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只手更加生气了,狠劲掐在她小臂上,痛得她大叫一声,醒了。

周围“嗡”的一声,紧跟着却安静下来,胡砂茫然四顾,发现无数双眼睛都看着自己,有的诧异,有的鄙夷,有的不可思议,有的幸灾乐祸。

她花了好一阵子才明白过来,这会儿是点卯听讲的时间,祖师爷正在上面说道法,她却坐在蒲团上撑不住睡着了。

胡砂一向是个认真的好孩子,对自己的懒惰感到痛心疾首,赶紧垂下脑袋,把身体缩得小小的,希望没人看见自己。

不过如意算盘她是打错了,坐在最上面的金光闪闪的祖师爷显然不打算放过她,沉声开口道:“何故喧哗?芳准,那是你的弟子吧?”

她那个清秀瘦弱的师父被她连累着也丢人,微微欠身道:“是弟子管教不严,请师父责罚。”

金庭祖师淡道:“罢了,若是没有诚心,点卯课讲大可在屋子里睡觉,不必特地赶来打扰旁人清修。”

大殿里顿时传来沉闷的笑声,一阵阵的,胡砂恨不得把身子埋在蒲团下面,好别那么丢人现眼。好吧,其实丢她的人也没什么,关键是她害得师父也无辜被骂,他身子不好,要是被自己气得病更严重,那岂不是大逆不道?

胡砂越想越郁闷,胳膊突然被人扶了一下,大师兄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坐直了!别让旁人看笑话!”

她只得打起精神,把腰杆挺直。大师兄就坐在她左边,想来方才掐自己胳膊的人就是他。他下手可真狠啊,胳膊到现在还隐隐作痛。胡砂越发认定一个事实:大师兄是恶鬼。早上差点把她折腾得晕过去,这会儿又来掐肉。

金光闪闪的祖师爷后来在台子上讲了些什么,胡砂半个字都没听进去,她惴惴不安,不知道过后师父会怎么惩罚自己。

好容易熬到课讲结束,胡砂垂头跟在凤狄身后走出大殿,旁边不停有人朝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有两个姑娘讲的声音还特别大:“那人就是芳准师叔祖收的新徒弟呢!听讲的时候居然偷偷睡觉,根本没有诚心。连累着整个芷烟斋的人都被她丢光了脸,师叔祖和师叔他们真可怜……”

胡砂把头垂得更厉害了,恨不得缩在凤狄背后,化成一团影子别出来。

后面突然传来凤仪懒洋洋的声音:“在背后说三道四才丢脸,不知道是哪位师兄师姐的脸,都被某些人丢光了吧。”

那两个姑娘顿时苦了脸,掉头就走。胡砂感动极了,回头闪闪发亮地看着凤仪,他懒懒地用手指抚着下巴,淡道:“傻瓜,看什么?听讲睡觉不丢人,被人讽刺了还装可怜才丢人,还要师兄替你出面讨公道?”

胡砂干笑了两声,不知道该说什么,走在前面的凤狄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是你修行不足的缘故,回去之后要修炼定性,午时之前都给我在屋里打坐,不许出来。”

这回轮到胡砂的脸苦了下来。

“凤狄,胡砂毫无基础,你不可操之过急,否则只会适得其反。”芳准柔和的声音响了起来,三人立即回身恭敬地行礼。

凤狄淡道:“师父,所谓不严不足以成才,弟子不敢懈怠。”

芳准微微一笑:“过于严苛也不好,你忘了当初我是怎么教导你和凤仪的吗?”

凤狄垂头道:“弟子知错。”

恶鬼师兄被师父责备了!胡砂感动得泪眼汪汪,有师父的徒弟就是宝啊!师父,师父,师父,世上最好的果然还是师父!

芳准抬手摸了摸胡砂的脑袋,疼爱得很:“初来乍到很不习惯吧?没关系,过段日子就好了。大师兄也是为了你好,别记恨他。”

胡砂连连点头,眼中的师父形象变得高大无比,闪亮无比。

芳准拍拍她的肩膀,转身便走了,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回头凑在她耳边,低声道:“肚子饿就找你二师兄。”胡砂不由一呆,抬头再看,他唇边挂了一丝类似调皮的笑意,眨眨眼睛,掉头走远了。

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胡砂疑惑地回头看看凤仪,他正懒洋洋地打着哈欠,没精打采地发呆。

“……凤仪,胡砂,你们回芷烟斋吧。凤仪,记得督促她打坐,不到午时不许她出门。”凤狄丢下一句话,转身也走了。

凤仪叹了一口气:“师兄。”

“什么事?”

“你要去哪里?”

“武曲部。”

凤仪指着与他相反的另一边:“武曲部在那里,你又走错了。”

凤狄僵了一下,冷道:“……我自然知道!不用多说!快走吧。”

凤仪摇了摇头,挽着胡砂的袖子,倒退着走了两步,眼看凤狄在岔路口犹豫着拐了个弯,他把手放在嘴边高声道:“是往右走!你又错啦!”

