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博物馆

十月二十四日 加州 圣地牙哥

汶采勒图书馆

“从前有一个部落酋长的妹妹一直渴望生儿育女,却久久不能怀孕。她早晚向祖灵祈求得到孩子,祈愿却多年没有实现。就在快要绝望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自己怀孕了。

“胎儿成长的速度快得奇异,不过几个星期便从母亲的子宫中爬出来。这个孩子出生时全身都长着野兽般的浓密长毛,还有一副尖利的牙齿。

“随着孩子迅速成长,部落内开始流言四起。族人说这孩子并不是人类,而是邪灵的诞生物;说他不是为了食物和毛皮而狩猎,而是为了欣赏动物死亡时挣扎的情景;又说他不但捕杀野兽,还杀害其他孩子和吸饮他们的血液。

“由于他是酋长的甥儿,部落中没有任何人敢伤害他。但当失踪的人越来越多,令部落泛起巨大的恐慌后,酋长终于知道不能再留下这个现已长大成人的甥儿。

“酋长拔出利刃,下令他的甥儿离开部落。但这个奇异的孩子拒绝了,于是酋长挥刀砍伤甥儿的手臂。奇怪的是,皮肤虽然割破了,但没有一滴血流出来。

“酋长确定甥儿并不是人类,于是试图把他杀死。怪物却拥有异乎常人的体力。两人纠缠了整整一夜,期间酋长的喉咙好几次差点被咬中。最后酋长鼓起全身的力量,把怪物摔到炽烈的营火中。

“怪物在火焰中挣扎,不断地呼叫:我不是这么容易被消灭的!我将继续吸饮人类的血一千年!

“当呼叫声逐渐消失后,怪物的身体被烧成灰烬,从火焰中升起,在夜空中形成一股旋转的乌云。族人看见,每一粒灰烬都变成了一只蚊子。”

围坐着听故事的小孩子个个目瞪口呆,脸色带点青白地凝视坐在正中央的老人。

“萨吉塔里奥斯先生,这个童话故事可不太有趣。”

老人回首。一张方形脸满是斧凿般的皱纹,唇上蓄着非常整齐的白须,一道已在岁月中褪色的长疤从左额下延至颚骨,双眼透出像尖针般的光彩。

换上了便服的苏托兰神父递出右手,老人伸手坚实地一握。

“让孩子体会恐惧也是一种教育。”老人操着温文的纯正英格兰口音。“而且这不是童话,是印第安人特灵吉特部落的传说。”

苏托兰向身旁的拜诺恩挥挥手。“让我介绍,这位是——”

“我知道,我已看了报纸。”老人的语气沉稳而自信。“神父,我早就说过你应付不了‘他’。看看你的额头。你很幸运。”

他把手伸向拜诺恩。“我的名字是彼得·萨吉塔里奥斯。这姓氏实际上是我自己改的,原姓是温斯顿。人们喜欢叫我萨格。阁下就是拜诺恩先生?”

拜诺恩握住萨格又大又厚的手掌,却迟疑地看着苏托兰。

“放心吧。”神父说。“萨格先生跟我一样,可说是不属于现世社会的人。关于案件的事情可以放心告诉他。何况他对于‘那东西’的了解,比你我都深得多。”

“神父如果想再次找我协助寻找‘他’的话,请恕我再一次拒绝。”萨格说。

“我不单是为了夏伦的事而来。”苏托兰神色凝重。“也是为了另一个难解的谜。”

他指指拜诺恩,“那是关于这位先生本人。”


走进萨格这座落市郊的巨大寓所时,拜诺恩深深吸了一口气。

大厅有如一座气氛诡异的博物馆。

首先吸引拜诺恩目光的,是正面墙壁上一幅巨大的油画:一个长发美女的头颅长在一条硕壮的蛇身上,盘缠住一根黄金权杖。美女邪恶的微笑露出两支尖利獠牙,沾在嘴角的鲜血仿佛将要从画布上滴出。整根缠住蛇妖的权杖笔直插在一片堆积的枯骨上。

“这是传说中吸血鬼的祖先——女妖莉莉丝(Lilith)。”萨格把帽子挂上门旁衣架时说。“根据犹太教记载,她才是上帝创造的第一个女人,是亚当的第一任妻子。”

苏托兰神父在一旁露出不同意的表情。

萨格继续说:“她在遭亚当抛弃后,变成了众妖邪的女王。为了报复对人类的怨恨,她在夜间吸饮婴儿的血。根据摩西律法,吃活物的血是绝对禁忌。巴比伦神话中也有她的记载。”

