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那黄衣少女却格格笑道:“别害怕,我还没有弄死你的打算。”

只见她把一根七八寸长的乌黑钢丝,收回袖中,这根钢丝瞧来可软可硬,尖端锋锐无比。

她刚才乃是趁金明池得意洋洋之时,暗中用这锋锐无比的钢丝,剌了他肚子一下,虽然扎入不深,而且非是穴道,但金明池已感到一阵平生未曾受过的剧疼攻心,不禁踉跄倒退。

这时金明池不但疼得直不起腰,而且全无气力可以反击对方,他双手捂着肚子,怒哼连声,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黄衣少女笑道:“金大英雄,恕我告辞啦!”

拧身跃上墙头,笑声中身形迅即隐没。

金明池气恼难当,暗想我金明池技压天下,却被一个女子如此戏弄侮辱,如何忍得住这口气,这么一想,怒从心起,恶向胆生,深深吸一口真气,顿时功行百穴,气达四梢,只一弹指之间,已抑制住那阵剧疼,一长身,也上了墙头。

黄衣少女这刻已奔出齐家庄,跃上一匹长程健马,侧身坐在鞍上,催马迅快驰去。

她不时回头查看是否有人追来,等到健马放蹄驰出数里之外,这才放心地长呼一口气,解下背上长剑,挂在鞍边。

她可没有远离此地的打算,还准备回到齐家庄去找人,所以驱马转入一条岔道,便缓辔徐行,不一会,行到一处山坡,但见草地碧绿如茵,山风从树间穿掠过,发出阵阵涛声,间有悦耳鸟鸣,景色幽美。

她暂时抛开心中思绪,放怀欣赏这怡人景色,一面曼声唱道:“不是爱风尘,已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是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歌声娇脆悦耳,如出谷黄莺,韵味甚佳。离她数丈远的一稞大树之后,有个长衫男子,好像听得有点发呆,竟随着婉转歌声,摇头摆脑。

黄衣少女跃落马下,缓缓向那人藏身的树荫走去,口中又唱道:“柔肠祺肝,新愁千万叠,偶记年前人乍别,秦台玉箫声断绝。雁底关山,马头明月”这一支小曲唱得凄怆怨慕,感叹伤悲。

树后突然转出那长衫男子,黄衣少女大吃一惊,退了几步,定睛望去,原来那人便是金明池。

她被那小曲词意勾触起的怅惘情怀,由于这金明池忽然出现,因而风消云逝。心想这人武功真是深不可测,我的“柔金锋”淬有毒药,任何人被柔金锋刺中一下,非但剧疼难当,而且个把时辰之内,不能行动。

但这金明池只在顷刻之间,就制伏毒性,蹑尾跟踪但她面上可没有流露出骇怕之色,只用惊讶的口吻道:“你几时找到此地来的?”

金明池冷冷道:“你以为凭那一点微末之技,就可以拦阻得住我么?我见你折到这边来,还以为与什么人会见,所以才暂时藏起身形”他话声略停,接着又道:“你这丫头为人虽是狡猾毒辣,但唱的小曲倒是好听得很。第一支没有别的意思,倒还罢了。第二支曲词中说什么与人离别,我却想知道那人是谁?”

黄衣少女耸耸肩,道:“那是元人作的小令,又不是我作的,你唯有去问问那作曲人才能知道了。”

金明池心想:好个利口快嘴的小妮子,这话明明是说我死了之后到阴间去问那作曲之人,这妮子很会绕弯骂人,今日我非教她吃点苦头不可。

他面上也不曾露出丝毫喜怒之色,举步向她走去,一面说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说出来的好。”

说话之时,两人相距又只有一尺,金明池比她高出不少,因此稍稍低头瞧着她,眼中射出电闪般的精光。

黄衣少女仰起面庞,亳无惧色地跟他对瞧,笑嘻嘻道:“假如我不说呢?”

金明池一个字一个字地道:“那么我就不再客气,打断你一条腿或者拗折你一只胳臂。”

黄衣少女向他做个鬼脸,蓦然跃退七八尺,叫道:“那也未必,你以为一定抓得住我?”

