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章 君子好过

  那是八年前的事,白在神兵围攻真定府,卫学武学舍的子弟出动,教头们带领生员子弟参加保卫战。

  他挨了三箭一刀,刀砍中右胁,斩马刀几乎把他砍成两段,幸而保住了老命。

  在本城,他的声威比在真定更盛些,本城的三教九流好汉,还真不敢在他面前放肆,徐家的子任,家传武学个个不等闲。

  小女儿徐菌英,更是本城一枝花,接起人来掌挥脚飞有如母大虫,附近的混混见了她就躲得远远地,对她的一双手又爱又怕,白白做嫩春笋似的小手可爱极了,挨上两下可就灾情惨重。

  她也来了,带了两位侍女,穿了骑装,腰间有剑,手中有马鞭,美丽大方流露出英气,的确有女英雄气势。

  在城外乘马,平常得很。

  南关悦来老店在城外,所以她乘坐骑来的。

  店伙早就知道他们是来寻仇的,一个个躲得远远地,而且事先叮咛店中的旅客,关上房门不要外出自找麻烦,出门人必须避免惹祸把灾。

  二十名男女,把这一进客房的走道占满了,人多人强,一个九州冥魔算得了什么?一个外地旅客与本地的豪强发生纠纷,地方豪强铁定是胜家;也就是说,孤身的旅客将与全城为敌。

  还来不及打门叫阵,房门倏然而开。

  堵在房门外的好几个人,不由自主地惊然后退。

  四海牛郎像把门的天神,高大促伟英气勃勃,左肋有盛牛角销的革囊,皮护腰斜插着佩剑,一身有骑装,浑身肌肉绷得紧紧地活力澎湃。

  “哼!他娘的真壮观。”四海牛郎虎目中神光炯炯,扫了众人一眼,说的话讽刺味十足:“没想到这座城充满这许多暴民,难怪昼夜都有无法无天的人骚扰。好,以暴制暴。我是杀暴民的专家,一封一个,来一个杀一个。他姐的!杀一千个你们不怕,那就杀一万个,我不信每一个暴民都不怕杀。他娘的!后不光你们,算我栽了,你们下令上吧!”

  这些倚仗人多势众的好汉们,碰上一个以杀止杀,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气势迅速沉落。

  世间真正不怕死不怕杀的人毕竟不多,连凶名昭彰的天凶星,也感到对方的杀气低人心魄,感到手心沁汗心中生寒。

  在所有的人中,天凶星算是声威名头最高的,虽然武功并非最高,事实上神针织女就比他高明;至少,昨晚神针织女就曾经替他解危。

  “小辈,你的绰号叫四海牛郎。”天凶星打手式要众人后退,鼓起勇气上前打交道。

  “如假包换,太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四海牛郎傲然拍拍胸膛:“太爷四海牛郎凌云飞,记住了没有?”

  “你”

  “天凶星姓韩的,你已经在江湖横行了半甲子,也已经获得你应享的权势,早就应该在家享福老死床褥,实在不宜再在江湖现世,休想抬出破招牌,吓唬我这种雄心勃勃的间道年轻人。”

  “好狂妄的小辈/天的星居然不曾暴跳如雷:“小辈。你夜间活动的绰号叫九州冥魔,这可不是闯过英雄扬名立万的表现呢!”

  “去你的!怎么硬把太爷当作九州冥魔?那温蛋绰号称魔,却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太爷出道两年之后,那温蛋才在江猢混出名头。我四海牛郎名动天下,那混蛋还不配管太爷提鞋。”

  这等于是表明不屑与九州冥魔争名利,也瞧不起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九州冥魔,按常情论,四海牛郎决不可能是九州其魔了。

  “世间右许多人,满哈仁义道格,行事却男盗女婿……”

  一声怒吼,四海牛郎勃然大怒一掌拍出。

  两对一代凶果,这一掌当然用上了内家真力,不需预先运气行功,掌出立即劲道破空狂涌。

  外发劲道可伤人于三尺外,须下二十年苦功,也许更久些,不预先运气行功便可外发,练半甲子不一定能有成效。

  其实,双方早就在作拼搏的准备了,只是运气行功不着痕迹而且,双方的真力已随时可摔然发出。

  一声蓬然闷响,罡气进爆,两人的外发劲道,在相距八尺的中间接触。

  天凶星急退两步,拚内功也差了一段距离。

  “你是什么东西?哼!”四海牛郎踏出一步沉声道:“太爷要拆散你一身老骨头!”