“她真的是……‘那种东西’的起源吗?”拜诺恩问。他想到若在半个月前问出这种问题,连自己也会发出嘲笑。

“我还在研究中。”萨格的脸色非常严肃。“我如今正把有限的余生,用以追溯吸血鬼的来源。虽然这恐怕是永远无法完成的工作,但我不在乎。反正我的大部分人生都已贡献在这种东西之上。”

苏托兰也是首次被允许到访萨格的屋子,他兴奋得像进入了宝库一样,最吸引他的是右面墙壁上挂着的十二个玻璃柜。

木质的柜框异常老旧,玻璃却一尘不染。除了最右面的一个空着外,其余十一个都藏着一件纪念品。

萨格礼貌地牵着拜诺恩的手肘,举止甚具英国绅士风度。

“请过来参观我的人生。”他带着拜诺恩走近那列玻璃柜。

“我至今共猎杀了十一只吸血鬼。”萨格自豪地讲解,把第一个玻璃门揭开,拿出藏在当中的一柄尼泊尔弯刀。

“这就是我一生中消灭第一只吸血鬼所用的武器。我用这柄刀把他斩首并戮穿他的心脏,再把尸身火化,骨灰撒入海中。他的名字叫邦巴斯,葡萄牙人,一九二一年‘死亡’。我在四十一年前令他真正安息。”

萨格拔刀出鞘,窗外射进的阳光,映得形状奇特的刀身闪耀光华。

拜诺恩感觉有如进入了童话世界。

“那时候你多大年纪?”

“二十七岁。”萨格的微笑中浮现年轻时代的豪情。

“你为什么当上……吸血鬼猎人?”

“我毕生都是猎人。”萨格收刀回鞘,小心地放进柜里。“贵族出身的我七岁已开始饲养自己的猎犬。二十五岁前我已到过刚果三次。阁下和神父或许会觉得我是个残忍的人,但我极度享受狩猎的满足感,而且我是以智慧、力量、耐性与猎物比试,我相信这应该算是对它们的一种尊敬。

“二十七岁那一年,当我对一切野兽都开始失却兴趣时,我在捕鲸船上听到一名葡萄牙老水手说的事情。上岸后我便立即前往他的家乡罗吉沙镇。

“除了狩猎之外,我一向对于玄奇的事物有深入研究。我学习催眠术,尝试过太平洋岛民的蹈火仪式,拜访过印度的苦行僧。但是我一直无法相信吸血鬼的存在。直到我找到邦巴斯的墓穴。”

“等一等。”拜诺恩说。“我也亲眼看过吸血鬼的力量和速度……你真的单凭一柄弯刀杀死他?”

“我十分幸运。邦巴斯生前是虔诚的天主教徒。我用古老相传的方法——十字架、圣水和圣餐饼压制住他,一直坚持到天亮……”

“那是上帝的力量。”苏托兰插嘴。

“吸血鬼并非如传闻中般绝不能接触阳光,不过在白天他的力量确实减弱了许多,我跟他搏斗了大概三十分钟才成功砍下他的头颅。”

“你刚才说‘幸运’……”拜诺恩回忆起夏伦被圣水洒中的情景。

“苏托兰神父一直不同意我的论点。他是神父,我当然没有指望说服他。但我却有切身的体验作证据。”萨格打开第三个柜子,取出一条铜铸耶稣像十字架项链,上面布满锈绿。

“帕萨维奇是被我消灭的第三只吸血鬼。这条项链正属于他,‘死’后一直挂在遗体上。”

“你是说……”拜诺恩注视十字架。“这吸血鬼不怕十字架?”

“帕萨维奇生前是西西里岛一名奸杀犯,被问吊而死。像他这种生前便极尽邪恶的人,或是从没接触过基督教信仰的人,变成吸血鬼后完全不害怕十字架、圣水之类。我相信这些宗教法器,只是对生前有信仰的吸血鬼产生一种心理性的恐惧,因而发挥压制的作用。对于生前根本对上帝毫无畏惧的极恶吸血鬼,当然没有任何效果。

“在捕杀帕萨维奇之初,我还没有了解这道理。在惊觉圣水对他无效时,他已向我施袭。幸好那是在正午,我即时逃上了汽车。左脸上这条伤疤就是被他抓伤的。挣扎当中我也抓下了他颈上这条十字架项链。