凤狄冷着脸回头瞪他一眼,终于还是走远了。

真没想到大师兄看上去英明神武的,居然这么路痴。胡砂在肚子里暗暗叹了一口气,果然人无完人,仙也无完仙。

“胡砂。”身旁的二师兄突然很温柔地叫了她一声,她顿时感到鸡皮疙瘩从脚底板一直蔓延上头顶,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略带警戒地看着他。

他笑得很有些不怀好意:“肚子饿了吧?”

胡砂沮丧地点了点头。

凤仪爱怜地看着她,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柔声道:“二师兄也替你难过,这样吧,你若是能维持打坐到申时,我便给你好东西吃。”

申时?胡砂傻了。

“可……可是,大师兄说只要到午时……”

“那是大师兄的规矩,你若是想吃东西,就得听二师兄的话,乖乖待在屋里打坐,申时出来我便给你东西吃。”他轻佻地甩了甩她垂在肩上的两根小辫子,“若是被我发现你中途偷懒或者溜出来,可别怪二师兄欺负你。”

胡砂很想晕过去。

师父不在家,师兄称大王,算她倒霉。

胡砂的腿被盘成麻花状,坐在床上满头冷汗。

据说这叫“趺坐莲花”,打坐时最美的姿势,也有利于心神不宁的弟子快速入定。

怎么个美法,她是没看到,入定又是什么,她更一窍不通。

她只知道自己的腿好痛哇,骨头快断了。

实在忍受不了,她挣扎着把眼睛撑开一条缝,耳边立即听到二师兄懒洋洋的声音:“凝神,入定。不许睁眼。”

胡砂快哭了。

这个二师兄比大师兄还可怕,一直坐在对面盯着她看,眉毛梢扭曲一下都不行。

“二师兄……我……我受不了了,腿好疼啊……”她抖着嗓子,觉得他再不让自己摆回正常姿势,自己的腿以后就不能用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特别温柔,特别爱怜:“一开始都这样,做多了就好。”

“可是……真的会断……这个姿势……这个不行啊……”她继续颤抖颤抖颤抖。

他闭着眼睛半撑在椅子上,动也不动,柔声道:“乖,再忍忍就好了。”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吼:“你们……光天化日之下,在做什么?”

紧跟着,窗户被人一脚踢开,扬起一阵灰尘。胡砂吃了一惊,险些从床上翻下去,抬头一看,却见窗外站着一个白裙子的姑娘,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屋内,脸上还带着些莫名意味的红晕。

凤仪老神在在地半躺在椅子上,眼皮都没动一下,淡道:“我们在做什么,不会自己看么?”

那姑娘一双眼睛狐疑地在胡砂和凤仪身上来回打转,直到看到胡砂盘成麻花状的腿,才释然一笑:“什么啊,原来是在打坐。凤仪师叔就会故弄玄虚,害我以为……”

“以为什么?”他漫不经心地接口,惹得那少女脸上一红。

胡砂莫名其妙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她还没搞清楚目前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忽见那少女一双妙目从上到下细细打量自己,胡砂不由“啊”了一声。

“是你,昨天的仙女姐姐!”胡砂眼睛顿时亮了,这不是在禁地遇到的那个养怪物的仙女大人么?

白衣少女愣了一下:“你……我们昨天见过?”

“在禁地那里,不记得了吗?”胡砂兴奋得很,有八成的原因是不用盘腿打坐了,她偷偷摸摸把腿伸直,舒服得要命。

少女恍然大悟,有些意外地又把胡砂上下打量一番,喃喃道:“对了,早上被祖师爷说的那个人就是你……”

胡砂顿时尴尬无比,却见她突然恭恭敬敬冲着自己和凤仪行了个礼:“曼青见过凤仪师叔、胡砂师叔。”

胡砂又从尴尬变成了受宠若惊。

凤仪看上去有些不耐烦,道:“又是来找我师兄的?”

曼青脸上一红,“是……是啊。凤狄师叔不在吗?我刚去他房间敲门,没人回应。”

凤仪点了点头:“难怪,所以你跑来我们的房间偷听,还踢坏了一扇窗户。有你这样的人每天有事没事就过来找他,他自然不会待在芷烟斋了。”

曼青有些难堪地摸了摸鼻子,赔笑道:“那……他既然不在,我就走了……打扰两位师叔清修,曼青很抱歉……告辞。”

她说走就走,刷地一下又从窗户跳了出去,眨眼就消失了。

胡砂怔怔看着墙上摇摇欲坠的窗户,喃喃道:“难道仙女姐姐喜欢大师兄?”

凤仪懒洋洋说道:“谁知道?真要喜欢,与其整天缠着他,倒不如投其所好。大师兄向来钦佩做事认真的人。喜欢一个人,却一点也不了解他,这样的喜欢不要也罢。”

胡砂沉默了一会儿,小心翼翼问道:“那个……二师兄,这里不都是仙人吗?仙人也能……这样吗?”她印象中老爹说过,仙人没有七情六欲,一旦有所念想,思凡下界是要被处罚的,怎么到了这里反而成了很正常的事?

凤仪看了她一眼:“为什么不能?天地万物还有乾坤阴阳之分,阴阳交合本就是顺应天地之道。”

是……是这样吗?