  一阵鼓掌声,从人丛后传出,吸引了在场好汉们的注意,所有的目光皆向鼓掌的杨敏集中。

  杨敏穿了青骑装,雄壮魁梧不下于四海牛郎。

  不同的是,四寸宽的皮护腰是系在衣内的,手中空空,没佩带任何兵刃,要不是身材修伟,真不像会武的间遵英雄。

  他脸上绽发怪怪的笑容,没流露摄人的气势,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小有身分平平凡凡的人。

  “对,拆他的骨头!杨敏停止鼓掌,嗓门大得很:“这家伙绰号称天凶星,名震天下前后半甲子,目下凶名仍保持额峰状态而不坠,仍然是威震天下的名宿。你老兄如果能打倒他,就可以挤身天下高手之林了。要打倒他就得趁早,可别等到他老掉牙眼茫茫发苍苍再打,那就来不及了。打倒一个老朽,决不可能成为天下级英雄的。”

  “混蛋!你多什么嘴?”四海牛郎想叫,昨晚的一肚子不爽,又加了几分不爽。

  神针织女哼了一声,狠狠地瞪了杨敏一眼认为他多事。

  天凶星主仆三人更为不悦,也感到惑然,认出他是昨晚搜房时,躲在一旁打哆咦惊惶恐惧的旅客,今天怎么胆气出奇地盛壮?变化未免太出乎意料了。

  “哼!我在帮你,你怎么反而把气出在我头上?”杨敏聪明地避免接近,站在人丛外大呼小叫:“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干错万错,无条件帮你不是错,对不对?看你如何打发这一群暴民,要帮忙不妨招呼一声,多一双拳头就多一份声势,没错把?”

  人人都有刀有剑,他一双拳头哪派得上用场?而且又不接近,站在人丛外说风凉话,极易引起各方的反感,其需要帮助的人,也不会领他这份情。

  “你给我滚到一边凉快去!”田家的护院头头怒叱,冲上就是一耳光。

  他哈哈一笑,疾退丈外表示无意动手。

  神针织女又对他哼了一声,转向四海牛郎接近。

  “你不会说不认识我吧?虽然你的口音与前晚不同。”

  神针织女有意挡在天凶星的进路,不希望天凶星冒火出手攻击,脸上绽起慧黠的笑容,相当动人:“这就是你白天活动的面目?”

  “哦!好美的小姑娘。”四海牛郎爽朗地颔首赞美:“你的话悦耳极了。可是,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我该认识你吗?请恕我唐突,请问芳名。”

  神针织女已先入为主,认定四海牛郎就是九州冥魔,对四海牛郎这种否定的态度不以为逆,九州冥魔本来就是保持神秘、不以真面目露面的神秘魔头,即使她已经有百分之百的确证,九州冥魔也不会承认的。

  以她一个初露头角的江湖新秀身分,说的话份量也有限,不会有人肯相信,她有揭开九州冥魔真面目的能耐。

  “不要再故作神秘欺瞒世人好不好?以另一面目为非作歹的人不止你一个,田大爷就是其中之一,我就知道他的真面目。你九州冥魔被我揭开真面目,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呀卜神针织女咬定对方是九州冥鹿,说的话肯定坚决,信心十足。

  “呵呵!你这美丽大姑娘真会说话。我想,你就是昨晚前来查房的花脸女夜行人了。你果然不死心又来找我,硬指我是九州冥魔。昨晚我以为你是女妖怪,所以出手重了些。今天看到你漂亮的本来面目,还真不便对你失礼。现在,我郑重告诉你,我不是九州冥魔,叫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滚。尤其是那个什么天凶星,叫他滚远些,永远不要再让我看到他。我渴望交你这位美丽的朋友,请到房里喝壶茶,咱们好好聊聊,我对九州冥魔也有一分好奇,你会告诉我有关那魔鬼的事吧?”

  四海牛郎的话,直截了当表明不是九州冥魔。

  双方各说各话,无法沟通。

  “你否认你是九州冥魔?”神针织女仍不死心。

  “在下坚决否认。”这次,四海牛郎不再自称太爷。

  “我不信。”

  “这就难了,你我都坚持己见……”

  “我要搜。”神针织女截断地的话。

  “搜?”四海牛郎一怔。

  “对,搜,搜你的客房。”

  “搜我的客房?搜什么?”

