勒铭沉默许久,终于叹了口气,说道:“你说得对,是我错了,我若真的爱她,我是应该让她得到幸福的。”

齐漱玉道:“女儿还要大胆的说一句话,爹爹,你并不是配不起妈妈,只是你们并不是很合适的一对。”

齐勒铭说道:“我知道。但我想要她回来,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是,是为了你的缘故。”

齐漱玉道:“一家人能够团圆,当然是最好不过,从前我也是这样想的。但现在我已明白,我若要得到一个美满的家庭,就先要拆散别人的家庭。而且妈妈未必感到幸福,咱们的家庭恐怕也不见得就是美满的家庭了。”

齐勒铭叹道:“我一直把你想象成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女孩,现在我才发觉你早已长大了!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远远没有你懂得的多。”

齐漱玉道:“那天我见了你们之后,我也发觉,我好像是在一夜之间,忽然长大了。想到了许多我从没有想过的事情。”

齐勒铭苦笑道:“你还想到了一些什么?”

齐漱玉道:“我想到了妈妈,也想到了穆阿姨。”

“以前我只道妈妈可怜,现在我才知道穆阿姨更可怜。爹爹,你做过对不住妈妈的事情,但你更对不住穆阿姨。”齐漱玉继续说道。

齐勒铭皱起眉头,涩声说道:“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知道,用不着你来提醒!”

但齐漱玉还在说下去:“爹爹,你和穆阿姨也似乎是更为合适的一对……”

齐勒铭厉声道:“大人的事情,你们小孩子不要多管!”

这是他们父女相认以来,齐漱玉第一次受到父亲的呵斥,她不觉泫然欲泣,半晌说道:“爹爹,你不是说过我早已不是小孩子了么?”

齐勒铭叹了口气,说道:“玉儿请你原谅爹爹。我不是生你的气,我只是心里烦。请你别要再提穆、穆阿姨了,好不好?”

他歇了一歇,脸上换上笑容,说道:“玉儿,现在该谈谈你的事了。你是不是很喜欢你的卫师兄?”

齐漱玉脸上一红,说道:“我和卫师兄从小在一起长大,我们一向是如同兄妹一般。”

齐勒铭道:“你的意思是,你喜欢他,他却只是把你当作小妹妹么?你放心,只要你喜欢他,我自会替你们撮合的。”

齐漱玉道:“爹爹,你也别管我的事情好不好?”

齐勒铭道:“我只有你一个女儿,你的事情我怎能不管?我送你出城,你先回家吧。”

齐漱玉怔了怔,说道:“爹爹,你为什么要赶我回家?我还有事情要做呢!”

齐勒铭道:“京师龙蛇混杂,风浪比江湖上的更为险恶,你一个年轻少女,留在此地,甚不适宜。我知道你想去找卫师兄,但我替你去找他,比你自己去找他更为合适。”他怕女儿担忧,不敢把卫天元目前尚在险境的事情告诉女儿。他独自留下,其实是想暗中助卫天元一臂之力的。

齐漱玉道:“爹爹,我要找他,我会自己去找。姜姐姐说过,有人会帮我的忙的。用不着爹爹操心。不过,我可以答应暂时离开你。”

齐勒铭说道:“你会错意了,我并不是要离开你……”话犹未了,忽地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四肢酸软,浑身气力,竟似突然消失了!

齐勒铭这一惊非同小可,叫道:“玉儿,玉儿!”

齐漱玉道:“爹爹,你怎么啦。”

齐勒铭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气力突然消失了。你过来扶我一下。”待女儿靠近,忽地伸出三根指头,扣住女儿脉门。

齐漱玉吃了一惊,道:“爹爹,你干什么?”

齐勒铭道:“玉儿,你说实话,为什么我的气力会突然消失了?你一定知道原因的,是吗?”

齐漱玉把手抽了出来,说道:“爹爹,你捏得我好痛。”

原来齐勒铭的气力在迅速消失之中,刚才还可以用上一点气力的,现在却当真是手无缚鸡之力了。

齐漱玉道:“爹爹,你别怪我,这是我和穆阿姨交换的条件。不过,这也是为了你好的。”

齐勒铭道:“为了我好?我已经变成废人,今生今世都要你服侍我了!”

