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生亦枯槁

望着无相消失的身影,陆寄风怅然若失,道:“走吧!”

千绿“嗯”了一声,轻拍了拍马背,马匹便掉头随陆寄风前去,柔声道:“少爷,您的伤很重,出城后婢子给您包扎伤口。”

云拭松恍若未闻,问道:“你说她是不是紫妹?”

千绿道:“陆公子说不是,那就不是。”

云拭松道:“世上怎会有如此相似的人?世上怎会再有一个紫妹……?”

这也是陆寄风心里的疑问,但除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之外,还有什么可以为这种情况作出解释?

陆寄风心情极为低落,不发一语。他闷闷地赶路,猛然间想到云拭松受了伤,自己可以不眠不休,千绿和云拭松未必可以,连忙拉住了马,转头看去,果然千绿已有倦容,云拭松身子壮健,但方才流了不少血,此时脸色略呈苍白。

陆寄风过意不去,便道:“云兄伤得不轻,不如先找处地方养伤,别赶路了。”

云拭松逞强道:“这点小伤,要不了我的命!”

千绿道:“少爷,您的伤还是先治治吧,万一手臂废了可就糟了。”

云拭松犹要逞强不从,陆寄风便已下了马,停在道旁,等着千绿细心地替云拭松在伤口上敷药包扎。

陆寄风当初会将他们两人一同带出来,主要是担心云拭松的身分,单独留在领军府中会横生枝节。此行不知会发生什么状况,如果能将他们先行安顿,对他来说也较不会拖拖拉拉的增加许多负担。

见陆寄风神不守舍的样子,千绿包好了伤口,对云拭松道:“少爷,您的刀伤很深,我医不来,还是回城里找大夫好了,咱们别跟陆公子上剑仙崖了。”

云拭松少爷脾气发作,道:“医不来就别医,给紫妹伤了我也不愿医,我情愿她杀死我!”

陆寄风冷然道:“她不是若紫,若紫已经死了。”

“我没亲眼见到尸体,我不信!”云拭松跳了起来,揪住陆寄风的衣领,道:“你的绝情寡义,我总算见识到了!你能亲自把她送进宫里,让她去献媚,这算什么?这算什么?你喜欢当乌龟?”

陆寄风不愿伤云拭松,因此默不作声,任他辱骂。云拭松却更是有气,放开了陆寄风的衣领,退后了一步,道:“你为何不还口?你武功比我好,你不屑跟我计较?”

陆寄风无奈地说道:“云兄,我们还是先歇歇,有话明早再说吧……”

云拭松手按着剑道:“呸,我就恨你这种要死不活的臭样子,若紫你得来容易,丢了也不可惜,对不对?是男人就拔剑出来,别做乌龟做得这么足样!”

骂不还口的陆寄风真的就拔出了腰间的佩剑,铮的一响,剑吟有如虎啸,久久不绝。

云拭松反倒一怔,道:“真的拔剑出来啦?要打?”

陆寄风道:“我能不打吗?”

云拭松豪气顿生,道:“好,这才是男人!咱们来打!”

云拭松宝剑出鞘,陡然抢攻,往陆寄风身上疾刺,千绿惊叫道:“少爷,你别……”

一剑甫到,陆寄风身子一矮,回剑挡开,手中长剑雪光翩连,连出三剑,嗤嗤有声,云拭松慌忙接下三招,只能守不能攻。但见陆寄风露个破绽,便半守半攻揉身抢上。

陆寄风退了两步,抬臂倒转长柄,一剑封住前关便挡了云拭松两剑,又往前一跨,剑身往前斜掠,逼得云拭松往后退了一大步,连忙立稳身形,再度振剑抢上前,招招都往陆寄风眼脸刺去,出手十分狠辣。

陆寄风身子一矮,闪过剑尖,由他臂下钻过,云拭松脥下一麻,差点握不牢剑,突感背后剑霜逼至,及忙往前一滚,陆寄风这一剑便刺了个空。

云拭松滚地后又即跃起,又攻向陆寄风,两人或进或退,转眼已拆了十来招。

千绿本来急得快哭了出来,但见陆寄风一点怒色和杀气也无,云拭松出手虽卯足了全力,但脸上的神情却越见缓和,又感到有点不解。

突然间云拭松一剑向陆寄风的咽喉直取,陆寄风长剑递出,也已点着云拭松的咽喉。

两人的剑都点着对方要害,但是谁也没有再往前刺出半寸。

云拭松收了剑,陆寄风也收了剑,道:“承让。”

云拭松大声喝道:“承你的狗屁让!你剑法比我好一万倍都不止,谦虚过度到让人想吐!”

