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烟笼芍药

如果不是集中了这多“武盟”特级高手轮攻,灰衣蒙面客当非吴刚的对手。

如果不是“忘我和尚”以死拚住了“超生婆婆”,吴刚也不可能支持这么久。

“万邪书生”曲九风漏了网,薄命红颜吕淑媛也被对方带走,但,事情尚未了结,放着这些在场的“武盟”弟子,蚂蚁也可啃死大象,何况,还有“超生婆婆”尚可以残出手。

吴刚抹了抹口边血渍,把目光移向坐地不起的“忘我和尚”,内心的感受无可言宣,这怪和尚受伤不轻,奇怪,他一向反对流血,讲因果,悲天悯人,而现在竟也大施狠手搏命。为什么?他为何对自己如此关切?

“超生婆婆”横起拐杖,蹒跚地移动脚步,向吴刚身前趋来……

吴刚暗道一声:“完了!”他此刻已无力举剑,只有束手待毙一途。

“忘我和尚”力图挣起身形,但站起来,晃了两晃,又坐回地面,这怪和尚也已到了无能为力之境。

“孩子,想不到是如此结局……”

吴刚狂吼一声道:“不!”

这“不”字不知是不甘受戮?还是对命运的抗议?

“超生婆婆”到了吴刚身前五尺之处停了步子,拐杖缓缓上扬,狞声道:“小子,我要把你捣成肉酱!”

吴刚眼中爆出了火花,聚起了几近于无的残存真力,“凤剑”陡然上扬……

人的名,树的影,“索血一剑”的剑术是令人丧胆的。

“超生婆婆”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因为她本身也是受伤不轻,真力损耗殆尽,这一着,只是凭一股戾气而已。

“忘我和尚”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量,竟然又站起身来,嘶声喝道:“韦三娘,咱们今天是死约会,不死不散!”

说毕,举步趋向“超生婆婆”。但从浮动的脚步,可以看出他是多么勉强。

“超生婆婆”一侧身,拐杖仍然扬着,干皱的面皮抽动了数下,栗声道:“先打发你也好!”

“忘我和尚”厉声向吴刚道:“孩子,乘你还能移步,你还不走?”

一句话,道出了怪和尚的心意,他是存心以死拚住“超生婆婆”,让吴刚有逃命的机会。

这种人情,吴刚不敢领受,因为他报答不起,但,这话却激发了他的潜力,人类在某种特殊情况之下,所产生的一种神奇力量。

“躺下!”

栗喝声中,“凤剑”一挥,和身扑向“超生婆婆”韦三娘。

这一着,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超生婆婆”先与“忘我和尚”拚得两败俱伤,较之“忘我和尚”,并好不了多少,本是强弩之末,反应自然迟钝,吴刚这出乎意外的一击,她根本无从应变。

“哇!”

惨号声中,“超生婆婆”撒手弃杖,胸衣大开,本已血污的身体,又加上了一片新红,晃了几晃,终于栽了下去。

吴刚只觉眼前阵阵发黑,真力尽消,全身发软,但他咬牙撑住,没有倒下。

“忘我和尚”像风中的残烛般,东摇西晃,两条腿八字分开,勉强支住身躯。

场面之酷烈,令人不寒而栗。

灰衣蒙面客突于此际挣起身来,一挥手,喝道:“上,擒活口!”

那些“武盟”剑手,立即蜂拥而上。

吴刚像婴孩学步似地摇晃着上前两步,剑尖抵住“超生婆婆”的心窝,栗声道:“不许动!”

这一喝喊,牵动伤势,血沫又从口角溢了出来。

那批剑手,果然纷纷停住了扑击之势。

吴刚心里明白,自己与“忘我和尚”,业已无法脱过这劫。虽然,自己暂时以“超生婆婆”要挟对方,可是自己简直寸步难移,不能挟“超生婆婆”以脱困,时间久了,可能连站立之势都维持不了。

蓦地——

一条人影,疾掠入场,吴刚与“忘我和尚”同时惊魂出了窍,来的不是别人,赫然是该盟太上护法“妖中之王”欧阳残。

结局,似已注定了。

“妖中之王”目光遍扫全场一周之后,举步向吴刚身前趋去……

吴刚栗吼道:“老魔,你再进一步,我便杀了她!”

“妖中之王”应声止步,阴森森地道:“小子,你死定了,而且死得很惨……”

“忘我和尚”惊叫一声:“当心无形指……”

吴刚心中方自一震,一缕指风已撞上身来,强劲无伦“哇!”的一声惨呼,仰面栽了下去,剧痛攻心,意识逐渐模糊……

“妖中之王”伸指疾点了“超生婆婆”几处大穴,然后掏出一粒龙眼大丹丸,塞入她老伴的口中,道:“这小的随你如何处置!”

说完,转身朝“忘我和尚”趋了过去,狞笑一声道:“秃驴,你知道你如何死法?”

“忘我和尚”双目圆睁,凄厉道:“施主,天作孽,犹可为,人作孽,不可活,天理报应是丝毫不爽的!”

“妖中之王”狂笑一声道:“因果报应么?你到阴曹地府,向阎王去谈吧!”

“超生婆婆”也在这眨眼之间,站起身来,“妖中之王”这一手救伤的本领,着实令人骇异。

吴刚躺在地上,眼望着这一切,但他实在爬不起来了。

“超生婆婆”目中抖露一片狰狞之光,逼视着吴刚道:“小子,老身要用十倍于你对付曲九风的手段对付你!”

吴刚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这刹那,他脑海中是一片空白。

他不止一次面对死亡,很多次死中得活,然而这一次他绝望了,不存任何幻想,只有一点,他感到内疚,便是“忘我和尚”当了陪祭的牺牲。

不管如何死法,反正是一死,“超生婆婆”歹毒的言词,他没有特殊的反应。

面对如此众多的强仇大敌,不是杀人,就是被杀,这一点他十分清楚。

一年多来的磨练,他似乎成熟了许多,懂得了不少新鲜事物,在观念上,表现上,也有了很大的改变。

就在这生死交关之际——

十几条人影,幽灵般从四面涌现。

“妖中之王”与“超生婆婆”面色为之一变,所有未死的剑手,齐齐转身面对来人,作戒备之势。

吴刚失神的目光转处,精神不由大振。

来的,尽是二十左右的少女,一律黑衣,约莫有十人之多,为首的,赫然是美赛天仙的绿衣少女慕容婉仪。

“超生婆婆”转身面对盈盈入场的绿衣少女,风干桔皮般的脸孔,一连变了几种颜色,可能,这老魔婆也着实震惊于慕容婉仪超凡绝俗的美。

“丫头,你想做什么?”