“胡砂。”他的声音又变得特别温柔,胡砂现在听见这种语调就感到毛骨悚然,抬头无助又绝望地看着他。

“你的腿怎么伸直了?看起来,是要二师兄从头教你到底怎么打坐吧。”

凤仪起身慢吞吞走过去,冲她一笑,抬手就把她的腿扭成了先前的麻花状。

胡砂顿时叫得惨绝人寰。

“再不好好入定打坐,今天就没饭吃了。”他丢下这句话,又躺回椅子上闭目养神。

胡砂重新陷入崩溃与忍耐的边缘,额头上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里变得十分安静,只有先前被曼青踢坏的窗户,在和暖的风中吱吱呀呀地响着。

胡砂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徘徊在睡与不睡之间,难以自拔。

竹林里扑簌簌飞起一串鸾鸟,她微微一惊,醒了过来。

阳光透过竹林,斑驳地洒在窗前。有一个人正半躺在窗下的长椅上,身穿黑色绣艳红云朵的华丽长袍,袖子一直拖到地上。他像是睡着了,乌黑的长发将脸遮去半边,露出一截浓密的睫毛。

这又是一幅画,胡砂想。

她屏住呼吸,像是怕惊扰了他似的,一点一点从床上蹭下来,弯下身子去揉发麻的脚趾。

凤仪好像真的睡着了,对她的动作没有一点反应,甚至连眉梢也没动一下。

胡砂看看天色,估计申时快到了,她壮着胆子轻叫:“二师兄……二师兄?”

他还是不动。胡砂穿好鞋子,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袖子:“二师兄,申时到了。”

还是没反应。

胡砂心中突然起疑,慢慢把手放在他鼻下—没有呼吸,是冰冷的!她吓得魂飞魄散,两条膝盖顿时有那么点不听使唤,软了下来。

“二师兄!”她一把抓住他的手,只觉冷得像冰,硬得像石头。

老天!他死了?这才多长时间,居然死得又硬又冷!胡砂起身就要往外跑,突然又想到师父和大师兄都不在芷烟斋,她找不到任何人,不由急得团团转。

“凤仪师弟在吗?”窗外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胡砂不做贼也觉得心虚,赶紧回头,急道:“和……和我没关系!不是我……我做的!”

窗外那人顿了一下,没说话。胡砂定定神,慌乱的视线好容易安定下来,这才发现外面站着一个陌生女子,正好奇又关怀地看着自己。

胡砂鼻子一酸,忍不住要哭,指着凤仪颤声道:“他……他……”

“死了”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忽听凤仪低声道:“好吵,不是让你打坐到申时么?”

他撑着椅子坐了起来,束着长发的带子慢慢松开,墨玉般的长发顿时披散了整个肩头,他随意拨了拨,神情有那么一点不耐烦。

“二师兄……”胡砂傻了,“你……你没……”

他明明没有呼吸,而且变得又冷又硬了呀!怎么突然又活过来了?

胡砂忍不住抬手再去探他的鼻息,指尖正触在他唇上,只觉呼吸温暖,触手柔软。

是活的!

“你要摸到什么时候?”他低头看她,“让你打坐,你在做什么?”

胡砂怔怔看着他漂亮又略带慵懒的脸庞,指尖上暖暖的,他的鼻息吐在上面,痒丝丝的。

她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二师兄,你没死!你没死!太好了!”胡砂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什么形象都没了。

凤仪叹了一口气,回头看看窗外那女子,对方也微微发笑,好奇地看着胡砂。他摸了摸胡砂的小脑袋,从怀里抽出一个纸袋,在她面前晃啊晃:“乖,二师兄自然活得好好的。不哭了,来,吃东西吧。”

胡砂一把抢过纸袋,还在哭:“我还以为……以为你死了!吓死我了!”

凤仪轻轻把她从地上拽起来,抬手给她擦眼泪:“好好,二师兄不会死,你看错了。别哭啦,再哭就不可爱了。”

胡砂抽着鼻子,委屈万分地打开纸袋,里面赫然是一只刚出炉的烤鸡,外加两个馒头。她抓起馒头就咬了满口,含混不清地说道:“你都没出去,这些东西……从哪里来的?”

凤仪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自然是仙法。说了你也不懂,好了,不哭了吧?乖,吃饱了就自己去玩,二师兄有事要忙。”

胡砂一步三回头地走向门口,还有点后怕。门口那个女子柔声道:“我想,这位姑娘一定就是芳准师叔新收的弟子吧?”

胡砂点了点头。

女子微微一笑:“那就是我的师妹了,胡砂。我是白如。”

胡砂愣了一下,凤仪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叫‘师姐’,她是芳冶师伯的弟子。芳冶师伯是咱们师父的师兄。”

胡砂乖乖叫了一声“师姐”,白如笑吟吟地答应了一声,握住她的手,很是疼爱地上下看着她,回头笑道:“看这孩子哭的,都成泪人了。凤仪,你很会欺负人。”

凤仪叹道:“我怎会欺负她?罢了,师姐来找我有何事?”

