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邪恶力量

看着她迈着加菲猫步的背影,我真想把刚才在脑子里盘旋半天的后半截话喊出来:您现在只有一百二十斤吧?……左腿。

日出东方,醒了就睡不着了,想起昨晚酒壮怂人胆地给王欥欥发了谈判短信,开始忐忑起来。想归想,真要是面对面玩儿绝情,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张嘴。

说狠话谁都会,但我一向挺不愿意发生相恋不成就反目成仇的事,那以前不都白美好啦?所以我得婉转,得谦和,得和风细雨,得润物细无声,得让欥欥同意分手比答应我求婚还开心……这挺有难度的,我得琢磨啊。

付裕还在梦里,我冷水抹了把脸出门回家,现在这身衣服全是酒气,起码换身行头再去上班。

出租车上拿手机看时间,一条未读短信赫然在目,好在短信不是来自今天的谈判方,而是依然来自那个陌生号码,三个字:睡了么?

这短信的语气,不单温柔而且暧昧,绝对是极品熟人才能这样询问。看了一眼接到短信的时间,不到凌晨五点,我真是有点佩服拿陌生号码和我开玩笑这位了,这闷子逗得真是有毅力,比我还能熬夜!

不过这条短信倒是证明了此局绝非王欥欥所设,你想啊,如果是王欥欥在凌晨五点短信调戏我,那我之前发的短信她也必然收到了,自当没有不回我的道理。

于是乎坦然,不是王欥欥就爱谁谁了,不回。

拿钥匙开门时我还小心翼翼的,鬼知道昨晚那对醉鸳鸯这会儿起床没有,千万别是俩人早晨睁眼后再次激情澎湃,我一开门就满屋子莺声燕语的。

意料之外,一开门正遇到谭墩龇牙咧嘴地捂着肚子,穿越客厅往自己房间走。

我乐了:“哎呀?不会吧?怀上了?”

谭墩无力地一摆手:“你笑吧,没力气跟你扯淡,我算让老天爷玩儿惨了。”

“怎么了这是?”我换鞋,同时偷偷张望,想确定温小花的方位。

“昨晚买的东西他妈的不卫生!靠,一说我就想哭!”谭墩一脸哭丧,扶着墙对我作结案陈词,“昨晚你不是走了么?我和她打情骂俏着就吻上了,我跟你说,吻着吻着都吻到我床边了,都开始往床上倒了,忽然就犯病了。开始是我,我还忍着呢,但一个屁没忍住就翻滚出来了,那味儿……什么情调都没了!然后就是她了,比我还严重似的,一捂肚子直接就冲洗手间了……他妈的过期熟食加冰啤酒啊!拉得我……宝,你看我是不是瘦了?”

我只脱了一只鞋,基本笑得再没力气脱另一只了。老天爷,您太可爱了!

缓了气息,我擦了下眼泪:“靠,我还以为你昨晚是肾到用时方恨少呢。这么说你昨晚和小花没成?”

“成个屁啊!拉了一晚上!她一趟我一趟的,为了抢洗手间差点吵起来。”谭墩撇着嘴哽咽了,“都快拉脱肛了,哪还有力气干别的啊?我这心呐……”

“那温小花呢?”

“走了啊!早就走了,买药,回家换衣服,还得上班啊!”谭墩长叹一口气,继而捶胸顿足起来,“宝,你是不知道,这早上送她出门时,那个尴尬哟。我今天都不敢上班了我,你说在公司遇见得是个什么滋味啊!”

知道温小花走了我踏实了,换了鞋进自己房间换衣服,换好衬衫,系着扣子顺手从柜子里拿了件外套,对谭墩的话痨点头应付着,绕开堵在门口的他往外走。

谭墩弯腰捂肚地跟上伸手扯我:“哎?哎呀我靠,我说你怎么没事啊?你也没少吃啊!”