慕容婉仪冷若冰霜地道:“带人!”。

“带谁呀!”

“他俩!”纤纤玉指,朝吴刚与“忘我和尚”一指。

“哟!丫头也好大的口气,可知老身是谁么?”

“超生婆婆韦三娘,妖中之王欧阳残的妻子,不错吧?”

“超生婆婆”双目圆睁,愕然了半晌,才阴阴地道:“丫头,你知道的不少!”

“好说!”

“你准备如何带法?”

“把人带走便是,还有什么法不法的……”

“唉!可惜!”

“可惜什么?”

“老身一生杀人无数,可是对你有些下不了手,因为你太美了……”

“可是姑娘我却无惜老之心,该杀的照杀不误!”

“妖中之王”欧阳残纵声一阵狂笑,道:“小姑娘,老夫耆矣,但对你这等不世出的美人,不禁油然而生怜惜之念……”

慕容婉仪玉靥泛起了杀机,眸光如雨缕银线,直射在欧阳残面上,寒声道:“似你这等邪魔鬼怪,能活这么久,实在是天道不公。”

这句话,相当尖刻。

“妖中之王”戾气陡生,狞声道:“丫头,待会儿你尝到老夫的手段,当说鬼神有私了!”

慕容婉仪冷哼了一声,不再接腔,径直朝吴刚身前趋了过去……

“超生婆婆”大喝一声道:“丫头,你找死么?”

慕容婉仪冷冷道:“闪开!”

“超生婆婆”拐杖一轮……

“砰!”挟以一声闷哼,“超生婆婆”在慕容婉仪凤掌-挥之下,踉跄退了四五步,登时白发根根倒立,那神情显已怒极。

当然,如果她不是与“忘我和尚”拚了两败俱伤,元气大丧,慕容婉仪要想一掌把她震退,那是决不可能的。

“呀!”

这一声惊呼,却是发自“妖中之王”欧阳残之口,原来慕容婉仪临时改计,一把扣住了“超生婆婆”,一柄亮晶晶的匕首,反扼在老魔婆的咽喉上,欧阳残是成了精的人物,处此情势,也不得不惊呼出声了。

慕容婉仪娇声下令:“带人,敢于阻挠的格杀勿论。”

四名黑衣少女,应声奔入场中……

“妖中之王”怪吼一声,并不见什么动作。“哇!哇!”入场的四名黑衣少女,惨号着栽了下去,当场香消玉殒,另两名不由呆住了。

慕容婉仪玉靥大变,栗声道:“欧阳残,你不要她的命了?”

“妖中之王”气得浑身直抖,这不可一世的魔头,再尝到被要挟的滋味。

“超生婆婆”嘶吼道:“杀,别管我,半个也不要留……”

“住口!”

慕容婉仪怒喝一声,手微一用劲,利刃勒破颈皮,殷红的血立时渗了出来,咽喉是最脆弱的致命处所,如果切断喉管,一千个也活不了。

“超生婆婆”尽管激怒欲狂,却也不敢再开口。

灰衣蒙面人冷冷地开了口:“权且忍让,另作后图!”

“妖中之王”回望了灰衣蒙面人一眼,猛一跺脚,道:“丫头,老夫暂时认栽,你放人,我等撤退!”

慕容婉仪冷森森道:“阁下的话可信么?”

“笑话,凭老夫的名头,岂能言而无信?”

“阁下的名头,令人难信……”

“丫头,你侮辱老夫么?”

“死的两人如何说?”

“兵凶战危,生死是必有的事。”

“本姑娘手下不能无辜送命!”

“丫头,你劫夺武盟要犯,又当何说?”

“要犯!未见得吧!”

“你准备怎么办?”

“暂时以阁下从人中两人相抵……”

“丫头,你太张狂……”

“否则什么也别谈,咱们来拚上一拚。”

“妖中之王”凭名号可使黑白两道丧胆亡魂,想不到受制于一个小女子,当时气得眼睛发蓝,狞声道:“三十年老娘倒绷孩儿,丫头,你得意吧!”

慕容婉仪目光朝呆在场中的两名黑衣少女一扫,两名少女立即会意,反弹身,扑向剑手群中,又倒掠而回原位。

“砰!砰!”

两名剑手,无声无息地栽倒下去,连哼声都没有。

“妖中之王”厉声道:“放人!”

慕容婉仪语气森森道:“奉劝阁下别打什么歪主意,乖乖照诺言撤退,这周近数里之内,本姑娘已有万全部署,否则你必自食其果。”

说完,松手后退了数步。

“超生婆婆”脸孔扭曲,狞恶万状的戳指慕容婉仪道:“丫头,你等着瞧吧!”

灰衣蒙面人一挥手,所有生者,齐齐转身离去,眨眼走去,留下一地残尸。

慕容婉仪盈盈举步,到了吴刚身边,双瞳剪水,默默注视。

似水眸光,洒落吴刚面上,也滋润他的心头,又一次他面对这张天仙生妒的玉靥,心弦为之剧颤起来,潜意识中,像有一堆火在燃烧。

“你能起身吗?”

声音柔嫩悦耳,隐藏着一份关切。

吴刚此刻元气已恢复了少许,闻言之下,大感赧然,一咬牙,站起身来,朝对方一揖,道:“谢姑娘授手,在下谨铭心头”。

慕容婉仪轻轻抿嘴一笑,道:“那大可不必,我愿做的事我便做,不愿做的谁也不能勉强。”

那边,“忘我和尚”已自动起身朝这边过来,合掌道:“女施主,贫僧谢过了!”

慕容婉仪淡淡道:“不足挂齿!”

吴刚赶紧超前,诚挚地道:“大师的伤势如何?”