“不是我找你,是芳准师叔这几日要出门,所以让我带话。”白如笑着说道,“凤麟洲桃源山的上河真人与芳准师叔不是有些私交么?方才过来请师父、师叔和几个弟子去桃源山做客,师叔已经应允了下月初二去。”

凤仪理了理袖子,继续叹气:“好烦好烦,又要去那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

白如笑了几声:“凤狄那里我已经转告过了……他怎的到现在还没回来?估计是在清凉殿那块儿迷路了,你赶紧去接他吧。”

说罢,又摸了摸胡砂的小脑袋,与她温言寒暄几句,便走了。

凤仪摇了摇头,慢悠悠地起身走向门口,轻轻推了胡砂一把:“我去接师兄,你回去吧。对了……”

他突然弯腰凑在她耳边,低声道:“今天这事是秘密,不许告诉任何人,知道吗?不然,下次我再也不帮你买吃的了。”

胡砂不由一呆。

秘密?他指的,是什么事?

她想破头也没想明白到底是什么秘密。

当月亮还挂在天边的时候,胡砂醒了过来,摸索着把外衣和鞋子穿好,然后在心里默念:一、二、三。

数到第三下,立即响起了敲门声。

“寅时了,快起来。”大师兄的声音一如既往,冷冰冰的。

她乖乖打开了门,朝他拱手行礼:“……今天也要麻烦大师兄了。”

凤狄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转身便走。胡砂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后,权当做热身运动了。

这是她来到清远山的第二十天,一切如旧,没有任何改变。

师父出门参加某个道法大会了,他平日里类似应酬相当多,临行的时候交代大师兄,让他别太严苛,但胡砂在经历了无数血泪之后,发现情况其实一点改变也没有。

所谓“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既然不能改变这个情况,那就只好去适应它。

基本上,这是胡砂做人的原则。

她一路小跑到冰湖边上,不等凤狄交代,自己就跳了下去。

风雪扑面而来,她的小辫子立即扬了起来,裙摆顺着她跑步的节奏乱飘着,她的步伐很轻快。

现在她越跑越快了,半个时辰就能绕着冰湖跑十圈,回头继续蹲马步,也不会觉得太累。

“今天开始,你跑二十圈吧。以后若是能半个时辰之内跑完二十圈,那就自己再加十圈。”

见胡砂跑完了要爬上来,凤狄立即挥手让她继续跑。

胡砂擦了一把汗,她已经懒得郁闷了,直接问:“那跑到什么时候可以不跑?”

“等你学会腾云术之后。”

胡砂眼睛顿时一亮:“大师兄,你要教我腾云驾雾吗?什么时候?”

凤狄淡淡看着她:“一般来说,弟子入门五年之上,方可学习腾云术。你自己算。”

五年!胡砂的肩膀顿时垮了。她会不会在清远山待五年还不知道呢。

凤狄看着她失望的脸,隔了一会儿,突然说道:“不过,若是特别勤勉的弟子,也不必讲究五年之期。”

她的眼睛又是一亮,这么说来……

他把身子一转,背对着她,声音还是冷冰冰的:“你很努力,比我想得还好。午时打坐之后,去升龙台找我。能不能成,还要看你的资质。”

胡砂感动得泪眼汪汪,她第一次被大师兄表扬,这个冰山一样的大师兄,他终于也承认自己很努力了。她心底对他的所有怨念霎时一扫而空,看着觉得顺眼至极。

“好了,不必废话。快去跑,若是慢了,再加五圈。”他把手一挥。

胡砂大声答应着,转身飞快地跑了起来。想到自己马上可以学腾云术,和仙人们一样在天上飞,她就兴奋得不行。

回家之后,她一定要飞给自己老爹看,保准把他下巴吓得掉下来。

她一整个上午心情都特别好,点卯听讲的时候特别认真,虽然还是一个字都听不懂,不过台上那金光闪闪的祖师爷到底还是发现了她瞪得溜圆的眼睛,大约是为了给自己心爱的小徒弟挽回点面子,今天他当众表扬了胡砂的勤勉好学。

散课的时候,胡砂的鼻孔差点翘到天上去,得意扬扬,二师兄凤仪在后面拍着她的脑袋,一个劲笑:“不容易,总算让祖师爷夸了你一次。当初我和师兄那么勤奋,命都差点拼没了,也不见他瞥个眼神过来。”

胡砂伸出一根手指,无比认真:“二师兄,知道吗?这就是实力,实力。”

凤仪被她逗得哈哈大笑,最后轻佻地在她脸颊上一掐,柔声道:“好,实力。我在芷烟斋等着你腾云驾雾飞回来,小师妹,要努力。”

他这很不合礼仪的动作立即又引起了周围人的窃窃私语。胡砂赶紧退了两步,正要抱怨,他却笑嘻嘻地走了,一面招手:“我今日要出门,酉时回来,小师妹打坐的事,只好麻烦师兄你了。”

凤狄眉头微微一皱:“去哪里?破军部那里又给你找了什么活?上次师父不是让你别去了吗?”

凤仪耸耸肩膀:“我要赚钱啊,不去降妖除魔,怎么有钱给小师妹买吃的?”

啊,是为了她?胡砂又感动了,星星眼看着亲爱的二师兄,觉得偶尔被他摸一下掐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凤狄眉头皱得更深:“……也罢,总之你自己注意。破军部那里,我会去找长老们谈谈。”

“多谢。”凤仪背着身子朝他作揖,再一个晃眼,人已经消失了。

胡砂艳羡地问道:“大师兄,那个……突然消失的仙法是什么?我能学吗?”