这话倒把我惊了。是啊,还真没在意这问题,我怎么没事?抵抗力强?百毒不侵?慢性的?潜伏期?琢磨个来回,恐怕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昨晚和付裕喝的那瓶洋酒了,不都说高度酒杀毒么……

我要感谢冰啤酒和过期熟食,感谢昨晚从艳情剧到黑色幽默剧的转变,感谢拉肚子的谭墩先生和温小花女士,要是没有这些,我这个大清晨不一定要怎么忐忑呢。可能我的劣根性就在这儿了,看别人倒霉我就爽,心里也不再那么抑郁地琢磨王欥欥的事儿了,冷不丁就豁然了。

不就是谈判么,不就是分手么,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她王欥欥还能吃了我?所谓兵来将挡,鞭来刀阉么。

地铁上,被爆棚的信心鼓舞着,又给王欥欥发了短信,让她收到短信务必联系我,今天一定要见到她。我真是这么想的:怕过了这个劲儿我又没底气了,夜长梦多,日长汗多。

出地铁站口时,短信总算回了过来,一看之下,火山爆发,不是王欥欥,是那个变态的陌生号码!

你醒了么?

一句无限温柔充满关怀的问候,此刻在我看来却是一张阴险的坏笑着的脸!你说对方要是个男的,这么问我何其恶心?到底是谁啊?不理,我省下一毛钱炒股好不好?

好在,转乘公交时王欥欥的短信终于来了:我刚上班,中午联系。

王欥欥在一家颇为知名的婚纱影楼里当高级化妆助理,所以她说的中午是她自己的中午,和我们正常人不在一个时区,就是说她什么时候闲下来能吃午饭了就算她的中午了。

我供职的杂志社在长椿街临近西二环一座宏伟的五层楼大厦里,而且是顶层,我很喜欢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眺望,鸟瞰窗外,那真是一览众山我最小。

上电梯的时候……五层楼也有电梯?没错,真有。这样才上档次,有电梯就叫大厦,没电梯那叫楼房。

很多时候,你越不愿意碰到谁命运就非得安排谁出现,上电梯的时候正巧遇到天真姐姐了。

这年头但凡自认有点文化的不都起个笔名之类的么,我们这位四十岁左右离异待嫁的怨妇型执行主编,笔名就叫天真,据说她的网名叫“寂寞的妖艳”。别吐。当然,天真姐姐只是我们背后的称谓,当面还是比较恭敬地喊主编,谁叫天真姐姐和我们的大总编很要好呢,而且还不是一般的饮食男女关系。否则就凭她,一个拿卡巴斯基当运动服装品牌的旷世高手,一个写一篇八百字影评里有七百字电影内容简介的熟女作家,能这么堂而皇之地坐在执行主编的位置上,那真是荒二十一世纪之大谬。

其实我深知这是大自然的规律。许动物世界有寄生虫,就许我们身边有寄生人。只不过释然和厌烦是两码事,每次看见天真姐姐那一身硬把自己往二十岁了憋的扮相,再闻到她身上辣眼睛呛鼻子的香水味道,我都有冲动把想鞋底印在她脸上。那脸抹得真白,跟遗容似的,身上一股福尔马林味儿,诈尸啊你?

偏偏电梯里就我们俩人,而且彼此芥蒂早就存在。怪我当初年轻气盛,初进杂志社就顶撞过她,于是天真姐姐小人牢记大人过,很热心地送我小鞋穿,只不过一切都是暗渡陈仓,表面上还都很和谐,基本就是见面点头嘻嘻哈哈,心里问候彼此老妈。

点头问早后在电梯里并肩而站,我调整表情想说几句套近乎送温暖的话,无奈天真姐姐眼睛朝上,鼻孔朝前,根本不尿我这壶。靠!我要是性格再刚烈点儿,精神再分裂点儿,早把她掐死在电梯里了。但我忍,工作不是斗气,大丈夫能屈能再屈……

五层楼,感觉比到世贸大厦顶层都漫长,指示灯显示到四楼时,我才小心翼翼憋出一个屁来:“主编,来得真早啊,吃早饭了么?”

天真姐姐不看我,脆生生回了俩字:“不饿。”

……她要说“吃了”还算正常应对,但这句“不饿”真是噎死我了,好在我机智果敢,马上重整旗鼓追了一句:“减肥啊?难怪最近看您都瘦了。”

这话算打中她三寸了,貌似没有女性不愿意听人家这么说她的。天真姐姐在电梯门开的一刹那扭头对我飞快一笑,然后婀娜地出了电梯,一拐弯直奔大总编办公室。地球人都知道,她这一定是千娇百媚地跟大总编问早安去了,规矩么。

看着她迈着加菲猫步的背影,我真想把刚才在脑子里盘旋半天的后半截话喊出来:您现在有一百二十斤吧?……左腿?