她身法之快,却也大出金明池意料之外,不禁一怔,忖道:“记得她最初独自在齐家庄内搜索时,飞身上落之际,决计瞧不出具有这等轻身功夫,因此,假若她在当时已经收敛几成功夫,这等心计,实在使人震骇了!”

要知其时那黄衣少女在庄中四下搜索人迹,根本不知道金明池暗下跟随,而她在无人之时仍然不忘伪装,则心计之工,果然足以令人咋舌!

金明池心中转念也不过是瞬息间事,当下已欺身迫去,右手抬起,作出攫抓之势,他身形移动之时,上半身全然不动,好像在水上滑行一般,迅快无比,晃眼已欺到黄衣少女面前。

黄衣少女惊叫道:“哟,好快!”

香肩一晃,向左方闪开。

金明池嘿嘿冷笑,道:“身法真不错,可惜碰上了我,不免要栽个筋斗。”

但见他如影随形般迫去,眨眼间,两人一追一逃的绕奔了数十丈那么一个大圈子。

他们的身法截然不同,一个是忽进忽退,快逾掣电。一个却始终那么稳定地跟踪疾追,纵然当黄衣少女疾跃之时被拉开一段距离,但迅即又被赶上,迫得黄衣少女不能略有迟滞,必须不停地纵跃。

黄衣少女用尽种种出奇身法,都甩不掉这个像影子一般的敌人,于是转念要试一试他真正的功力到底如何,才肯心服,三跃两跃到了马匹旁边,迅即取下鞍边长剑,阳光之下,映起森森寒光,一望而知,乃是一把上佳百炼精钢的利剑。她娇叱一声:“姓金的莫欺人太甚,看剑!”

转身挥剑迅刺,但见她剑势如狂风骤雨,毒辣异常,猛攻过去。金明池似是无法阻遏她这股锋锐之气,因此连连闪避,反而被她迫退了两三丈远。

然而奇怪的是,这黄衣少女毫无欣喜之容,反而流露出忧惧之色,同时也不趁占得上风之际,突然跃出圈外逃走,反而越发全力催动剑法,紧紧迫攻。

一顿饭之久,黄衣少女粉面上已沁出点点汗珠,樱口中微微发出喘声。

金明池突然哈哈一笑,身形向左侧跃开,上半身已倾前数尺,忽地疾旋回来,宽袖一拂,恰好卷住她的长剑,黄衣少女猛力一挣,堪堪挣脱,却见对方另一只大袖挟着锋锐的劲风,疾扫面门,心知若是被他扫中,非眼瞎鼻塌不可。

她大急之下,提剑横向自己面部撩去,这一剑不把下巴撩开,也得割下一只鼻子。

这等招数古今罕见,金明池不禁一怔神,“嚓”一声剑锋自下而上,把他衣袖削去一截,金明池呵呵一笑,道:“好手法,但你的脸如果缩得不及剑快,又或是我不曾一怔神,袖势略滞的话,你仍然难以自救。”

说话之时,黄衣少女已缩退了七八尺,胸脯急剧地起伏,喘得十分厉害。

金明池又道:“但无论如何,我还是很佩服你的机警灵变,这一招固然是神来之笔,而你早先竟能窥破我的用意,在占得上风之时,不唯不趁机逃走,而且竭力多方掩饰,不让我瞧出你的武功路数。这种机智聪明,实在使我佩服!”

