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城镇的秘密、学院的谜团

距离国际戏剧节开幕每接近一小时,山顶的雪线便往下加深一些。北风卷起落叶,冬天女神乘着风从清新的大气之中漫步而来,金黄色的秋逐渐转变成暗灰色的冬,竜堂始相当喜爱这个时期的景色。当他踏着落叶回到家,泡一壶热红茶,摆一盘苏打饼干或小点心,然后翻开厚厚的书本,E·R·艾迪森的“Uroborrows”或者马文·匹克的“泰坦斯·格鹿”都是不错的选择。

而三名胞弟们则围绕在长兄身旁,次男打开英文课本,三男看着漫画,老么翻着童话书,这时玄关的门被推开,表妹端来亲手制的烤饼干……

“那个时候日子过得真是和平。”

去年春天才刚从大学毕业的始想法却很老气,当他四岁时弟弟出生,从此就成了“哥哥”直到现在,需要年轻家长伤神的地方确实不少。

管理事务所的工作人员离去后,四人便分工合作将薪柴搬到仓库,并先把三天分的柴火屯积在暖炉旁。

“太好了,各位,这下就不怕被冻死了。”

终掸着手说道。

“接下来只担心会饿死,关于今天的晚餐,请问长老大人有何高见?”

“你说谁是长老大人?”

“到皇家饭店去吧。”

胞弟们顿时被长兄的话吓了一跳,于是始简单作个说明。

“没办法,虽然我很不想浪费,可是今天其它店面都没开。”

语毕,胞弟们也能明白情有可原。

始走进起居室,反刍这一天下来的所见所闻。

正如同老么余说的一样,这座城镇的一切仿佛像一个舞台装置,在日本土地上看得到新英格兰的风光,当初由美国人开发,德国人居住,到现在世界各国的舞台艺术相关人士即将群聚在此。

此时始回想起刚才在街角见到的看板,在他脑海里留下特殊的印象。

“初冬的流星雨之夜降临,银月王即将苏醒。”

复苏、苏醒、复兴、复活,应该如何用字比较恰当呢?第四项吗?这台文书处理机有点故障,如果是终很有可能写成“酥饼”,看板上的文案指的大概是国际戏剧节准备上演的舞台剧吧。

“路上的外国人好象愈来愈多了。”

续接下余的话。

“应该不是参加国际戏剧节的人士吧,我想是在常盘校长学校里工作的俄国人。”

旧苏联瓦解后,俄国的文化艺术陷入断层的严重危机,因为国家援助完全中止。在萧邦奖演奏比赛之中赢得冠军的世界级钢琴家一个月的薪资换算过来只有二万日圆,只好一方面出卖劳力工作以养家活口;更悲惨的是剧场倒闭,乐团解散,只要领得到月薪就得谢天谢地了。由于常盘舞台艺术学院从旧苏联时代便与俄国的戏剧界和音乐界有所交流,能够以每月合理的薪水聘请一流的人材前来任教,包括舞台监督、舞台设计师、芭蕾教师、钢琴家、声乐老师等等,人数约有30名左右。

常盘校长表示,包括眷属在内,住在这座城镇的俄国人超过一○○人以上。

“续,你有没有听过‘银月王’这出舞台剧?”

“‘银月王’吗?我不曾听过,可能是舞台剧的新作品。”

次男一边答道,一边指着三男。

“这里倒是有一个当不了金月王的欠债王。”

“上有穷神明,下有欠债王。”

终挺起胸膛反击,接着发觉现在不是炫耀自己文学造诣的时候,摆在眼前的是严苛的现实,亦即行动范围的大小与零用钱大致是成正比的。

“对了,这次工作的报酬有多少啊?”

“你担心太少吗?”

“有一点。”

“放心吧,常盘校长已经将酬谢金汇到我们家的帐户里了。”

“咦?已经汇进去啦?”

“你看起来好象很失望的样子。”

长兄此时插话。

“总之就是因为如此,我们无法拒绝这次的工作,话又说回来,既然晚餐的地点已经决定了,在用餐前你们到外面走走消磨时间吧。”

三男用力想了一下,与么弟商量以后便走出玄关,理由是要跟么弟一起去搜集情报。

续手持端盘盛了一杯香气浓郁的苹果茶来到兄长身旁,在东京时向来是精明能干的表妹鸟羽茉理将家事处理得有条不紊,她不在的话就必须由兄弟四人分担家务。

“那两个鬼灵精真是的,光凭他们两个能搜集到什么情报?”