其实我所在的这杂志社,质量与知名度都基本属于那种三流还偏后的刊物,就是那种广大工薪阶层百姓坐地铁啊、等火车啊、上厕所啊、出去玩时买一本坐着垫屁股啊之类的综合性休闲娱乐多功能刊物。工作也清闲,半月刊,月初和月中把负责的版块的稿子组好,和美编假模假式地商量一下版式,齐活。剩下时间就是在社里泡时间了,免费上网还有同事聊天,夫复何求。

稿源更不愁,自由来稿寥寥,软广告居多,挣钱么。剩下的就从网上扒,美文版块找一篇煽情的,休闲版块找几篇搞笑的,又不用给作者稿费,作者是谁都不知道,知道也装不知道,网络么,资源共享么。这没什么不要脸的,那还有不要脸到东抄一段西抄一段就集册出书的知名作家呢,我们这丰富老百姓茶余饭后的三流杂志何乐而不为所欲为?

月初刚过,未到月中,正是清闲的时候,进办公室和同事打了招呼坐下就开始打屁聊天,我们编辑都在一个办公室,一人守着一台电脑,都开着QQ啊MSN啊SM啊,这边嘴上聊着,那边手上聊着,没人在乎时针一圈圈地转——工作,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

朱自清大爷,你聪明的,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

出乎意料,十一点多王欥欥电话就来了,第一句话就嗲得我一身凤梨酥:“我就等着看你什么时候找我呢,嘿嘿,你想我了呀?”

我咬牙消退淫心,硬了硬侠骨,让自己比较深沉:“你下班后有事么?我找你说点事儿。”

“我下午就没事了呢,”王欥欥又拿出她完全芭比娃娃式的杀手锏,“上午化了妆的下午都出去拍外景了,你来找我吧!”

忍住!忍住!我险些被她嗲得心软了,沉沉气,我应了:“好,我一会儿就过去,一起吃午饭吧,我到了给你打电话。”

“好的呀。”这声音甜的,四个+号。

起身出办公室,心里已经盘算着怎么和王欥欥开口。好死不死的,在电梯门口等升降的工夫,天真姐姐从办公室出来了,走路扭得跟刚化成人形的蛇精似的,忽抬头看到我站在走廊电梯口,一怔,直立着爬行过来:“还没午休,去哪儿?”

她怔完该我怔了,幸好我总是如此睿智,张口流利应对:“啊,主编,我出去一趟,去附近影像店买张碟,那个影评专栏没找到合适的稿,我打算自己补上。”

哼哼,当下属的,谁还没有一身跟上级撒谎请假的本领啊。

天真姐姐点头:“哦,那你去吧。快点回来补稿。对了,帮我挑一张碟,要日本的,纯爱的。”

我忍吐露笑,电梯门开,我闪身进去,朝着天真姐姐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随着电梯门一点点闭合,比划着OK那只手的无名指和小拇指也慢慢弯曲,最后只剩下一根手指硬硬地冲着关闭了的电梯门竖着。

我不停蹄地扑到王府井。没有直接去婚纱影楼外等王欥欥,先折到僻静处寻了一家小店面要一碗牛肉面填肚子,这也算个小伎俩了。我兜里这点银两真是禁不起王欥欥不吃美食只吃环境的毛病,所以但凡要进行情侣餐时,我都先中饱私肚囊,再陪她时起码可以省下一人份的消费。

一碗牛肉面,汤都喝得见了底,打几个饱嗝,直奔婚纱影楼,同时给欥欥打电话:可以出宫了,奴才来接驾了。

王欥欥出了门看到我,笑眯眯打量一番,拉着我就奔了那个让我恨之入骨的她嘴里的老地方——新东安的“一茶一坐”。

我思想上是个斯文人,但饮食上是个粗人,总觉得吃饭就是吃饭,像刚才我四块钱吃一碗面也很饱,像这种吃情调吃环境的劲头,我估计这辈子都学不会。偏偏王欥欥就喜欢这个,拉着我跟着服务员找了座位,轻车熟路点餐,肉燥茶酥布丁干煲……比跟自己家还熟悉。

她说出一个菜名我心就疼一下,也轻车熟路地默默计算着价额。真不是我抠门,我也得有大方的资本啊!满大街打听去,有老百姓一顿工作午餐就花出一张红票去的么?