“忘我和尚”哈哈一笑道:“算不了什么,倒是孩子你……”

“晚辈只是脱力。”

慕容婉仪掏出一只十分精致的小瓷瓶,倒出了两粒绿色药丸,分别递与吴刚与“忘我和尚”,道:“这是本门秘制伤丹,并非自诩,不输少林的大还丹……”

吴刚接了过来,只觉异香扑鼻,沁人心脾,未入口已有舒泰之感,当下称谢了纳入口中。

“忘我和尚”接在手中,细一审视之后,道:“这是‘玄女圣丹’?”

这名称,吴刚自是从未听说过。

慕容婉仪惊震地退了一步,怔视了“忘我和尚”半晌,才道。“大师如何认得此物?”

“忘我和尚”悠然道:“算是前缘吧!”

“前缘!什么意思?”

“当年幸识此丹主人,又幸得见此丹,岂非前缘……”

“大师认识此丹主人?”

“不错!”

“大师当年尚未入空门吧?”

“阿弥陀佛,当年尚是俗家人。”

“请问大师俗家姓氏?”

“贫僧忘我,一切都忘了!”

“江湖中能识此丹主人的并不多,所以小女子有些疑问。”

“贫僧不拟答复姑娘,请原谅,倒是姑娘的出身……”

“小女子也不拟暴露来历。”

“哦!好,贫僧再问一句,故人无恙否?”

“托庇健朗!”

吴刚根本不知道双方说的是什么,但从交谈的话中,可以听出“忘我和尚”完全明白慕容婉仪的出身来历。

她的出身,在吴刚仍是一个谜,奇的是她竟然知道吴刚的出身。

“忘我和尚”以一种异样的目光,望望慕容婉仪,然后注定了吴刚道:“孩子,世间最难处理的,莫过一个‘情’字……”

吴刚为之一愣,这怪和尚怎地说出这句冒失的话来?当下含糊地“唔!”了一声。

慕容婉仪转身吩咐手下,就地掩埋两名罹难少女。

“忘我和尚”接下去道:“希望你慎始敬终!”

吴刚悚然而震,他想到了为自己而毁了少女清白的吕淑媛,怪和尚所指莫非是这份“情”?

“大师是要晚辈慎于始?”

“现在只能谈敬终了!”

“晚辈明白。”

“孩子,你真的明白么?”

吴刚沉重地一点头,目露痛苦之色,道:“大师,晚辈不负天也不负人!”

“很好,孩子,可是……”

“大师尚有指示?”

“愿你明智,能解冤结。”

“冤结?晚辈不懂这两个字的意思。”

“将来你会明白。”

“大师何不明白指谜?”

“说穿了反而不好。”

吴刚心里打了一个闷葫芦,慕容婉仪回过身来,道:“两位何不运功以助药力?”

“忘我和尚”合十道:“贫僧敬谢施主授手及赠药之德,方外人不敢言报,但愿有一日能有机缘替施主一尽绵薄,告辞!”

说完,转身扬长而去。

吴刚忽地想起一事,郑重其事道:“姑娘,在下有句话正好借此机会陈明……”

“什么事?”

“就是不久前旅邸中那件裸尸奇案……”

慕容婉仪粉腮一寒,道:“怎么样?”

吴刚有些激愤,道:“在下已查出凶手……”

“谁?”

“万邪书生曲九风!”

“是那败类所为?”

“是的!”

“怎会张冠李戴,戴到你的头上呢?”

吴刚被触正了隐痛,“万邪书生”曲九风垂涎吕淑媛的美色,追求不遂,见吕淑媛垂青自己,遂想出了这条恶毒的计谋,一方面,死了吕淑媛的心,一方面使自己见弃於武林,一石二鸟……

当然,他不能说出自己与吕淑媛交往的伤心史。

心念一转,道:“对方存心要使在下成为武林公敌,借别人之手以除在下!”

“曲九风与你何仇?”

“他是武盟一份子,而在下是武盟眼中之钉。”

慕容婉仪点头,道:“你最好调息一番,疗伤复功!”

吴刚感激地应了一声:“是!”

转身移步,到场边树下,跌坐行功。

“玄女圣丹”果然不同凡响,只这么一会儿工夫,药力业已行开,伤痛若失,内元也恢复了不少。

甫一提气,内元已应念而生,当下摒除杂念,凝神一志,运起功来。

吴刚应“幽灵地宫”获得百年内力,又从那冒充“妖中之王”的老者,修习过阴柔的功力,再加上“血衣”所载的“少阳神功”,根基可说相当深厚,伤势虽重,在圣丹的辅助下,恢复得极快。

约莫半个时辰,便已功圆果满,站起身来,只见慕容婉仪,斜倚在树身上,凝眸睇视着自己,玉靥上笼着一层神秘而高洁的氛围,似笑非笑。

她近在咫尺,然而却像高不可攀的女神!

不同几俗的美,再加上高贵气质,使人油然而生出不可渎犯之感。

吴刚下意识地心头一荡,那深植的爱苗,在刹那之间抬头,情感,像烈焰般燃烧起来,人,总是人,有人性上的弱点,是无法克制的。

“除去你的面具!”

那声音,轻柔悦耳,像来自云端。

吴刚毫不犹豫地扯落面具,露出本来冠玉般的脸孔。

慕容婉仪笑了,笑得那么自然,万分诱人,但不失高贵与圣洁。

吴刚的脸在发烧,心在跳,沉醉在她的笑容里,但心中了无邪意。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对视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移动分毫……

气氛是那样的微妙。

现场的人,死尸、残肢、血渍……似乎已被他和她遗忘了,这一刻,天地间只剩下了他和她,一切都不存在了。

……

慕容婉仪的手下,业已清理了现场,两个罹难同门,分别掩埋,树墓立碑,碑文尚待请示镌刻,其余“武盟”遗尸,掘了一个大坑合葬。

蓦地——

一条人影,踉跄奔至。

“什么人,站住!”

喝斥声中,黑衣少女纷纷弹身围了上去。

那人影“砰!”然栽倒地面。

少女之中,有人惊呼道:“是金剑手!”

吴刚与慕容婉仪同被从迷蒙中唤醒,双双转身趋了过去。

慕容婉仪大声道:“检查外围,何以被人闯入!”

立即有两名少女,驰出林去。

吴刚目光一扫,来人年约五旬,从佩带的兵刃,证实果是一名“金剑手”,业已奄奄一息,浑身浴血,很明显地露出无数剑创。

这是什么回事?

这名“金剑手”何以负创奔来此地?