“在零用钱的诱惑下,也有可能会探到贵重的情报哦;何况,愈是了解这座城镇,就愈觉得它很诡异。”

始从二弟手中接过咖啡。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别墅地区从明治时代开始便修筑了相当先进的下水道,由此可见,亚伯拉罕·威尔库克斯的确具备了都市建设者的远见。以石头与磁砖制成的下水道全长五公里,目前仍在使用当中,并与最近修建完工的下水道连结。

始将雾立镇的地图整个摊开在桌上,总面积将近二百平方公里,相当于东京二十三区的三分之一,约一万六○○○的人口则是东京的五○○分之一,在冬夏的观光旺季里,人口会暴增到将近二倍,到了秋天淡季一般比较冷清,但今年由于国际戏剧节的开幕,人潮应该会比较踊跃,只是到了明年又会是什么情景呢?被摒除在新干线之外一事,为这座城镇的未来笼上一层晦暗的阴霾。

看到兄长埋首苦思,手持茶杯的续开口问道:“那个叫凯奥·冯恩·艾森的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当中主管这个别墅地区的德国人,战后遭到美军逮捕,不知道他接下来怎么了?”

“这个嘛,应该不至于被处死刑吧。”

冯恩·艾森是支持纳粹的有力人士,自然也是反犹太主义者。然而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他刚好人在日本,因此并未直接参与纳粹集体屠杀犹太人的行动。

“不过很明显的,他一定与其它罪行有所关联。”

“也有可能,他在战争期间一定做了什么事,明天到图书馆查一下资料。”

镇立图书馆存放着镇史,如同大企业的社史一般在书面上大肆自我歌颂一番,不必看也明白最想知道的事情“全部没写出来”。

“不然就去找辖区的警察帮忙。”

“我想如果没有特殊原因,一般是不会随便把资料拿给一般人看的。”

这座城镇小归小,警察局还是有的,负责管辖附近六个村庄,警员人数共四十六名。这一带治安相当稳定,犯罪事件少之又少,尤其是到了旅游淡季,只有交通事故与宵小入侵无人别墅的案件可管,而且无人别墅只要将门户锁好就不至于受害。

此外,别墅地区是由大企业开发并负责管理,为了顾及商业信誉,企业也会雇请警卫巡逻并加装保全系统,始一行人目前借住的东区别墅也是一样。

“而这些警卫当中也有两人失踪。”

“总共是五个人。”

“续,也许你的玩笑话真的猜中了事实也说不定。”

“我可不是在开玩笑哦。”

“哦,好吧,刚才你提到那个叫冯恩·艾森的德国人……”

“怎样?”

“假设战争结束时他是五十岁,如果还活着也有一百岁了。”

续一直望着沉思中的始,似乎是注意到了某件事而窃笑起来,始的视线转移到二弟身上,毫不引以为意地问道:“你在笑什么?”

“大哥,你再继续算下去的话,那么,开发别墅地区的威尔库克斯如果还活着,不就超过一五○岁了?我觉得这好象跟这次事件完全无关。”

“说的也是。”

始苦笑道,他决定将威尔库克斯赶出自己的脑海。

兄长们表示在晚餐之前可以到外面走动消磨时间,于是竜堂家的三男与老么便想到来镇里闲逛。在两旁矗立着路灯的要道上,居然有一家店面在营业。除了贩卖各式土产之外,也提供远近驰名的木梨汤给游客品尝。终大手笔地请小弟喝木梨汤,自己手上也拿了一杯香甜的热饮,同时向店内的老先生询问国际戏剧节的细节。

“你们过来,从这里有没有看到右前方有个大型的木造巨蛋?那就是雾立剧场,听说内部有五○○○个座位,四○○个特等席,光是特等席的门票就要三万圆,一星期就卖光了。”

“光是特等席就卖了八四○○万圆?”