“在养伤期间我一直看着它。我知道不能再用宗教法器制伏他。我需要一套更适合自己的方法。这时我想到学习了二十年的狩猎技艺。

“五天后的晚上我成功了。我特意挑晚上行动,因为吸血鬼在午夜里力量最大,同时警戒心却也最弱。我用了最原始的狩猎方法——陷阱。他首先踏中了我埋在沙土下的虎牙钳。他为了挣脱它硬生生把左脚扭断了。吸血鬼本身并无痛觉。

“他不知道我早已计算好他的逃走方向。他坠入了我预先挖掘的深洞中,里面倒插满削尖的铁枝。他的心脏恰好被其中一根贯穿了,他不断在嚎叫挣扎,口中吐出前一夜吸饮的鲜血。我把七个装满汽油的玻璃瓶一股脑抛入洞中,点火把他彻底消灭了。”

“那次十字架和圣水无效,是因为你并没虔诚地借助上帝的力量。”苏托兰神父口气中带着不满。

“那是没法证明的。”

“上帝并不需要证明。”

“神父。”萨格的语气仍然温和。“我尊敬你那坚贞的信仰。但我也有权坚持自己的想法。我相信上帝。但是我也相信,人类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这是我捕猎十一只吸血鬼后归纳的结论,而你只有驱魔的经验。”

这段话透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尊严。

“神父,让我告诉你一件事例。”他打开第七个玻璃柜,从里面拿出两枝长箭。

箭的造型非常奇特。其中一枝箭镞有半呎长,几乎占了整枝箭的一半长度,有如一枚长铁钉;另一枝箭的箭镞则呈弯月形,锋利的内弯朝前,两边月牙仍然尖锐。

“一九七○年在伦敦海格特公墓出现吸血鬼。一名少女沃依迪拉脖子曾被咬,留下两个发炎的伤疤。

“八月十三日,圣格拉尔教会的曼彻斯特先生出动进行捕猎吸血鬼行动,有大批人目击其过程。

“曼彻斯特与朋友闯入了地下墓穴,经点算后发现多了一口棺材,比其他棺柩较为完好,而且直接放在地上而非石台上。曼彻斯特于是开棺,在男尸第七、八根肋骨间打入木桩贯穿心脏。

“但是曼彻斯特低估了吸血鬼的智慧。事实上那只吸血鬼的确带了自己的棺木进入墓穴居住,却把公墓中另一死者的尸体移进自己的棺材,自己则改用那副有登记的灵柩。

“那天夕阳西下之后,墓穴开始发出沉闷的吼声。曼彻斯特不敢再进墓穴,而在穴外进行驱魔仪式,宣读圣经和挥舞十字架,还在通道处撒满圣水和圣餐饼碎块。最后他全力把十字架扔入黑暗的墓穴,然后慌忙地以砖头和水泥把地下墓穴通道堵死。

“事实证明,这位虔诚的曼彻斯特先生的驱魔仪式毫无效用。那只吸血鬼——我给他起的名字是罗西亚——次日便挖掘砖墙离去,临走前还把砖墙回复原状。以吸血鬼的力量来说那是轻易的事。”

“你怎么确定他逃出了墓穴?”苏托兰质问。

“我当时一直在旁观看驱魔仪式。为了确定墓内真的有吸血鬼,我等人们全部离去后,在砖墙上加上一个蜡封印。结果第二天发现封印被破坏了。

“罗西亚为了避过人们的注目,决定移往另一个城镇肆虐。但是他太焦急了,不惜日夜兼程,因而令力量减弱了许多——期间他也没有余暇寻找吸血的对象。我轻易地追踪到他,在一条无人公路旁,用这两枝箭把他结果了。长钉箭贯穿心脏,月牙箭切断了喉颈。

“一般而言,吸血鬼移动迅疾,可以轻易避开弓箭这种低速的远程兵器。但是他太疲弱了,根本察觉不到我埋伏在他前方。我在近距离以强力的十字弩命中他。”

拜诺恩听得入神了。动人的故事。萨格述说时所表现出的兴奋和热情深深打动了拜诺恩。他接过那两枝奇异的箭,幻想壮年时的萨格如何握住十字弩匿藏在草丛中,手心微微冒汗,凌厉的眼神盯着远方正以诡异姿势奔行的吸血鬼……

那才是真正的人生,拜诺恩想。他检视自己的过去:在纽约那个绝望的城市中干着绝望的工作;在特工处时保护那些只懂扯谎、自夸的政治人物;为了保安公司的开支和盈利搞得头昏脑胀……

拜诺恩察觉自己的脸热起来,呼吸变得有些急促。那是久违了的感觉——只有少年时想到满意的小说桥段时才会产生的感觉。

他恭敬地把箭放回柜内,轻轻阖上玻璃门,然后热切地问:“萨格先生为什么要当吸血鬼猎人?”