  “搜你昨晚从田家取走的珍宝箱和盛金箔,以及扮魔的面具和怪衣裤。”神针织女振振有词:“面具和怪衣裤被我用水泼湿了,一定还留在房中晾着候干。”

  要搜房,一个有声望的人,会认为是有报声誉的严重侮辱,连普通的平民百姓,也咽不下这口气。一如果我对你没有好感,我会一脚把你踢进城。”四海牛郎果然生气了,脸色一沉:“趁我还没冒火之前,赶快收起你这荒谬的念头,我还有五七分喜欢你,你还来得及改正你的错误。”

  “除非你让我搜,或者你承认是九州冥魔。”神针织女倚仗人多,不肯认错:“把珍宝和黄金交还,不伤和气,不然……”

  “不然,你要撒野。”

  四海牛郎怪笑:“撒野的女人一定很够味,我喜欢。呵呵!我让你先撒野,再好好疼借你……”

  神针织女拔剑作答复,而且发出一声动手的信号。

  “你可恶!”她左手一拂,食中两指发出劲流,指劲破空,气流激荡。

  相距不足一文,指一佛便拉近了三尺,七八尺距离,指动形成的无形气柱丝丝税啸。

  想用指劲伤害八尺外的人,须下二十载苦功。

  四海牛郎并不认为是唬人的虚招,昨晚便已领教过神针织女的所学,怎敢大意,扭身闪避同时切人伸手,巨爪光临神针织女的高耸酥胸。

  与女人交手,正面攻击胸部是大忌。

  四海牛郎却毫无顾忌地正面探人,可知必定是百无禁忌的叛逆性人物。

  切入的同一瞬间,右手已拔剑出鞘。

  爪深入攻出,剑出鞘蓄劲待发。

  三方高手同时发动,倚多为胜刀剑汇聚。

  接触太快,变化快得令人目眩。

  神针织女以为指功弊然攻击,必可得手,因而在心理上没有反击的准备,右手的剑也无法在同一刹那注人神功内劲,失惊之下,急退中本能地一剑急封。

  四海牛郎的武功与经验,比她高出多多,巨瓜一拂,指背击中她的剑身,剑向外震弹,爪同时变掌,疾挥而入,如影附形贴上她的胸口,信手一按,劲道恰到好处,不至于直透内腑。

  乘一接的劲道反弹、倒退、旋身、剑发。

  左手,已套上牛角档向外挥。

  从这一面冲上的有四个人,包括天凶星主仆三个,另一个是田家的护院,武功可因可点。

  没听到兵刃接触声,四海牛郎的身影,透围而出剑光闪烁,到了侧方两丈外,不等身形稳下,一声狂笑,扑向另二侧的人丛。

  天凶星主外发出厉叫,远冲出两丈外。一个健仆稳不下马步,厉叫一声摔倒在地挣扎难起。

  三个人的右外胯近肋处,各裂了一条三寸余长的创口,鲜血泉涌。摔倒的健仆,右小腿多开了一条血缝,因此支撑不住。

  那位田家护院,被牛角档挑飞摔出丈外。

  “杀!”四海牛郎的可怕叫声震耳欲聋。

  众人心胆俱寒,一哄而散。

  “小美人,你走不了。”四海牛郎懒得追逐其他的人,怪叫着扑向神针织女。

  “挣挣”两青暴响,抢救神针织女的两诗女,连人带剑被震得倒摔而出。

  “打!”神针织女的无影神针及时破空。”

  “缝衣针这么粗?”四海牛郎稳下马步,牛角销一挑,将无影神针挑起:“你最好用绣花针……然走!”