陆寄风依然是那不愠不火的口气,道:“云兄的剑法真的进步了不少。”

云拭松这几天确实认真钻研过陆寄风教给云府护卫的那套剑法,他自己也知道大有精进,此时听陆寄风说出来,心中更感快意,笑道:“总有一天会赢过你!”

陆寄风笑道:“那时也请云兄假装与我打成平手。”

云拭松放声哈哈大笑,千绿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面带微笑的陆寄风,不明白怎么前一刻少爷还要杀陆寄风,下一刻就和他相对大笑?

云拭松的友伴多是江湖豪士,杀猪屠狗之辈,向来一言不和便是先打一架再说,陆寄风却稳重得非常,半点也不合云拭松脾胃。如今打了一架,他心情便舒坦了不少,但是这种心态,千绿是绝对无法明白的。

见他们之间像是没事了,千绿才松了口气。三人正要再行赶路,突然发现路的前方立着一名僧人,手持金刚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那僧人的肤色和那六名番僧一样黝黑,五官也十分深刻,身形并不特别高大,而且非常的瘦,胸口上根根肋骨清晰可见,筋骨嶙峋,脸颊也瘦得凹了进去,使那高鼻深目的脸更显得愁苦。身上披着宽松的白麻布随风轻扬,不似生人,倒似一具僵尸。

陆寄风吃了一惊,这僧人站在这里多久了,他竟毫无所知。当世之中竟有人能够掩近他而不让他察觉,委实匪夷所思!

而他屹立在道路中央不动,瘦小的身子竟渊渟岳峙,像一堵铁壁横在路上,谁也无法跨越半步。

高手能够将自身的真气收放自如,可以放出令人震慑的气度,但也能收敛为卑微的凡人,隐于市井之中。那僧人方才竟能完全收敛自己的存在感,此时才散发了出来,更令陆寄风隐隐知道来者不善。

云拭松也感觉出那僧人有意挡路,见他瘦得像一折就会断,便道:“大和尚你让让路,我们要走啦!”

那僧人立定不动,眼睛定在陆寄风身上不住打量。

云拭松对陆寄风道:“欸,会不会又是一个听不懂汉语的?”

陆寄风也不知道,但转念一想,便知道一定与方才那六名番僧是同一路的,那六僧被自己所伤,看来这人是找上门了。

云拭松又道:“大和尚你深更半夜不在庙里念经,出来挡人路,怎么?想化缘去喝花酒包姑娘?哈哈!还是去姑娘楼找你家女眷哪……”

他还没笑完,那番僧已道:“是你打败了六大夜叉?”

他的汉语说得十分流利,云拭松连忙收声,陆寄风道:“情非得已,请大师原谅。”

那僧人道:“请教尊姓大名?”

“陆寄风,请教大师法号?”

那僧人口气温和,道:“罽宾孤僧,贱号吉迦夜。”

他口气越是温和,陆寄风越是感到威胁,便说道:“不知大师有何指教?”

吉迦夜道:“六位护法夜叉被陆信士所伤,贫僧欲就教于信士,为何下此重手?”

陆寄风连忙道:“在下与六位夜叉素无仇怨,只是见到六人围攻一弱女,又兼语言隔绝,便动起了手,为了自保而难以两全,实非有意为敌。”

吉迦夜与六夜叉追至中原,找到无相之后,本以为以六夜叉的功夫,不要说六人一齐出动,就算任何一个单独出马都可以轻易杀死她,故吉迦夜没有现身,在附近等待。谁知等了许久,不见六夜叉带回无相的首级,心知不妙,便以真气传出梵音,召唤回六夜叉,可惜为时已晚。

吉迦夜道:“六位夜叉心神涣散,只怕终身痴呆了。”

“这……”一听他们的情况如此严重,陆寄风更知此事不能善了,见吉迦夜的样子慈和,或许能和他讲道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陆寄风呆了一会儿,才道:“在下并非有意伤害六位夜叉,若能补救,在下自当尽力。”

吉迦夜问道:“信士真有补救之心?”