黄衣少女喘息略为平复,她皱一下鼻子,道:“你这人好生强横不过,专门欺负人,老天爷一定会弄些飞来横祸降临在你身上。”

金明池笑道:“你叫老天爷也不行,快快说出姓名。”

边说边欺过去,眉目间邪气大盛,凡是女人,都会晓得他打的什么主意。

黄衣少女惊惧地连连后退,她好像已深知对方武功比她高明得多,甚至连她最擅长的轻功也比不过对方,逃既逃不了,打又打不过,所以十分惊恐。

她一直退到鞍边,后背触到马腹,无法再退,而金明池已迫近两尺之内。

于是她哀求地瞧望着对方,表现出一种非常可怜的神情。

殊不知这种神态反而会激起男人的兽性,尤其是当对方存有熊熊欲念之时,更是如此。

金明池邪笑道:“小妞儿,你若是乖乖就范,包你一生享用不尽。若是胆敢再施暗算,我就用十分残暴的手段对付你。”

她失声而叫,双手做出掩面的姿势,一丝黑线,无声无息的从她袖内透衣弹射出来,这一下极是诡奇迅快,旁的人恐怕连瞧见也难。

然而黑线才现,金明池左手疾落,以食中两指,稳稳的夹住那条乌黑钢丝。这便是使他早先吃过亏的“柔金锋”,金明池的邪态,其实有大半是装出来的,本意也是尽力迫她,看她敢不敢使出暗器,双方都是极尽险诈之能事。

他冷笑一声,道:“好大胆的小妞儿,我不把你”说到这儿,话声忽然中断,代之而起的黄衣少女娇笑之声。而她这时已经站在七八尺之外。她乃是一弯腰从马腹下倒钻跃开的。

金明池面色苍白,像一具木人般屹立不动,他心中尽是忿怒火焰,正要打算要不要拼着损失三两成功力,硬是提聚起真力过去扑击。

原来他话只说到一半,蓦地足踝间一疼,顿时全身麻木,情形比起上一次又不相同。上一次被她的柔金锋扎入肚间肌肉,只是一阵无比的剧疼袭到心头,使他全身感到麻木不仁。

而这一次疼得不厉害,但麻木之感却比上一次严重得多。

他深知凡是毒性越厉害的,就越不会疼痛,只感到麻木。因此,他若是仗着精纯功力,硬是提聚起真力向对方扑击,诚然可以泄忿,但此举却能使他功力减弱两三成之多。

他这一身修为,乃是经过万苦千辛和千锤百炼之功,才能得有今日的地步,两三成功力可真非同小可。此所以他虽是满胸恶气,恨不得立刻取她性命以泄忿,却又不舍得减损功力。

黄衣少女嘻嘻笑道:“想不到我脚下也有暗器吧?本来我大可乘此机会取你性命,但咱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这场过节,马马虎虎拉倒便是。”

她拉过马匹,一跃上鞍。

忽听金明池冷冷道:“想不到隐湖秘屋一祺,已有了出色当行的门人,但你的见识未免太差了一点。”

黄衣少女心中一凛,忖道:“这厮的武功真是深不可测,若是旁人中了我右脚这支柔金锋,非昏睡七昼夜不能回醒,而他不但不昏倒,还能开口说话,这真是骇人听闻之事”她淡淡一笑,道:“我也承认见识得少,金大英雄何不指教指教?”

金明池冷冷道:“反正我迟早要取你性命,你不妨趁这良机尽量挖苦嘲笑,一个人最多死一回,对不对?至于我说你见识差一点的缘故,那就是你们隐湖秘屋这一派,虽是数百年以诡变多诈着称武林,却于武功之道太嫌浅薄,譬喻说你刚才说想取我性命,其实我举手就可以震断你心祺,不过我还不想这么做,我要设法捉住你,把你一身暗器全部毁去,然后慢慢折磨,直到你自己情愿死掉!”

黄衣少女打个寒噤,恨恨的瞪他一眼,骂道:“你简直是头豺狼,没有半点人性。我承认已经十分害怕,但我绝不会那么容易就让你称心如意,我发誓要你付出极重大的代价才能达到目的。”

她向地上呸了一口唾沫,随即催马疾驰而去。

本来她还要到齐家庄去,但与这金明池冲突之后,可真使她感到心寒不过,所以改变主意,向东南方驰去。

太阳已偏到西边,快要与天边的高山接触。这黄衣少女单人匹马,已驰入连绵的山区中,她勒住马,四望一眼,接着从鞍袋中取出一大叠地图,拣出其一,打开来细看一会,便策马向右侧的山道驰去。

她那精详的地图中,指出越过这座山岭之后,便有村落人家,然后再向前走,就可离开山区。

才走到岭腰,忽然听到一阵奇异的声音,隐隐随风传来。黄衣少女吃惊地勒马倾听,但什么都没有,不禁讶道:“我明明听见好像有人呼救?”