等服务员离开,我心里开始踌躇。还没有和人分手的经验,从哪儿说起呢?

“那个,欥欥,我是有事,”我压低声音,表示深沉和犹豫,“你看,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也在一起这么久了,你觉得……”说着,我缓缓抬头,尽量让自己的目光显出无奈与诚恳。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因为王欥欥压根儿没看我,目光穿过我直视我斜后方去了,而且十分不屑。

我刚诧异,王欥欥一努嘴:“你看你看,恶心死人!穿那么短的裙子还跷二郎腿,显得她大腿白啊?风骚死了!还撩头发?最恨这样自恋的家伙了!”扬着下巴数落完,欥欥从自己包包里拿出小镜子,左左右右地开始弄脸和刘海。

我都没心情郁闷了,向前探了一下身子真诚地盯着她:“欥欥,其实我今天找你,真的是有事情和你说的,你知道,我考虑了很久……”

“表白”再次夭折,对面的王欥欥固定了一个照镜子的姿势,目光也像发现猎物似的,很明显地在通过镜子向身后看。

“哎哎,宝,你看我后面那个女的,就是穿蓝上衣的那个,看到了么?喝咖啡还用兰花指拿小勺子,恶心死了,装什么淑女嘛。哎?她手链倒是蛮漂亮的。”

我几乎崩溃了,本来就紧张不知道怎么说,这一次次被打断,心里跟过山车似的,这陌生女孩子之间都是天敌吗?遇到了非得互相评审诋毁一番啊?

猛决定也阳刚一次,与其打太极,不如截拳道!

“欥欥,我来找你是要跟你说,我们分手吧!”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轻柔中带着认真,平淡中透着决绝,太帅了。

王欥欥应该是听见了,但对着镜子向后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缓缓放下镜子盯向我,眼神完全彻底地不确信。

“说什么你?”

被她这么一盯,我刚才的态度立马阳痿,声音不再低沉,转为嘟囔:“我说……分手。”

王欥欥绝对是吃了一吨惊的状态,貌似她根本不信我能这么说,指了一下自己的鼻子:“分手?你和我?”

我差点笑,不是你是谁?没别人啊,我随便从隔壁桌拽一女孩过来说分手,人家不抽死我啊?长出一口气,让情绪恢复低沉,得严肃点,我这儿分手呢。

“对,我说我们。”我换了一种男低音,想让气氛深沉一些,毕竟分手总是个会让女方伤心的话题。

王欥欥不说话,看着我,表情有点震惊。我理解她,可能……她从来没想过我会主动跟她提出分手,无论怎样,我提了分手就等于她被甩,这对高傲的她肯定是个打击。而我不想让她太难过,毕竟我是真心喜欢过面前这个女孩的。

“欥欥,你听我说,我认真考虑过我们的关系和将来的发展,我觉得……我觉得我们不是很适合,我不能给你你想要的生活,我没钱,以后也不一定能有钱,我不愿意你和我一起吃苦,你应该有更好的未来,更幸福的归宿,不是么?我觉得未来有很多种,你的,我的,还有我们一起的,我……我不想用我未来的小快乐去束缚你未来的大幸福,你明白么?”

我觉得自己说得不错,到疑问句时适当停止,认真看着王欥欥。她也认真看着我,突然说:“你说的这些……和我有关系?”

“当然啊,我在说我们是不是需要重新考虑一下我们的恋爱关系,因为这关系到……”

“等会儿!等会儿!”王欥欥伸着双手向我飞快比划着打断我,“我有点糊涂……什么恋爱?”

这倒让我诧了一异:“啊?我是说我们俩啊,我们的恋爱关系啊!”

王欥欥直直地看我,又看我,还在看我,在把我看怕了的瞬间终于“扑哧”一下笑了出来,笑得蛮剧烈的,肩膀都在抖:“宝,你说,我跟你?我们恋爱?哈哈……你没事吧?”