凤狄微微颔首:“是缩地,比腾云术要快。这个学起来却难,先将腾云术学会再说吧。”

中午打坐的时候,胡砂满脑子想的都是学这些神奇的仙法。

先把腾云术学好,以后回家就可以带着爹和娘飞上天看看,对了对了,还有她那个文定过却无缘一见的绝色夫君,也让他开开眼界。

然后再学缩地,娘总抱怨回娘家路途遥远崎岖,她以后就可以用缩地送她回去,眨眼工夫就到了。

胡砂越想越觉得前途无比光明,无比幸福。好容易撑到过了午时,她一刻也不敢耽误,屁颠颠地跟着大师兄往升龙台跑。

升龙台位于清远另一座侧峰二目峰的顶端,二目峰上聚集了大小无数个演武堂,平日里在这里修炼的弟子们多得像蚂蚁。

二目峰这里也可算一道奇景了,弟子们从老人到少年,甚至到只有三四岁的奶娃娃。有时候那些须发皓白的老者还得给小孩们行礼,口称“师伯”、“师叔”,看着都觉得憋屈。

胡砂一路过来,也不知被行了多少礼,浑身不自在,回头看看凤狄,人家对老人家的行礼习以为常,压根不当一回事。

这就是差距!大师兄不愧是大师兄。胡砂对他的敬仰再一次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大师兄,我看其他师伯们都收了几十个弟子,弟子们又收了许多徒弟,为什么师父只有我们三个徒弟?你和二师兄为什么也不收徒弟?”

胡砂开始一千零一问。

凤狄看上去虽然冷冰冰的,耐性却比二师兄凤仪好多了,要是凤仪,肯定绕啊绕,把话题绕开,懒得回答,他却一本正经地答道:“师父身体不好,师祖曾严令他不许收徒。当年若不是师父坚持,我和凤仪也未必能进得了清远。故而我们辈分虽然高,入门时间相比师兄师姐们,却是差了一大截。清远规矩,入门弟子百年之后才算正式的清远门人,可以开坛授业,我不过来了七十年,凤仪只有五十年,须得满了百年才行。”

唉,一百年,凡人一辈子也未必能活百年,在清远却像吃盘菜那么容易,只要修行,人人都能活个几百年。

眼前这个大师兄,还有那漫不经心的二师兄,看上去分明是少年人,谁想年纪比她爹娘还大,胡砂从此看他们的眼神难免带着看“大叔”的味道。

“只要你认真修行,百年之后自然也可开坛授业。”凤狄似是对她这段时间的努力很满意,今天说话温和多了。

胡砂吓了一跳,赶紧摆手:“不……我可活不了那么久!一百年之……之后,我只怕早就入土了!”

凤狄的眉头皱了起来:“百岁不过才是青年,休得妄自菲薄。我听凤仪说,你上山这些时间还改不掉进食五谷杂粮的恶习,还让他下山帮你买吃的,以后不许再如此。想成仙,却克服不了口腹之欲,还修什么行!”

胡砂登时有如五雷轰顶一般,嗫嚅道:“可……可是我不吃东西,肚子会饿……我……一饿就跑不动了,会饿死的……”

“胡闹。”凤狄瞪了她一眼,“哪一个弟子上山不要经过这关?你见谁饿死了?狡辩而已。”

胡砂的眼泪在眼眶里转啊转,大有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之势。凤狄狠了心不理她,背过身子朝前走。

胡砂亦步亦趋地跟着,可怜兮兮地轻轻叫道:“大师兄……大师兄……真的会饿死……”

凤狄只是装聋作哑不搭理。

谁想那个软绵绵的声音还在一个劲叫他:“大师兄,大师兄……”

他终于被缠得不耐烦,回头狠狠剜了她一眼,怒道:“不许再说!”

胡砂颤巍巍地指着东边的山头,小声道:“我……我只是想告诉你,升龙台在那边,你……你走错路了。”

他脸上飞速闪过一丝诡异的红云,一言不发掉头朝正确的方向走去。胡砂晓得他是个出了芷烟斋就完全不认路的货色,赶紧在前面狗腿地带路。

隔了良久,忽听他在后面轻声道:“肚子实在饿得不行,就少少吃些素食。荤腥尽量不要沾,对修行有害无益。”

胡砂心中大喜,回头亮闪闪地看着他,只觉他当真是天下第一好人。

“所谓修行,无外乎两种,一为激发自身体内仙灵之气,二为引天地之灵气为我所用。自身拥有的仙灵之气毕竟量少,所以,清远的修行强调如何引用天地之灵。”

胡砂赔笑道:“大……大师兄,天地之灵……是什么东西?”

凤狄颔首道:“不错,若要习得一门法术,了解通彻方是正道,要保持这种勤勉。天地之灵乃是开辟鸿蒙之际阴阳二者之力,阴为……”

“等等……能不能说得……通俗些?”胡砂继续赔笑。

凤狄想了想:“也罢,这些东西你自己可以去沉星楼查找典籍来看。清远是仙山,灵气充沛,举个例子来说,就像是装满了甘露的杯子,而你要做的,就是从这杯子里借上一两滴甘露,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得很。”

胡砂吃了一惊:“清远这么多人,你也借一滴,我也借一滴,会不会借光啊?”

