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我只是一个恋者

  那是小学堂夏令营一个寻常的午后,课室里坐着的是一群十三四岁的孩子,下课时间,少年们聚在一起玩抽骨牌,看看谁抽出一张骨牌,而让整叠摇摇欲坠的骨牌哗啦倒下,他们就是喜爱这样的游戏,带着点遗憾,与更多的兴奋。

  少女则是聚在一起聊天,都已经有了女人的形貌,与那些毛毛躁躁的小子简直不是同年龄同阶层的。

  然而,少女那儿的气氛突然有些凝滞,她们围成一个小圈圈,守护着坐在中间那个正在哭泣的女孩。“有人在哭。”比较外围的向我们报告了这个讯息,“她失恋了。”不知道是谁又传来进一步的消息。我走到女生身边,首先看见的是围着她的那几个“姐妹”,她们脸上都有一种忧戚的表情,一种“感同身受”的凄惶眼神,那是真正经历过才能有的知解和疼痛。接着,我看见低头啜泣的女生,她的一颗浑圆完整的泪珠,啪嗒,仿佛有着重量与声响,跌碎在牛仔裤上。

  一旁少年抽骨牌到了紧要关头,个个摩拳擦掌,脸红脖子粗;这里的少女。

  我俯下身,轻轻拍抚少女的背,对她说:“别难过了。感情离开了,哭是没有用的,我们会在爱情里面学到很多东西,爱过再爱,你还会再谈恋爱,会遇见更适合你的人。一次比一次爱得更好。爱情会再回来,没什么好怕的。”

  少女吸着鼻子抬头看我,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我并没有告诉她,你现在还小啊,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爱情,还是应该好好念书啊,这样的话。

  我知道,当她开始恋爱,就已经成为一个恋者。这是毋须教导或传授,没有年龄限制的,一切都是情不自禁。

  我又能规劝或训诫她什么呢?我的恋爱开始得那么晚。

  十三四岁的我,还停留在男生很讨厌的童稚愚昧阶段。所幸,一旦开启了恋爱,便成为永不停止的追寻。

  开始得那么晚的恋爱,却仿佛是永远不会结束的。就像学会了一件最神奇的秘术魔法,怎么也舍不得自废武功。

  我能够知悉每一道爱恋的频率,不管是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曾经有许多次,我像个占卜师那样准确地预言了某某与某某的情爱之萌起或结束。听见的人都觉得我的第六感实在太敏锐,其实,我只是能够感觉到,在平静无波的心湖深处,那一丝丝的漩涡与震荡,关于爱恋的生发或寂灭。

  也因此,我自己的爱恋,时时有着如履薄冰的惊惧,我聆听着热情在深深的夜里一点点冻结成冰;我看见炙烈的眼神在平凡琐碎的日常生活中消失光采;我感觉着恋人握住我的手却已不似往昔的坚定,于是,我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心灵荒原放声大哭。

  如果,我们从不曾相爱,也许,我们可以一直相爱。这话听起来矛盾吗?其实一点也不。但是,真真切切地相爱了,哪怕等在前方的是消逝,也比从来不曾相爱要好,好得多。

  以前,一直希望有人可以教导我,怎么才能爱得更温驯,更平静?爱的能量那么强大,有时候甚至是粗暴的,予取予求,让人倾尽所有却还不饶不歇,身心俱疲却仍意犹未尽。现在,我渐渐明白,爱恋的精髓不在于初见的魂飞魄散,而在于漫长岁月中的难舍难离。

  后来才知道,我是擅长等待的。远距离恋爱带给我的感受总是绝对纯粹而丰盛。见不到面的许多日子里,对于爱恋的感受是最完整的,也因此,我常想象自己应该是个很好的单恋者。

  “你可以不爱我,但,爱你是我的自由。你可以不回答,但,等待是我的自由。”有一个人,不无霸道地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我必须理解,必须尊重这样的自由。我微微颔首,从内心致敬。当我们决定要爱一个人的时候,便已经是一个恋者了啊,毋须认证。

  恋者是最有创造力的人,有时候甚至能创造神迹。恋者说,有光,于是,一颗颗黑暗的心灵就被照亮了;恋者说,有水,于是,那已经干涸的眼瞳又重新蓄积了生命之泉。

  距离第一本散文集《缘起不灭》的发行,已经有二十年了,我的恋者生涯也已经有二十年了。

  我在爱恋中慢慢过生活;坚持着自己的创作与梦想;对世间怀抱着善意与温情,都是因为那些爱着我的人,以及我所爱的人。因此,二十年后,我的散文精选集,是献给恋者的。

  恋者,乃是我族我号。可以爱人与被爱,永远不屈不挠。

  我是一个恋者,我只是一个恋者,我感到无比谦卑,却也无上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