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女王答道:‘不要向我求饶,你该乞求被你的巫术伤害之人。既然你有勇气做出这等行径,就该勇敢地面对近在咫尺的追兵和正义的制裁。我没有宽恕你罪孽的权力。’于是那女巫发出猫一样的嘶嘶声,邪恶的双眼闪动光芒。‘我的末日近了,’她尖声道,‘可女王啊,你也一样。在你悲惨的死亡到来的那一刻,你会想起劳拉·朵伦和她的诅咒。而且你要记住:我的诅咒会纠缠你的后裔,直到第十代人为止。’然而,看到女王胸膛中跳动的坚强之心,邪恶的精灵女巫也停止了污蔑和恐吓,开始像母狗一样呜咽着求饶,恳求她的宽恕……”

——劳拉·朵伦的故事

人类讲述的版本


“……她的乞求未能软化Dh'oine的铁石心肠,也未能打动残忍无情的人类。当劳拉抓住马车门,为自己尚未出世的孩子——而非她自己——求饶时,残暴的刽子手在女王的命令下一剑斩断了她的手指。那一晚降下严霜,在森林覆盖的小山顶,劳拉呼吸着最后几口空气,诞下一个女婴,并用仅存的体温保护了她。尽管那是个风雪交加的寒冬之夜,春意却突然在山顶绽放,绯恩韦德之花遍地盛开。即便到了今天,这种花也只会在两个地方盛开——一是多尔·布雷坦纳,一是劳拉·朵伦·爱普·希达哈尔故去的山顶。”

——劳拉·朵伦的故事

精灵讲述的版本


“我跟你说了,”希瑞躺在地上,恼火地说,“别碰我。”

米希尔抽回手,还有刚刚用来挠希瑞脖子的草叶。她在希瑞身旁躺了下来,凝视着天空,双手垫在自己剃得干干净净的脖颈下。

“你最近表现有点怪,年轻的猎鹰。”

“我只希望你别碰我!”

“我只想找点乐子。”

“我知道。”希瑞抿起嘴唇,“只想找点乐子。你一直‘只想找点乐子’,但我已经受够了,你明白吗?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乐趣可言了!”

米希尔沉默良久。她躺在地上,注视着被白云分割开来的一道道蓝天。一只老鹰正在森林上方盘旋。

“你的梦。”她最后说,“是因为你的梦,对吧?你几乎每晚都会尖叫着惊醒。过去的经历会在你的梦中重现。这种事我并不陌生。”

希瑞没有回答。

“你从来不说自己的事。”米希尔再次打破沉默,“不说你过去的经历,还有你的家乡,有没有人等你回去……”

希瑞飞快地扬起手,拍向自己的脖子。但这一次,那儿只是爬上了一只瓢虫。

“的确有那么几个,”她轻声说着,却没看向自己的同伴,“我是说,我觉得有……只要他们愿意,就算到这世界尽头,他们也能找到我……只要他们还活着的话。哦,米希尔,你希望我说什么?向你吐露一切?”

“不用勉强。”

“那就好。因为,当然了,你只想找点乐子。你对我做的每件事都一样。”

“我不明白,”米希尔转过头去,“既然跟我在一起那么痛苦,那你为什么不离开?”

“我不想独自一人。”

“就因为这个?”

“这很重要。”

米希尔咬住嘴唇。她还没来得及再次开口,哨声就响了。她俩同时跳了起来,拂去衣服上的松针,跑向自己的坐骑。

“乐子就要开始了。”米希尔跳上马鞍,拔出剑,“这可是你最喜欢的乐子,法尔嘉。别以为我没发现。”

希瑞恼火地用脚跟踢了踢马腹,两匹马沿着溪谷边缘飞驰而去。耗子帮其他成员钻出大路另一侧的丛林,狂野的呼喊声清晰可闻。包围圈开始收拢。


私下召见结束了。瓦提尔·德·李道克斯——艾登子爵,恩希尔·瓦·恩瑞斯皇帝军情机构的首脑——朝百花之谷的女王行了个比外交礼仪还要恭敬的鞠躬礼。帝国密探鞠躬的动作既警惕又审慎,双眼始终不离正趴在精灵女王脚边的两头豹猫。金色眸子的大猫看上去昏昏欲睡,似乎很慵懒,但瓦提尔清楚,它们绝非可爱的宠物,而是警觉的护卫,随时准备将任何过于接近女王的人撕成碎片。

法兰茜丝卡·芬达贝——又名艾妮德·安·葛丽娜,亦即“山谷雏菊”——一直等到门在瓦提尔身后合拢,才摸了摸那两只豹猫。

“非常好,艾达。”她说。

艾达·艾敏·爱普·西维尼——精灵女术士,来自蓝山的自由精灵,在这次会面中始终用隐形咒语包裹全身——出现在图书馆一角,伸手抚平自己的衣裙和朱砂色红发。两头豹猫的反应只是略微睁大了眼睛。跟所有猫科动物一样,它们也能看到隐形之物,而且不会被简单的咒语欺骗。

“这场间谍游戏开始让我厌烦了。”法兰茜丝卡冷笑一声,在乌木椅上换个更舒服的姿势,“科德温的亨赛特不久前派来一位‘领事’。迪杰斯特拉派了一支‘贸易代表团’。现在连间谍头子瓦提尔·德·李道克斯本人都来了!哦,不久前,那个伟大帝国的小人物史提芬·史凯伦也转悠到这儿了,但我没接见他。我是女王,而史凯伦只是个小角色。他也许很有地位,但终究上不了台面。”

“史提芬·史凯伦,”艾达·艾敏慢吞吞地说,“也来拜访我们了,而且比在这儿走运。他跟菲拉凡德芮和瓦纳丁说上了话。”

“他是不是也跟瓦提尔一样,询问了有关威戈佛特兹、叶妮芙、里恩斯和卡西尔·莫瓦·迪弗林·爱普·契拉克的事?”

“是啊,不过他也问了别的问题。说起来也许会让您吃惊,因为他更感兴趣的其实是伊丝琳妮·艾格里·爱普·艾维尼恩的预言,尤其是跟Aen Hen Ichaer——也就是‘上古之血’——相关的段落。他感兴趣的还有‘海鸥之塔’托尔·劳拉,以及传说中曾连接‘海鸥之塔’和‘雨燕之塔’托尔·吉薇艾儿的传送门。真是人类的典型做派,艾妮德。他们以为只要自己点点头,我们就得为他们解开各种谜团和谜题——哪怕我们自己也为此困扰了许多个世纪。”

法兰茜丝卡抬起一只手,审视着指头上的戒指。

“我很好奇,”她说,“菲丽芭是否知道史凯伦和瓦提尔古怪的关注目标?还有他俩的主子恩希尔·瓦·恩瑞斯的意图?”

“还是别假设她不知道为好。”艾达·艾敏用锐利的目光看向女王,“最好也别在蒙特卡沃的会议上向菲丽芭和其他参会者隐瞒。这会让我们显得很不光彩……而且我们希望组织能顺利成立。我们希望得到信任——我们,精灵女术士——免得被人当成两面派。”

“可我们确实是在两面讨好,艾达。我们同时也在玩火——跟尼弗迦德的白焰……”

“火焰既能烧灼,”艾达·艾敏抬起化了浓妆的眼睛,看向女王,“也能净化。这是必然的过程。风险是必须的,艾妮德。我们要让协会成立,让它发挥功用,发挥完全的功用。十二位女术士,包括预言中提到的那位。就算这只是一场游戏,我们也该信任她们。”

“如果这只是个圈套呢?”

“你比我更了解那些人。”

艾妮德·安·葛丽娜思索片刻。

“席儿·德·坦沙维耶,”最后她说道,“是位神秘莫测的隐居者,不向任何人效忠。特莉丝·梅利葛德和凯拉·梅兹曾经很忠诚,但现在都成了流民,因为弗尔泰斯特王把所有巫师都赶出了泰莫利亚。玛格丽塔·劳克斯-安蒂列只关心她的学院,别无其他。当然了,上述三人目前几乎对菲丽芭言听计从,而菲丽芭又是个不解之谜。萨宾娜·葛丽维希格不会放弃她在科德温的政治影响力,但也不会背叛协会。协会能赋予的权力对她太有诱惑力了。”

“那艾希蕾·瓦·阿纳兴呢?还有我们将在蒙特卡沃见到的另一个尼弗迦德女术士呢?”

“我对她们知之甚少。”法兰茜丝卡微微一笑,“但见到她们之后,我就能知道些什么了。等我见过她们的打扮之后。”

艾达·艾敏垂下涂着眼影的眼皮,但忍住了没再发问。

“这么一来,剩下的就只有那尊玉制小雕像了。”过了一会儿,她才说道,“伊丝琳妮预言里提到的可疑而又神秘的玉制小雕像。现在我觉得,是时候让她畅所欲言,并告诉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需要我帮忙吗?”

“不,我自己来就好。你清楚解封会带来什么反应。旁观者越少,她的自尊受到的打击也就越小。”


法兰茜丝卡·芬达贝又确认了一次:防护力场的确已将庭院与宫殿的其他部分彻底隔绝,阻挡视线的同时也模糊了声音。她点燃三只黑色的蜡烛,烛台上还配备了抛物面镜。庭院的圆形马赛克铺路石上描绘着精灵黄道带“维卡”的八个符号,烛台则分别摆放在代表五月节、收获节和幽乐节的符号上。在黄道环内部,马赛克铺路石构成了另一个较小的环形,上面点缀着魔法符号,并围出五芒星的图案。法兰茜丝卡将三只小巧的铁制三脚架分别放在内环的三个符号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在每只三脚架顶端放上三块水晶。水晶的切面与三脚架的构造刚好吻合,意味着它们摆放的位置不会有丝毫差错。即便如此,法兰茜丝卡依然检查了好几遍。她不想冒任何风险。

附近有座喷泉,泉水从水泽仙女雕像手捧的大理石水壶中不断涌出,化作四股水流落入水池,让池中的睡莲颤动不止——莲叶间还有金鱼悠哉游弋。

法兰茜丝卡打开一只珠宝箱,取出一尊小巧发白的绿玉雕像,把它放在五芒星的正中央。她后退几步,又看了一眼旁边桌上的魔法书,深吸一口气,抬起双手,念出一段咒语。

蜡烛突然开始熊熊燃烧,水晶的切面亮了起来,闪现出一道道光束。那些光束朝小雕像射去,其色彩很快由绿转金,片刻后又变为透明。空气中洋溢着微光闪烁的魔法能量,并与防护力场发生碰撞。其中一支蜡烛迸射出火花,阴影投射到地板上,马赛克铺路石仿佛活了过来,上面的图案也随之变幻。但法兰茜丝卡没有放下双手,也没停止念诵咒语。

雕像以闪电般的速度变大,开始悸动、颤抖,结构和形状也在迅速变化,仿佛一团在地板上蔓延开来的烟雾。水晶射出的强光穿透了空气,光线中出现了蠕动并渐渐凝结的物质。片刻过后,一具人类的身体突然出现在魔法圆环的正中央。那是个黑发女人,正软软地躺在地板上。

蜡烛冒出烟雾,水晶的光芒黯淡下来。法兰茜丝卡放下双臂,活动一下手指,拭去额头的汗水。

地上的黑发女人蜷起身子,发出尖叫。

“你叫什么名字?”法兰茜丝卡喘息着问道。

女人不断抽搐和哀号,双手始终捂着下腹。

“你叫什么名字?”

“叶……叶妮……叶妮芙!!!呃啊啊啊啊……”

精灵松了口气。那女人继续扭动和哀号,双拳捶打着地板,干呕不止。法兰茜丝卡耐心而平静地等待着。方才还是绿玉雕像的女人正处在痛苦当中,这点十分明显,而且十分正常。但她的大脑没有受损。

“好吧,叶妮芙,”长长的停顿过后,精灵打断了女人的呻吟,“我这么做也是情非得已,不是吗?”