凤狄瞪了她一眼:“人的身体才能容纳多少灵气?阴阳二者激荡交合,循环往复,滋生灵气,何来被借光之说!”

胡砂被他瞪得很惭愧,纵然还是一头雾水,却也不敢问了。

“现下我传你一套口诀,能不能顺利引来灵气习得腾云术,就要看你自己了。”

说罢,凤狄叽里咕噜念了好长一串口诀,拗口至极。

“如何,记住了吧?”显然他把胡砂当成了天才。

她木然摇头:“……再念一遍好吗?”

凤狄恨铁不成钢地皱了皱眉头,又念了一遍:“记住了没?”

继续摇头。她一个字都听不懂,更别说记住。

“怎的还记不住!”他怒了,“惫懒如凤仪,师父也不过念了两遍口诀,他就能融会贯通。你怎能连他也不如?”

胡砂苦笑道:“我……自然是比不上二师兄的……”

“胡说!”凤狄先是一怒,跟着似是觉得自己过于严苛,便放缓了神色,抬手在胡砂肩上鼓励地一拍,“不要妄自菲薄。大师兄虽然没有开坛授业,然而也见过许多新晋弟子如何跟随师尊修行。似你这般勤勉好学不以为苦的,实在少见。你是个天才,日后成就必然要高于凤仪和我,小小的挫折不算什么。”

虽然是被鼓励了,可是为什么她觉得肩上的压力更大了呢?再说了,她不以为苦,不是他逼出来的么?面对着千年冰山脸,谁敢有异议?

胡砂满头黑线地答应了一声。

“你且留在这里慢慢练,我有事需要离开一下。今日若是能学会,便试着腾云飞回芷烟斋。”凤狄充满信心地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胡砂,你能行。”

事实是,她一点都不行。

那个口诀她一个字都没记住,腾什么云?摔死还差不多!

胡砂对着他的背影长长吐出一口气,郁闷地蹲在了地上。

升龙台建在顶峰,云雾缭绕,冰雪层封,四角用冰各雕了一颗龙头,清澈透明。胡砂在台子上走来走去,实在没事干,又不敢回去,只得用手去抠龙眼睛。

抠一下,想到大师兄说她是天才,不由打了个冷战。

再抠一下,想到他充满信任的眼神,继续打冷战。

怎么办?她已经能预见自己将会看到大师兄失望又鄙视的神情了。第一次被人这样信任,却是这么个结果,真让人不甘心。

扑地一下,冰雕的龙眼禁不住她左抠右抠,掉在了地上。

胡砂吓了一跳,左右看看,确定周围没人发现是自己做的坏事。不行,她还是赶紧闪人比较好,否则破坏仙山设施这个罪名怎么说都不轻。

她掉头朝台下走,忽听台阶上有两个弟子在说闲话,隐约听见“芳准师叔祖”几个字,胡砂登时一阵心虚,以为他们看到自己抠龙眼了,脚下不由一停。

“曼紫师姐他们都说,芳准师叔祖常年生病,把脑子给烧坏了,居然收个完全不中用的丫头做弟子。听说她都十五岁了,还会在祖师爷的课讲上睡觉,把祖师爷气个半死。芳准师叔祖居然也不怪她,还为她说话。想当初咱们入门也不过十一二,比她还小几岁呢,何曾见师父这般仁慈过?”

那人一边说一边叹气,胡砂也跟着叹了一声。

另一人低声道:“这些也罢了。你知道吗?我前几天听人说了个不得了的事情。那个新来的师叔,和凤仪师叔很有些不干不净,两人光天化日之下躲在屋里不知做什么,被人撞破了居然也不当一回事。咱们仙山清远是什么地方,居然能容得下此等龌龊,简直令人失望透顶。”

“什么?居然有这种事!”

一人惊讶了。胡砂也跟着惊讶了,反复回想自己和二师兄究竟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怎么没有!说起来,凤仪师叔那个人,从以前开始就没什么好口碑。你不觉得他看上去特别不可靠么?仗着长得漂亮,轻佻过头,早上还在大殿那里对自己师妹动手动脚,说他没做过什么龌龊的事都让人难相信。听说当初他入门的时候,祖师爷强烈反对来着,倒是芳准师叔祖被他给迷惑了,非要收他为徒,差点和祖师爷闹得不愉快……这人的手段可见一斑,保不准芳准师叔祖也……”

“你少胡说!”

胡砂大吼了一声,蹭地一下跳了出去,那两人吓得脸都绿了,齐齐回头。

“二师兄才不是你们说的那么坏!你们懂什么?我最讨厌在背后说人坏话的家伙!”

她吼得脸都涨红了,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

“你们一点都不了解的人,只靠捕风捉影怎能乱下定论?师父和二师兄都是好人,你们接触过吗?为什么要在后面乱说?”

那两人一见是她,难免尴尬起来,只得缩着脑袋给她行礼:“见过师叔……”

胡砂眉头拧了起来:“这些行礼也都是假的,你们才是面子上作假、内心龌龊的东西!”