“哟,小弟弟,你的心算真是又快又正确。”

“哪里哪里,这没什么。”

在宽敞的镇营停车场里搭盖起来的木造巨蛋,据说是藉助加拿大最新技术所兴建的,而那里正是国际戏剧节的主要会场。

“从四周的山上往下瞧,那座巨蛋很显眼哦。”

“山上吗?那我们也上去看看。”

“这时节不要随便跑上山,山上有熊哦!”

又来了,熊有什么好怕的?余内心想着,不过还是乖乖地点头。

“就算不像北海道的熊那么可怕,总之是猛兽就对了,这段时间它们正好准备这入冬眠,为了觅食,攻击性也特别强,很危险的!”

“空着肚子真的是很危险。”

“是啊,动物都是这样。”

“嗯,我明白了。”

余挪动视线,停在三哥终身上。终外表是标准十五岁地球男孩的体格,不过食量可以匹敌十五岁的霸王龙。

“喂——余,走啰!”

霸王龙趾高气昂地喊着,余便向老先生颔首告别然后离开,老先生定睛目送两名少年的背影远去,在确认终和余前往常盘舞台艺术学院所在的方位之后,老先生随即伸手拿起电话,毫不迟疑地按下数个号码键。


常盘滋人是学院创办者的孙子,而始一行人则是东京共和学院创办者竜堂司的孙子,双方的立场相同,但年龄却有悬殊的差距,如果四兄弟的父亲维依旧健在,现在约是五○出头,相较起来常盘校长仍然年长许多。

常盘校长经营学校二十年,期间并未出过严重纰漏。大手笔扩张学校规模所幸没有因此负债累累,同时也培育出好几名一流的演员、芭蕾舞者以及舞台监督,不过他本人只是个纯粹的经营者,并不具备舞台艺术家的才能。无论如何,常盘舞台艺术学院在舞台艺术界不但赫赫有名,常盘校长也经常参加国家电视台的教育节目,雾立镇住着好几名作家、诗人、画家、陶艺家等文化人士,而常盘校长就是他们的代表人物。

“……放眼看过去,这里的怪人还真不少。”

走在常盘舞台艺术学院的校园里,竜堂余对熙来攘往的学生们品头论足。

“当演员首先外表一定要有特色,这还不简单,他们只要奇装异服就行了。”

说得几乎头头是道,其实全来自两位兄长的现学现卖。

“不过我觉得,这座城镇里最奇怪的大概是我们了。”

“说的也是。”

与三男并肩同行的老么点头表示赞成。

“因为我们不是人嘛。”

“喂!不要说得那么大声!要是被人类听到了,我们会被赶尽杀绝的!”

三男摆出兄长的姿态告诫弟弟。

“猛蚂象跟剑齿虎就是被残暴的人类灭绝的,可想而知一旦身分曝光,我们会有什么下场,一切小心为妙!”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走进校舍,木造建筑虽老旧却依然坚固,日光灯将走廊照得发白,教室入口处并挂有“戏剧科第一练习室”、“舞蹈科理论教室”的指针板,而且不时可听见飘扬的琴声。转过一个弯之后,便可见到标示着“舞蹈科练习室”并铺有木质地砖的大房间,天井相当高,其中一面墙全是镜子。

一走进去就传来一个粗鲁的声音,等于证明了终刚才的发言。

“你们不是学校的学生吧,不要在这里晃来晃去!”

头发染成茶色又戴上耳环,自认为这么做就能突显自己个性十足的一群年轻人上前盘问终和余,这些人年龄约在二○岁前后,终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因为他可以肯定连一根手指都不需要动,就能摆平这群人。

“我们不是外人,现在在做入学前的观摩。”

“入学?你们念哪一科?”

“你们不知道吗?明年学校要开办京剧研修课程,我们是第一届的学生。”

“我怎么没听过这回事?!”

“去问问校长先生就知道了,如果你们还怀疑的话,我可以露两手给你们瞧瞧,余!”