  神针织女心中一虚,扭头飞奔。

  四海牛郎冲势又急又猛,飞针的速度更快得难见形影,牛角档竟然能将对进的针挑飞,那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居然发生了。

  她真惊出一身冷汗,再不走可就得任人宰割了。

  她快,四海牛郎更快,剑已接题而至,拍向她的腿侧,剑气压体,被拍中很可能斜挥出丈外,甚至可能伤及腿骨,也许会折腿。

  “抽你一鞭!”叱喝声震耳,起自身侧。

  她拚命向前仆倒、滑出,间不容发避过剑的拍击。

  四海牛郎的右时,“叭”一声挨了一马鞭,剑向下一沉,只感到右半身如中电硬,大吃一惊,猛然沉下马步。

  右侧不远处站在廊栏旁的杨敏,轻拂着马鞭笑容怪怪地,似乎有点吃惊,这一鞭居然不能让剑脱手,对四海牛郎的评价提升了许多。

  “你这混蛋再三向太爷挑衅,非毙了你不可。”四海牛郎怒吼,挥剑扑上了。

  “快击!牛郎来接你这织女了。”

  杨敏撒腿便跑,挽住刚跃起的神针织女腰背飞奔:“除非你心甘情愿让他渡过鹊桥。”

  来不及了,他不该分心分力带走神针织女,也没料到四海牛郎来得那么快,剑气压体,背部暴露在剑尖前,这位牛郎真敢在旅店挥剑杀人。

  生死关头,他临危自救,激发起潜藏的精力,爆发出惊人的能量,一掌将神针织女推出,大旋身后仰出腿,避招反击妙到颠毫。

  剑气本身伤不了人,那只是一种奇奥的压力。

  压力他禁受得起,却无法避免剑尖的伤害,锋尖贴背斜掠而过,被他的旋扭力错开正面的接触,划破了他的衣衫。

  “噗”一声闷响,他一脚扫在四海牛郎的右助上。

  人影倏分,四海牛郎斜冲出丈外几乎摔倒。

  他仍然飞旋,翩然飘落。

  糟了,两个随从打扮的男女,左右齐至四掌齐吐,一刚一柔的浑雄掌劲破空及体。

  他双脚沾地,身形随之下挫,像水银泻地立即消失,也像是遁入土中不见了。

  掌劲汇合蓬然迸爆,威力惊人。

  淡淡光影贴地逸出两丈外,升起时人影重现。

  “你这混蛋带了隐身在旁策应的爪牙,难怪能在江湖横行。”

  现身的杨敏脸色有点苍白,呼吸不稳大叫:“你给我牢牢地记住。

  总有一天我会回报你。”

  男女仆从冲到之前,他沿走廊一溜烟走了。

  四海牛郎忘了扑上,可能右肋被踢得有点受不了,在一旁张口结舌,惊讶的神情写在脸上。

  从剑尖前飞旋并不难,一扭身便可避开锋尖贯体,但同时用回风腿反击,那就匪夷所思了,所冒的风险太大,也不可能如此灵活地控制身形,这表示杨敏的武功与经验,高出一倍当是最低的估计。