叶妮芙用双手和膝盖艰难地撑起身子,拿手腕蹭了蹭鼻子,茫然地扫视四周。她的目光掠过法兰茜丝卡——好像女精灵根本不在庭院内——停在那座有清水潺潺流出的喷泉上,双眼跟着一亮。叶妮芙无比艰难地爬到喷泉旁边,费力地攀上池缘,哗啦一声摔进水里。她被水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连连吐出唾沫。她分开睡莲,爬到水泽仙女雕像前,背靠底座坐了下来。池水没过她的胸口。

“法兰茜丝卡,”她抚摸着脖子上的星形黑曜石,喃喃说道,同时用清澈了少许的目光看向女精灵,“是你……”

“是我。你还记得什么?”

“你把我封装起来……该死,是你把我封装起来的!”

“我把你封装起来,然后又给你解了封。你还记得什么?”

“加斯唐宫……精灵。希瑞。你。还有突然落到我头上的可怕重量。法器压制……”

“你的记忆没问题。很好。”

叶妮芙垂下头,看向自己的股间。金鱼在她腿边游来游去。

“这池子水得换了,艾妮德,”她嘟囔道,“我刚刚尿在里面了。”

“没关系。”法兰茜丝卡笑着说,“不过你得看看水里有没有血。众所周知,封装过程会对肾脏造成损伤。”

“只有肾脏?”叶妮芙小心翼翼地吸了口气,“恐怕我体内没有一个器官是完好无损的……至少感觉上是这样。该死的,艾妮德,我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会让你这么对我……”

“从水池里出来。”

“不,我喜欢这儿。”

“我明白。你现在严重缺乏水分。”

“还有尊严。我的尊严!为什么这么对我?”

“出来,叶妮芙。”

女术士用双手扶住大理石雕像,费力地站起身。她甩掉身上的睡莲叶,又用力扯下滴水的衣裙,一丝不挂地站在喷泉前,站在涌出的泉水下。等清洗完全身,又喝了几大口泉水,她才走出水池,坐在池边,拧干头发,然后四下张望。

“我在哪儿?”

“多尔·布雷坦纳。”

叶妮芙擤了擤鼻子。

“仙尼德岛的冲突还在继续吗?”

“不,一个半月前就结束了。”

“我肯定做了什么事,在你看来罪大恶极。”过了一会儿,叶妮芙说,“我肯定真的让你很生气,艾妮德。不过这回就算扯平了吧。你已经无情地报复了我,虽然残忍得有点儿过头。你就不能直接割断我的喉咙吗?”

“别说胡话了。”精灵皱起眉头,“我把你封装起来带出加斯唐宫,为的是保全你的性命。稍后我会向你说明的。拿好这块毛巾,还有被单。等你洗完澡,有人会给你送去新裙子——我是说,在更得体的地方,用装满温水的澡盆洗过之后。你就别再糟蹋我的金鱼了。”


艾达·艾敏和法兰茜丝卡在喝酒。叶妮芙喝的却是糖水和胡萝卜汁,而且分量惊人。

“总结起来就是,”听完法兰茜丝卡的讲述,叶妮芙说道,“尼弗迦德征服了莱里亚,并与科德温联手瓜分了亚甸,烧毁了温格堡,令维登称臣,眼下还在摧毁布鲁格和索登。威戈佛特兹消失得无影无踪。蒂莎娅·德·维瑞斯自杀了,而你成了百花之谷的女王。恩希尔皇帝用王冠和权杖向你换走了我的希瑞。他追捕希瑞这么久,如今终于把她攥进了掌心,听凭他的发落。你把我封装成玉制小雕像,在盒子里存放了一个半月,还指望我对你感激涕零。”

“就算不出于礼貌,你确实也该感谢我。”法兰茜丝卡·芬达贝冷冷地回答,“在仙尼德岛,有个叫里恩斯的人发誓要慢慢折磨死你,说这事关名誉,威戈佛特兹则提议给你个痛快。这个里恩斯在加斯唐宫到处搜捕你,但却与你失之交臂。因为你已经变成了一尊玉制小雕像,藏在我的乳沟中间。”

“然后我就当了四十七天的雕像?”

“没错。在此期间,哪怕有人问起,我也可以回答温格堡的叶妮芙确实不在多尔·布雷坦纳。因为他们问的是叶妮芙,不是雕像。”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你决定给我解封?”

“很多事。我这就给你解释。”

“麻烦你先解释另一件事:猎魔人也在仙尼德岛上,我是说杰洛特。你应该还记得,在艾瑞图萨,我向你介绍过他。他怎么样了?”

“请冷静。他还活着。”

“我很冷静。告诉我,艾妮德。”

“仅仅一个钟头,”法兰茜丝卡说,“你的猎魔人就完成了许多人倾其一生也无法实现的壮举。简略地说:他打断了迪杰斯特拉的腿,砍掉了阿尔托·特拉诺瓦的脑袋,杀死了十多个松鼠党。哦,我差点忘了,他还叫凯拉·梅兹欲火焚身,左思右想。”

“真可怕。”叶妮芙做了个鬼脸,“但我想,凯拉应该已经忘掉这事了。希望她别记恨他。他没跟她上床纯粹因为时间不够,而不是对她缺乏尊重。请代我向她说明一下。”

“要不了多久,”山谷雏菊冷冷地说,“你就可以自己跟她说了。虽然你蹩脚地假装满不在乎,不过我们还是先转回正题吧。你的猎魔人在保护希瑞这件事上热心得过了头,做出了非常鲁莽的举动。他跟威戈佛特兹动手了,结果反被暴揍一顿。威戈佛特兹没杀他,想必也是因为时间不够,而非下不了决心。怎么,你还要假装自己什么都不在乎吗?”

“不。”叶妮芙的脸色变得痛苦,讽刺的表情消失了,“不,艾妮德,我在乎。某些人很快就会明白我有多在乎。记住我的话。”

法兰茜丝卡却不在乎叶妮芙的威胁,正如她毫不在乎对方的讽刺。

“特莉丝·梅利葛德把半死不活的猎魔人传送到布洛克莱昂森林。”她陈述道,“就我所知,树精们还在给他疗伤。据说他的伤势已经有所好转,不过他还是别出那座森林为好。迪杰斯特拉的密探和所有王国的军情人员都在找他。话说回来,你的情况跟他一样。”

“我到底做了什么,能如此劳他们大驾?我又没打断迪杰斯特拉的腿……哦,先别说,让我猜猜看。我在仙尼德岛消失得无影无踪。没人想到我变成了一尊雕像,藏在你的乳沟里。所有人都以为,我跟其他同谋一起逃去了尼弗迦德。当然了,我的同谋除外,但他们不会站出来纠正这个错误,因为眼下正在打仗,而假情报无论何时都是值得利用的武器。而现在,四十七天之后,轮到你来使用这件武器了。我在温格堡的家被人付之一炬,我自己也遭到追捕。我已经别无选择了,只能加入松鼠党的突击队,或以别的方式为精灵的自由而战。”

叶妮芙抿了口胡萝卜汁,注视着依然缄默而镇定的艾达·艾敏·爱普·西维尼。

“哦,艾达女士,来自蓝山的自由精灵,我的猜测正确吗?你为什么这么沉默寡言?”

“因为我,叶妮芙女士,”红发女精灵答道,“在没什么话好说时,宁可选择不开口。这总比做出毫无根据的推测,或用闲聊来掩饰焦虑要好得多。艾妮德,说重点吧。把我们的目的告诉给叶妮芙女士。”

“我洗耳恭听。”叶妮芙摸了摸丝绒缎带上的星形黑曜石,“说吧,法兰茜丝卡。”

山谷雏菊将下巴搁在交扣的双手上。

“今夜,”她大声说,“是满月后的第二个夜晚。再过不久,我们将会传送到菲丽芭·艾哈特的根据地蒙特卡沃城堡。我们会参加某个组织的集会,而你对这个组织应该很感兴趣。毕竟你向来赞同魔法的价值高于一切,高于所有争论、冲突、政治选择、个人兴趣、怨恨、情感和敌意。如果你听说在不久之前,有个推崇同样理念的机构已经为此打下了牢固的基石,想必会欣喜若狂吧。这个组织类似于秘密协会,成立的目的就是维护魔法的利益,并确保魔法在这个世界的统治阶层中占据应有的地位。我动用了向协会推荐新成员的特权,冒昧地向她们推荐了两位候选人——艾达·艾敏·爱普·西维尼,还有你。”

“真是意料之外的殊荣。”叶妮芙讽刺地说,“前一秒我还是尊雕像,下一秒就加入了超越私人恩怨、简直无所不能的秘密精英结社。可我当真合适吗?我真的坚强到能放下所有怨恨的程度吗?我真能原谅夺走希瑞、残忍地殴打我珍视的男人、又把我封装……”

“我相信,”女精灵打断她,“你的确有这么坚强,叶妮芙。我了解你,知道你并不缺乏这样的人格力量。你也不缺乏野心,而这足以打消你的疑虑。但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话,我会向你坦白的:我把你推荐给协会,是因为我相信,你有资格成为协会的一员,能为这项事业做出重大的贡献。”

“谢谢。”叶妮芙答道,但她嘴角讽刺的微笑并未消失,“谢谢你,艾妮德。我确实感觉到了不断涌出的野心、傲慢和自我崇拜感。我自我膨胀得都快爆炸了。不过在这之前,我很想知道,你们干吗不再找个多尔·布雷坦纳或蓝山的精灵来替代我?”

“到了蒙特卡沃之后,你会明白原因的。”法兰茜丝卡冷冷地回答。

“我更想现在就明白。”

“告诉她。”艾达·艾敏低声道。

“因为希瑞。”思忖片刻后,法兰茜丝卡用高深莫测的双眼看向叶妮芙,开口道,“协会对她很感兴趣,而再没有别人比你更了解那个女孩了。至于其他原因,等我们到了你自然就明白了。”

“我懂了。”叶妮芙用力挠了挠肩胛骨。她全身的皮肤因曾被压制而变得干燥,依然瘙痒难耐。“现在,告诉我其他成员的名字——除了你和菲丽芭。”

“玛格丽塔·劳克斯-安蒂列、特莉丝·梅利葛德、凯拉·梅兹、柯维尔的席儿·德·坦沙维耶、萨宾娜·葛丽维希格,还有两个尼弗迦德的女术士。”

“这是个国际性女术士协会?”

“可以这么说。”

“她们肯定还以为我是威戈佛特兹的帮凶。她们真会接受我吗?”

“她们连我都接受了,剩下的就得看你自己了。她们会要求你讲述你与希瑞的关系,从最开始讲起——多亏了你那位猎魔人——也就是从十五年前的辛特拉讲起,一直到一个半月前的仙尼德岛事件为止。烦请你务必坦白、诚实,这也将证明你对协会的忠诚。”

“等等,我还要证明什么?现在提忠诚是不是太早了?我甚至还不清楚这个新组织的章程和安排……”

“叶妮芙,”女精灵略微皱起眉头,打断道,“我是在建议你加入协会。但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尤其是强迫你效忠。你当然有选择的权力。”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

“你想得没错。但如何选择仍是你的自由。就我个人来说,我依然衷心希望你能加入协会。相信我,与其单枪匹马蹚这摊浑水——你肯定会蹚的——你在协会里反而更能帮上希瑞的忙。希瑞的性命危在旦夕,只有我们联合起来才能解救她。等你听过集会上的发言,你就会明白,我说的是实话……叶妮芙,我不喜欢你的眼神。答应我,你不会试图逃跑。”

“不。”叶妮芙摇摇头,手按丝绒缎带上的星形黑曜石,“不,我不能答应你,法兰茜丝卡。”

“亲爱的,我必须郑重地提醒你:蒙特卡沃的常规传送门都有歪曲封锁机制,任何未经菲丽芭许可就进出城堡的人都会被送进铺设有阻魔金的地牢。如果没有合适的施法材料,你也没法开启自己的传送门。我不想没收你的黑曜石,因为我必须让你保持最佳状态。但如果你耍什么把戏……叶妮芙,我不会允许……协会也不会允许你独自前去营救希瑞或采取什么复仇行动,这么做太不理智。我手上有你的身体参数和咒语算法,我可以把你再次缩小并封装成玉石雕像。这次会是好几个月。有必要的话,甚至好几年。”

“多谢你的提醒。但我还是不会向你发誓。”