就在此刻——

一个风姿绰约的宫妆少女,疾奔入场,她,赫然是侍女小雪。

慕容婉仪迫不及待地道:“小雪,怎么回事?”

“禀小姐,这名‘金剑手’要见‘索血一剑’……”

“你们放他进来的?”

“是的,他已负重伤,据称是被同门追杀!”

吴刚心头一震,道:“他说要见在下?”

小雪一颔首道:“是的!”

那名“金剑手”口中喃喃地念着:“凤剑……主人……凤剑主人……”

吴刚一看事有蹊跷,忙上前俯下身去,大声道:“你说什么凤剑主人?”

那“金剑手”业已神智不清,吴刚的话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口里仍叨念着“凤剑……主人”。

吴刚皱了皱眉,忽地感觉这名“金剑手”十分眼熟,似乎在那里见过,他想,也许在某一次搏斗中,与自己交过手,或见过面,但一时却想不起来……

他死念着“凤剑主人”是什么意思?

据小雪说,他是被同门追杀,又是与“飞天蜈蚣”李青山一样的故事,这内中必有大文章,那是为什么?

心念之间,他伸掌附贴对方“命门”,逼入一股真气。

那名“金剑手”眼珠转了几转,神志复苏了些。

吴刚急问:“朋友说‘凤剑主人’是什么意思?”

“金剑手”喘息了一阵,断断续续道:“索血……一……剑……”

吴刚更加困惑,急应道:“在一便是‘索血一剑’,朋友有什么话只管说吧?”

“金剑手”喘息着,颤抖的嘴唇翕张,声音微弱地道:“你……不是!”

吴刚若有所悟,背过身套上了面具,再回过头来,道:“朋友看仔细了!”

“金剑手”失神的双目圆睁,但已说不出话来,吴刚心头太急,手上加紧迫入内元,慕容婉仪秀眉紧蹙,道:“别输功了,他已不能接受,反速其死!”

吴刚悚然收手,心念一转,道:“姑娘可否赐一粒‘玄女圣丹’……”

慕容婉仪头一摇,道:“他失血过多,内元已散,没有救了!”

吴刚惶然道:“在下……希望他能说几句话。”

慕容婉仪偏头想了一想,转目向小雪道:“你试试看!”

小雪蹲下身去,伸指连点“金剑手”几处大穴,然后一手按在“天突穴”,另一手中指捺住“脉根穴”……

“金剑手”似乎又回复了一些残力,凝视着吴刚,惨白如金纸的面孔在微微抽搐,看来他内心十分激动,久久才声细如蚊地道:“凤剑!”

吴刚拔出“凤剑”,把剑身凑向他眼前,道:“这便是凤剑!”

“金剑手”费力地转动了几下目光,挣命般地吐出话声:“你……是‘索血一剑’?”

“不错!”

“认识……‘凤剑主人’么?”

“当然!”

“请……请……转告……”

“转告谁?”

“转告……‘凤剑主人’……”

他脸上突现红晕,这是死亡的前兆。

吴刚额上渗出了汗珠,他相信这谜底必与自己有极大关系,这谜底非揭开不可,如何能使对方多活片刻,说出要说的话呢?

对方说要找“索血一剑”,又念着“凤剑主人”,显然对方有话要告诉自己。

“朋友,振作些,转告‘凤剑主人’什么?”

“金剑手”口张了半天,终于吐出了几个字:“少……林……大悲……”

喉头疾涌,双睛一瞪,死了。

吴刚一颗心也随之沉落,茫然地念着:“少林大悲,少林……大悲……”

少林,自是嵩山少林寺,大悲……可能是一个和尚的法号。

死者的面容,在吴刚的脑海中旋转,旋转,突地,他怪叫一声:“是他!”

慕容婉仪道:“谁?大悲么?”

“不!”

吴刚漫应了一声,意念随着回忆到了童年,大约是六七岁光景,每日晨起,孙叔叔总是抱着自己到后院草坪上,用一支木剑,煞有介事地挥舞一回。这“金剑手”,正是那孙叔叔“铁臂猿孙景”。

吴刚完全记起了,一点不错,正是他,难怪一见面便觉眼熟。

他怎会当了“武盟”的“金剑手”呢?

“武林第一堡”惨遭血洗,他仍作客堡中,他怎能幸免于难?

想着,想着滴下了两滴英雄之泪。

“少林,大悲,上少林查个究竟,当年少林也是仇家之一……”

吴刚心中作了决定。

慕容婉仪有些不耐地道:“到底怎么回事?”

“这名‘金剑手’是素识!”

“素识,你与他交过手?”

“不,是父执辈,在下幼时见过!”

“哦!可惜……他不能说话了。”

“在下要亲手掩埋他!”

说完,立即动手,先在林中找了一处向阳之地,用掌风掘了一个深坑,再用剑削石为碑,碑文上刻的是“故侠士铁臂猿孙景之墓”,下署“孤剑索血人敬立”。然后把孙景遗体,放入穴中,用土石堆掩,树立了碑,在坟前恭敬地拜了三拜。

慕容婉仪一直随在他身边,待吴刚诸事完毕,幽幽开口道:“怎么,你竟称他侠士?”

吴刚伤感地点了点头,道:“他该称侠士!”

“身为‘武盟’刽子手,也能称侠?”

“在下判断他身入‘武盟’,必有所图,不然他不会被人追杀,也不会寻找‘凤剑主人’……”

“你认为他可能图谋替‘武林第一堡’仗义?”

“简直可以断言如此!”

“这很容易查明的!”

“容易?”

“嗯!”