陆寄风道:“是,请大师吩咐。”

吉迦夜露出微笑,道:“贫僧与护法夜叉由罽宾来到震旦之国,负有斩杀无相女的责任,现在夜叉已废,不能再护法了,只好请信士代我们执行这个任务,现在便去杀了无相女。”

陆寄风吃了一惊,道:“这……她并不会什么武功,为何要取她的命?”

吉迦夜道:“她的美色,能杀人于千里,比绝世武功为祸更甚。”

云拭松听得火大了起来,道:“你这臭和尚,她美关你什么事?这样就要杀?你出家就见不得美女吗?那我们这位千绿姑娘也是个美人,是不是也要杀?”

吉迦夜的眼睛冷冷地扫过千绿一眼,千绿吓得躲在云拭松背后,不住发抖,吉迦夜的眼神中竟真的有股杀气,与他温和的样子十分不相衬。

云拭松惊道:“喂,和尚,你还当真啦?”

吉迦夜道:“此女妖气,远不如无相女。陆信士,无相女如今在何处?”

陆寄风不解,道:“大师,无相姑娘难道有什么恶行?只因她的美貌便要杀她,在下不能心服。”

吉迦夜道:“无相女能令人见到至爱之容,从此堕入欲念与忧怖之中。女所过之处,城中君王遂相染爱,舍离戒行,臣僚父子互相毒杀,以如是因缘,灭教危国,难道不该杀吗?”

云拭松听了更气,破口大骂:“西域那些王自己把持不定,关她什么事?她跟我们说过了,原来你就是要杀她的那个妖师!她逃到中原,你还追来?我看你根本是垂涎她的美色,她见你这瘦巴巴的穷衰样,不但不理你还放狗咬你,公开你狗屁不通错字连篇的情书,所以你这不要脸的死和尚才因爱生恨,挟怨报复!”

吉迦夜当然不会被这些话所激,再说他学问通天,精通数国语言,百家经典,就算要写情书,也不至于狗屁不通错字连篇。

吉迦夜只望着陆寄风,问道:“陆信士,你肯不肯现在就去杀了她?”

陆寄风道:“大师无法令在下信服,恐难从命。”

吉迦夜叹了口气,叹道:“贫僧方才观察信士动静,信士以不世武功,见辱于匹夫,犹能不瞋不恚,顺势息怨,真信士也。原来……贫僧看错人了。”

说着,他虽然仍握着金刚杖伫立不动,陡然间凝气如山,空气也变得沉重迫人,千绿紧紧抓着云拭松的手臂不敢放,感到好像被厚重的被子捂住口鼻,呼吸困难,而不由得细细地喘息了起来。云拭松也心跳变得十分沉重,只能专注地呼吸着,连话都不易说出口。

陆寄风眼睛紧盯着吉迦夜,右臂举起一挥,雄浑的真气便柔和地将云拭松等人都推出了数十丈远的道旁,以免伤到他们。

千绿和云拭松被推出掌风范围之内,顿时感到通体清明,压力顿消。两人不禁震惊于那罽宾僧人的内力之浑厚,到了不动即发、方圆尽纳的境界。他们虽担心陆寄风,可是看这种情况,他们靠近只会害陆寄风分心而已,更不要说帮忙了。