芙琳吉拉·薇歌摆出勇敢的表情,但她实际上既焦虑又紧张。她经常责骂年轻一代的尼弗迦德巫师,说他们总爱全盘接受陈腐的观点和想法。而与此同时,她本人却经常嘲笑谣言和宣传中描述的“北方女术士”——说她们的美艳纯属人工雕琢,说她们的傲慢、虚荣和任性无以复加,甚至常常超越底线。此时此刻,她正通过一连串传送术接近蒙特卡沃城堡,同时担心自己会在这场秘密集会上看到什么,前方等待她的又会有什么。在信马由缰的想象中,她看到了美艳不可方物的女人——她们戴着钻石项链,双乳赤裸,乳尖涂着胭脂;她们嘴唇湿润,眼神因酒精和麻醉品而闪着迷离的光。在芙琳吉拉的脑海中,她仿佛已经看到会议变成了一场狂野而堕落的纵欲狂欢,四下满是疯狂的音乐和催情的药物,还有手持奇异用品的男女奴隶。

最后一次传送让她出现在两根黑色大理石圆柱中间。她嘴唇发干,双眼被魔法之风吹出了眼泪,手指则紧紧攥着脖子上填满方形领口的翡翠项链。艾希蕾·瓦·阿纳兴出现在她身旁,表情同样焦虑不安。尽管如此,芙琳吉拉有理由相信,她朋友的不适仅仅来自于她自己那身新奇的装束—— 一条朴素却十分优雅的蓝紫色长裙,配上一条小巧的紫翠玉项链。

到了城堡,她的担忧立刻消失无踪。城堡大厅凉爽而安静,点着魔法提灯以供照明。这里没有赤身裸体的奴隶在敲鼓,没有只用亮片遮羞的女孩在桌上翩翩起舞,空气中更没有大麻的味道。迎接两位尼弗迦德女术士的,只有城堡的女主人菲丽芭·艾哈特——她衣着雅致,表情严肃而又庄重,举手投足落落大方。这时,其他人也走上前来,分别做了自我介绍,让芙琳吉拉暗自松了口气。出身北方的女术士容颜美丽,服饰鲜亮,身上的珠宝熠熠生辉,眼中却看不到半点麻醉物的迹象,也看不到任何色眯眯的淫欲,她们脸上的淡妆更是突出了这一点。到场之人没有一个袒胸露乳,恰恰相反,其中两个还穿着极其庄重的礼袍,脖颈处用束带收紧——一位是席儿·德·坦沙维耶,她一袭黑衣,神色严肃;另一位是年轻的特莉丝·梅利葛德,她有双蓝色的眸子和漂亮的红褐色秀发。黑发的萨宾娜·葛丽维希格、金发的玛格丽塔·劳克斯-安蒂列及凯拉·梅兹虽然穿着低胸长裙,但她们的领口也就比芙琳吉拉稍低一点而已。

等待其他与会者到场的间隙,众人用礼貌的聊天打发时间,与此同时,每个人都在抓紧机会展示一下自己。菲丽芭·艾哈特用机智的言语迅速解冻了坚冰,虽然大厅里的实体冰块只存在于餐桌上,跟牡蛎一起堆成了小山。身为学者,席儿·德·坦沙维耶立刻发现自己与渊博的艾希蕾·瓦·阿纳兴有许多共同点,芙琳吉拉也很快对快活的特莉丝·梅利葛德产生了好感。她们一边闲聊,一边津津有味地品尝牡蛎,只有萨宾娜·葛丽维希格一口没动。她显然更喜欢产自科德温森林的食物,还毫不留情地嘲笑这堆“黏糊糊的脏东西”,并表示自己很想吃一块搭配李子的冷鹿肉。面对她的侮辱,菲丽芭·艾哈特并没有高傲地充耳不闻,而是拉响了铃铛。片刻后,仆人将鹿肉悄无声息地端上了桌。芙琳吉拉的惊讶之情难以言表。哦,她心想,在这奇怪的国度里,还真是什么样的怪人都有喔。

突然,两根圆柱间的传送门强光闪现,伴之以震颤和嗡鸣。萨宾娜·葛丽维希格的脸上浮现出莫名惊诧的表情。凯拉·梅兹把手上的牡蛎和餐刀丢到冰块间。特莉丝倒吸一口冷气。

三位女术士走出传送门——看上去像是三个女精灵。其中一位有着暗金色头发,另一位发色朱红,第三位的头发则像渡鸦一样乌黑。

“欢迎,法兰茜丝卡。”菲丽芭说道,只是她的语气明显跟眼神不搭。她随即眯起眼睛,续道,“也欢迎你,叶妮芙。”

“你们给了我填补两张空席的特权。”人称“法兰茜丝卡”的金发女精灵用悦耳的声音说道,无疑她注意到了菲丽芭的惊讶,“这两位就是我带来的候选人。温格堡的叶妮芙,她应该不需要我再介绍了。还有艾达·艾敏·爱普·西维尼女士,来自蓝山地区的‘艾恩·萨维尼’。”

一头红色卷发的艾达·艾敏略微点头,一袭黄水仙色的轻盈衣裙沙沙作响。

“容我问一句,”法兰茜丝卡张望四周,“人都到齐了吧?”

“就差威戈佛特兹了。”萨宾娜·葛丽维希格语气平静,脸上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同时怀疑地看着叶妮芙。

“还有藏在地窖里的松鼠党。”凯拉·梅兹嘟囔道。特莉丝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菲丽芭替她们做了介绍。芙琳吉拉好奇地看着法兰茜丝卡·芬达贝——也就是艾妮德·安·葛丽娜,山谷雏菊,大名鼎鼎的多尔·布雷坦纳的统治者,不久前刚刚光复王国的精灵女王。所有关于法兰茜丝卡美貌的传闻都不算夸大,芙琳吉拉心想。

大眼睛的红发女精灵艾达·艾敏也勾起了所有人的兴趣,包括来自尼弗迦德的两位女术士。蓝山地区的自由精灵从不与人类来往——包括跟人类住得更近的同胞。自由精灵中少有的几位艾恩·萨维尼——也就是所谓的“通晓者”——更是神秘得近乎传奇。即便在精灵当中,也只有极少数敢夸口自己与艾恩·萨维尼关系密切。艾达之所以显得鹤立鸡群,并不单单因为她的发色。她身上的珠宝既没有哪怕一盎司的金属,也没有哪怕一克拉的宝石。她佩戴的只有珍珠、珊瑚和琥珀。

出人意料的是,在新来的几位女术士当中,最引人注目的竟是第三人——服饰黑白相间、发色乌黑的叶妮芙——虽然她并非精灵。她出现在蒙特卡沃显然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而且惊吓的成分明显多于惊喜。芙琳吉拉能感觉到,某几位女术士身上正散发出源源不断的憎恶与敌意。

等到菲丽芭介绍两位尼弗迦德女术士时,叶妮芙用蓝紫色的双眸看向芙琳吉拉。她的眼神透出疲惫,眼眶周围还带着黑眼圈,就连浓妆也无法掩饰。

“我们认识。”她一边说,一边摸了摸丝绒缎带上的星形黑曜石。

压抑的沉默突然笼罩了整座大厅。

“我们以前见过面。”叶妮芙再次开口。

“我没有印象了。”芙琳吉拉没有移开目光。

“这不奇怪,但我对长相和身形有很好的记忆力。我在索登山上见过你。”

“那你应该没记错。”芙琳吉拉·薇歌骄傲地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我确实参与过索登山之战。”

菲丽芭·艾哈特抢先作出回答。

“当时我也在那儿,”她说,“而且我记得很多事。但我觉得,过度挖掘和翻找那段记忆不会给现在的我们带来任何好处。忘却、宽恕与和解才有助于我们当前的目标。叶妮芙,你同意吗?”

黑发女术士甩开额前的卷发。

“等我搞清楚你们想在这儿干吗,”她答道,“菲丽芭,我自然会告诉你我同意什么,不同意什么。”

“这样的话,我们最好马上开始。请各自就座吧,女士们。”

圆桌周围的座位上都放着姓名牌——只有一张除外。芙琳吉拉坐在艾希蕾·瓦·阿纳兴旁边,右边的位置没有姓名牌,将她与席儿·德·坦沙维耶分隔开来,再往右分别是萨宾娜·葛丽维希格和凯拉·梅兹。艾希蕾的左边依次坐着艾达·艾敏、法兰茜丝卡·芬达贝和叶妮芙。菲丽芭·艾哈特坐在艾希蕾正对面,她右手边是玛格丽塔·劳克斯-安蒂列,左边则是特莉丝·梅利葛德。

每张椅子的扶手都刻成斯芬克斯的形状。

菲丽芭首先发言。她再次表示欢迎,然后立刻进入正题。芙琳吉拉听艾希蕾详细讲述过上次会议的内容,所以这番介绍对她来说没什么营养。接下来是每位女术士加入协会前的宣言,她们最开始所说的内容也都在芙琳吉拉意料之中。但听到有人提及帝国和北方王国间的战争时,她突然惶恐起来。她们甚至提到了不久前在索登和布鲁格地区展开的军事行动,而帝国军队目前正在那里与泰莫利亚军交锋。尽管协会的宗旨是保持政治中立,但女术士们显然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想法,其中几个更是因尼弗迦德大军压境而忧心忡忡。芙琳吉拉的心情很是矛盾。她本以为,这些学识渊博的人应该明白,帝国为北方诸国带来的是文化、繁荣、秩序和政治上的稳定。但另一方面,如果她的祖国正遭到入侵,她也不清楚自己会做出什么反应。

不过,菲丽芭·艾哈特显然听够了有关战争的话题。

“没人能预料到这场战争的结果。”她说,“更重要的是,预测根本就毫无意义。是时候用客观冷静的眼光看待这件事了。首先,战争并不是多么可怕的事。反而是人口过剩的结果更让我担忧,因为以现在的农业和工业增长速度,饥荒必定接踵而至。其次,战争只是政治的延伸而已。现在的统治者有多少能活到一百年后?显然一个都没有。有多少王朝能延续到以后?没人预料得到。等到一百年后,现在的领土争端和王朝冲突、现在的野心和希望,都将化作历史书上的尘埃。但如果我们不保护自己,如果我们任由自己卷入战争,那我们也会化为尘土。如果我们的目光能越过战斗的旗帜,不去在意那些战争和爱国的呼吁,我们就能幸存下来。我们也必须幸存下来,因为我们肩负着责任。这份责任无关国王和他们局限于各自王国内的利益。我们要对全世界负责。对进步负责。对伴随进步而来的改变负责。我们要为将来负责。”

“恐怕蒂莎娅·德·维瑞斯会有不同看法。”法兰茜丝卡·芬达贝说,“她始终认为,最重要的是向普通人负责。不是为了将来,而是为了此时此刻。”

“蒂莎娅·德·维瑞斯死了。如果她还在世,肯定也会坐在这张桌子旁边。”

“毫无疑问。”山谷雏菊微笑着说,“但我相信,她不会认同‘战争是解决饥荒和人口过剩的良方’这套理论的。请注意我们在这儿使用的语言,可敬的姐妹们。我们用通用语争论,是为了相互理解。但对我来说,通用语是门外语,而且正变得越来越陌生。在我的母语里,‘人口过剩’这个词根本不存在,‘精灵过剩’更是匪夷所思。已故而可敬的蒂莎娅·德·维瑞斯关心平凡人类的命运,而我关心平凡精灵的命运。我很乐意为你‘今日转瞬即逝,不妨着眼未来’的观点喝彩。但我要遗憾地告诉你,正是今天铺就了通往明天的道路,而没有明天,未来更是无从谈起。或许在你们人类看来,为一丛因战乱而烧毁的丁香花落泪简直荒谬可笑。毕竟丁香花到处都有,就算没了这一丛,也会有另一丛。哪怕丁香花一朵都没剩下,好吧,还有金合欢呢。请原谅我用植物打比方,但烦请记住,有些事在你们人类看来只是政治活动,但对精灵来说却生死攸关。”