她自家话声甫歇,便听到山风中果然传来惨厉的叫声,当即一跃下马,循声奔去。

转来绕去,已奔到一座峭壁之下,那峭壁高耸入云,壁间有不少松树从石缝中向外斜生,又有许多老根交缠,因此仰望上去,峭壁的形状甚是古怪。

靠近峭壁的草丛中,突然传出一声惨叫,把她骇了一大跳。当即循声奔去,拨开高密的乱草,只见一个满身血污的人,躺在草中。

这人虽是狼狈得可怕,但双眼瞪得很大。他本是穿着质料极佳的长衫,大约是五六旬的老者,面庞瘦削,眼光中仍然有一股威严。

黄衣少女柔声道:“老伯怎么啦?”

那老者吸一口气,才道:“我从崖上失足跌下来,幸而被峭壁间的松树挡了好几下,才没有粉身碎骨。”

黄衣少女点点头,取来一瓶水,掏出药物。一面目光流动向四下瞧看。

她微微一笑,喂他服下四粒丹药,给他喝了不少水,又设法垫高他背部,才道:“我替你老包扎一下身上的伤势。”

那老者道:“姑娘已经瞧出不少道理啦?”

黄衣少女道:“不错,第一点是你老根本不是失足跌落此处的。”

那老者转动一下满身血污的身躯,几乎发出呻吟之声,但终于忍住。

他道:“姑娘可是说老夫是从崖石跌下来的?”

黄衣少女道:“你老是从上面跌下来无疑,只看你手断腿折的伤势便可以知道。我已经给你服下灵药,三旬之内,骨头断折之处仍可以接续。同时又可以暂时止住伤痛,但你老好像仍然疼痛难当,想必另有内伤。”

老者点头道:“姑娘实在眼力锐利,心思细密之极,老夫甚为佩服。”

黄衣少女道:“你老在别处掉落地面,但仗着坚毅过人的意志和勇气,还支撑着移到此地。初时我不明白其故,现在知道你身上还有内伤,这才恍然大悟。敢情是因为有强敌把你击伤,跌落崖下,但你深知敌人手段厉害,定会落崖查看究竟,才奋力逃走,躲在此处。”

老者叹道:“好一个冰雪聪明的姑娘,这些过程就好像是亲眼目睹的一般。”

黄衣少女微微一笑,道:“现在你老可以说出姓名来历了吧?”

老者沉吟一下,道:“可以是可以,但说出来,对姑娘有害无益,还是不说的好。”

黄衣少女眼珠一转,道:“让我想想看,大概可以猜测得出你是谁?”

她举步缓缓绕个圈子,回到树丛中,用自信的声音道:“你老是齐南山老前辈,对不对?”

那老者顿时讶住,过了一会,才道:“姑娘是谁?以前见过老失么?”

这话不啻承认了。

黄衣少女笑道:“没有,我以前从未踏入过江湖一步,而我出身于隐湖秘屋,这也是天下武林从来无人到过的地方,所以我们这一辈子从未见过面,可以断言。”

齐南山道:“原来姑娘是隐湖秘屋一祺,怪不得聪明才智冠绝当世,老夫敢说贵派行将享名扬誉于江湖之中,即是因为贵派出了姑娘这末一位高手之故。”

黄衣少女道:“谢谢你老的夸奖,但我瞧我已经活不久啦!”

齐南山惊道:“为什么?”

她道:“因为我得罪了金明池那个邪恶魔头,这个人武功之高,真是可以压倒当代武林,为人又十分诡诈灵警,恐怕很少人斗得过他。”

齐南山点头道:“这话诚然不错,但他似乎还不是十分邪恶无道之人,像姑娘这等明丽妩媚的女孩子,他怎么忍心向你下煞手?”