陆寄风露出这一手柔和挪移功,令吉迦夜眼中微现惊诧,感觉陆寄风的武功比他想象中高得多。他脸上不动声色,握着金刚杖的手微一施力,杖端已没入地下半尺,笔直矗立着。

他双掌放在丹田之前,掌心一朝外一朝内,缓缓地向陆寄风走过来。

陆寄风见他立杖空手,是要以硬功对付,便也气沉丹田,立稳身形,凝神站立,以硬对硬先判高下。

吉迦夜慢慢走了上前,浑身骨骼发出连绵细密的爆栗声,声音细醇,与一般练硬功的内家不同,在刚强中更有种厚道之意。陆寄风很快地将自身真气运转周天,蓄势以待。

吉迦夜与陆寄风之间只有十步左右的距离,他却接近得很缓慢,令云拭松大惑不解,不知为何陆寄风也不动手,静静地站着等他慢慢走过来?云拭松不解归不解,他还是感觉得出来两人一个慢、一个不动,一定是有原因的。

突然陆寄风脚边的石子蹦弹开了,飞射过处,一株树干竟被打穿。

云拭松惊愕得张大了嘴,那颗指头大小的石子怎么会自己弹了出去,还带着如斯可怕的威力?

石子当然不是自己弹开的,而是被吉迦夜的内力撞开的。

吉迦夜越走近,那股迫人的内力就越逼迫,此刻的压力就像是万丈深海之中一样,任何外物靠近,立时会被压扁而死。那石子正好在真气的外缘,被真气一弹,发出万钧之力,竟比高段的指气还要刚猛。

陆寄风周身真气流转,与吉迦夜发出的内力相抗。外人看来,只是吉迦夜缓缓地走近而已,却不知已经是惊世骇俗的内力之抗。

吉迦夜走至陆寄风身前,还不出掌,直到两人几乎面对面,相距不及五寸,呼吸都已相接,吉迦夜才双掌骤起,一掌击陆寄风的胸口,一拳击陆寄风的腹部。在这么近的距离短兵相接,拳掌皆至,不要说任何人都未必有相当的内力相抗,同时要化开拳与掌两种不同强度与张力的攻势,更是绝对不可能的。

陆寄风也是两手同出,与吉迦夜的掌对掌,掌包拳,内力一吐,吉迦夜只感到掌心的真气被铁墙困住,竟无法吐出,而拳也像打在棉絮之中,力道全失。吉迦夜大吃一惊,上下力道如此悬殊,他若不及时化解,只怕自己将真气震乱而受重伤。

吉迦夜身上的真气流转极快,两人的掌拳一交,他登时便将之化散至外,陆寄风也同时散气,两人同时往后一震,弹跃开了。

这一切只在交锋的瞬间发生而已,因此两人各自往后跃开,还感到对方庞大的内力撞击,陆寄风身子后跃,落地之时,双足在地面上轰然踢出一个深没脚背的深印!

吉迦夜也摇晃了一下,口中吐出一小口鲜血,立刻又凝神站稳。陆寄风虽没有吐血,但胸中烦恶,更为不妙。

硬碰硬的掌气相抗,力弱者伤,就算擅于四两拨千斤的陆寄风也很难取巧化力,这么一对上,陆寄风便明白了这个僧人的内力,不在自己之下。

陆寄风调匀气习,道:“大师好内力!”

吉迦夜的眼神更加凌厉和专注,由于陆寄风的内功中余意不尽,刚中亦柔,令他困惑,他竟测不出陆寄风的功力有多高深。面对如此强敌,他宁愿高估也不愿轻敌,因此竟不应答,变了一套拳法的起式,准备第二波攻势。

陆寄风每说一个字,心口都气闷不已,但竭力撑住,语气听起来仍十分顺畅,朗声道:“大师,你我相争,只怕将两败俱伤,你我并非死仇,何苦如此见逼?”

吉迦夜道:“你是无相女的同党,就是灭教死仇!”

陆寄风道:“那么,大师自忖杀得了我吗?”

吉迦夜脸色阴沉,没有回答。

陆寄风道:“在下亦没有把握杀了大师,若我们两败俱伤,大师又如何护教?”

吉迦夜默然,罽宾国远在万里之外,自古以来能安然来到震旦的人少之又少,而罽宾国又逢百年不绝的灭教大乱,释教能人凋零死尽。如今六大夜叉已废,他如果再死于陆寄风手中,实在不可能再有人有能力追杀无相了。

难道是天要灭佛,因此妖魔遍生,还让他遇上陆寄风这样不可思议的高手吗?多闻广识的吉迦夜一时之间,竟心中惶然,难以回答陆寄风的话。

吉迦夜道:“你说你无意伤六大夜叉,那么你与无相女不是同党了?”