“我对政治不感兴趣。”玛格丽塔·劳克斯-安蒂列,魔法学院的女校长大声宣布,“我只是不希望我的学生——我费尽心血教导的孩子们——因为这场战争而沦为雇佣兵,被所谓的爱国标语蒙蔽了双眼。她们的祖国是魔法,我也始终这么教导她们。如果有人让我的学生卷入战争,让她们站在新的索登山上,那么无论战斗的结果如何,她们都会迷失方向。我能理解你的顾虑,艾妮德,但我们来到这里是为谈论魔法的未来,不是种族纠纷。”

“我们要谈论的是魔法的未来,”萨宾娜·葛丽维希格复述道,“但魔法的未来又由巫师的地位决定——是我们的地位、我们的重要性、我们在社会中扮演的角色,还有获得的信任和尊敬:要让世人相信我们能带来益处,相信魔法不可或缺。我们面临的选择似乎很简单:要么放弃地位,隐居在象牙塔里,要么选择服务。即便是在索登山上,即便是作为雇佣兵……”

“那作为仆人和听差呢?”特莉丝·梅利葛德把她漂亮的红发甩到身后,插嘴道,“卑躬屈膝,对君王唯命是从?一旦尼弗迦德帝国征服北方诸国,这就将是那位伟大的皇帝赐予我们的地位。”

“如果事态演变至此,”菲丽芭用强调的语气说道,“我们就别无选择了,因为我们必须服务。但我们只能为魔法服务,不是为某个国王或皇帝服务,也不是为他们的政治活动服务,更不是为种族融合服务,因为这也是政治活动的目标之一。亲爱的女士们,我们成立协会,不是为让自己适应当今的政治活动和战局变化,也不是为了见风使舵,在眼下的局面求生。我们的协会必须采取主动,同时保持低调,为达成这个目的,我们必须用尽一切手段。”

“如果我没理解错,”席儿·德·坦沙维耶抬起头,“你是想说服我们主动影响事态的走向?还要不择手段?包括违法的手段?”

“你说‘违法’是指什么法?统治暴民的法律?写在法典上、由我们起草,再口述给御用法学家的法律?能约束我们的只有一条律法——我们自己!”

“我懂了,”来自柯维尔的女术士笑道,“我们应当主动影响事态的走向,如果诸王的政治活动不合我们的心意,我们就直接改变它。菲丽芭,是这样吗?还是说,不如干脆推翻所有头戴王冠的蠢货,废黜他们,赶走他们,然后我们自己掌握权力?”

“在过去,我们扶植了给予我们方便的国王。不幸的是,我们没能让魔法坐上王位。我们没能赋予魔法绝对的权力。是时候纠正这个错误了。”

“你肯定是在说你自己吧?”萨宾娜·葛丽维希格身子前倾,“让你自己坐上瑞达尼亚的王位,对吗?菲丽芭一世女王陛下?再让迪杰斯特拉当你的配偶亲王?”

“我想的不是自己,也不是瑞达尼亚王国。我心里想的是北方王国,由如今的柯维尔壮大而成的王国。它的实力将足以与尼弗迦德抗衡,也能让极度动荡的世界恢复平衡。它将是一个由魔法统治的帝国,而我们只要让柯维尔的王太子与一位女术士成婚,就能将帝国的宝座收入囊中。是的,亲爱的姐妹们,你们没听错,你们看的方向也没有错。是的,就在这儿,就在这张桌子旁边,在这张空位上,我们将迎来协会的第十二位女术士。然后,我们会将她送上王座。”

席儿·德·坦沙维耶打破了随之而来的沉默。

“这的确是个野心勃勃的计划,”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也的确没有浪费在座各位宝贵的时间。它切实证明了成立这种组织的正当性。说到底,任何不够崇高的使命——即使是现实度与可行性都微乎其微的那些——对我们来说都是个侮辱。就像用星盘来敲钉子。不,不,我们还是从这个绝不可能达成的使命开始吧。”

“为什么说绝不可能?”

“行行好吧,菲丽芭。”萨宾娜·葛丽维希格叹了口气,“没有哪个国王会跟女术士成婚的。也没有哪个国家会允许女术士坐上王位。古老的传统会阻挠你的计划。哪怕这传统很愚蠢,可它毕竟是传统。”

“除此以外,”玛格丽塔·劳克斯-安蒂列补充道,“还有我称之为‘技术性’的阻碍存在。加入柯维尔王室的女术士需要遵守许多规矩,包括出于我们立场的规矩和柯维尔王室自身的规矩。而这些规矩会相互排斥,产生明显的矛盾。菲丽芭,难道你想不到这些吗?对我们来说,这人必须学过魔法,并能全身心投入其中。她要理解自己的身份,并能灵活巧妙地运用,同时又不会引起任何人的猜疑。她不需要指引或敦促,也不需要幕后的操纵者——因为一旦发生叛乱,这样的人会是反叛分子最痛恨的目标。柯维尔王太子本人必须亲自选她为妻,我们还不能在明面上向他施压。”

“这是当然。”

“所以,如果柯维尔王国有自由选择的机会,你觉得他们会选谁呢?当然是出身王室家族的女孩,其王室血统可以追溯到许多个世代之前。她还必须非常年轻,才能配得上年轻的王子。她必须有生育的能力,因为这关乎王朝的未来。这些先决条件首先就排除了你,菲丽芭。也排除了我和凯拉,甚至是我们当中最年轻的特莉丝。这些条件同样排除了我学院里的所有新生,不过反正也没人把她们当回事。现在的她们只是花蕾,花瓣的色彩还是个未知数。让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个坐上那张空位都是不可想象的事。总而言之,就算柯维尔王国的人都发了疯,想让他们的王太子娶一位女术士,我们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那么,能成为北方女王的人会是谁呢?”

“当然是个出身于王室家族的女孩。”菲丽芭平静地回答,“她的血管里流淌着王族血液,延续了好几个强大王朝的血统。她非常年轻,也有生育能力。这个女孩拥有出众的魔法与预言天赋,也像预言中所说的那样,是上古血脉的后裔。即使没人指引、敦促、奉承和幕后操纵,这个女孩也能泰然自如地演好自己的角色,因为这正是她的命运。只有我们知道这个女孩的真正能力——她就是希瑞菈,辛特拉公主帕薇塔的女儿,‘辛特拉雌狮’卡兰瑟王后的外孙女。她是上古血脉之子,是北方的白焰,既是毁灭者又是重建者。她就是许多个世纪前预言里提到之人。辛特拉的希瑞,北方的女王。而她的血液将孕育出整个世界的女王。”


见到耗子帮冲出埋伏圈,两名护送马车的骑手掉头就跑,可惜纯属徒劳。在瑞夫和伊思克菈的帮助下,吉赛尔赫截住两人的去路,并在短暂的搏斗后将他们砍成碎片。凯雷、埃瑟和米希尔攻向另外两人——他们打算拼死保护车厢和拉车的四匹马。希瑞感觉到深深的失望和难以遏制的怒火。他们一个也没留给她。她想杀人却找不到目标。

但不承想,稍远的前方还有一个骑手。他是这支队伍的前卫,身着轻甲,骑着快马。他本来可以逃跑的,现在却掉转马头,挥舞长剑,朝希瑞直冲过来。

她任由他靠近,甚至还放缓了马速。等他踩着马镫站起身,向她发起攻击时,她将身体探出马鞍,老练地避过锋芒,然后利用马镫一借力,重新坐正。那骑手身手敏捷,再次发起攻击。这一次她倾斜剑身,格开对方的攻击,并趁对方剑刃荡向一旁的机会,自下往上短促地刺出一剑,命中那人的手腕,紧接着朝他的面部虚晃一招。他不由自主地用左手挡住面门,她则敏锐地扭转剑身,砍伤了他的腋窝——这招是她在凯尔·莫罕花费好些钟头才练会的。尼弗迦德人滑下马鞍,坠落地面,然后跪坐起来,发出野兽般的哀号,拼命想要止住从断裂的动脉泉涌而出的鲜血。希瑞盯着他看了片刻,像以往一样,他人拼尽全力与死亡抗衡的景象令她着迷。她一直等到他因流血过多而死,才甩动缰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伏击战结束了,护卫队全军覆没。埃瑟和瑞夫拦住马车,抓住前面那两匹马的缰绳。左马驭者是个身穿彩色制服的少年,被他们推下马背,正跪在地上哭泣求饶。车夫抛下缰绳,也在乞求饶命,他双手合十,好像是在祈祷。吉赛尔赫、伊思克菈和米希尔骑马慢慢走近,凯雷则跳下马鞍,拽开车门。希瑞策马靠近后也跳下马背,手里仍握着鲜血淋漓的长剑。

马车里坐着个身穿老式礼袍、头戴软帽的胖保姆,怀里抱个脸色发白、身穿蕾丝领黑裙的少女。希瑞注意到她的裙子上别着一枚胸针,非常漂亮的胸针。

“哦,斑点马!”伊思克菈看着拉车的马,大叫道,“真漂亮!这四匹马肯定能换好几个弗罗林!”

“等我们给车夫和左马驭者绑上挽具,”凯雷冲胖保姆和女孩咧嘴一笑,“他们会把马车拉到镇上去的。爬坡时,这两位好心的女士应该也会帮忙!”

“好心的强盗先生们!”身穿老式礼袍的保姆呜咽道,比起希瑞手中血淋淋的钢剑,她显然更怕凯雷可怕的笑脸,“我恳求各位大人!千万不要侵犯这位年轻的小姐。”

“嘿,米希尔,”凯雷露出讥讽的笑,大喊道,“她在恳求我们这些大人呢!”

“闭嘴吧你。”吉赛尔赫骑在马上,皱着眉头说,“没人觉得你的笑话好笑。还有你,女人,冷静点儿。我们是耗子帮,从不伤害女人。瑞夫、伊思克菈,把挽具解开!米希尔,牵上马,我们要走了!”

“我们耗子帮从不伤害女人。”凯雷又咧嘴笑了笑,看着身着黑裙、脸色苍白的女孩,“我们只是偶尔跟她们找点乐子,只要她们愿意的话。所以,年轻的女士,你怎么说?你两腿之间是不是有点发痒?别害羞嘛,只要点点你的小脑袋就好。”

“放尊重点儿!”穿老式礼袍的胖女人尖叫道,尽管她的嗓音有些发抖,“你这强盗,竟敢用这种语气跟德高望重的男爵大人之女讲话!”

凯雷放声大笑,夸张地鞠了一躬。

“请原谅,我没有冒犯的意思。怎么,我连问问都不行吗?”

“凯雷!”伊思克菈喊道,“别磨蹭了,赶紧过来!帮我们解开挽具!法尔嘉!你也过来!”

希瑞的目光却无法离开车门上的纹章——黑色田野上的一只银色独角兽。一只独角兽,她心想,我见过这样的独角兽……但是在什么时候呢?另一段人生里吗?也许那只是个梦而已。

“法尔嘉!你怎么了?”

我是法尔嘉。但我并非一直都是法尔嘉。并非如此。

她振作精神,抿紧嘴唇。我对米希尔太不友好,她心想,我让她心烦了。我得想办法向她道歉。

她一只脚踩上车门前的台阶,眼睛盯着女孩衣裙上的胸针。

“交出来。”她直截了当地说。

“你好大的胆子!”胖保姆恼怒地说,“知道自己在跟谁讲话吗?她可是卡萨德伊男爵的女儿,出身高贵!”

希瑞四下张望,确保没人能听到她的话。

“男爵之女?”她嘶声道,“真是微不足道的头衔。就算这鼻涕精是个女伯爵,也该对我屈膝行礼——垂下脑袋,屁股贴到地面。把胸针给我!你还在等什么?要我连胸衣一起扯下来吗?”