黄衣少女把得罪金明池的经过说出,最后说道:“不出两个时辰,那恶魔就将追到此地。齐庄主不妨拭目以看。但这样也好,齐庄主的内伤恐怕只有这等手段才能医治。”

齐南山道:“他内功深厚高强,果然可以助我获得生机,但他岂肯为我耗费真元?”

黄衣少女道:“我教你一个法子,他非救你不可!”

她面上流露出欢愉之色,好像很乐于帮助齐南山。齐南山本是城府深沉,足智多谋之士,江湖经验丰富之极,心想:她与我毫无渊源,纵是出于善意教我得救之道,但也断无如此欢欣之理,瞧来其中定必有诈。

但他没有点破,甚至连一点点使对方起疑的表情也没有。黄衣少女道:“你见到他时,可用金浮图之钥向他换回一条性命。”

齐南山讶道:“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黄衣少女笑道:“你用不着瞒我,我听过好些人叙述昨夜之事之后,便晓得那枚金钥定是膺物。我还可以坦白告诉你,由于你听了我说有法子使他救你的话,而你神色不动,可见得心中对我甚表疑惑。”

齐南山这时对她的才智实在佩服无比,道:“常闻隐湖秘屋一派,拥有鬼谷阴符真经,又有武侯遗书,擅能设论推理,观人心事,至于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那更是出色当行之事。

如今看了姑娘,可知这个传闻丝毫不假。”

他略略一顿,又道:“只不知贵派为何近百年以来无人出现于江湖?”

黄衣少女道:“告诉你也不妨,但你却不能告诉别的人。”

她等齐南山颔首答应了,才道:“敝派历代都限于女子之身,才能传艺,所以不易找到奇才杰出的传人,但家师其实才智聪明比我强胜百倍,而她老人家不曾踏入江湖之故,一则她笃信清净无为之道,放心于自然之中,不屑与世人争一日之长短。二则她老人家运气不佳,不能过得敝派出山的大关。”

齐南山大感兴趣,道:“这真是闻所未闻的秘传掌故,敢问贵派设下什么大关,限制门人出山?”

黄衣少女道:“敝派有一面铜鼓,甚是巨大。鼓内放有三百块竹简,每方简上,都刻有一个极为深奥的难题。这三百个难题,内容广泛无比,包括占卜星相、经史子集、算经历法、奇门遁甲、行军布阵、水陆武功,甚至旁及琴棋书画,山川地理,谜语金石等等。每个门人入门十载,便举行考试,任凭摸出一简作答。这个难题便是决定终身的关头。容得出来,便可以到江湖中闯荡,如若答之不出,便永远闭门精研苦学,永不出世。”

齐南山简直听得呆了,后来才道:“原来须得如此博学多才,方能入世,怪不得百年以来,不闻贵派有人到江湖中行走了。”

黄衣少女道:“咱们言归正传,我此来齐家庄,乃是追查一个人的下落,不知庄主能不能坦白赐告?”

她突然露出忧色,道:“其实知道不知道也没有用处啦!反正我迟早终被那金明池抓住。”

齐南山道:“以姑娘如此足智多谋,何愁逃不出他的毒手?说老实话,老夫也认为金明池他若是捉住姑娘的话,恐怕不会让姑娘逃生。”

黄衣少女道:“这厮武功之高,心计之精,大出我意料之外,我单凭智计,大概无济于事,这且不去说他,我想请问庄主的,便是关于朱公明叛徒薛陵的行踪下落,庄主可曾知道?”

齐南山讶道:“原来姑娘是为他而来。”

他把当初薛陵逃入内宅之后,失去踪迹之事说出,最后道:“姑娘可是要帮助朱公明捕杀那薛陵?”

黄衣少女道:“按理说,朱公明乃是武林同钦的大侠,而你竟不作任何称呼,直叫其名,可见得他在你心中并非当世大侠,如此推论,你有点意思劝我不必助纣为虐之心。”

齐南山点点头,道:“这朱公明实在是个世上最大的伪君子,可惜盛名已成,无法使他露出原形罢了,所以我相信那薛陵恐怕是含冤负屈也未可知呢!”