齐漱玉道:“爹爹,你用不着我服侍你的。穆阿姨会服侍你,她服侍你,一定会比我服侍你更好。”

齐勒铭颓然叹道:“我也是该有此报,我只是想不到……”

话犹未了,只听得一个银铃似的声音说道:“齐姑娘,多谢你帮我这个忙。”

齐漱玉道:“爹爹,你不用发愁,穆阿姨来服侍你了!”一面说道,一面跑上前去,迎接穆娟娟。

穆娟娟道:“那个女子名叫上官飞凤,这是她的地址。要是你在这个地方找不到她,可以到震远镖局打听你卫师兄的消息。上官飞凤说不定也会到镖局去的。”

齐漱玉接过那纸字条,说道:“好,穆阿姨,我这就把爹爹交给你啦。”

穆娟娟扶起齐勒铭,齐漱玉已经去得远了。

齐勒铭冷笑道:“娟娟,你真有办法,想不到我亲生的女儿,竟然也会给你说得她串通了来暗算我。”

穆娟娟道:“别说得这样难听好不好。不错,我是在酒中放了酥骨散,我这酥骨散比姐姐的酥骨散还要厉害得多,但我也在酒中放了另外一种你必需的解药,是可解姐姐给你服下的那种毒药的。明年今日,你非但不会死,而且只要你愿意活下去,你可以长命百岁。”

齐勒铭道:“我谢了。你已经把我弄成废人一个,我还要长命做什么?”

穆娟娟道:“齐郎,请你不要恨我。我只是想你陪着我过这一生。”

齐勒铭叹道:“娟娟,我已经对你说过了,这次你救了我的女儿,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你又何必用到这样手段?”

穆娟娟道:“这话你似乎说过不止一次。”

齐勒铭道:“这次是真的了。娟娟,我真的是在后悔,后悔对不住你。你肯原谅我,我当然愿意和你在一起。”

穆娟娟道:“我累得你身败名裂,你不是已经下定决心,要抛弃我的吗?”

齐勒铭道:“过去,我做错了事,也说错了话,要是你肯原谅我,就让我从头做起吧。从今之后,只要你不抛弃我,我是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穆娟娟道:“你说的是真心话?”

齐勒铭道:“当然是真心话。娟娟,我再说一遍:我愿意和你在一起,并不仅仅是因为你救了我的女儿,我才要报答你的。”

穆娟娟道:“可是我还不敢放心。”

齐勒铭道:“你要怎样才能放心?”

穆娟娟说道:“最好你像从前一样,吃饭要我喂,拉屎要我服侍,我才觉得你是完全属于我的。”

齐勒铭道:“你不嫌辛苦?”

穆娟娟道:“是辛苦的,但苦中有乐胜于苦。因为只有我一个人肯这样服侍你,你也非我不行,我服侍你,心里就充满快乐!”

齐勒铭苦笑道:“我服了你的酥骨散,也差不多是废人一个了,你还不放心么?”

穆娟娟道:“不放心。你的内功太高,我的酥骨散未必能困得住你,而且酥骨散是有解药的,不但我有解药,我的姐姐也有解药。”

齐勒铭道:“你以为你的姐姐会给我解药?”

穆娟娟道:“那也说不定啊,她要利用你的时候,就会给你解药,我若一时心软,也会给你骗去解药。”

齐勒铭苦笑道:“这样说,只有你将我打得半死不活,你才放心了?”

穆娟娟道:“也无须如此。齐郎,记得你也这样说过的,你愿意为我牺牲一切?”

齐勒铭道:“不错,为你舍弃性命,我也甘心。”

穆娟娟说道:“我不要你的性命,只要你舍弃武功,我也就放心了!”说到“放心”二字,突然出手抓着了齐勒铭的琵琶骨。

齐勒铭大骇道:“娟娟,你干什么?”

穆娟娟柔声说道:“齐郎,请你暂忍一时痛苦,咱们就可以永远不分开了!”

她用力在齐勒铭的琵琶骨上一捏!

齐勒铭的内力已经消失,哪里还能禁受得起,登时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齐勒铭醒来了。

他一有知觉,立即发觉双臂已是不听使唤。

穆娟娟还是用那样温柔的语调说道:“齐郎,我已经给你敷上了金创药,你觉得好了点吧,还痛不痛?”

齐勒铭失声叫道:“我的手、我的手……”穆娟娟道:“齐郎,对不住了,我为了不让你离开我,只好捏碎了你的琵琶骨,我才能放心。”

琵琶骨给捏碎,多好的武功也作废了。齐勒铭眼睛一黑,几乎又要晕过去。

穆娟娟道:“齐郎,你说过的,你愿意为我牺牲一切,甚至性命也在所不惜,是吗?”

齐勒铭叹了口气道:“是的。这也是我应得的报应。”

穆娟娟道:“唉,听你这样说,你似乎心里还在怨我。其实,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有我一生一世服侍你,你可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安安乐乐过下半辈子,这不胜于你江湖流浪,时刻都得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吗?”

齐勒铭还有什么好说呢?他只能苦笑道:“但愿如你所言。”

花落水流,几番离合;丝连藕断,难说恩仇。齐勒铭让穆娟娟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她要牵引他到什么地方?齐勒铭不敢问也不想问。他只有一点是十分清楚的,他后半世的命运,是只能交给她了。正是:

剑网撄人如世网,尘丝纠结似情丝!

齐勒铭的《剑网尘丝》故事是可以告一段落了。但他的后半世命运如何?卫天元的爱情故事,结局又是怎样呢?这些情节,不属于本书范围,只能在《剑网尘丝》的姐妹作《幻剑灵旗》中找寻答案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