  男女随从的左右急袭,任何人也逃不出这种可怕内家掌力的痛击,结果仍然劳而无功,三打一并没造成决定性的胜利。

  神针织女从走道另一端走的,三十六着走为上着,与四海牛郎排她已毫无把握,哪敢一比三自讨苦吃。

  天凶星与那些打手护院,更早一步一哄而散了。

  “下回见面,我要剥你的皮。”四海牛郎冲杨敏的背影大叫大吼。

  四海牛郎的随从不止两个,而是六个。

  平时他独自游荡,六个随从分为三组,在他附近暗中策应,如非碰上难以解决的困难,随从们不会露面。

  名义上虽是随从,其实是他的伙伴,都是江湖上名号响亮的高手,身分有邪有正,有黑有白,所以在江湖闯荡熟悉各种门路,消息相当灵通。

  四海牛郎只是挥大旗的人。奔走办事就得靠这些随从打点,每一个随从皆可独当一面,小事故根本用不着他亲自处理。

  居然有人主动向他挑衅,这可影响他的威望,他肯松手,随从们也不会善了。

  他当然不肯松手,被激怒得七窍生烟。

  但在盛怒中,另有一股难抑的冲动影响他的情绪。

  他对漂亮的神针织女动了心。

  男人喜欢美丽的女人,是天经地义极为正常的事。

  他不但要找杨敏,更要找神针织女,不但六个随从全部出动,他也亲自进行打听。

  近午时分,他神气地出现在徐家的大院门外。

  每座城镇,每个埠头,都有各式各样的地方名人,主宰着地方的事务,背地里,这些人被称为豪霸,或者称为贵戚名门。

  顺德府城有四霸,飞虹剑客徐庆名列第二。

  这位二妇并非指他在本地横行霸道,而是指他的潜势力最大,厕身公门的白过人士,皆与他有灾情。

  这是说,他自然而然地交通官府。

  徐家的右邻另一座大院,是名列首霸的唯我独尊公孙不方o家。

  这位公孙大爷,朋友最为复杂,各门各路的牛鬼蛇神,经常在他家进进出出。

  两家毗邻而居,同称地方之霸,双方保持良好的交情,因此有恢世嫉俗的人,称他俩狼狈为奸。

  想上门生事,其需有超人的勇气。

  两家的护院打手众多,足以应付大批登门生事的牛鬼蛇神。

  四海牛郎是天下级的豪霸,就敢独自找上门来。

  就凭他在旅舍大展雄风的表现,护院打手怎敢在他面前栩野?所以他的出现,徐宅立即陷入混乱中。

  天下级的豪霸,十之七八是不法之徒,十之八九拥有一些爪牙和亡命朋友,一旦出了重大事故,有爪牙和朋友出面顶罪,自己一走了之,官府根本奈何不了他,地方龙蛇通常不敢、也不愿得罪天下级的豪霸,除非被逼得无路可走。

  飞虹剑客在京师名号响亮,南起与南京接壤的广平府,北至京都的保定府,是他的势力范围,距真正的天下级豪霸地位,还有一大段距离。

  因此他的女儿,想出人头地,想与当代武林四女杰齐名、想脐身天下级高手名宿之林、想……总之,谁不想成为名震天下的人物?

  想成为名震天下的人物,坐在家里想是不可能的,那只是妄想,你想有所得,就必须付出。

  他的女儿强出头,管见我生时田大爷招揽是非,主动找上了天下级的魔头九州冥魔,就是出人头地的念头所促成的,想从此晋身天下级高手之林。

  他不想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也由于事前已有心理上的准备,定下心神小心应付,大方地在大厅,接见这位不可一世的天下级豪霸四海牛郎。

  飞虹剑客年近半百,龙马精神相貌威严,穿起长衫还真有几分豪绅气概,虎目炯炯颇为低人。

  四海牛郎没佩剑,盛牛角档的革囊悬在腰际,体积不算大,沉甸甸地份量不轻。

  这玩意不能算兵刃,或可称之为玩具,角尖并不锋利,所以治安人员不可能以携带凶器的罪名干预,依法无据,取缔会闹笑话,真要闹得不可收拾,也不能以携械登门行凶定罪。

  客套一番,喝了一杯茶,四海牛郎开门见山表明来愈,首先说出客店两度冲突的概略经过,表示在理字上站得住脚,表示他有权登门问罪。

  “咱们在江湖闯道的人,虽然所抱的宗旨各有不同,但十之八九不离名利两字,也只有名利才值得以生命去争取。穿州过府,讲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伤和气。”

  四海牛郎随即将话引上正题:“我不明白令媛为何一而再向在下挑衅,真正的目的何在,所以情地前来尊府拜会,希望今媛能给在下满意的交代。也许在下四海牛郎的绰号,冲犯了令媛的忌讳。令媛绰号叫神针织女,成名仅年余。而在下扬名江湖,已有五载岁月。令媛不能以自己的绰号而对在下不满,在下怎知令媛取织女为绰号,早五年另取绰号避免冲犯她?可否请令媛当面赐教,请教她如何解决她所引发的纠纷?”

  理直气壮,说的话语气平和,并无气大声粗寻仇报复的气势,但骨子里强硬问罪的意图毫不含糊。

  徐家的底细,不需多费心调查,半天工夫,足够了解徐家的表面情势了。

  神针织女的名号,本城众所周知,连城外的居民,也知道徐家大小姐是了不起的女杰,至少是想与武林四女杰争名的女鬼雄。

  “我已经知道昨晚所发生的事,也知道前晚九州冥魔,在本城现魔踪的风声,本城因此事而惊恐不安也是事实。”飞虹剑客小心应付,不想把事情闹大,采取低姿态周旋:“小女怀疑尊驾是九州冥魔,情有可原,九州冥魔确是藏匿在那一带。如果尊驾不是九州冥魔,误会是可以澄清的。这样吧!徐某带小女至客店,向尊驾道歉,尊驾也必须向咱们保证不是九州冥魔,尊意如何?”