黄衣少女细加盘问他入内搜索的详情,自然提及齐茵驾车离庄之事,她问完之后,笑道:“令媛早已带他出庄,纵他逃走了。”

齐南山想了一下,道:“小女有时很骄纵任性,说不定会这么做法。但她不知朱公明乃是伪君子,怎么帮助一个犯恶戒的叛徒?”

黄衣少女道:“信不信只好由你,现在我要躲在崖上,直到金明池迫到此处,齐庄主如肯搭救,便告诉他说,早在你三个时辰以前,我已经向东南方走了,接着用金钥换命,他若是答应,则施救之后,还要跟你前往取钥,则我的危机便可解除了,否则以他的武功智谋,我逃不出百里之远,便将落网被擒。”

齐南山突然间吐出一口热血,其中夹杂着有紫黑色的血块。

他喘息一会,才道:“若是这么做法能救得你一命,老夫当不推辞,然而”

他沉吟着没有说下去。

黄衣少女漆黑的眼珠,灵活地转动一下,说道:“齐庄主还有什么顾虑呢?啊!是不是不想被金明池得去那枚金钥?还有就是不信我无法逃出金明池的追捕,只不知对也不对?”

齐南山忖道:“此女委实聪敏机灵之极,完全把老夫心意猜中,但正因她太过聪明,我才觉得不能信任她,又倘若牺牲她性命而能救回我自由,我也只好牺牲她了。”

他一面在心中暗暗筹思计谋,一面应道:“姑娘猜得不错,老夫平生言出必行,所以不能轻易答应。”

黄衣少女笑一笑,道:“这样更好了,倘若你一口就答应了我,我反而不放心哩!”

她抬头望望天色,又道:“不要紧,那恶魔还有个把时辰才能迫到此地。”

齐南山精神一振,道:“你凭什么确信他能够追上你?”

黄衣少女笑而不答,但她的神情却表示此事毫无疑问。齐南山昔年在江湖中走动,曾经下苦功精研追踪搜索敌踪之道,对这一门功夫极有心得。

但一任他多方设想,仍然找不出答案。

当下说出心中筹妥的办法,道:“暂且不提那金明池是否能够追到,姑娘可不可以先助我运功行气,暂时压抑伤势?”

黄衣少女爽快地道:“这个有何不可。”

当下绕到齐南山身后,盘膝跌坐,伸出一只玉掌,抵住他命门穴上。

齐南山澄神定虑,提聚真气,缓缓循经脉穿行,但觉她掌上发出一股热流,从命门穴传入体内,很快就与自已那股滞弱的真气会合,顿时声势大增,速度加快。

他这一运功行气,这才发现自己当时虽然只中了敌人一掌,然而五脏六腑间伤势离奇,似是对方这一掌之力,竟然伤及人体十二正经中的“手少阴心经”、“足少阳胆经”和“手少阳三焦经”,此外,还连带伤及奇经八脉中的“任脉”。

如此复杂严重的伤势,设若当初回醒之时,就勉强运功行气的话,非猝然发作,当场惨死不可。

目下幸而得到这黄衣少女所赠的灵药,加以她内力之助,才能顺利打通了闭塞受伤诸经脉,使血气流达受伤的脏腑。此举宛如从鬼门关拾回一条性命一般。

这一趟运功耗费去半个时辰之久,齐南山睁眼道谢之后,说道:“姑娘请把坐骑藏起来,再到此处商议。”

黄衣少女道:“此举徒劳无益,难道能瞒得过金明池的耳目么?”

齐南山坚持道:“姑娘最好听老夫的话去仿。”

黄衣少女嗯一声,起身走去。齐南山望住她的背影,陡然间触忆起自已的独生爱女,心中泛涌起无限慈爱之情,忍不住大声问道:“姑娘你高姓芳名?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她回转身子,俏丽的面上流露出微愕的痕迹,但随即说道:“我姓纪名香琼,自幼父母双亡。你老想必不知,敝沥向来择徒传艺之时,必须拣取孤苦无依的女孩子才带返隐湖秘屋,若是有了牵累,怎能安心地一辈子不出隐湖一步?”