陆寄风道:“不是。”

吉迦夜并不相信,但此时不相信也不行,因此吉迦夜道:“好,你只要告诉我无相女的下落,我便停手。”

这回换陆寄风默然难对了。吉迦夜是个连他都怕的对手,只要他追上无相,随手一拧便可扭断无相的头颅。陆寄风当然不可能告诉他无相的下落,以吉迦夜的功力,要闯进皇宫杀人也不是那么困难的事。

陆寄风道:“恕难从命。”

吉迦夜难掩失望之情,看来还是不能避免与陆寄风的死战了。吉迦夜道:“陆信士,你有大好法相,为何也会落入无相女的网缚里,甘愿成为她的杀手?”

陆寄风不作解释,就算无相不是绝色美女,而是个丑妇,他也不会将无辜之人送上死路。吉迦夜也不再多问了,不等陆寄风回答,反手一掌,便往陆寄风身上拍去。

他人还没到,掌气已至,几乎是到了发在意先的境界。陆寄风连忙错身移位,闪过几道凌厉的掌气,却见前后左右,分立了八名吉迦夜,陆寄风大吃一惊,啪的一声,背后已中一掌!

陆寄风往前一倾,拔剑反手递刺,背后的铮响清冽,悠悠不绝,原来是吉迦夜也同时飞身拔出金刚杖,格下陆寄风这一剑。

陆寄风藉剑与杖相隔之力,飘出数丈,胸口烦恶欲绝,一时大意而中了吉迦夜这一掌,令他难受万分,想呕出的血偏又哽在喉间,不知为何就是呕不出来。

不等陆寄风收神定意,吉迦夜的金刚杖当头击至,万点刚花挟着排山倒海之威,弥天弥地罩住陆寄风。陆寄风不假思索随手出剑,镫镫镫镫的剑杖相格之声,有如急磬狂敲,全无间隙。每一声尖锐的震响振敲都以内力传激而出,十分沉重,就连远处的云拭松和千绿都被震得耳膜疼痛,难以抵受,几乎要晕了过去。云拭松急忙撕下一片衣摆,扯成碎布,先帮千绿塞住了耳朵,自己也跟着塞住,总算稍微止住耳膜刺激的可怕疼痛。

吉迦夜的金刚杖攻势密如雨点,陆寄风一下也没漏接,封守个滴水不漏,但是这样硬对硬的接下金刚杖击,令陆寄风握剑的手被震得虎口剧痛,鲜血长流。陆寄风知道再以右手握剑的话,很可能右手的筋脉都会被金刚杖的沉重力道打得骨节尽碎。

陆寄风手中剑锵铛急格,已换成握在左手,何时换的,吉迦夜竟没有看清,只觉陆寄风手中劲道微屈,很快又复元如初,才发现他已经宝剑易手。轻哼了一声,手中快杖急抡,万点杖如巨浪般一波一波攻到。

陆寄风左手和右手一样灵活,他从小就左右手随便使用,父母也不逼他一定要用右手写字,因此使用起左手剑,与右手完全相同,只不过远处观战的千绿和云拭松担心陆寄风一手已伤,实力有别。

突然间剑杖相扞,竟无声息。

一物重重飞了过去,击断了好几株树,砰砰砰砰的树梢连锁倒撞声中,那物犹破空疾飞了老远,最后才稳稳地深插入一片大石之中,激起许多碎石屑。

吉迦夜往后跃退数丈,看着手中的金刚杖,脸色大变。

他手中的铁杖上处处是剑痕,方才飞出去的正是杖头,被陆寄风那把平凡的剑给硬生生斩断了。反观陆寄风手中的铁剑,却丝毫无损,锋利如初。

如果陆寄风手上的不是普通铁剑,而是一把绝顶的兵器,那么吉迦夜手中铁杖早就被断了无数次,他也可能早就死在剑下了。

陆寄风的内力不但与吉迦夜不相上下,又兼剑法出神入化,令吉迦夜不由得心生畏怖,突然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昙无谶是你什么人?”