吴刚意念飞驰,他想到“龙剑主人”是胞兄吴雄,而“龙剑”落在灰衣蒙面人手中,灰衣蒙面人是“武盟”中人,孙景被同路人追杀,他要找的是嫂嫂“凤剑主人”,这其中蹊跷太大了。

莫非“灰衣蒙面人”便是胞兄吴雄,是的,极有可能。

第一、龙剑在他手中。

第二、他不敢以真面目见人。

第三、他闯了灭门之祸,想托“武盟”以庇荫。

第四、他的剑术相当可观。

可是,不对呀!如果是吴雄,当不致丧心病狂,与“妖中之王”欧阳残合谋,炸断了嫂嫂“魔湖公主”的双腿……

不过,不管真相如何,哥哥吴雄的失踪,必可从“武盟”追出线索。

于是,他不期然地想到了为情而牺牲的吕淑媛,她必知道谜底,想到吕淑媛,他的心起了一阵绞痛。

我必须立刻离开!他想,人非圣贤,抵挡诱惑的唯一法宝是离开那诱惑的本身,慕容婉仪太美了,美得可以使石头人动心,他不愿有任何辜负吕淑媛的事发生,甚至一丝意念都不该。

“忘我和尚”说得好,必须“敬终”。

慕容婉仪在态度上,已明显地表露了情爱的倾向,这在以前,他是求之不得的,而现在,他必须祛除这种心理,他不能负吕淑媛。

吴刚迅速地作了决定,深深地望了慕容婉仪一眼,鼓足勇气,道:“在下迭受姑娘大恩,愧为以报,但已深铭肺腑,在下想告辞先走一步……”

慕容婉仪粉靥一黯,道:“你又要走了!”

“是的,在下必须离开!”

慕容婉仪略带幽怨道:“好,你……走吧!”

“小姐,您不是有话要告诉他吗?何不乘此说明……”

发话的是小雪,不知何时来到身边的。

慕容婉仪幽幽道:“没有什么好说的。”

“小姐,你不说由婢子来说,怎样?”

“小雪,算了,听其自然吧!反正……”

“小姐,婢子我可憋不住!”

吴刚心头一紧,可不能再缄默了,目注慕容婉仪道:“姑娘有何见教?”

慕容婉仪垂下头,紧咬下唇,久久没有作声。

小雪忍不住开口道:“吴少侠,你认为我们小姐美吗?”

吴刚面上一热,讪讪道:“很美,很美,天仙化人尚不足以形容!”

慕容婉仪白了小雪一眼,背过身去,那神态,使吴刚下意识地心头一荡。

小雪接下去道:“你知道小姐抛头露面,行走江湖,三番两次对少侠授手,为的是什么?”吴刚心中一动,惑然道:“为什么?”

小雪抿嘴一笑,道:“因为我家小姐倾心少侠的为人!”

吴刚心头为之剧震,他因了吕淑媛的关系,尽量避免触及这问题,他以最大的毅力,平息心湖的狂涛,然而小雪竟然开门见山地提了出来。

这使他由衷地感到悚然,他并非不爱慕容婉仪,也不是没有这份遐想,老实话,任何人面对她,都会产生自惭形秽之感,能得她垂青,岂非天外飞来的艳福,然而,他没有受宠若惊,反而恐惧,为什么?因为他怕不能抵挡这份诱惑,而辜负了吕淑媛。

刹那之间,他觉得天旋地转,心乱如麻,手心渗出了冷汗。

小雪察言观色,话声一冷,道:“少侠何所思?”

吴刚苦苦一笑道:“没有什么!”

小雪紧迫着道:“少侠是由衷之言么?”

吴刚面上发烧,但被皮面具掩住了,期期道:“在下能信口雌黄么……”

“婢子说小姐十分倾心少侠的为人!”

“在下愧不敢当!”

“是礼貌上的客套,还是别有所指?”

言词犀利,逼得吴刚额头冒汗。

慕容婉仪背着身,幽幽道:“小雪,别说了!”

小雪大声道:“小姐,这件事非澄清不可!”

吴刚又是一愣,道:“澄清什么?”

慕容婉仪不再开口,显然,她已默许小雪代她说话。

小雪粉腮呈现一片严肃之色,沉声道:“吴少侠,现在请你回答一句话……”

“请讲?”

“在未出口之前,小婢有几句话先说明,当少侠回答这问题之时,必须语出至诚,是或否,千万不要勉强……”

“唔!”

“少侠爱我家小姐吗?”

慕容婉仪唤了一声:“小雪!”却没有下文,可能,她不胜娇羞。

吴刚全身为之一震,他怕的就是这句话,偏偏又面对这难题。

说不爱,那是违心之论。

说爱,不可能,自己的感情,应该全部奉予吕淑媛。

该如何回答呢?当着她本人,如何措辞,才能不伤她的自尊?他怔住了,一时之间,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

小雪的面色,随着吴刚的沉默而改变了,终于,冷笑了一声道:“吴少侠,你很自负……”

吴刚急道:“雪姑娘,在下不是这意思……”

“那为何不开口?”

“在下有难言之隐!”

“心有所属了!”

“这……”

“吴少侠,小婢方才业已言明在先,不要勉强,是或否,只表示——个字即可……”

吴刚心念一转,硬起头皮道:“在下如能邀慕容姑娘垂青,确是三生有幸……”

小雪容色稍霁,接上话头道:“那少侠是喜欢我家小姐的?”

“当然,不过……”

“不过什么?”

吴刚横了横心,道:“在下不敢亵渎慕容姑娘……”

小雪秀眉一紧,道:“别扯远,痛快地说出来吧,到底什么意思?”

吴刚沉凝道:“在下欠一位姑娘一笔无法偿还的人情债……”

慕容婉仪陡地回过身来,粉腮红晕未退,模样儿更加迷人,轻启朱唇道:“那位姑娘是谁?”

吴刚呆了一呆才道:“恕在下不便奉告!”

慕容婉仪望着待女小雪微微颔首,然后又道:“你爱她?”

吴刚一咬牙道:“是的!”

“为了感恩图报?”

“也可以这么说!”

“那这是环境所迫,而非你自愿!”

“不,在下矢志不移!”

“值得么?”

“在下说过,无法偿还,矢志相爱,只聊报知遇于万一罢了!”

慕容婉仪深深地注视了吴刚一眼,淡淡地道:“人各有志,不能相强,算我主婢失言了……”

吴刚赶紧一个长揖道:“姑娘如此说,在下无地自容了!”

“你有事请便吧!”

“啊!是的……在下……失陪了!”

他话说完了,脚步却没有移动。

小雪在旁,掩口一笑,调侃道:“吴少侠,莫非你还有话要说么?”

吴刚警觉自己失态,尴尬道:“在下……先走一步了!”

小雪大声道:“愿不久再见!”