齐南山道:“承蒙姑娘坦白见告。”

他眼中溢射出怜爱的光芒,随即移目望天,缓缓道:“这样说来,纪姑娘的身世果然是十分孤苦,唉!使我不由得记起了我的小女”纪香琼迅即转身走开,以免对方瞧见她眼中涌出的泪水。

她便是这么一个多才多艺,而又多情善感的女孩子。

不久,她轻悄地走回来,道:“我已经藏起马匹,而且尽力把痕迹消灭。”

齐南山颔首道:“那么,孩子,你先到崖上找寻足以藏身之处,不过以老夫的推想,金明池恐怕不会找到这儿来。”

这就变成两个人的意见相反,要等事实证明,谁对谁不对了。

纪香琼在石崖左上方四丈之处,找到可以藏身的地点,便躲在里面。

齐南山一点也不浪费时间,自个儿小心地调息用功,催动血气,一则可把功力逐渐提聚,二则内脏伤处有新鲜血液迅快流过,可以加速复元。

天色渐渐昏黑,又过了一阵,已经完全黑齐,纪香琼离开匿处,走到齐南山身边,道:

“我竟猜错啦!”

齐南山道:“幸而你猜错了,我知道那人是个狠毒心肠之人,若是抓到你,一定会用狠毒的手段对付你。”

他轻轻叹息一声,又道:“我因你而想起小女,之后我就十分替她担心,暗暗决定不惜用金浮图之钥以救你脱险,这话只不知你信是不信?”

纪香琼感激地道:“我信,唉!你的女儿运气真好,有这末爱怜她的父亲,她今年几岁了?”齐南山道:“十八岁啦,姑娘你呢?”

纪香琼道:“我已经二十一岁,可以叫她做妹妹。我叫你老做伯伯,你老叫我的名字就行啦!”

齐南山欣然道:“好极了,我刚刚想到一个主意,不知行得通行不通?”

纪香琼问道:“什么主意?”

齐南山道:“你先帮我找一处隐秘之地,静居养伤。然后,我把金钥交给你,希望你能够打开那道『财势之门』,成为天下间最有财势之人。”

纪香琼忖想一下,道:“实在不瞒伯伯,我一个女孩子有没有财势还不要紧,但既是伯伯殷勤嘱咐,此事到底如何行法以后再说,眼下先找一处隐秘地方倒是最要紧的。”

齐南山缓缓起身,走了几步,才道:“幸而还可以举步,不过我的内伤少说也得养个三五载才能痊愈,这真教人泄气。”

他们走到山路上,纪香琼一路扶着他,这时嘱他稍候,自已奔到林内牵马。

齐南山暗自忖道:“此女虽是聪明绝世,博学多才,但到底少与世人交往,不大深知人间的险诈可怕,我本有意诚心与她合作,但又怕她反覆背信。我瞧还是多试探几次,等到知道可以信任之时,才对她推心置腹不迟。”

须知齐南山极需纪香琼的帮助,才能安心养伤,以及托她代办一些要事。

然而他乃是阅历甚丰之人,深知人心的险恶奸诈,对任何人都不敢轻信。

一会儿功夫,纪香琼把坐骑牵到,她从行囊中取出一件男装长衫,道:“齐伯伯且换过那一身血衣,待我埋在地下,免得留下痕迹。这件外衣是我准备不时之需的,后来发觉太长太大,正好给你换上。”

齐南山见她心思细密无比,便如言换下血迹斑斑的外衣,一切收拾好之后,他便骑马上路,纪香琼则是步行。

夜色中走了个把时辰,已出了山区。这时纪香琼已更易了男装,她的一举一动,都曾经训练过,竟瞧不出一点女孩子的神态。

清晨之时,遥见数里外有个市集,纪香琼独自步行前往购买食物,齐南山可不敢露面,以免泄漏了行藏。两人饱餐之后,精神大振。齐南山道:“为了安全起见,咱们日间不走,待夜色降临时才动身。今晚黄昏时出发,不须一个时辰,可以抵达新安县,你不妨到城中购买需用之物和食物。

但咱们不歇在城内,仍在城外幽僻处露宿。”

纪香琼沉吟一下,道:“伯伯如此小心,可知仇家一定是十分厉害精明之人,同时势力甚大,我猜得对不对?”