菲丽芭的宣言令沉默笼罩了圆桌,而这沉默又迅速被骚动取代。女术士争相表达自己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也纷纷要求进一步的解释。有几位女术士显然十分了解这位预言中的北方女王希瑞菈,或者叫希瑞——但对其他人来说,这个名字未免有些陌生。芙琳吉拉·薇歌就对希瑞一无所知,但她很快便沉浸在自己的猜想和推测中。她的主要证据来自于一绺头发。可她低声向艾希蕾询问时,对方却一言不发,还暗示她也保持沉默。就在这时,菲丽芭·艾哈特再次站了起来。

“我们中的大多数都在仙尼德岛上见过希瑞。当时她在恍惚状态下作出预言,并引发了巨大的混乱。我们当中有些人认识她,甚至和她非常亲近。尤其是你,叶妮芙。轮到你发言了。”


叶妮芙开始向与会者讲述希瑞的经历,特莉丝·梅利葛德则专注地看着她。叶妮芙语气平静,不带丝毫感情,但特莉丝认识叶妮芙太久,她太了解叶妮芙了,这种掩饰根本瞒不住她。她见过叶妮芙处于各种情绪下是什么状态,这其中也包括紧张——有些时候,紧张感会让她精疲力尽,甚至让她切身感受到痛楚。而现在,毫无疑问,叶妮芙又陷入到这种状态当中。她看起来既悲伤又疲惫,身体也极不舒服。

叶妮芙继续讲述,对故事的内容和主人公都十分了解的特莉丝开始小心翼翼地观察听众们的反应,尤其是两位来自尼弗迦德的女术士。艾希蕾·瓦·阿纳兴的外形大大变样,她盛装打扮了一番,但仍对自己的妆容和服饰缺乏信心。还有芙琳吉拉·薇歌,她年轻、友善、优雅又端庄,有一对绿色的眸子,光滑的直发跟叶妮芙同样乌黑,只是浓密程度和长度有所不及。

听到希瑞复杂的身世时,两个尼弗迦德女术士没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困惑。叶妮芙的讲述冗长而混乱,她从辛特拉的帕薇塔与被魔法变成怪物“乌奇翁”的年轻人之间不光彩的爱情开始,详细讲述了杰洛特扮演的角色和意外律,以及将猎魔人和希瑞紧密联结在一起的离奇命运。叶妮芙提到希瑞与杰洛特在布洛克莱昂森林的第一次碰面;提到了战争;提到了希瑞离开杰洛特、又与他再次相逢;还提到了凯尔·莫罕;她提到了里恩斯和追捕女孩的尼弗迦德密探;提到了希瑞在梅里泰莉神殿所受的教育,还有她神秘莫测的魔法能力。

她们的表情真叫人费解,特莉丝看着艾希蕾和芙琳吉拉,心中暗想,就像两只斯芬克斯。但她们显然隐瞒了什么。会是什么呢?惊讶吗?因为她们这才知道被恩希尔带去尼弗迦德的人是谁?还是说她们一直都知道,甚至比我们更清楚?叶妮芙很快会讲到希瑞在仙尼德岛的事,还有她在恍惚中作出的引发混乱的预言。她会讲到加斯唐宫的血战——杰洛特因此身负重伤,希瑞也遭到诱拐。

然后掩饰便会结束,特莉丝心想,面具也会脱落。所有人都知道,尼弗迦德帝国是仙尼德事件的幕后黑手。等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你们时,尼弗迦德人,你们别无选择,只能开口。然后某些事会得到解释,而我或许可以查清更多的真相。比如叶妮芙是如何在仙尼德岛消失不见,又突然跟法兰茜丝卡一起出现在蒙特卡沃的。来自蓝山的‘艾恩·萨维尼’,女精灵艾达·艾敏究竟是谁?她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为什么我觉得菲丽芭·艾哈特隐瞒了什么?她宣称自己热爱并忠实于魔法,而不是迪杰斯特拉……可她为何从始至终一直跟他保持着联络?

或许我终于可以弄清希瑞的真实身份了。对她们来说,希瑞是北方的女王。但对我来说,她只是凯尔·莫罕那个银灰色头发的猎魔人女孩。她永远是我的小妹妹。


芙琳吉拉·薇歌听说过猎魔人:他们专以杀戮怪物和野兽为生。她仔细听着叶妮芙的讲述,倾听她的语气,观察她的表情。她没上当。叶妮芙与希瑞——那个让所有人着迷的女孩——之间牢固的情感纽带根本不言自明。有趣的是,女术士与她提及的猎魔人之间的感情也同样明显而强烈。芙琳吉拉开始思考,但马上被抬高的调门打断了思绪。

她已经推测出,这些与会者在仙尼德岛叛乱期间分属于对立的阵营,因此在叶妮芙发言时,各种饱含憎恶的尖刻评论也就不足为奇了。就在争吵看起来无法避免时,菲丽芭·艾哈特毫不客气地拍了拍桌子,让桌面上的杯盘叮当作响。

“够了!”她大喊道,“安静,萨宾娜!你也别受她的挑衅,法兰茜丝卡!仙尼德岛和加斯唐宫的事已经说得够多了。那些已经是历史了!”

历史,芙琳吉拉心想,突然意外地有些受伤。就算是历史,也是她们参与过的历史——尽管她们分属于不同的阵营。她们留下了自己的痕迹。她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为什么去做。可我们这些帝国的女术士却一无所知。我们真的就像一群听差,只知道主人命令自己做什么,却不明白原因。协会能成立真是件好事,她心想,鬼才知道最后会怎样,不过至少在此时此地,我们开始行动了。

“叶妮芙,继续吧。”菲丽芭说。

“我已经说完了。”黑发女术士平静地回答,“我重复一遍:是蒂莎娅·德·维瑞斯命令我把希瑞带去加斯唐宫的。”

“把责任推卸给死人当然容易。”萨宾娜·葛丽维希格吼道,但菲丽芭神情严厉地做了个手势,示意她闭嘴。

“我不想插手艾瑞图萨的事。”叶妮芙脸色苍白,显然心烦意乱,“我本想带希瑞离开仙尼德岛的。但蒂莎娅劝我说,女孩在加斯唐宫出现会让很多人震惊,她的预言也将阻止局面变得更加混乱。我不是在责怪她,因为当时的我也赞同她的看法。我们都犯了错,只是我的过错更为严重。如果我当时让丽塔照看希瑞……”

“覆水难收。”菲丽芭插嘴道,“谁都会犯错,即使是蒂莎娅·德·维瑞斯。蒂莎娅第一次见到希瑞是什么时候?”

“巫师集会召开的三天前,”玛格丽塔·劳克斯-安蒂列答道,“在苟斯·维伦。我也是那时认识她的。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是非常了不起才对,”先前沉默不语的艾达·艾敏·爱普·西维尼说,“因为她身上流淌着非凡的血液。Hen Ichaer,上古之血。基因决定了携带者的超凡能力,决定了她将会扮演的重要角色。她必须扮演的角色。”

“因为在精灵的传说、神话和预言里是这么说的?”萨宾娜·葛丽维希格讥笑着问,“从最开始,这整件事就带有一股童话和幻想的味道!现在我可以肯定了。亲爱的女士们,我提议换个更重要、更理性和更真实的议题来讨论。”

“我要向你的理性、即你们种族力量与优越性的根源鞠躬致敬。”艾达·艾敏微笑着说,“但在这儿,面对一群能使用魔法的人——虽然魔法有时无法用理性来分析或解释——蔑视精灵的预言似乎不大妥当哦。我们的种族和魔法的力量都并非来自理性,尽管如此,它们仍延续了上万年的光阴。”

“但我们刚刚提到的名为‘上古之血’的基因似乎就没那么长寿了。”席儿·德·坦沙维耶评论道,“即使是精灵的传说和预言——我对它们没有丝毫蔑视的意思——也认为上古血脉已经彻底凋零、灭绝了。艾达女士,我说得对吗?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上古之血了。最后一位流淌上古之血的人是劳拉·朵伦·爱普·希达哈尔,而我们所有人都知道劳拉·朵伦与洛德的克雷格南的传说。”

“并非所有人。”艾希蕾·瓦·阿纳兴头一次开口,“我对你们的神话故事只是略有涉猎。我从没听说过这个传说。”

“这并不是神话传说,”菲丽芭·艾哈特说,“而是真实发生的事件。在我们当中,有个人不仅了解劳拉和克雷格南的故事,还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我想你们应该都很感兴趣。法兰茜丝卡,你能为我们讲述一下吗?”

“从你的说法来看,”精灵女王微笑着说,“你对故事的了解程度丝毫不亚于我。”

“有可能吧。但我还是希望由你来讲。”

“以证明我对协会的诚实与忠心?”艾妮德·安·葛丽娜点点头,“好吧,请各位换个舒服些的姿势,因为这个故事不会太短。”


“劳拉和克雷格南是真人真事,只是到了今天,他们的故事里充满了童话般的修饰,早已面目全非。人类和精灵的版本也有天壤之别:妄自尊大和种族仇恨充斥字里行间,两个版本都不例外。正因如此,我在讲述时会省略无谓的修饰,只叙述最基本的事实。洛德的克雷格南是个巫师。劳拉·朵伦·爱普·希达哈尔则是精灵女术士,是位艾恩·萨维尼,也就是通晓者,上古之血的后裔——即便对我们精灵来说,上古之血也是个不解之谜。他们的友谊及随后的恋情起初得到了双方种族的认可,但反对二人结合的声音也随之浮现。那些人对融合人类与精灵魔法的想法深恶痛绝,视之为严重的背叛。现在看来,让他们产生恨意的还包括人性的缺陷——嫉妒和羡慕。简而言之,克雷格南被人谋害,劳拉·朵伦也遭到追杀,并在荒郊野外产下一个女儿后力竭而死。那个孩子奇迹般地活了下来。瑞达尼亚王后瑟萝收养了她……”

“这只是因为瑟萝王后害怕劳拉对她的诅咒——她在当初那个风雪交加的冬日拒绝帮助劳拉,还将其赶出了王宫。”凯拉·梅兹插嘴道,“如果瑟萝不肯收养那个孩子,可怕的灾难就会降临在她和她全家人身上……”

“这些正是法兰茜丝卡省略的无谓的修饰。”菲丽芭·艾哈特打断她的话,“我们只要关注事实就够了。”

“流着上古之血的通晓者拥有预言能力就是事实。”艾达·艾敏抬起目光,看向菲丽芭,“出现在每个版本里的预言也都很耐人寻味。”

“现在如此,过去亦然。”法兰茜丝卡确认道,“关于劳拉诅咒的传闻始终没有彻底消失,甚至在十七年后卷土重来。雷安伦——瑟萝收养的小女孩——长成了年轻女子,在她面前,即便她母亲那传奇般的美貌也要相形失色。她拥有‘瑞达尼亚公主’的正式头衔,许多王室家族都有迎娶她的打算。最后,雷安伦在众多求婚者里选中了泰莫利亚的年轻国王格伊德玛,甚至有关诅咒的流言也未能阻挠这桩婚姻。但让流言真正街知巷闻的,是在他们结婚三年后,也就是‘法尔嘉叛乱’期间。”

从未听说过法尔嘉和那场叛乱的芙琳吉拉扬了扬眉毛。法兰茜丝卡注意到了她的表情。

“对北方诸国来说,”她解释道,“那是一系列悲惨而血腥的事件,尽管发生在一个多世纪以前,至今仍让人记忆犹新。由于当时的尼弗迦德帝国与北方诸国几乎毫无交流,那边的人多半不知道这件事,因此我冒昧地简单复述一下几个事实。法尔嘉是瑞达尼亚国王维瑞丹克之女,是他与离异的首任妻子所生,而他们之所以离异,正是因为维瑞丹克爱上了美丽的瑟萝——也就是后来收养劳拉之女的王后。有份文献留存至今,其中用冗长而又委婉的文字陈述了离婚的理由,但维瑞丹克首任妻子存留下来的一张小画像泄露了天机——画像上描绘的无疑是个柯维尔裔的女性半精灵贵族,外貌拥有显著的人类特征。在那张画像上,她的双眼就像个精神错乱的隐士,还长着浮尸般的乱发和蜥蜴似的嘴巴。长话短说吧,国王把这丑陋的女人和年仅一岁的女儿法尔嘉一道送回了柯维尔。不久之后,他就彻底忘掉了这两人。”