陆寄风这时才有余力调匀气息,但他一试着运气,胸口竟隐隐传出针刺般的痛苦,半点气力也提不起来。他暗惊不妙,千祈舞玄姬的相思符不要在此时发作。

不幸的是这正是相思符发作了,陆寄风与吉迦夜硬功对硬功,一时之间消耗太多真阳,阳气一衰阴气便长,再加上陆寄风的血气已很久没有这样激发过,一时之间相思符的毒威大作,再加上被吉迦夜打的背后那一掌,前胸后背一如针刺,一如火烧,令陆寄风苦不堪言,不断地沁出冷汗。

陆寄风仍勉力问道:“什么昙无谶?在下不识得他。”

这一开口,声音在旁人听来还是朗朗有神,但怎么瞒得过吉迦夜?吉迦夜听出陆寄风气力不继,大喜过望,想道:“原来这魔物并没有我想象中深不可测!”却不知陆寄风是带伤在身之故。

吉迦夜横握铁杖,几个箭步上前,横杖已迫着陆寄风,陆寄风以轻功灵巧地滴溜一转,绕至吉迦夜身侧,一掌袭去。

吉迦夜被拍了一掌,只微一踉跄,便稳住身形,铁杖横打,这一杖朝陆寄风当头打下,不偏不倚,无招无式,大巧若拙,却令陆寄风避无可避。这乃是佛教杖法中最有威力而古朴的一式,凡外道不答佛陀之询问时,护法的密迹金刚便以金刚杵临其头上,喝曰:“若不速答,碎汝头为七分”,常见于经典之中。

陆寄风眼见所有闪避方位全被杖威所封,情急之中竟双手朝上左右疾拍,硬生生夹住了铁杖!

陆寄风所使出的并不是招式,只是情急时的自然反应而已,但这样的掌式正好形同膜拜,而密迹金刚杖也只针对抗拒佛陀的外道,若是外道诚心归化,自然杖下留命,以全好生。这一式是唯一能破密迹金刚杖的一式,但一般人内力不足,伸手去拦时必定无效,还是被打破天灵,脑浆汫裂。陆寄风根基绝世,才能够接下此杖,死里逃生。

吉迦夜这从无虚发的密迹金刚杖竟被陆寄风挡下,惊骇之余更加重内力催发。陆寄风硬接下这一杖,双肩剧痛,胸口的刺痛撕裂之感更甚,再战下去死路一条。陆寄风柔劲一吐,吉迦夜杖势即偏,陆寄风也趁隙闪身跃开,云拭松和千绿眼前黑影闪过,陆寄风已在他们面前,道:“走!”

连陆寄风都不敢再恋战,那瘦小和尚到底强到什么程度?云拭松当然不会想试试看,连忙拉着千绿欲奔。陆寄风才跃出数步,差点便撞在吉迦夜身上。

“走得了吗?”吉迦夜冷然问道。

他的身法竟快速若斯,眨眼就挡住了陆寄风等人的去路。吉迦夜杖势再出,陆寄风情急之下连忙双臂往后疾推,推开千绿和云拭松,自己胸前却门户洞开,砰的一响,坛中穴受此一击,鲜血狂奔而出,身子也像败絮般飞跌出老远。

还好陆寄风本能地总是在胸口运攻护体,略为挡住了这一杖的威力,才会发出那么惊心动魄的轰然撞击声。这一杖若是受得实了,必然当场肋骨碎尽,内脏全裂而死。

但陆寄风此刻也已垂危,只要吉迦夜再补一杖,他就得横死当场。就算他不会死,过了许久之后再活过来,但云拭松和千绿又逃得掉吗?

陆寄风眼前一黑,暗道:“完了!我命休矣。”

却听见千绿急得叫道:“公子,快服五石丹续命!”