齐南山道:“厉害精明倒是不错,但势力很大却谈不到。”说时,心中暗想:我若完全否认,她决不相信,这样承认了一半,她定必会深信不疑,这一来她就很难猜测得出那仇人是谁了。

纪香琼沉吟忖想了好一会,终于没有开口,齐南山瞧在眼中,便知道自己计策生效,她果然不曾猜测出那仇家是谁。

他们如此日宿夜行,形迹隐密无比,稍稍有点风吹草动,就藏匿起来,而日间购买食物也是轮流出面,齐南山听从纪香琼的建议,早就把胡须剃掉,改变了装束,他们每日购物时轮流出面的缘故,用意是减少每个人被旁人见到的次数,因而敌人追踪查问之时,就很难找到线索了。

半个月之后,他们到达山东济南府,齐南山这时才告诉纪香琼道:“多年前,我秘密在此地购置下房屋,遣派可靠家人携眷居住其中,多年来除了我偶然到此探看之外,不许他们回到齐家庄,自问甚秘密,应当可以歇息养伤,你如此这般走法,便可到达,先到里面等候,我随后便到。”

纪香琼这时,也不由得暗暗佩服齐南山的老谋深算,竟在多年以前,已布置好秘密居处,同时对于他步步谨慎细心,更为佩服,心想世上之事,往往由于大功行将告成之时,一时大意,便前功尽废,此老对最后一程也不放松,仍然分开入城,可说是细密谨慎之至。不久,他们在城南一间屋宇内会面,纪香琼道:“齐伯伯,我已查看过这间屋宇四周环境,实在十分幽静,适合你老休养,我打算马上就走,继续设法找寻那薛陵的下落。”

齐南山在躺椅上舒适地伸一下腰肢,然后闭目寻思,过了一会,才睁开眼睛,道:“你现在不宜前往,我举出其中利害让你参考,首先是找寻薛陵之事,你唯一的线索是先到江南找着茵儿询问,可是你却没有考虑到,那就是金明池也会到江南去找寻齐茵,由于他不晓得你的姓名及前赴齐家庄的用意,心想只有找到茵儿才能查出我的下落,然后再找到我查问你是谁,到达齐家庄有何事情?再者他或许本来就要找我,所以你此赴江南,多半会碰上金明池。”

这番话只说得纪香琼做声不得,她本是聪明绝顶之人,只因欠缺经验阅历,所以虑事不周。

齐南山接着又道:“其次,我虽是把金浮图之钥交给你,可是你也不能立即前赴大雪山,因为那一群取得假钥的高手们得悉被骗之后,势必留在当地伺窥,你起码也要忍耐一年半载才可以前往。”

纪香琼道:“我早说过不要金浮图之钥!”

齐南山叹口气道:“我负伤在身,短期内决计不能复元,又有强敌紧紧追蹑查索,当真一步也不能出得这大门,除了希望让你开启金浮图的秘门,成为天下最有财势的人之外,还有谁可以指望?”

纪香琼道:“何不把金钥送给齐茵妹妹?”

齐南山道:“不行,这枚金钥,天下之人无不唾涎三尺,焉能安然送达她手中?再说唯有你如此博学多才的聪明人,才能保有此钥,不被别人夺去,等到你成为天下最有财势的人之时,我只求你为我做一件事,那时候我死亦可以瞑目了!”

他不说出托她办什么事,纪香琼知道问也无用,索性不问。她心口相商地思量要不要接受金钥,齐南山又道:“你不必匆匆决定,反正你暂时不走,过些日子再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