那两人被她说得脸色更绿了,其中一人勉强笑道:“说得也是,我们自然不比师叔英明神武,身为师叔还要上升龙台修习腾云术,我本以为那是小辈弟子才做的低级修行。我等不该打扰师叔清修,只得腾云告辞了。”

说罢,两人念起诀来,招来云雾得意扬扬地飞走了。

胡砂顿时沮丧极了。

其实她根本不是什么天才,非但不是天才,只怕还是庸才中的庸才。所谓的勤勉也不过是避免麻烦,倘若没有大师兄在旁边每日督促,她根本懒得做那些修行,混混日子而已。

胡砂在二目峰上徘徊了很久,越发感到自己没用。没有大师兄他们用缩地或者腾云,她想在天黑前赶回芷烟斋都做不到。

想到即将面对大师兄失望的眼神,她就像被猫抓过似的,坐立不安。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胡砂赶路赶得满头大汗,这会儿她才刚下二目峰,离芷烟斋还有大半的路程。

如果天黑的时候再不回去,只怕二师兄就要找来,到时候脸才丢大了。

胡砂擦了一把汗,忽听身后有人唤了一声:“胡砂,你怎会在这里?”

她急忙回头,却见许久没见到的师父大人正站在不远处关怀地看着自己。

见到他,胡砂顿时感觉和见到自己亲爷爷似的,所有委屈一股脑儿冲上头,呼啦啦漾出两包眼泪。

“师父……”她说着就大哭起来。

芳准哭笑不得地走过去,抓起袖子替她擦了擦满脸的汗水加泪水:“这是怎么了?一个人待在这里,怎么不在芷烟斋?你两个师兄呢?”

胡砂抓住他的衣服一顿哭,絮絮叨叨地说:“我不行……师父,我不是什么天才,那个腾云术我没学会,口诀都记不住……大师兄肯定要骂我……”

芳准费了好些工夫才从胡砂这里搞清楚来龙去脉,当下笑叹:“凤狄也是胡闹,你才入门几日,便要你学腾云术?冷静点,不是什么大事,不用难受。”

胡砂使劲摇头:“可大师兄说我是天才!”害他失望真不好意思。

芳准憋不住笑了起来:“就算是天才,也不能还不会走路就学跑步吧?”

他见胡砂要哭又不敢哭,使劲憋着,憋得满脸通红的模样,又有些忍俊不禁,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道:“跟我来。”

他牵着胡砂的手,走了一阵,停在林中一块空地上。

“其实那些口诀初初接触,就算是天才也不可能第一次就背下来。须得先在沉星楼借阅一些典籍,学习一段日子,熟悉了之后再面对,会容易许多。”

芳准低声念了一串口诀,四周顿时有云雾团聚而来,将他周身托起,缓缓离地足有三尺的高度,定在空中一动不动。

胡砂抹了抹眼泪,嗫嚅道:“师父……您……您再念一遍好不好?”

芳准收了诀,云雾即刻散开,他又缓缓落在地上,轻笑道:“我再念上二十遍,你就能记得了吗?口诀不是这样硬背的。”

“那要怎么背?”胡砂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仙家有无数口诀,轻者可以腾云飞翔,重者可以呼风唤雨、雷霆万钧。但如果把那些口诀拆开来,也不过几百个字,搭配不同,效用就不同。你只是不理解那些字是什么意思而已。譬如这腾云术中,第一个字的意思是……”

芳准细细给她讲了一遍腾云术口诀的含义,并每个古怪口音到底对应着什么物事。

胡砂渐渐茅塞顿开,待他再念了几遍口诀,她竟已能记住大半,顿时喜不自禁。

“师父,还是您教得好!”她不由感慨万千,“要是师父教导我就好了。”

芳准笑了笑:“你先把这腾云术的口诀背熟,只怕现在以你之力,也飞不过一尺,想要在盏茶时间游历海内十洲,起码也要两三年的工夫。不过,目前这样也够了,你且试试,看能不能腾云,也好教凤狄安心。”

胡砂默默念了一遍口诀,只觉周围有丝丝单薄的云雾团聚过来,脚下一轻,不由自主便浮了上去,大约离地有半尺的距离便停住了。

“啊,成了!”她喜得眉开眼笑,手舞足蹈,试着往前飘了一段距离,脚下云雾突然又散了开来,她一个不稳摔在地上,险些把牙给磕断。

芳准急忙过去把她扶起,柔声道:“这样已经很好了,初初修行这段时日,你的身体能容纳的灵气有限,不过也不枉凤狄说你是天才。”说着他又忍不住要笑。

胡砂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

“今日先回去吧,明早去我那里一趟,我将常用口诀归纳一下,你自己好好看。”芳准冲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别让凤狄知道,否则要怪我多事。”

胡砂心中感动至极,低声道:“谢谢师父。”

他笑着摇了摇头,握住她的手:“走吧,和师父一起回去。”

胡砂赶紧答应了一声,抬头见他背影清瘦飘逸,明明看上去比两个师兄还小,不知道为什么,她却觉得可靠至极,好像什么事都能托付给他,什么东西都压不垮他。

回到芷烟斋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凤狄像一尊望夫石似的,守在门口一个劲朝外张望,满脸期待的神色。

“师父,您回来了!”见到芳准,他显然很讶异,“不是说还要迟几天吗?”