  “我四海牛郎的名号、地位、声威,皆比九州冥魔高得多。”

  四海牛郎置杯拂袖而起,炯炯虎目扫了堂下众多打手一眼,怒容满面:“阁下居然要求我在旅店公众场合,否认我不是九州冥魔,这不仅是欺人太甚,甚且有意侮辱我四海牛郎。

  白天,府城是你的天下,你是顺德四霸的第二霸,我奈何不了你,我晚上来。告辞。”

  “凌老弟……”飞虹剑客焦灼地急呼。

  四海牛郎哼了一声,大踏步下堂愤怒地直趋厅门。

  “谁敢撒野,我四海牛郎如不将这里化为血海屠场,今后不再在江潮现世。”

  他接近厅门,向两侧跃然欲动准备拦阻的打手沉声道:“百十个立鸡瓦狗,片刻我就可以把你们砸碎屠光,哼!”

  他的话充满凶兆,杀气腾腾。

  府城的治安人员,不可能突然集中对付他,毫无应付意外暴乱的准备,他一定可以在短期间杀出城,快马加鞭远走高飞。

  飞虹剑客绝对付不起如此惨烈的代价,怎敢下令向他袭击?眼睁睁目送他昂然离去,脸色难看极了。

  晚上来,可就麻烦大了。

  哪一个晚上来?今晚?明晚?哪能天天晚上严加提防?强龙不斗地头蛇,但超级强龙是例外,意上了这种超级强龙,结果是相当可怕的。

  眼线在半个时辰后将消息传回:四海牛郎已束装向北单人独骑走了。

  走了,表示以后府城出了任何意外,皆与他四海牛郎无关,他有不在现场的证明。

  徐家一阵忙乱,主人慌了手脚。

  四海牛郎名震江湖,具有成功的条件,并没派人对付杨敏,聪明地避免两面树敌。

  杨敏只是投宿的旅客,犯不着将之列为拚搏的目标。

  当然,杨敏的武功也令他心中凛凛,真要兴师问罪,胜算并不大,万一反而被杨敏把他摆平,那就笑话闹大了,今后还有股在江湖耀武扬威?杨敏输得起,反正本来就是无名小卒。

  他却输不起,输了将威望一落千丈。

  一些高手名宿,被无名小卒摆平,意外地死伤,这种事江湖上屡见不鲜。

  杨敏知道四海牛郎不会找他,躲在客房中睡觉,等候天黑动身就遭,避免官道拥挤阻塞。

  店中逗留的旅客,都是夜间就造的人。

  其实,徒步或乘坐骑的旅客,白天仍可通行无阻。如果碰上军运拥挤而封路,必要时可以绕道或越野而走,除非路两侧有麦田无法越野绕道,或者碰上桥梁动弹不得,因此有些旅客愿意冒险就道,走多远就算多远。

  他不想在路上碰上麻烦,宁可晚上动身,反正昼伏夜行好处多,至少可以避免B晒之苦。

  店伙早就知道,他要在傍晚时结帐动身北上京师。有心人当然也知道,他已成为注目的人物。

  天气炎热,房门不得不紧闭,富门却是大开的,可以利用作出入的途径。

  白天不可能熟睡,店中不时传出各种声息,他和衣躺在床上休息,旅途客居难免胡思乱想。

  最先想到的是神针织女,这漂亮的姑娘给予他的印象颇为鲜明,不仅是美貌吸引了他,机智、大胆、慧黠、武功,也可圈可8。

  客居中男人想女人,正常得很。

  其次想到四海牛郎,他觉得这位不可一世的高手名人,的确具有称雄道霸的条件,难怪在闯道的五年中,名气直线上升,人才和武功,江湖上还真没有几个人能相提并论,只是太过狂做了些。

  年轻人狂做,也是正常的事。

  “这混蛋性情难测,那个织女也工于心计,真可以相匹配,走在一起并肩问道,定可创出可观的局面。”他以双手作枕胡思乱想,不自觉地自言自语。

  这两人真要并肩闯出辉煌局面,当然会对他构成威胁。

  他平空生出取而代之的念头,这位织女也的确值得他争取。

  可是,他不喜欢富机谋工心计的女人在身边。

  “见鬼啦!这念头真荒谬。”他拍拍自己的脑袋苦笑:“我怎会有这种想法?我还不需要女人做伴。”