吴刚没有勇气多看慕容婉仪一眼,他怕那无比的诱惑改变了自己的决心。他匆匆转身奔离现场,但内心仍有一种难以抑制的爽然若失之感。

他很奇怪,在自己说出心意之后,对方的反应并不如自己的预料。

是的,一个非常的女子,必有非常的胸怀,看来自己对她的估计仍不够高。

“如果没有吕淑媛隔在中间,她将是梦寐难求的仙侣……”他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这样说,但另一个意念立即否决了它,自己不该有如此想法,这对吕淑媛为爱所付的牺牲,将是一种侮辱。

吕淑媛,她现在置身什么样的境况中?

她为自己牺牲了清白不说,且已犯了叛门的律例,他们将如何处治她?

心念及此,恨不能插翅飞到“武盟”,看个究竟。

他犹豫了,到底该继续复仇计划,还是闯“武盟”救她?

第一次,他感到孤立无靠,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

“贤弟!”

一声热切的呼唤,倏忽传来。

吴刚止步,回身,登时心花怒放,激动无比,那一份感受,诚非言语所能形容,不期而至的,赫然是念念不忘忘的拜兄小叫化宋维屏。

“大哥!”

吴刚唤了一声,一个箭步扑上前去,抓信宋维屏的肩头,眼眶内蓄满了泪水,这是至情的流露,十分感人。

宋维屏鼻头一酸,脸上挂着笑容,声音却是哭的:“贤弟,想不到我们还能再见!”

吴刚努力抑制狂荡的情绪,颤声道:“大哥,你不是被‘幽灵地宫’长老所救……”

“是的,设非如此,早已长眠地下了。”

“当日‘魔湖歌声’引走‘妖中之王’……”

“贤弟,你说那歌声何以如此巧发?”

“不是‘魔湖公主’……”

“你错了,那天唱歌的不是‘魔湖公主’……‘魔湖公主’是谁?”

“停会儿再说,先讲你的。”

“那天以歌声引走老魔的是‘幽灵公主’!”

吴刚骇然大震,栗声道:“幽灵公主?”

“不错,引走老魔的目的在于方便救人。”

“大哥……业已见过‘幽灵公主’了?”

“见过了,美绝天人,可算举世罕见的尤物。”

“哦!”

“贤弟,听说你拒绝了婚姻之议?”

吴刚苦苦一笑,心里如翻倒了五味瓶,不知是什么滋味,自己受“幽灵夫人”殊恩,为了一念复仇,不甘身入别门,是以拒绝了婚议,而那冒充“妖中之王欧阳残”的怪老者,提出的条件是要自己履行婚议。

“幽灵公主”很美,自己在地宫时,业已听婢女小梅说过,她的美,能与慕容婉仪比拟吗?

然而不管如何,这些都与自己无缘了,自己该把全部情感,回报吕淑媛。

“贤弟怎不说话了?”

“大哥,有这回事?”

“希望你亡羊补牢!”

“迟了!”

“什么意思?”

“一言难尽!”

“能对大哥我说清楚么?”

“当然,我们先寻个稳当的地方再细谈如何?”

“好,跟我来!”

吴刚随着宋维屏一路疾奔,整整一个时辰,不到一座破庙之中,已是掌灯时分,庙内住了些乞儿,一见宋维屏来临,立即大礼参拜,看来这里当是丐帮弟子聚会处所。

宋维屏匆匆吩咐了数语,带吴刚进入一间厢房中。

一堆火,一张歪歪倒倒的破桌子,两只缺腿少背的椅子,别有况味。

两人在破椅上落坐。

宋维屏迫不及待地道:“贤弟,说说这段时日的遭遇?”

吴刚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思绪,把分手后的一切经过,毫不保留的一五一十托了出来,听得宋维屏时而震惊,时而感叹,时而唏嘘。

一口气说完,吴刚深深地吁了一口气。

宋维屏皱眉蹙额地道:“如此说来,贤弟已不能应‘幽灵门’的婚议?”

“是的!”

“唉!实在想不到命运如此捉弄人……”

“大哥,年前那‘妖中之王’到底是什么来路?”

宋维屏停了一停,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他是谁?”

“贤弟定要知道?”

“小弟很想知道!”

“他……他是‘幽灵门’护法,叫易永寿,奉‘幽灵夫人’之命行事!”

“啊!我早该想到的!”

吴刚忘形地大叫一声,“哗啦!”,身下破椅成了一堆碎木,他也几乎跌坐地上,宋维屏莞尔道:“贤弟,冷静些!”

吴刚手扶桌沿,怔怔地站着,一幕幕的往事,骤浮脑海。

自己离“魔湖”甫出道时,锦袍老者指出,武功是“地宫”一路!

易永寿冒“一妖”名头,传言要自己承认是“地宫”一脉!

“武盟夫人”所提几种“妖中之王”的绝技,自己一样不晓!

易永寿如是真正的“妖中之王”,岂会屈居人下,还说别误了大事!

难怪自己一再易容,仍被认出……

种种迹象,自己早该觉察,竟没有想到,直到吕淑媛指破“阎王簪”是假的,才恍而悟,难怪对方提出的条件,是要自己到“地宫”求亲,原来症结在此。

不过,“幽灵夫人”先造就自己百年内力,又命易永寿冒“一妖”的名头,强迫自己习艺,这一份人情,是相当深厚的。

可惜,自己业已心有所属,只好辜负对方的厚爱了……

心念及此,不由长长叹息了声。

宋维屏沉默了一会儿,关切地道:“贤弟,你说的那吕淑媛姑娘,在‘武盟’中是什么身份?”

“目前还不知道!”

“她被擒回,会有不测么?”

“小弟正为此而彷徨无计……”

“这件事愚兄可以打听。”

“如何打听?”

“易永寿便是极好的内线耳目!”

“哦!对了,大哥可知道易永寿潜伏‘武盟’的目的是什么?”

“办大事!”

“什么大事?”

“揭开‘武林盟主’的真正面目,昭告武林天下,讨其罪行。”

吴刚热血一阵沸腾,像“幽灵夫人”这等作为,可算是大仁大义,真正地维护了“武道”的精神。

“大哥,还有件事谅你已知道……”

“什么?”

“关于那批贵帮的叛徒……”

“敝帮自掌门以下,对贤弟十分感激,内奸业已全部肃清了。”

“还是谈正题,关於吕淑媛的消息,什么时候可以探到?”