“二十五年后,”过了一会儿,山谷雏菊续道,“法尔嘉给了维瑞丹克国王一个记住自己的理由:她发动了一场叛乱,杀死了自己的父亲、瑟萝,还有她的两个异母弟弟,据说都是她亲自下的手。武装叛乱最初的目的,只是借助部分泰莫利亚和柯维尔贵族的支持,让她这位婚生长女夺取理应属于她的王位。但叛乱很快演变成规模庞大的农民起义,战争双方都犯下了可怕的暴行。法尔嘉成了传说中的嗜血恶魔,但事实上,她只是无法掌控战局和叛军旗帜上的标语而已。先是‘打倒国王’、‘打倒巫师’、‘打倒牧师、贵族、上流人士和所有富人’,很快却变成了‘打倒所有人、所有东西,打倒一切’。想要约束满手鲜血的恶毒暴民根本就是痴人说梦。叛乱随即蔓延到其他国家……”

“尼弗迦德的史学家也写过相关著作,”萨宾娜·葛丽维希格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屑,“艾希蕾女士和薇歌女士无疑也读过。抓住重点吧,法兰茜丝卡。讲讲雷安伦和霍特伯格的三胞胎。”

“当然。雷安伦——劳拉·朵伦的女儿,瑟萝的养女——当时是泰莫利亚国王格伊德玛的妻子,她意外地被法尔嘉的叛军抓获,被囚禁在霍特伯格城堡。她被捕时就怀有身孕。后来叛乱平息、法尔嘉伏法之后很久,那座城堡却依然没被攻陷。最终,格伊德玛在一个暴风雨之夜攻下了城堡,救出了自己的妻子——以及三个孩子:两个已经学会走路的女孩,一个正在蹒跚学步的男孩。而这时的雷安伦已经疯了。怒不可遏的格伊德玛严刑拷打所有俘虏,从他们夹杂着呻吟的零散供词中拼凑出一幅看似合理的画面。

“法尔嘉——她的外貌更像她的精灵外祖母,而非母亲——对所有指挥官都慷慨地展现了她的‘魅力’,无论对方是贵族还是平民出身的恶棍,以确保他们对自己忠心不二。她最终怀了孕,并生下一个孩子;恰好在同时,被囚禁在霍特伯格的雷安伦也诞下了一对双胞胎。法尔嘉下令,将她自己的孩子送去跟雷安伦的孩子一同抚养。在传闻中,她亲口说道:只有王后才有资格当她私生子的乳母,而在她胜利之后,每位王后和公主都将迎来相同的命运。

“问题在于,所有人——包括雷安伦本人——都不清楚‘三胞胎’中哪一个才是法尔嘉的孩子。据推测,最有可能的是两个女孩之一,因为据说雷安伦产下的是一子一女。我要重复一遍,只是‘最有可能’,因为尽管法尔嘉夸下海口,喂几个孩子奶水的仍是个农家出身的普通乳娘。雷安伦恢复神志后,依然记不起当时的事。的确,她生下了两个孩子。的确,他们时不时把‘三胞胎’抱到她床边给她看。但也仅此而已。

“格伊德玛召来了巫师,让我们检验那三胞胎,好弄清谁是谁的孩子。他坚持自己的打算,准备查出法尔嘉的私生子后便将其公开处死。但我们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叛乱被镇压后,被捕的叛军遭受了无法形容的酷刑,现在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处决一个不到两岁大的孩子?你能想象这一幕吗?这会引发多大的骚乱啊?当时早有传闻说,法尔嘉是因劳拉·朵伦的诅咒而诞生的怪物,当然这完全是胡说八道,因为法尔嘉在劳拉遇到克雷格南之前就已经出生了,只是没几个人愿意去核实年份。牛堡学院私下印刷了许多记载相关流言的小册子,还有些内容荒谬可笑的文献。不过我还是先说格伊德玛命令我们进行的检验吧……”

“‘我们’?”叶妮芙抬起头,“‘我们’具体指哪些人?”

“蒂莎娅·德·维瑞斯、奥古丝塔·瓦格纳、莱蒂西亚·沙博诺和亨·格迪米狄斯,”法兰茜丝卡平静地说,“我是后来才加入的。当时我还年轻,但我是个纯血精灵。而我父亲……与我断绝关系的生父……是个通晓者。我知道如何辨认上古之血的基因。”

“在察看那三个孩子之前,你先给雷安伦和国王做了检查,并在雷安伦身上发现了那种基因,”席儿·德·坦沙维耶说,“然后你又在其中两个孩子身上找到了同样的基因——尽管纯度有所不同——从而辨别出了法尔嘉的私生子。可你们是怎么保护那个孩子、让他免受国王的伤害的?”

“很简单,”女精灵笑了一下,“只要假装无知就好。我们告诉国王,情况非常复杂,我们还在检验的过程中,而这种检验需要时间……很长很长时间。格伊德玛暴躁易怒,但本质上仍是个善良高贵之人,他很快冷静下来,不再催促我们。而在此期间,三胞胎渐渐长大,他们在宫中到处转悠,为国王夫妇和整个宫廷带来了欢乐。亚玛维特、菲欧娜和阿黛拉,他们就像是三只小麻雀。当然了,依然有人警惕地监视他们,各种猜疑也层出不穷,尤其是在某个孩子闯祸的时候。菲欧娜曾站在窗边,把夜壶里的东西倒在楼下的总治安官身上。他叫她‘恶魔的杂种’,随后便遭到辞退。不久之后,亚玛维特往楼梯上涂了牛油,导致一位侍女摔断了手臂。她呻吟着说了些‘受诅咒的血统’之类的话,很快也告别了宫廷。还有许多出身卑微却喜欢多嘴多舌的人被绑到鞭刑柱上,尝到了马鞭抽打的滋味,于是很快学会了管住自己的嘴巴。甚至有个出身古老家族的男爵,他被阿黛拉一箭射中屁股,只好躺在家里,足不出……”

“孩子们的恶作剧就说到这里吧。”菲丽芭·艾哈特插嘴道,“你们是在什么时候把真相告诉给格伊德玛的?”

“我们没告诉他。他也一直没问。”

“可你们知道哪个是法尔嘉的私生子?”

“当然。是阿黛拉。”

“不是菲欧娜?”

“不是。是阿黛拉。她后来死于瘟疫。在一次瘟疫流行期间,这个恶魔的私生女,拥有诅咒血统的法尔嘉的女儿不顾国王的劝阻,去城堡外的医院帮牧师们救助病患。她被自己照料的孩子传染了瘟疫,因此死去。当时她才十七岁。一年后,她‘哥哥’亚玛维特与伯爵夫人安娜·卡梅奈私通,随后被安娜的丈夫雇佣的刺客暗杀。雷安伦因两个孩子的死伤透了心,也在同一年死去。紧接着,格伊德玛再次找到我们,因为辛特拉国王科拉姆对著名的三胞胎里幸存的那位——也就是菲欧娜公主——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他希望公主能嫁给他的儿子小科拉姆,但在听说那些谣言之后,他又对这桩婚事不大放心,生怕菲欧娜真是法尔嘉的私生女。我们用名誉向他担保,菲欧娜是雷安伦的亲生骨肉。我不知道他相不相信我们,但那对年轻人很合得来,于是雷安伦的女儿,也就是希瑞的曾曾曾外祖母,成了辛特拉的王后。”

“也将你们赞誉有加的基因引入了科拉姆王朝。”

“没有。”山谷雏菊平静地说,“菲欧娜并非上古血脉基因——我们后来称之为‘劳拉基因’——的携带者。”

“此话怎讲?”

“因为携带劳拉基因的人是亚玛维特。我们的实验也因此才能持续下去。安娜·卡梅奈,间接导致自己的情人和丈夫双双殒命的伯爵夫人,在服丧期间也诞下一对双胞胎。一男一女。他们的父亲肯定是亚玛维特,因为那个女孩拥有劳拉基因,她的名字是缪丽尔。”

“‘不洁者’缪丽尔?”席儿·德·坦沙维耶吃惊地问。

“那是后来的事了。”法兰茜丝卡微笑着说,“她最初是‘讨人喜欢的’缪丽尔。事实上,她确实是个可爱又迷人的孩子。在她十四岁那年,他们开始叫她‘大眼睛’缪丽尔。被她那双大眼睛迷倒的男人不在少数。最后她嫁给了加拉莫尼的伯爵罗伯特。”

“那个男孩呢?”

“他叫克里斯平。他没有劳拉基因,因此我们对他不感兴趣。如果我没记错,他应该死在某个战场上,因为他崇尚武力。”

“稍等一下,”萨宾娜用力揉了揉头发,“‘不洁者’缪丽尔不就是‘先知’艾达莉亚的母亲吗?”

“没错。”法兰茜丝卡确认道,“艾达莉亚是个有趣的人物。她是位强大的魔源,在魔法方面天资绝佳。不幸的是,她不想当女术士。她更想当王后。”

“那基因方面呢?”艾希蕾·瓦·阿纳兴问道,“她有那种基因吗?”

“有趣的是,没有。”

“跟我想的一样。”艾希蕾点点头,“劳拉基因只能经由母系血统传递下去。一旦携带者是个男人,基因就会在两三代后消失。”

“等等……这种基因后来又出现了。”菲丽芭·艾哈特插嘴道,“没有基因的艾达莉亚是卡兰瑟的母亲,而希瑞的外祖母卡兰瑟却拥有劳拉基因。”

“她是雷安伦之后的第一任携带者。”席儿·德·坦沙维耶突然加入讨论,“你们弄错了,法兰茜丝卡。基因有两种。真正的基因具有潜伏性,而且倾向于静止。你们被亚玛维特强大而显著的基因欺骗了。亚玛维特携带的并非基因,而是催化剂。艾希蕾女士说得对。经由父系血统遗传的催化剂在艾达莉亚体内十分微弱,所以你们没能鉴别出来。艾达莉亚是‘不洁者’缪丽尔的第一个孩子:她的弟弟或妹妹体内恐怕不会有哪怕一丝的催化剂。菲欧娜的潜在基因原本最多只能遗传给第二代男性后裔,但事实并非如此,而我知道原因。”

“活见鬼。”叶妮芙透过齿缝吐出一句。

“我都糊涂了,”萨宾娜·葛丽维希格说,“被这堆乱七八糟的基因和家谱搞糊涂了。”

法兰茜丝卡把一只果盘拉向自己。她伸出一只手,低声念出咒语。

“首先我要向各位致歉,因为我对心灵传动法术并不精通。”她让一只红苹果飘浮在桌面上方,然后笑着说,“但这颗水果能帮我证明你们的错误。红苹果代表劳拉基因,也就是上古之血。绿苹果代表潜在基因。石榴代表伪基因,也就是催化剂。我们开始吧。红苹果是雷安伦。石榴是她的儿子亚玛维特。亚玛维特的女儿缪丽尔,以及他的孙女艾达莉亚也是石榴,不过艾达莉亚的颜色已经非常淡了。这边这颗绿苹果则是雷安伦之女菲欧娜。她的儿子辛特拉国王考伯特也是绿苹果。考伯特与科德温公主伊伦生下的儿子达格拉德还是绿色。正如诸位所见,他们连续两代都是男性后裔,基因越来越弱。这样到最后,我们得到的是一只石榴和一只绿苹果——马里波公主艾达莉亚,以及辛特拉国王达格拉德。而这对夫妇的女儿就是卡兰瑟。一只红苹果。卷土重来、格外强大的劳拉基因。”

“菲欧娜的潜在基因,”玛格丽塔·劳克斯-安蒂列点头道,“借由近亲通婚与亚玛维特的催化基因相遇了。难道没人注意到他们的血缘关系?王室的纹章学家和编年史学家难道都没注意到这可耻的乱伦行为?”