芳准道:“那道法大会也没什么意思,说的都是些陈词滥调,待在那里也是浪费时间,若不是师父与那灵闵道人是旧识,为师才懒得应付。”

凤狄眉头微微一皱:“师父……您怎么还是说话没顾忌,让师祖听见了怎么办?”

芳准把头一扭:“他在一目峰顶,怎可能听见?你这孩子,跟了我七十年,还是这么古板没趣。”

凤狄无话可说,只得看向旁边忐忑不安的胡砂,温言道:“师妹的腾云术练得如何?可有什么心得?”

胡砂咳了一声,小小声说道:“我怕大师兄会失望……”

话音刚落,果然见他面上微微露出一丝失望的神情,不过他并没有像胡砂想象的那样严厉斥责,只点了点头:“……无妨,腾云术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学会的。大师兄不失望,凭你的勤勉,很快就能学会了。不要心急。”

先前心急的明明是他好不好?胡砂暗暗叹气。

“我只能飞起来半尺高,也飞不远。”胡砂故意做出一副“我很差劲”的模样来,跟着默念口诀,招来云雾,轻飘飘地飞了起来。低头去看,果然见到大师兄从失望变成惊喜的眼神,她心中登时得意扬扬,完全忘记自己刚刚是怎么和师父诉苦的了。

“哦……哦!很……不错!”凤狄喜得都快语无伦次了,不过在师父面前也不敢太放肆,勉强忍着笑容,眼里自豪欢喜的光芒却忍不住,万年不变的冰山脸终于也变得有了些人气。

芳准笑道:“凤狄初为人师,能有这样的效果,为师很欣慰。不愧是我芳准的徒弟。”说完,他又朝胡砂转了转眼珠子,两人都是心照不宣地笑了。

凤狄赶紧垂手道:“师父谬赞,弟子心中惭愧。胡砂入门不过一月,能有此等修行成效大半因为她勤勉刻苦,弟子只不过在旁边加以引导罢了,实在不敢称师。”

胡砂再怎么得意扬扬,这会儿也觉得心虚了。其实她的腾云术都靠师父教,勤勉什么的,也不能当真,倒是她这样一个扶不上墙的阿斗,在大师兄眼里成了块奇葩,她难免为了不负所望,做点什么出来。

芳准把手一摆:“好了,你们俩也别互相谦虚,假惺惺的,看得为师肉麻。凤仪呢?还没回来么?”

提到凤仪,凤狄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弟子正打算等师父回来向您禀告此事。破军部到如今还让师弟接各类除妖任务,弟子今日去找破军部长老商谈,却吃了他们的闭门羹,还求师父出面。”

芳准“哦”了一声,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来,手捂在唇边低声咳了几下,才道:“若是凤仪自己不想做,破军部那些老头也逼不了他。他自己愿意,我们没必要插手。”

凤狄一听他叫那些长老做“老头”,眉头皱得更深,无奈地看着他:“师父……慎言。再说,无论凤仪愿不愿意,他入门不过五十年,尚未到开坛授业的年纪,接下那些任务,便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怎能不管……”

芳准打了个哈欠,淡道:“你自己不也没到开坛的年纪,破军部的任务还接得少吗?何况清远也没规定非得到开坛授业才能接任务吧,你能做得,凤仪自然也能。你这个师兄护犊的心也太强了,这么不相信师弟?”

凤狄被他堵得哑口无言。

芳准又打了个哈欠:“没事我就回去睡觉了,在那破地方待了这么久,浑身不舒服……”

他起身就走,凤狄无奈地在后面叫:“师父……”基本上,他家师父每次都不负众望地令他彻底无言。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跟着大门被人推开,凤仪含笑的声音响起:“咦?师父回来了吗?好热闹,这样齐聚一堂,莫非是在等我?”

胡砂反应最快,赶紧跑过去甜甜地叫了一声亲爱的二师兄:“二师兄,你回来得好迟啊!”

凤仪笑吟吟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小师妹可学会了腾云术?是腾云驾雾飞回来的吗?”

胡砂的脸顿时垮了。

凤仪了然地点了点头:“看样子是没成功。”

胡砂急道:“谁说我没成功?我只不过飞不了……”

话还没说完,却见他从怀里取出一个纸袋,还热乎乎地冒着气,一闻就知道是香喷喷的烧鸡,胡砂怨气还没退下去,口水就涌了上来,咕咚吞了一口口水。

“乖,别气馁,慢慢练,总能飞起来的。”凤仪把纸袋丢给她,摸小狗狗似的摸摸她,这才转过来给芳准行礼,“见过师父、师兄。”

芳准点了点头:“回来就好,没受伤吧?”

凤仪笑道:“师父也不能这样小瞧我,几只妖怪就能伤到我么?这岂不是嘲笑师父教得不好?”

芳准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不错。”

不错个鬼!凤狄很不敬地在心里嘟哝了一声,他不指望自家师父能说出什么建设性的话来,他从来都是风轻云淡,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有时候就算事到临头,他也一副“没什么大不了,大家紧张什么”的无辜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