这是什么意思?我脑子猛地闪白了一下,巨大的不祥预感开始滚滚而来笼罩住了我的头顶:“欥欥,你的意思是说……”

王欥欥不理我,还在笑,笑得伏在桌子上差点儿碰到了面前的水杯,周围好几桌都飞扫来好奇的目光。

看着藏起了五官,只剩下一头栗子色的长发在我面前抖动的王欥欥,我忽然意识到了一个无比残酷甚至恐怖的可能性。如果这个可能性变成事实,那对我的打击将是摧枯拉朽的,世上很可能就此少了一位热爱生活的进步青年,多了一个万念俱灰的佛门俗家弟子,法号:智障。

终于,王欥欥抬了头,强憋着笑向我公布正确答案:

“宝,你太可爱了,恋爱?咱俩?你怎么会有这么好玩儿的想法……”

王府井啊,还真是个好地方。熙熙攘攘,时尚潮人的身影一个接着一个,都在炫耀着自我着,我像个正常人一样混迹其中,还不如人家肩上的一个背包显眼。自然也就没人注意到我的灵魂正在七窍流血。

“真的真的,宝儿你别生气啊,我真的一直拿你当好朋友的!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想啊!”

有这么一句醍醐灌我的一句话,啥也别说了,我碎了。爆发了最后的小宇宙拼命镇定了几秒钟,憋出了几句撑起最后一丝颜面的话,大概是什么呵呵呵,你没当真就好,我就怕你当真了受伤害,我也没当真啊我,我这种人哪里会相信什么情啊爱的嘛,呵呵,哈哈哈……在那之后王欥欥说了什么,怎么接了电话后走的,我怎么结的账一律十分模糊,脑袋稍微清醒的时候我已经站在大街上了……

好吧,我承认,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让人想死的事儿么?我竟然自己一个人谈了一年多压根儿不存在的恋爱,这脸都丢到春秋战国去了!谁借我个肩膀啊,我还劲儿劲儿地跑来跟人家分手来了,我都快憋屈死了!

在王府井神遛了将近一个钟头,买了张碟,到了社里,叩了主编室的门,得到应允后调整了一个阿谀的笑容推门进入。天真姐姐坐在办公桌后面煞有介事地忙碌着。奶奶的给谁看呢啊?谁不知道我们这破杂志社一天能有几个事算事儿?

我心里不屑着,脸上谦卑着,走过去把碟子放在办公桌上:“主编,买到了。”

天真姐姐抬眼扫我,手上动作没有停止,表明她的日理万机:“去这么久?”

“这类片子不好找,我找了好多地方才买到。”我流畅地胡扯,同时略显浮夸地擦了一下额头的汗。

天真姐姐点头,看了一眼碟子:“好,多少钱?”

“看您,什么钱不钱的,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我摆手,后退,盯着她的手。

果不其然,天真姐姐压根儿没有掏钱的意思,看也不看我,继续死忙,嘴上送客:“哦,那谢了。你去吧。”

我点头转身离开,脸上笑得桃花盛开,心里恨得电闪雷鸣。

整个一下午,我都是木的。也没个标准来衡量王欥欥的话给我的打击有多大,但试问又有多少兄弟有过在女方不知情的情况下恋爱得劲儿劲儿的经历呢?一下午唯一能记起来的举动是把MSN签名改成了:哀莫大于心里全是屎。

耗到下班闪人,风尘仆仆到家开门,庆幸自己再一次侥幸没有在地铁里挤死。赫然发现今天谭墩竟然比我先回,正坐在沙发上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扣着脚丫在那一脸贱相地起腻呢。

毫无疑问,看表情就知道电话那边是佟潇潇,谭墩的女友。

什么?他有女友?嗯,千里之外有一个,名曰佟潇潇。说实话我都没见过,据谭墩说他一年也见不到一两次,但就是距离显真情。这种牛郎织女的日子持续两年有余,除了视频聊天就是煲电话粥,就这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远距离厮守,俩人不见淡化,反而愈浓愈烈,如火如荼。

当然当然了,各自的私生活是穷困潦倒还是多姿多彩,就全凭自己掌控了,就像谭墩说的,分开时心往一处想,相聚时劲往一处使,就结了。

但我受不了的是谭墩和佟潇潇打电话的时候那个腻劲儿,都近乎恐怖了。实话说,我没有经历过那种距离产生美的恋爱,所以真的很难理解两个人在电话里怎么会有那么多话可说,而且全是废到极限的话,废到让你有砸碎电话回到原始社会的冲动。

按照以往规矩,电话粥一开始,谭佟两位当事人的废话集锦算是开闸泄洪了。

谭墩对着话筒问:“你是谁啊?”