“事实并没有我们所见的那么明显。毕竟,安娜·卡梅奈也没到处宣扬说她的双胞胎是私生子,因为这么一来,她丈夫的家人必定会夺走她和她孩子的纹章、头衔以及财富。当然了,流言始终存在,而且不仅局限在农夫之间。所以他们才会到遥远的艾宾——谣言还没传播到那里——为背负乱伦后裔污名的卡兰瑟寻找夫婿。”

“艾妮德,你的金字塔又可以加上两颗红苹果了。”玛格丽塔说,“正如机敏的艾希蕾女士指出的那样,我们可以看到,重生的劳拉基因沿着母系血统顺利地传了下去。”

“是啊。这是卡兰瑟之女帕薇塔,还有帕薇塔的女儿希瑞菈,劳拉基因的携带者,上古血脉的唯一继承人。”

“唯一继承人?”席儿·德·坦沙维耶突然开口了,“你还真够自信的,艾妮德。”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席儿突然站起身,朝那只果盘打了个响指,让剩下的水果也都悬浮在空中,扰乱了法兰茜丝卡的演示模型,让它一片混乱。

“就是这个意思。”她冷冷地说着,指了指空中杂乱无章的水果,“这就是所有可能的基因排列组合方式。我们所知的就跟现在看到的一样——换句话说,我们一无所知。你的错误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后果,法兰茜丝卡,也就是海量的误差。劳拉基因在一个世纪后出现纯属巧合,而我们并不知道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比如经过人为掩盖、不为人知的秘密事件。婚前子女、婚外子女、收养子女——甚至包括换生灵。乱伦、杂交、古老祖先的血脉在后代身上重现。简而言之:一百年前,劳拉基因曾与你近在咫尺,甚至就握在你手中,可你却放跑了它。这是你的错误,艾妮德,严重的错误!混乱太多,意外也太多,操控却太少,对于随机性的干涉更是少得可怜。”

“这又不是拿兔子做实验。”艾妮德·安·葛丽娜的声音穿过齿缝,“我们又不能把他们关进笼子,替他们选择交配的对象。”

循着特莉丝·梅利葛德的视线,芙琳吉拉看到,叶妮芙的双手突然攥紧了座椅的雕花扶手。


难怪叶妮芙和法兰茜丝卡会走到一起,特莉丝避开叶妮芙的目光,愤怒地心想。她们已经算计好了。归根到底,兔子配种实验是避免不了的。说实话,她们为希瑞和柯维尔王太子所做的安排,尽管乍看之下荒谬可笑,可行性却相当之高。这种事又不是没有过先例。她们把心目中的人选送上王位,按自己的意愿和利益促成婚姻、创建王朝。咒语、灵膏、催情药,能用的全都用上。女王和公主突然违背所有的安排和协议,与出人意表的对象结婚——双方往往门不当户不对。而在婚后,那些想要孩子、却不该有孩子的王室夫妇会不知不觉地服下避孕药剂。而那些不想要孩子、却必须有后代的王室成员却会从她们手中接过所谓的“避孕药”,但那实际上只是干草汁制成的安慰剂。通过这些办法,她们促成了那些天方夜谭般的婚姻。卡兰瑟、帕薇塔……现在轮到希瑞了。叶妮芙也卷了进来。现在她开始后悔了。她有理由后悔。该死,要是杰洛特也知道这些……


斯芬克斯,芙琳吉拉·薇歌心想。椅子扶手上刻的是斯芬克斯。是啊,这应该就是协会的标志了。睿智、神秘、沉默。她们都是斯芬克斯。她们可以轻易达成自己的目的。让柯维尔王太子迎娶她们所说的希瑞只是小事一桩。她们有这种力量。她们有必需的知识和手段。光是萨宾娜·葛丽维希格脖子上的钻石项链,其价值恐怕就抵得上科德温——那个到处是森林和石头的王国——全年的收入。她们可以轻易实现自己的计划。只是还有一块绊脚石……


啊哈,特莉丝·梅利葛德心想,终于要说回正题了。说回那个严峻而又令人丧气的事实:希瑞正在尼弗迦德,在恩希尔·瓦·恩瑞斯控制之下。离正在这里酝酿的计划远着呢……


“毫无疑问,”菲丽芭续道,“恩希尔多年来一直在搜寻希瑞菈。所有人都以为,他的目的是与辛特拉实现政治联姻,从而掌控她能合法继承的封地。然而,我们不能排除另一种可能性:恩希尔真正的目的并非政治联姻,而是上古之血。他想把上古之血引入皇室血统。如果恩希尔知道我们所知的这些事,他也许会想让预言在他的王朝中实现,让未来的世界女王出生在尼弗迦德帝国。”

“纠正一下,”萨宾娜·葛丽维希格插嘴道,“恐怕有这种想法的不会是恩希尔,而是尼弗迦德的巫师们。他们有能力追查基因,并让恩希尔意识到它的重要性。我相信在场的尼弗迦德女士们能确认我的看法,并对她们在阴谋中扮演的角色作出解释。”

“真是难以置信,”芙琳吉拉怒气冲冲地说,“你们总喜欢在遥远的尼弗迦德寻找阴谋的蛛丝马迹,尽管有证据可以证明,所谓的阴谋家和叛徒其实离你们更近。”

“她的回答虽然无礼,但却道出了重点。”萨宾娜刚想反驳,席儿·德·坦沙维耶便用眼神示意她闭嘴,“所有证据都暗示,关于上古之血的事实是从我们这边泄露到尼弗迦德帝国的。女士们,难道你们忘了威戈佛特兹吗?”

“我可没忘。”萨宾娜黑色的眸子里立刻闪现出仇恨之火,“我绝不会忘记!”

“说得好。”凯拉·梅兹不怀好意地露齿一笑,“不过眼下,我们该关心的不是他,而是尼弗迦德的皇帝恩希尔·瓦·恩瑞斯。他正把希瑞——也就是对我们至关重要的上古之血——攥在手心里呢。”

“皇帝的手心里什么也没攥着。”艾希蕾瞥了眼芙琳吉拉,平静地宣布,“有个女孩确实被软禁在达恩·罗万城堡,但她并不是什么非凡基因的携带者,而是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毫无疑问,她不是辛特拉的希瑞,不是皇帝要找的女孩。他要找的女孩显然拥有劳拉基因——他手里甚至有她的头发。我曾对那绺头发做过检验,发现了一件令人费解的事。现在,谜团终于解开了。”

“就是说,希瑞不在尼弗迦德。”叶妮芙轻声道,“她不在那儿。”

“不在。”菲丽芭·艾哈特用严肃的语气重复道,“恩希尔被骗了。他得到的只是个冒牌货。这些我昨天就知道了,但艾希蕾女士的坦白让我很高兴。这代表我们的协会真正开始运作了。”


叶妮芙简直难以控制颤抖的双手和嘴唇。冷静点儿,她告诉自己。冷静,什么也别说,等待时机就好。继续听。收集信息。斯芬克斯。就像斯芬克斯那样。

“那就是威戈佛特兹了。”萨宾娜一拳砸到桌上,“不是恩希尔,而是威戈佛特兹。那个迷人精。那个英俊的无赖!他欺骗了恩希尔,也欺骗了我们!”

叶妮芙做了几下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艾希蕾·瓦·阿纳兴正在讲述一位尼弗迦德年轻贵族的事——看她的动作,她显然觉得身上的紧身裙穿着很不舒服。叶妮芙知道她说的人是谁,于是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头戴翼盔的黑骑士,希瑞幻觉里的梦魇……她能感觉到法兰茜丝卡和菲丽芭都在看她,特莉丝却在回避她的目光。活见鬼,叶妮芙心想,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保持冷漠,我已经彻底卷进来了。我究竟害那孩子陷入了怎样的困境?见鬼,我以后该怎么面对猎魔人杰洛特……

“如此说来,我们就有了绝佳的机会。”凯拉·梅兹兴奋地喊道,“在解救希瑞的同时,我们还可以好好报复一下威戈佛特兹。我们可以把那无赖屁股下的地面都烤成焦土!”

“想要烤焦威戈佛特兹屁股下的地面,我们必须先查明他的藏身之处。”席儿·德·坦沙维耶讽刺地说。叶妮芙始终对这位柯维尔女术士没什么好感。“但到目前为止,这事还没人能办到。尽管在场的几位女士花费了宝贵的时间,运用了非凡的能力去寻找,却始终一无所获。”

“威戈佛特兹有许多藏身处,我们找到了其中的两个。”菲丽芭·艾哈特冷冷地回答,“迪杰斯特拉正在努力寻找剩下的那些,而我不打算阻止他。有些时候,魔法做不到的事,密探和眼线却能达成。”


与迪杰斯特拉同行的一名密探往地牢里看了几眼,猛地后退几步,背靠墙壁,脸色惨白,看起来随时都会晕过去。迪杰斯特拉在心里盘算着,准备把这个软蛋送去蹲办公室。但等他亲眼看到牢房内部,便立刻改了主意。他感觉自己的胆汁涌上了喉咙口,但他不能在下属眼前丢面子。他不慌不忙地掏出一块洒过香水的手帕,捂住鼻子和嘴巴,朝躺在石头地板上的裸尸俯下身去。

“腹部和子宫被人切开,”他诊断道,努力保持镇定而冰冷的语气,“技术娴熟,就像出自外科医师之手。女孩腹中的胎儿被人摘走了。取胎儿时她还活着,但手术不是在这儿进行的。她们全都这样吗?伦内普,我在问你话呢。”

“不是……”密探打了个寒战,将目光从那具尸体上移开,“其他人是被绞死的。她们没怀孕……不过我们可以尸检……”

“这样的女孩总共多少个?”

“除了这个,还有四个。我们还没能查出任何一人的身份。”

“这话可不对,”迪杰斯特拉的声音透过手帕,“我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女孩。她是朱莉,兰尼尔伯爵最小的女儿,于一年前神秘失踪。我这就去瞧瞧另外几个。”

“有几具尸体被烧焦了,”伦内普说,“想要辨认会很困难……不过阁下,除了这些……我们还找到了……”

“快说。别吞吞吐吐的。”

“井里有骸骨。”密探指了指地上那个硕大的窟窿,“大量的骸骨。我们还没能将其取出并进行检验,但可以肯定,全是年轻女子的尸骨。如果我们请求巫师的协助,也许就能辨认她们的身份……并通知那些仍在寻找失踪女儿的父母……”

“无论如何,”迪杰斯特拉转过身,“别把这里的发现泄露出去。对任何人都不能讲。尤其不能告诉那些巫师。看到这里的情况之后,我已经没法信任他们了。伦内普,上面几层也彻底搜查过了?找到对这次任务有帮助的东西没?”

“没有,阁下。”伦内普垂着头说,“接获线报之后,我们立刻赶到这座城堡。但我们来得太迟了。一切都被烧光了,被一场可怕的大火吞噬殆尽。毫无疑问,那是魔法火焰。只有在这儿,在这地牢里,咒语没能摧毁一切。我不清楚原因……”

“我清楚。点燃引信的不是威戈佛特兹,而是里恩斯或那巫师的另一个跟班。威戈佛特兹不会犯这种错误,他只会留下墙上的烟尘。哦,没错,他知道火焰除了净化之外……还能掩盖痕迹。”

“的确如此。”伦内普喃喃道,“我们没法证明威戈佛特兹来过这里……”

“那就伪造好了。”迪杰斯特拉收起手帕,“还要我教你怎么做吗?我知道威戈佛特兹来过这儿。除了这些尸体,地牢里还有人活下来吗?那扇铁门后面是什么?”

“这边走,阁下。”密探从一名助手手中接过火炬,“我来带路。”

毫无疑问,本该将地牢里的一切都烧成灰烬的魔法之火就从这里烧起,在这扇铁门后的宽敞房间里点燃。咒语的误差令其效果大打折扣,但当时的火势依然极为猛烈。火焰烧焦了摆在一堵墙边的架子,烧毁并融化了上面的玻璃器皿,只留下一团散发出焦臭味的垃圾。房间里没被烧毁的,只有一张金属面的桌子,以及两把固定在地上的椅子。它们式样古怪,但其功用却显而易见。

“这种构造,”伦内普咽了口口水,指着与椅子相连的卡环,“是为固定……分开的……双腿。大幅度分开的双腿。”

“杂种,”迪杰斯特拉咬牙切齿地说,“该死的杂种……”

“我们在这把木头椅子下面的沟槽里发现了血液、粪便和尿液。”密探轻声续道,“钢制的那把是全新的,可能完全没用过。我不知道这椅子是做什么用的……”

“我知道。”迪杰斯特拉说,“这把钢椅子是为某个特别的人打造的。某个被威戈佛特兹怀疑有特殊能力的人。”


“我不是看不起迪杰斯特拉和他的情报机构。”席儿·德·坦沙维耶说,“我也知道,找到威戈佛特兹只是时间问题。但抛开私人恩怨不谈——虽然在场的某些人似乎沉迷于此——我要冒昧地说一句:我们根本没法断定希瑞在威戈佛特兹手上。”

“如果不是威戈佛特兹掳走了她,那还能有谁?她当时就在岛上。就我所知,我们当中没有任何人把她传送走。她也不在迪杰斯特拉或某位国王手里,这点我们可以肯定。海鸥之塔的废墟里也没发现她的尸体。”

“托尔·劳拉,”艾达·艾敏缓缓地说,“曾经隐藏着一扇非常强大的传送门。女孩会不会通过传送门逃出了仙尼德岛?”