宋维屏想了一想,道:“我马上派人去办,明天正午以前,必有回音!”

吴刚诚挚地道:“谢大哥援手!”

“那么一说便见外了!”

“是,小弟失言”

就在此刻,门外传入人声:“禀长老,酒食到!”

“进来!”

三名丐者,鱼贯而入,第一个手里抱着一坛酒,第二个提着一只竹篮,篮内盛着碗筷和一些大小的芋叶包,第三个捧着一个布包。

宋维屏一抬手,道:“都放下吧,再去挪张椅子来!”

三丐齐声恭应子一声,把那些大小叶包,全放在桌上,布了碗筷,那坛酒摆在桌脚,然后退了出去……

宋维屏又道:“传金管事来!”

走在最后的那名弟子,应了一声:“是!”

不一会儿,一个左足微跛的四旬丐者,匆匆而至,向宋维屏施了一礼,道:“长老有何见谕?”

“有件事你亲自去办……”

“请示下。”

“照联络暗号,立即与‘地宫’护法易永寿碰头,调查一个叫吕淑媛姑娘的下落,明日正午以前赶回。”

“遵命谕!”

姓金的管事退了出去,另一名弟子,搬了一把椅子进来,跟着退出。

宋维屏一笑,道:“来,坐下,开怀畅饮吧,我们几番出生入死,这机会是难得的!”

说着,打开了那些叶包,尽是些鸡鸭鱼肉之属,又用手拍开酒罐泥封,酒香立时四溢,吴刚曾在乞者群中混迹,这一套可是拿手,抓过碗,满满臼了两碗酒,朝椅上一坐,举碗道:“大哥,这一碗敬你!”

“好!”

两人一气饮干,照了照碗底。

两小开怀痛饮。

吴刚一方面高兴与异姓手足的相聚,另一方面存着借酒浇愁的心思,一碗一碗只顾往口里灌,宋维屏意兴未阑,吴刚业已玉山颓倒,伏在桌上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天色大明,发现自己躺在一扇门板搭成的铺上,头枕着昨夜那名丐帮弟子捧进来的布包。

他翻身起来,宿醉未退,头脑仍有些昏沉沉的。

宋维屏笑嘻嘻地走了进来,道:“贤弟,你起身了!”

吴刚讪讪道:“小弟不胜酒力,竟然醉了。”

“贤弟,你那身行头换了吧!”

“换,用什么换?”

“那不是么?”说着用手一指那布包。

吴刚解开布包,只见衣履头巾,一应俱全,心中感激十分,激动地道:“大哥,你想得真周到!”

“小事而已,不值挂在口上。”

吴刚脱去身上血渍斑烂的破碎儒衫,从头到脚,换了一色新,刹时又回复了潇洒俊逸的风姿。

虽说此地是乞儿栖身之所,但招待得却很周到,茶点俱全,亏了这些弟子,不知是何处弄来的。

约莫辰末光景,那名姓金的管事业已回转,从他那副狼狈相,可知是整夜不息奔波的,吴刚深深感动,双手一抱拳,道:“有劳管事奔波!”

金管事急道:“不敢,这是区区应尽的本分。”

宋维屏道:“事情办得如何?”

“业已见到‘地宫’易护法……”

“怎么说?”

“那位姓吕的姑娘被废了功力,禁足总坛之内……”

吴刚一咬牙,道:“这笔帐有得算的!”

宋维屏安慰他道:“贤弟,知她生命无碍,你便可放心了!”说完,又转向金管事道:“可曾问及那吕姑娘在盟中的身份?”

金管事道:“地位很高,似与盟主有极深渊源,易护法也不甚了了。”

“好,你下去憩息吧!”

“谢长老!”

金管事行了一礼,退身出去。

吴刚心念数转之后,道:“大哥,小弟想告辞了……”

宋维屏额头一蹙,道:“贤弟,你我弟兄久未把晤,你就要走了么?”

“大哥,小弟有许多事待办……”

“关于‘幽灵公主’这档子事,贤弟准备如何处理?”

“小弟准备亲赴地宫,向‘幽灵夫人’当面解释。”

“这……恐怕很难解说清楚。”

“大哥已经知道,小弟不能负人……”

“难道对‘幽灵公主’不算相负?”

“事情有轻重之分,亦有必为与可以不为之别……”

“好,这点我们不必争论,事实的发展是难以逆料的,贤弟现在的行动步骤是什么,我希望知道。”

“小弟拟先赴新野,找‘连云堡主朱威’,然后上少林,找‘大悲’其人……”

“贤弟一定要走么?”

吴刚有些黯然道:“是的!”

“贤弟,你我结交一场,望你许我为你复仇的事尽一点力。”

“大哥……”

“别说了,我们前道上见,你要走就先走吧!”

“如此小弟告辞了!”

说完,系好“凤剑”,把离“地宫”时对方所赠的金珠重新揣好,依依不舍地与盟兄互道珍重,然后大步出庙。

宋维屏送到庙口而别。

新野!

连云堡!

深沟高堞,气派雄伟,仅有一座吊桥与外界相通。

这一天,卯时方过,一骑骏马,踏着灿烂的朝辉,蹄声得得,直叩堡前,到了吊桥边,徐徐止步,马上是一个俊秀绝伦的青衫书生,真个是人如玉,马如龙,任何人见了,都会在心里赞一声好。

他,正是挟仇而至的吴刚。

吴刚扫了一眼高曳的吊桥,轻轻跃落马背,把缠绳朝桥边树桠上一扣,然后面向堡楼,高声道:“有人么?”

一个黑衣汉子从楼头现身出来,大声应道:“朋友有何贵干?”

“拜访朱堡主!”

“要见敝堡主么?”

“不错!”

“朋友如何称呼?”

吴刚心念一转,道:“在下与贵堡主不久前在‘神刀会’有约,请照此通报!”

黑衣汉子没有答腔,回头向楼内不知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一个蓝衣老人现身出来,遥遥打量了吴刚几眼,道:“老夫堡内总管邱晚成,少侠如何称呼?”

吴刚避开正题,道:“区区是来践约的,请阁下通报贵堡主!”