“我要怎么回答你呢?那只是种奇怪的兴趣罢了,我并没有非要狩猎吸血鬼不可的理由。就像有的人喜欢赛车、打球、游泳一样,那些都是与求生无关、对社会没有任何益处的事。即使是原始人也会绘壁画、或者抛掷石子取乐吧!我出生在富裕的贵族家庭。有钱人没有了求生存的问题,所以总是特别渴求寻找生存的意义;有的选择了最容易的方式:享乐——饮食、衣服、性爱……等,我则选择了艰苦的狩猎。

“对于负有神圣的使命感而来,希望向我学习狩猎吸血鬼的苏托兰神父来说,我的想法也许有点冒渎:我个人并不憎恶吸血鬼。相反地,没有任何事物比吸血鬼更能引起我的兴趣。我狩猎他们的原因就是为了探求更多关于吸血鬼的事情——特性、能力、来源……等。”

“这个柜为什么空着?”苏托兰指指最后第十二个玻璃柜。

“这是纪念我一生中唯一狩猎失败的一只吸血鬼。”

拜诺恩如反射作用般仔细瞧向那个空柜。

“我初次遇上他是二十年——不,二十一年前的事。之后我们又交锋了四次,每一次我都落败了。他非常狡猾、谨慎,不断转换居所。他避过了我所设计的一切陷阱,多次彻底摆脱了我的追踪。他还具有驾驭其他同类的能力,招集多只吸血鬼供他指挥,为他寻找牺牲品,这样他亲自露面的时间越来越少,我要追捕他便更加困难。我估计他的‘死亡年龄’有几百岁。”

“几百岁!”苏托兰的脸部肌肉颤动了一下。

“你见过他的样子吗?”拜诺恩问。

萨格摇摇头。“看不清楚。白天他从不行动。最后一次与他交手时,我远远看见过他的脸。只有一点特征确认得到:他的眉心刻纹了一个纳粹的‘钩十字’徽号。

“之后我再没有见到他,只查出他从挪威渡过了大西洋,抵达了美国。我从东岸苦苦追查到西岸,一直抓不到他的踪迹。期间反而狩猎到我人生中最后两只吸血鬼。”

萨格打开第十一个柜,拿出一个紫心勋章。“这是我最后消灭的吸血鬼:艾伦·洛斯陆军上校,是越战英雄。如今他的骨灰已沉入密西根湖。我原想把这枚勋章寄还他的亲人,但他只有一个已改嫁的前妻。可怜的男人。

“这已是八年前的事了。在成功消灭洛斯的躯体之前我错失过两次机会,整整花了九个月,对付洛斯时还使用一枚从黑市买来的手榴弹,之后我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担当吸血鬼猎人的精力了,要捕猎‘钩十字’也再无希望。于是我在这里定居,埋首整理过去的经历并研究吸血鬼的起源,直至现在。”

“你准备把所知的一切发表吗?”拜诺恩问。

“还没有决定。”

“为什么呢?为什么不把吸血鬼的存在公开?为什么不让其他人知道?”

“孩子。”萨格微笑。“那是没有益处的事。我要怎么证明世上真的有吸血鬼呢?除了生擒一只以外别无他法;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就是成功了又如何?我是没办法把它公开的。政府!政府会封锁一切。你知道政府每次发明或发现一种事物,最先会用在哪一方面吗?”

“军事。”拜诺恩恍然。

“吸血鬼用在军事上。”苏托兰摇摇头。“那是难以想象的恐怖情景。”

“政府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永远都过度自信。”萨格说。“他们以为自己能够驾驭上帝以外的一切——包括吸血鬼。你们也听说了最近一宗新闻吧:一个由三国政府合作的顶尖研究中心在研发一种新病毒时,竟然让一只感染了病毒的实验用兔子逃出了。几个月后,这种病毒已经威胁全澳洲数以百万计兔子的生命。就是这么回事。

“即使把吸血鬼公诸于世又如何?看看外间世界价值观如何混乱吧。世界上有无数人只不过看了电影和小说,便渴望自己也成为吸血鬼。我在狩猎这十一只吸血鬼期间,碰上过数以千计冒充吸血鬼的男女。一个德萨斯州男人向报章写信说自己有五百岁,无数‘吸血鬼迷’做出各种模仿吸血鬼的行径。