  以他目下的身分,也没有女人敢和他做伴。

  不需要女人做伴,并不等于他不喜欢女人,更不等于他不需要女人。

  男女相互需要相互吸引,是天经地义的事,谁要是违反这必然的天性,一定有毛病。

  他想到牛郎织女结伴,却没想到织女和他结伴的打算。

  窗外有声息传入,也只有他才能听得到这种轻微的声息,也只有他这种人,才知道这种声息所代表的意义。

  他重新躺得四千八稳,像是沉睡不醒。

  投石问路,应该是育小的手法。

  外行人通常的反应是大惊小怪,内行人必定不动声色。

  他一怔,心中有数。

  这颗小石,是通知他有人来访,并非投石问路探道,不能装睡了。同时,他已猜出投石的人是何来路。

  “爬窗跳墙,该是男人的事。”他挺身而起大声道:“一切后果,自行负责。”

  “你……你起来了没有?”窗外神针织女压抑性的悦耳嗓音。

  男人光着身子睡觉,是普遍现象不足为奇。

  旅舍的客房,也不宜女性闯入。

  “胆小能成为女英雄吗?”他嘲弄他叫。

  “不请我进去?”神针织女的面庞出现在窗外,脸红红地羞怯的神情极为动人。

  “还好,没带剑。”他心中一荡:“那个牛郎的爪牙仍在附近逗留,不带剑相当危险。

  你这一身淑女装,跳窗像话吗?”

  神针织女穿了小翠花衣裙,不再像女英雄,明眸皓齿隆胸细腰,大家闺秀淑女味十足。

  “不要讽刺我。”神针织女用乳燕穿帘身法跃入,裙袂飘飘身法美妙:“全府城的人,都知道我不是淑女。我是来求助的,怕你闭门不纳,所以跳窗。”

  这种没有内外间的上房,有女客真的不便,幸好还有一张桌两张长凳,女客尚可落坐。

  不是淑女,就不需被利教所束缚。

  进了房,神针织女的神色逐渐回复自然。

  “求助?”他苦笑,拖出长凳:“坐,既然想做女英雄,就不必拘束。昨晚和今早,我一时心血来潮,干预了那位风云人物四海牛郎的闲事,帮了你一把。结果,他有两个爪牙目前死盯着我,看来我自身难保。你居然向我求助,不啻火上添油,日子更难过啦!徐大小姐,你做做好事,别把我再往水深处拖一把好不好?”

  “反正你已经无法脱身事外,何不联手对付他?”

  神针织女大方地与他并肩坐下:“他已声称今晚到我家行凶,只有你才能抵挡得住他。”

  “哦!他说过了?”

  “没错,在我家撂下的狠话。晚上他一定以九州冥魔的面目,到我家行凶。以我的机智,你的实力,我认为一定可以让他灰头上睑。”

  “咦!你怎么硬咬定他是九州冥魔?”

  “他是的,我与九州冥魔多次交过手,比武功我甘拜下风,比机智我敢说比他强。”

  “你为何要和九州冥魔为敌?”

  “这……”神针织女脸一红:“要想出人头地扬名江湖,挑一些成名人物拚搏,不论输赢,就可以一鸣惊人,至少可以提高知名度。”

  “危险,你这种想法非常危险。”他大摇其头,“真要碰上心狠手辣气量小的高手名宿,后果极为可怕,有些高手名宿就是不愿年轻人出头。”

  “我会小心进行的。我非常羡慕武林四女杰,希望有一天也成为与她们齐名的女杰……”

  “武林四女杰已经快成为明日黄花了,还有什么好羡慕的?目下只有一个隐红姑娘,仍在江湖走动,她那些武当门人子弟,明暗中替她护法撑腰,所以能成为武林长青花,你哪有与她齐名的雄厚本钱?”

  “可是……”

  “可是,路是人走出来的,真的吗?但愿是真的。再说你把四海牛郎看成九州冥魔错得离了谱。四海牛郎的名气,比九州冥魔大得多。而且,九州冥魔只是孤家寡人横行的妖魔,四海牛郎却是拥有一个小组织的英雄人物,你怎么把妖魔、英雄搅和在一起了?”