叶妮芙垂下头,用睫毛遮住眼睛,指甲埋进扶手上的斯芬克斯头像。冷静点儿,她暗想,冷静。她能感觉到玛格丽塔在看她,但她没抬头。

“如果希瑞走进了海鸥之塔的传送门,”艾瑞图萨的女校长语气一变,“恐怕我们就得忘掉这些安排和计划了。我们也许再也见不到希瑞了。托尔·劳拉传送门早就受过损害,如今更是完全毁坏。它已经扭曲了。使用它很可能带来致命的后果。”

“我们到底在讨论什么?”萨宾娜吼道,“要找到塔里的传送门,甚至只是看到它,都需要第四阶的魔法!想要启动传送门,更是需要极其强大的魔法能力!就连威戈佛特兹都未必做得到,更别提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了。你们为什么会有这种猜想?在你们看来,那个女孩到底是什么人?她的身体到底能有多么特别?”


“邦纳特先生,”恩希尔皇帝的御用验尸官,外号“灰林鸮”的史提芬·史凯伦伸了个懒腰,“她有没有那么特别真的很重要吗?我倒宁愿她彻底消失。为了实现我这个愿望,我打算付你一百弗罗林。如果你觉得好奇,可以自己去确认一下——杀她之前还是之后都随你。但不管结果如何,我郑重地向你保证,我给你的酬劳都不会改变。”

“要是我把她活着交给您呢?”

“同样不变。”

名叫邦纳特的男人拧了拧自己灰色的胡须。他的个子高得惊人,身材却瘦得皮包骨。他的另一只手自始至终按在剑上,就像不想让史凯伦看到华丽的剑柄圆头似的。

“需要我把她的脑袋带给您吗?”

“不需要。”灰林鸮皱起眉头,“我要她脑袋做什么?浸在蜂蜜罐子里吗?”

“作为证据。”

“我相信你。众所周知,你很可靠,邦纳特。”

“感谢您的赏识。”赏金猎人笑了笑。看到他的笑容,史凯伦突然感觉脊背发凉——尽管他有二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候在酒馆外。“虽然我当之无愧,但赏识我的人真是少之又少。如果我不把耗子帮全体成员的脑袋带去,瓦恩哈根家和某位男爵老爷是不会付钱的。既然您不需要法尔嘉的脑袋,那我想,您应该不介意我拿去凑成一套吧。”

“好让你再拿一份赏金?你的职业道德去哪儿了?”

“尊贵的大人,”邦纳特眯起眼睛,“我赖以为生的手段不是杀戮,而是经由杀戮提供的服务。我只是在向您和瓦恩哈根家同时提供服务而已。”

“说得好。”灰林鸮赞同道,“那就按你觉得正确的方法去做吧。你什么时候来领赏?”

“很快。”

“这话怎么讲?”

“耗子帮正在赶往匪徒路,打算去山里过冬。我会在路上堵截他们。二十天内,不会更久。”

“你能肯定他们会去那边?”

“有人在芬·艾斯普拉附近见到了他们。他们在那儿抢了一支车队和两个商人。他们曾在泰菲附近出没,然后在杜鲁格逗留了一晚,去村子的集会跳了一场舞。最后他们出现在洛瑞多,法尔嘉在那儿把某个家伙砍成了碎片,手段之狠辣,让人提起当时的情景都会牙齿打战。所以我才想知道这个法尔嘉到底是何方神圣。”

“其实,她跟你应该很像。”史提芬·史凯伦嘲讽道,“不,请原谅。毕竟你赖以为生的手段不是杀戮,而是经由杀戮提供的服务。你是个货真价实的手艺人,邦纳特,真正的职业行家。就像其他行当一样,这也只是份工作而已,对吧?只要有人付账就行。大家都得混口饭吃,不是吗?”

赏金猎人严厉地盯着他看了很久,直到灰林鸮的假笑彻底消失。

“的确,”他说,“大家都得混口饭吃。有些人靠手艺赚钱,另一些人只能不择手段。不过话说回来,也没几个手艺人能像我这么走运:我是当真喜欢自己谋生的行当。就连妓女都不敢这么夸口。”


听到菲丽芭提议暂时休会,好让大伙吃点儿东西,再润润因发言而干涸的喉咙,叶妮芙的心情既愉快又充满期待。但她的期待很快落了空。玛格丽塔显然想跟叶妮芙说说话,却被菲丽芭拖到了房间另一头。特莉丝·梅利葛德和法兰茜丝卡一起凑了上来。女精灵毫不客气地掌控了对话的走向,叶妮芙则在特莉丝浅蓝色的眸子里看到了焦虑。她敢肯定,就算法兰茜丝卡不在场,向特莉丝求助也是徒劳。特莉丝显然全心全意忠实于协会,而对方也肯定看出了叶妮芙仍在犹豫。

特莉丝努力给她打气,安慰她说杰洛特正待在安全的布洛克莱昂森林,在树精的照顾下逐渐康复。跟以往一样,她每次提到猎魔人的名字都会脸红。他肯定让她很开心,叶妮芙不无怨怼地心想。她从没见过他那样的人,所以不可能很快就忘记他。真是太好了。

面对特莉丝的安慰,她故作冷漠地耸了耸肩。至于特莉丝和法兰茜丝卡是否相信她真的冷漠,叶妮芙根本不在乎。她只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也希望她们能看出这一点。

她们看出来了。

她挪到餐桌另一头,专心地吃着牡蛎。她的动作小心翼翼,因为压制带来的痛楚尚未消失。她不太敢喝酒,因为她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反应。

“叶妮芙?”

她慢慢地四下张望。芙琳吉拉·薇歌低头看看叶妮芙紧紧攥着的餐刀,露出微笑。

“我看得出,也感觉得到,”她说,“比起牡蛎,你宁愿用那把刀子对付我。依然对我没有好感吗?”

“协会只要求我们彼此忠诚,”叶妮芙冷冷地回答,“但没强迫我们必须成为朋友。”

“的确没有,也不应该这么规定。”尼弗迦德女术士扫视一眼会议厅,“成为朋友只有两种情况:一是长期相处,二是一见如故。”

“成为敌人也一样。”叶妮芙撬开一只牡蛎,把牡蛎肉连同少许海水一起咽下肚,“有时候,只要看上一眼,你就会立刻恨上某人——尤其是她马上就把你弄瞎了。”

“哦,成为敌人的情况要复杂得多。”芙琳吉拉眯起眼睛,“试想一下,你眼睁睁看着某人站在山顶,把你的朋友劈成了碎片。就算你之前从没见过她,也完全不认识她,但你还是会生出恨意。”

“是这样,没错。”叶妮芙耸了耸肩,“命运在捉弄人时很有一套。”

“命运的确很难捉摸,”芙琳吉拉轻声道,“就像一个淘气的孩子。朋友有时会对你置之不理,而敌人却能帮上你的忙。比方说,你可以跟她面对面谈话,却没人会来干涉,也没人会插嘴或偷听。所有人都会好奇,两个敌人之间有什么好谈的呢?肯定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哎呀,她们肯定是在说些陈词滥调,时不时掺上一两句讥讽。”

“毫无疑问,”叶妮芙点点头,“所有人都会这么想。而且她们的想法完全正确。”

“而这一来,”芙琳吉拉用轻松的语气说,“我也可以放心大胆地提及那件格外重要的事了。”

“你说什么?”

“关于你正在盘算的逃跑计划。”

叶妮芙刚好在撬另一只牡蛎,一听这话差点割伤手指。她悄悄地四下张望一番,然后借着睫毛的掩护瞥了眼尼弗迦德女术士。芙琳吉拉·薇歌微微一笑。

“请把刀子借我,我也要撬只牡蛎。你们的牡蛎真是太棒了,想在南方吃到可不容易。尤其是现在,战争封锁了国境……真是太糟了,不是吗?”

叶妮芙轻轻咳嗽一声。

“我注意到了。”芙琳吉拉咽下牡蛎肉,又伸手拿过一只,“没错,菲丽芭在看我们。还有艾希蕾。她多半正在担心我对协会的忠诚——我岌岌可危的忠诚。她可能觉得我会同情你。让我们瞧瞧……你的心上人受了重伤。你视同己出的女孩失踪了,很可能已经被人囚禁……恐怕还有生命危险。又或者,她卷进了某个阴谋?说实话,换作是我,肯定忍受不了。我会立刻逃跑。请把刀子拿回去吧。牡蛎吃得够多了,我还得保持体形呢。”

“如你所言,”叶妮芙看着尼弗迦德女术士的双眼,低声说道,“封锁国境的确是件非常糟糕的事。简直令人愤慨。它让人没法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但如果有相应的……手段,想打破封锁也并不难。可惜我没有类似的手段。”

“你指望我会帮你吗?”尼弗迦德女术士打量着手中粗糙的牡蛎壳,“哦,不,没门。我忠于协会,而协会不希望你匆忙赶去救助你的爱人。更重要的是,我是你的敌人。叶妮芙,你怎么能忘记这一点呢?”

“的确。我怎么能忘呢?”

“如果我面对的是朋友,”芙琳吉拉轻声道,“我会警告她,就算她得到了传送法术所需的材料,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过封锁。这样的行动耗时很长,而且很容易引起注意。使用不起眼但能量充足的吸引子反而会好一些。我重复一遍——只是好一些而已。无疑你也明白,使用非正规吸引子的传送法术是很危险的,后果往往无法预料。如果我面对的是朋友,我会劝她不要冒险。好在你不是我朋友。”

芙琳吉拉将牡蛎壳里的少许海水倒在桌面上。

“说到这里,我们也该结束这场老套的对话了。”她说,“协会只要求我们彼此忠诚,但没强迫我们必须成为朋友。”


“她已经传送离开了。”等叶妮芙的消失引发的混乱平息之后,法兰茜丝卡·芬达贝用冰冷而不带感情的语气陈述道,“没什么好激动的,女士们。而且我们现在已经无能为力了。她离我们太远了。这是我的错。我怀疑她的黑曜石掩盖了魔法回音……”

“可她是怎么办到的?”菲丽芭大喊道,“她当然可以掩盖回音,这并不难,但她是怎么打开传送门的?蒙特卡沃是有封锁的!”

“我从没喜欢过她。”席儿·德·坦沙维耶耸了耸肩,“我也一直不认可她的生活方式。但我从没质疑过她的能力。”

“她会把一切都讲出去的!”萨宾娜·葛丽维希格喊道,“关于协会的一切!她会直接赶去……”

“胡说八道。”特莉丝·梅利葛德看着法兰茜丝卡和艾达·艾敏,大声打断萨宾娜的话,“叶妮芙不会背叛我们。她逃跑也不是为了出卖我们。”

“特莉丝说得对。”玛格丽塔·劳克斯-安蒂列附和道,“我知道她为什么逃跑,也知道她想去救谁。我见过她跟希瑞在一起时的样子。所以我明白。”

“可我一点儿都不明白!”萨宾娜大吼道。场面再次变得混乱。

艾希蕾·瓦·阿纳兴侧过身,凑近她的朋友。

“我不会问你为什么这么做。”她低声说,“也不会问你是怎么做到的。我只想问:她去哪儿了?”

芙琳吉拉·薇歌微微一笑,用手指抚摸着椅子扶手上的斯芬克斯浮雕。

“我怎么知道?”她低声反问道,“话说这些牡蛎产自哪片海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