一语提醒了陆寄风,他根本没料到此行会横生枝节,因此寇谦之给他的五石丹他早就忘了,身子一重重落地,吉迦夜追魂索命的身影也已追至,一杖又当头打下,陆寄风身子急滚,仓皇避去数杖,被铁杖连敲所打碎的石砾射在他头脸身上,痛不可当。好几次杖风都已经刮在他的鬓边,凶险已极。

但陆寄风有了一丝胜算,便卯足了全力保命,一时之间吉迦夜竟伤他不着,但陆寄风也根本无暇服药。

云拭松突然叫道:“臭和尚,看我的毒烟!”

他身子急纵,闪至吉迦夜面前,右手一挥,一阵白色烟雾自云拭松袖间撒向吉迦夜。吉迦夜但闻花香幽沁,不知是什么毒气,急忙闭气挥袖,雄浑的真气便打散了扑向他的白色毒烟。

这么一停,陆寄风已取药吞了下去,只要撑到药性发作,或许就有机会逃离,不必再与吉迦夜缠战。

吉迦夜并没吸到半点毒烟,他手中钢杖倏地一划,便敲中了云拭松的腿,云拭松闷哼一声,扑倒在地,右腿骨断,痛彻心腑。

吉迦夜正要一杖击碎云拭松的头颅,陆寄风的掌风已至,击偏吉迦夜的杖头,揉身攻上。

吉迦夜察觉他这一掌仍是力不从心,哼地冷笑一声,对云拭松道:“先诛首恶,让你多活片刻!”

他根本不在乎何时取云拭松的命,陆寄风才算对手。吉迦夜身子轻轻纵起,有如翔鹰,居高临下,一杖当头朝陆寄风刺到。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陆寄风自下丹田涌出一股融融暖意,窜升至奇经八脉,胸间的阴寒刺痛立刻消隐无踪。

陆寄风只感劲气罩顶,右手一举竟捉住了这万钧的一杖!

吉迦夜一怔,他身悬半空之中,头下脚上,握着杖端,陆寄风立于地上,握住铁杖的另一端,僵持不下,形成了一幅奇诡的形态。

陆寄风也没料到这么随手一挡,会硬是挡下了吉迦夜的杖头。但吉迦夜的真气一透过铁杖传过来,陆寄风便自然发出真气相抗,他并未刻意为之,丹田却像海涌千江一般,源源不绝的热力不断泉涌而出,连他自己都意想不到。

吉迦夜万万料不到他在弹指之间功力不但复元如初,而且还像是更加精进,只能拼命以内力逼着要压下铁杖,敲穿陆寄风的头颅。陆寄风举臂握杖,虽然看起来高处的吉迦夜和铁杖的重量都担于陆寄风的一掌,事实上双足稳贴于地,才容易发挥内力,高处的吉迦夜身子虚悬,则难以取巧。

两人一在天一在地,两道真气在铁杖中激荡抗衡,铁杖竟渐渐地自中心透出红光,然后缓缓地往旁弯曲,这小儿臂粗的铁杖给炼得红炽弯软了,云拭松看得心惊胆跳,连腿折的剧痛都忘了,心中暗叫道:“陆寄风的内力多深啊?竟连铁都能镕弯!这……这太可怕了……”

以陆寄风一人之力,未必可以镕弯铁杖,但现在是两个内力不相上下的绝世高手,互以真气聚汇一点,在铁杖内奋力抵抗,才能有此雄威。吉迦夜暴喝一声,铁杖整个弯成对半,他也和陆寄风面对了面,另一手便一掌拍向陆寄风心口!

陆寄风早就蓄足了气在手,砰的一声,和吉迦夜一掌相碰,这回是吉迦夜被重重撞开数丈。

陆寄风不敢恋战,待吉迦夜一退,便抱起云拭松,鬼神般闪至千绿面前,一把将她拦腰抱住,朝城内狂奔。

吉迦夜喝道:“休想你跑得了!”

陆寄风抱着两个人,飞奔如电,背后吉迦夜紧追不舍,两人就像两团流星似地前后紧跟,谁也不肯稍慢。

还好身上越来越是融暖,陆寄风奔得也越快,但他并不是慌不择路,而是朝皇城内跑。因为自己不肯告诉吉迦夜无相的下落,却逃至皇宫,那么吉迦夜便不会想到无相人在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