  “杨兄,我没弄错,这两个人确是二而一。我昨天晚上……”

  神针织女将九州冥魔至见我生财田家勒索的经过简要地娓娓道来,把躲在小巷反击的经过,以及料定九州冥魔去找她,设局作弄九州冥魔的事概略地说了。

  最后道:“我跟踪到这一带,才失去了他的踪迹,恰巧遇上天凶星、老凶度也对九州冥魔有成见,所以一同前来搜客栈,可惜连老的魔也禁不起他一击,没有将赃物搜出的机会。

  现在他要到我家行凶,杨兄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哈哈!你以为捉贼捉赃是万灵丹,找到人就一定可以找到赃?”他大笑:“只有最笨的贼,才将赃物藏在身边。孔州冥魔敢向强梁勒索,你以为他必定胆大包天,把赃物随身携带?显然你们对四海牛郎所知有限,所以把他看成九州冥魔的化身。这也难怪,这位不可一世的英雄头头,从没在北地露面,这次游京都身边带了不少不世之雄,你这织女引起他的兴趣,牛郎找织女他是理所当然,得其所哉。”

  “你还说风凉话?”神针织女白了他一眼。

  “你把他当成九州冥魔,其实他心中非常高兴。”

  “怎么说。”

  “牛郎找织女,固然是他找你的原因。另一原因是,他可能也对九州冥魔有成见,英雄除魔卫道,肯定可以名利双收。你大可放心,他不会向你大展雄风,只想要你听他的和他合作,他一定拍胸膛帮助你搜捕九州冥魔,一石两乌他高兴得要死。但你如果拒绝他,那就……”

  “那就怎样?”

  “那就有大麻烦。这五年来,他在江湖大展雄风,一帆风顺所向无敌,广罗羽翼壮大自己,收眼一些名号响亮的高手名宿追随他。要不了多久,很可能组成一个什么会或什么门,打出组合的旗号,顺我者生逆我者死,向江湖之王的途径迈进。你追随他,成为江猢女杰的愿望必可早日达成,好事呀!”

  “他……他真有许多爪牙?”神针织女脸色一变。

  “不惜,各地都有尊奉他为主的人。他身边可见的,我知道有六个!”

  “监视客店的……”

  “两个。”他措若说。

  “在你这里?”

  “对,邻房。”

  “他们是……”

  “夷陵双凶。”他应指右邻房:“天狼公羊毅、飞豹孙陵。湖广三峡口夷陵州两个亦白亦黑的凶悍高手。两人都用刀,刀法神具辛辣,据说可与天下九把刀争雄长,曾经再三声称要和天下九观刀一决雌雄。你可以对付一个四。”

  “你不怕他们?”神针织女盯着他笑,表情怪怪地。

  “我能不怕?”他也怪笑:“这两个混蛋的武功修为,比四海牛郎其实低不了多少,两把刀一堵,会把我大卸八块。”

  “废话连天。喂!你到底帮不帮我呀?”

  “织女请我对付牛郎,像话吗?哦!你不是有天凶星帮助吗?”

  “他?他早就溜之大吉了,腿都快要吓破啦!我有了困难,你曾经帮助我度过难关,何况他们也把你列为目标,你我正好并肩联手挫一挫他们的锐气。杨兄,你似乎相当了解他们呢!”

  “在江湖邀游玩命,多一分了解,就多一分存活的机会。对这些风云人物,我不能不留心他们的动静。”

  “我很少在外走动,所知有限,除了在旅客流水簿上,查出你们各方人士的姓名之外,其他毫无所悉。你的大名一定不是真的,想必是江湖甚有名气的高手名宿……”

  “也想打倒我?”他笑问。

  “我除了感谢你之外,其他就是羡慕了。”神针织女诚恳地说:“我知道成名不易,也知道向高手名宿挑战十分危险,可是“可是,这毕竟是成名的捷径。有志在江湖问道扬名上万的人,十之七人会采取这条路走。成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危险便是须付代价之一。今晚我会在场助你一柱之力,但没有任何承诺,更没有保证。而且除非有其必要,不然我不会出面。我说得够明白吗?”

  “我坚信我双目不盲,看出你是一言九鼎的大丈夫。”神针织女庄严地说:“今晚,你一定会在现场出现。杨兄,可否把真名号见示?”

  “萍水相逢,你知道我叫杨敏就行了。惹上四海牛郎这种雄心万丈的风云人物,我得为自己的日后安全多作打算。”他婉言拒绝,略加分析利害:“如果你对牛郎配织女的感情方面不同意,我会设法把他的注意力转移在我身上。不过……我怀疑能否有效。”

  “你的意思……”神针织女脸红耳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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