他说的“践约”两个字,是有根据的,在“神刀会”总坛向“断命一刀”索仇时,他以“索血三剑”的姿态出现,扬言“索血一剑”已赴新野,一名话惊走了“连云堡主朱威”,今天他是以“索血一剑”面目现身,说“践约”自有含义。

总管邱晚成犹豫了片刻,道:“还是请少侠示知名号。”

吴刚不能道真姓各,也不能道外号,怕的是对头闻风而遁,当下冷冷道:“在下不拟通名道号,贵堡主应知在下来历!”

“小侠,这不合江湖规矩!”

吴刚为之一窒,的确,依江湖拜山的规矩,若无拜帖,至少得报上名号,但事实上他不能依规矩行事,目光一扫壕堑的宽度,和吊桥的高度,立即得了主意,软的不行,只有硬来了。

心念之中,冷冷一哼道:“邱总管,阁下有意刁难么?”

“老夫是照规矩行事!”

“在下不作兴这些规矩……”

“那只好抱歉了!”

“阁下不愿通报?”

“非不愿,不能也!”

“那就别怪在下失礼了……”

总管邱晚成重重一哼,道:“朋友想怎么样?”

吴刚寒声道:“不怎么样,在下只好冒昧闯堡了!”

了字出口,人已弹射而起,一式“飞燕掠波”,越过堡壕,一折,一回,妙曼轻盈地落在高曳的吊桥顶端。

“敢尔!”

暴喝声中,堡楼中涌出十多名黑衣汉子,刀剑出鞘,各据一个垛口。

“暗青子招呼他!”

总管邱晚成一声令下,暗器如飞蝗般密集罩向吴刚,居高临下,倍增威势。

吴刚双脚一蹬,斜射而起,“鹞子钻云”式,升高四丈左右,高出堡堞有丈,如雨暗器,在近身数寸时,悉被护身罡气震落。

升高势将尽之际,凌空拧腰,如鹰隼般扑上堡头。

“呀!”

惊呼声中,据守楼头的一个个亡魂大冒,这种功力,他们连听都没听说过。

吴刚身形一稳,冷眼注定面无人色的总管邱晚成,一字一句道:“带在下去见朱堡主!”

总管邱晚成惊悸地打量了吴刚几眼,栗声道:“朋友莫非是‘索血一剑’?”

吴刚寒声道:“阁下算猜对了!”

在场的十几名黑衣人,一听来的是“索血一剑”,齐齐下意识地连连后退。

邱晚成想了想道:“朋友与敝堡主是什么约会?”

“死约会,不见不散!”

“死-约-会!”

“带路!”

“请随老夫来!”

下了堡楼,眼前是一条林荫夹峙的宽敞马道,穿过马道是三开的中门,邱晚成不进中门,绕向一侧的卵石小径。

沿路所见的人,都以惊愣的目光注视吴刚。

卵石小径沿内墙外缘,弯向房舍之后。

吴刚心中疑云顿起,看来朱威业已有了准备,不知安排了什么在等待自己。但他不动声色,默默地随邱晚成前行。

想到自己的家,“武林第一堡”,论气派、布置、规模、这区区“连云堡”是难望其项背的,然而,现在已变做了荒丘,父母亲友同门,长眠在“五百人冢”之中。

恨,开始在血管中奔流,仇,在心底燃烧。

他捏紧拳头,咬紧牙关,心里只想到一个字——血!

不知不觉间,来到——座占地极广的林园中。

邱晚成用手朝前一指,道“快到了!”

吴刚“唔!”了一声,不表示意见。

眼前已见堡墙,看似再无去路了。

突地,在花树掩映中,露出一座修饰得十分考究的新冢,吴刚心中一动,邱晚成业已在墓前止步,栗声道:“敝堡主在此!”

吴刚全身一震,抬眼望去,只见墓碑上赫然刻着:

“近故显考朱公讳威之墓”的抹金字。

“什么回事?”

“敝堡主业已过世了。”

吴刚眼中冒出了火花,带煞的目芒,罩定了邱晚成,咬牙切齿道:“死了?”

“是的!”

“如何死的!”

“从‘神刀会’回堡的途中被害!”

“谁下的手?”

“不知道。”

“这倒巧的很……”

“敝堡主之死,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

“这墓内真的有人么?”

邱晚成骇然后退一步,惊声道:“朋友这话是什么意思?”

吴刚冷酷地道:“不是故弄玄虚吧?”

邱晚成老脸大变,栗声道:“朋友说的太过分了。”

“在下与贵堡主订的是死约会,不见不散……”

“可是敝堡主业已罹不测之祸。”

“在下不信。”

“不信?”

“嗯!”

“那朋友的意思要怎么样?”

“劈墓开棺,让事实来证明。”

邱晚成全身一颤,连退数步,怒吼道:“朋友要劈墓开棺?”

“一点不错!”

“先堡主与你何仇何怨?”

“仇深似海,怨高如山!”

“索血一剑,你……真的敢?”

“在下言出不改!”

“你……敢辱没死者……”

“一方面证明真伪,一方面是鞭尸索债。”

邱晚成脸孔起了抽搐,暴吼道:“索血一剑,你说出仇怨真相!”

吴刚冷极地道:“你不必知道!”

“你……是魔鬼……”

“并无不可!”

“索血一剑,如你要逞凶残,必须杀尽堡中人,否则办不到……”

吴刚嘿嘿一阵冷笑道:“必要时,在下不惜屠堡!”

这句充满了血腥的话,令人毛骨悚然。

邱晚成“唰!”地拔出佩剑,凄厉地道:“索血一剑,你要杀人老夫算第一个!”

崇高的“武道”精神,溢于言表。

吴刚恨积如山,丝毫无动于衷,冷酷地道:“你如果不愿见在下劈墓开棺,你可自了,区区剑下,你走不了半招!”

这话出自“索血一剑”之口,并不见骄狂,事实可能是如此,“公义台”上,“武当掌教”与“四海帮主”,便是极好的例子。

邱晚成咬牙暴喝道:“老夫自认非你之敌,出手吧!”

就在此刻——

两条人影,疾奔而至,当先的是一个二十上下少年,后随的是一个半老徐娘,两人皆身披重孝。

那少年满面杀机,手中倒提长剑,身形一停,便已出声:“‘索血一剑’你意欲何为?”

“你是谁?”

“少堡主朱杰!”

“好极了,这位想是堡主夫人?”说着,目光移向那半老妇人。

半老妇人幽幽道:“不错,我便是未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