“也不能责怪他们——大部分人都渴求永恒的生命。代价不过是自己的灵魂和一点血而已。”

拜诺恩瞥见苏托兰神父露出哀伤神色,看来神父也赞同萨格的看法。

“据我所知,世界上跟我一样致力于狩猎吸血鬼的人最少有三十个。我们互相甚少联系,因为猎人总是只相信自己的经验与方法。但是我们存有一个共识:绝不藉助政府的力量行事。”

一条细小的黑影突然出现在大厅旁的一道侧门。拜诺恩眼角瞥见那点异动,全身顿时进入警戒状态,把背项微微弓起。

——大半个月的逃犯生涯令他神经异常紧张。

肩背肌肉绷得太紧了,拜诺恩那仍未完全康复的肋骨传来一阵隐痛。

“不用怕。”萨格微笑。“这是我唯一的伙伴。”

拜诺恩看清了,是一只毛色黑白相杂的大猫,身体看来有些笨重。

“她叫‘芝娃’,最近刚怀孕了,所以脾气不大好。”萨格拍拍手,雌猫芝娃立即跑到萨格跟前。萨格弯身轻轻把它抱起来。芝娃发出不安的低嘶,目不转睛地盯住拜诺恩的脸。

拜诺恩并没有留意它的举动,再向萨格发问:“说了这么久,究竟吸血鬼是一种什么东西?要消灭他们有什么方法?”

萨格却仿佛没有听到拜诺恩的声音,只专注于芝娃的异常举止。

拜诺恩与苏托兰对视了一眼。

良久后萨格才开口,但视线仍不离“芝娃”的神情。“这些问题容后再答吧!我已说了很多话。神父,这次到底为了什么事情来找我?”

苏托兰无语,再次看了拜诺恩一眼。

萨格立时会意。“拜诺恩先生,请继续在这儿参观,我相信神父有点事情要跟我到书房谈谈,失陪了。”

萨格带同神父步上阶梯时,芝娃伏在主人的肩膊上,一双绿色的猫眼依旧盯视拜诺恩,它的低嘶中透出恐惧。


“你知道拜诺恩究竟是什么吗?”书房内苏托兰神父急切地问。“你是最有资格回答这问题的人。”

“我有一点头绪……”萨格翻阅从架上取下的一本古书。“但是我们需要再作一次实验才能确定。在晚餐中。”

萨格打开书桌的一个抽屉,取出一柄式样古拙的匕首。


十多天以来,拜诺恩为了争取时间逃到加州,与神父只靠吃干粮维生,连公路旁的速食店也不敢光顾。

现在面对萨格亲手烹调的羊排,拜诺恩感到前所未有的饥饿。

“请不要客气。”坐在餐桌首座的萨格举起一杯红酒。“拜诺恩先生,为我们初次见面;神父,为上帝的荣耀干杯。”

拜诺恩恭敬地举起水晶酒杯,大大喝下一口鲜红的葡萄酒。

萨格与苏托兰目击拜诺恩脸上的变化。

拜诺恩原本已比常人苍白的脸变得更白皙,仿佛开始在发光。这绝不是喝酒后的反应。

接着拜诺恩发出一声梦呓似的低吼。目光涣散,眼瞳似乎变成更浅的褐色。

伏在饭厅一旁的芝娃不安地弓起身体,不断高叫。

萨格看见了:拜诺恩的手用力地抓在羊排上;乌黑的头发没有风却轻柔地自行耸动;眼袋变得深色,整张脸庞的轮廓都比一分钟前深刻突显了一倍。

拜诺恩的指甲刺进羊排中。

苏托兰神父在胸前划十字。

芝娃整个身体都弓起来了,呈现准备战斗的姿态。

拜诺恩发出一声高亢的嚎叫。

萨格拔出藏在衣服下的匕首。

拜诺恩被匕首锋刃的反射光映入眼瞳,突然清醒恢复了原状。他尴尬地挥去抓在手上的羊排。

“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拜诺恩的声音显得疲倦而吃力。“我又看见了……那种光……在我身体里……我感到很渴……”

“拜诺恩先生。”萨格收回匕首。“你是‘达姆拜尔’(Dhampir)!”

“什么?”发问的是苏托兰神父。

“根据吉普赛人与斯拉夫民族信仰,男性吸血鬼——吉普赛语为‘穆洛’——具有与女人做爱及使其怀孕的能力。他们所诞下的就是‘达姆拜尔’。”

萨格指着拜诺恩:“你就是这种罕有的‘达姆拜尔’——吸血鬼与人类的私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