潇潇答:“你是谁啊?”

谭墩:“我是我呀。”

潇潇:“我也是我呀。”

谭墩:“那你找谁啊?”

潇潇:“你找谁啊?”

谭墩:“我找你啊。”

潇潇:“那你是谁啊?”

谭墩:“我是我呀。”

……

就这么来来回回地装缺心眼儿,就能玩上十几分钟,还无比甜蜜的样子。

等到电话快挂了,俩人会又开始就另一个无聊到更令人发指的问题开始纠缠。我亲耳听到老谭对着话筒骇人听闻的起腻:“你挂了吧。不你先挂。乖嘛你先挂。我不挂我等你挂。听话你挂了吧。你挂你挂。不,你先挂……”

没半个小时这电话挂不上。

更有甚之,还带续集的。就说上次这对牛郎织女煲电话粥的时候,在进入尾声阶段,互相争着谁先挂呢,电话突然断线了,谭墩手握话筒迟疑半秒,迅速拨号再次打通,柔声细语地解释:“老婆啊,电话掉线了,嘿嘿,刚才算我先挂的,这次该你先挂了吧……”

慢慢到后来,我倒是听出乐趣来了,很多时候来往客厅听到谭墩蜷在沙发上对着话筒说着“你挂你挂你先挂”之类的话,常忍不住笑出声,觉得这俩人甜蜜蜜地在互相咒对方死。

以至于某次,我和谭墩在各自房间联网玩CS时,我一枪爆头,谭墩当场壮烈,隔壁房间猛传来一声哀号:“靠!我挂了!”

立马笑喷。

闪回结束,回到现在进行时。

一看谭墩正在花着长途电话费,跟潇潇比谁废话多,我立马捂了耳朵逃进自己房间关门上锁,看不得别人恩爱,人家今天刚失恋呢。

靠!真不该想起这个。人都是这样,发生在别人身上的叫笑话,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叫惨剧……哎你说,我今儿这算失恋么?

把和王欥欥这一年多来的单向情感纠纷捋了一遍,在按熄第三根烟蒂的时候,敲门声适时想起,谭墩门外贱腻腻的声音传来:

“宝!宝!大白天的你关什么门啊?看毛片呢吧你?”

走过去开门,谭墩野狗脱缰一般蹿进来。我实在是情绪低落,懒得杀人,站门边手插兜看着他,也不说话,只用眼神表达我的愤怒。

谭墩根本不跟我对视,径直扑到衣柜旁拉门。“哎哎!你那双骆驼的休闲呢?门口鞋架没有,你藏哪儿了?借我穿穿。我今晚佳人有约!……哎!在这呢!”谭墩拎着鞋美滋滋地站起来跟我示意一下,“拿走了哈!我搞搞你的破鞋。”

看情况谭墩这又是找那个温小花私会去。好家伙,刚挂了女友电话就跟情人私会,我心里很是不平衡,堵了一句:“不用,我晚上也有烛光春宵,你尽量别回来啊!”

“哟?给王欥欥当李莲英去吧?”老谭头都不抬。

我心里一紧,你看我这嘴欠,赌这气干吗,让谭墩戳了我尚未愈合的心伤了吧,犹豫一下,直截了当回复:“我跟她说分手了,就今天中午。”

谭墩瞬间停止动作,保持姿势想了一下,好像在确信自己没听错,继而直起身扭头疑问式地看我,得到我肯定的目光回执后,当即抬手竖了大拇指:“这才像纯爷们儿!24K的!我早就看那个王欥欥不顺眼了,总拿自己当公主似的,甩了好!”

我撇嘴摆手,一副不屑样:“靠。你当我还能跟她结婚啊?烦了就分呗。”说着话我一只手按住胸口,不让心再滴血……

谭墩又俯下身忙活,嘴上不闲着。“得,这事我记下了,抽空我得请你一顿给你洗尘,咱俩得庆祝一下!”说着话直起腰了,挠挠头,扭头看我,“哎宝!我那件纯天蓝色的白色补边儿鸡心领带着墨绿花纹袖口胸前有粉红色装饰字母的T恤哪儿去了?你穿走了吧你?”

“……你给我钱我也不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