终把小弟叫过来低声交待了几句之后,只见余点点头,走了几步与终面对面站着,然后十指交叉。“好!”终喊了一声,双手举到头顶,同时余也从地板脚一跳,在终的双手上做出倒立的姿势,动作之轻盈仿佛无视于地球的重力,引起在场的学生一阵低声的哗然。接着终放下左臂,余也只以左手倒立在终的右手上,身体重心的平衡丝毫不乱,然后终顺势将右手往上一推,余的左手立刻放开,在半空翻了一圈,左手再度贴住终的右手摆出倒立的姿势,等到余稳稳地回到地板,四周突如其来地涌起掌声。

“这哪里是京剧,说是杂耍还比较像,很适合你嘛!”

嘴上虽然故意刁难,蓄着短髭的年轻人的态度已经少了先前的盛气凌人,还伸手拭着冷汗,于是终作下判断,刚才的下马威已经达到效果了。

“明年请多指教,学长。”

“谁是你学长?不要乱叫!”

话是这么说,但对于似乎也不排斥被称作学长的感觉,真是一群个性单纯善良的年轻人。

双眼间距很宽的年轻人随口表示,这时地板摇晃起来,一般日本人都会以为是地震,不过这里的学生惊惶失措是来自其它原因,一名脸颊削瘦的年轻人哀叫道:“糟、糟了,是生活辅导的小早川!”

语气中满是恐惧。

终看到一个投射在墙壁的巨大身影,在走廊灯火的照明下,影子拉得很长,甚至延伸到教室里来。

一阵诡异的笑声倏地传来。

“噢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走廊的窗玻璃震动着,学生们的表情顿时面无血色,终略微垫起双脚脚尖,准备应付任何突发状况。

眼前鲜艳的色彩令人看得眼花缭乱,一身深紫色质地的长袖和服以金银线绣着孔雀图样,怪物般的人物登场了!身高相当于终的二哥续,体重却有续的两倍之多,双手粗肥的手指上戴了总计一○枚戒指,强势的大脸上涂满了有如粉笔灰一般的白粉。

“你们又逃课了?!”

响彻云宵的声音化为波动撼动着窗帘。

“没有,老师今天请假……”

对方并不理会弱如细蚊的辩解,炯炯有神的巨眼转向竜堂终。

“你好象不是这里的学生,以前没见过我吗?”

“是的。”

这种怪女只要见过一次就不可能说忘就忘,心里如此想着,但终仍然一本正经地表示肯定。

顿时终整个人沐浴在小早川老师充满猜忌的目光下,他甚至觉得皮肤滋滋作响。

“哦,是吗?总觉得好象在哪里见过你,这大概是所谓的既视感吧。”

“嗯,应该是这样没错。”

终顺口答腔,只不过在小早川老师的巨眼里看起来态度却不够诚恳。突然她的右手塞进左边的袖口拿出一样东西,那是一颗新鲜多汁的大苹果。

小早川老师吊起大嘴的两端露出笑容,接着喊了一声“看!”轻而易举地将右手的苹果握碎,苹果汁四处飞溅,终当场瞋大双眼,这可是非比寻常的怪力!

“噢呵呵呵呵呵呵,就算你没长眼睛也应该瞧清楚刚才的情形了吧?”

“是的,很清楚。”

“胆敢在我面前造反的坏学生,我就把他的头像这只苹果一样捏碎,然后丢到大型垃圾废弃场,你们记清楚了,噢呵呵呵呵呵呵!”

小早川老师的巨体一转便卷起一道风尘,由于刚才成功演出一场精彩的下马威,因此忘了追究终的真正身分,踩在地板上的响亮脚步声逐渐远去,既然耐得住那个怪女的巨躯与重量级的脚力,可见这座校舍的确盖得相当用心,并未偷工减料。

“谢老天爷保佑、谢老天爷保佑。”

学生们说着古装剧里的台词,有人挥掉冷汗,有人在胸口画着十字,想必是受了不小的惊吓,这时终提出一个直觉性的问题。

“怎么会找那种人来当老师?”

“不清楚耶,她好象是某个有力人士的女儿,还可以直呼镇长的名字呢!”

“她老爸是县长还是议员?”

在兄长的耳濡目染之下,终觉得这一类小官根本没有什么了不起,只认为对方的职位大概比镇长还稍微大一点吧。学生们反应迟缓地侧着头表示:“不知道……”看来光是用想的,小早川老师都会变成他们精神上的负担,终相当能体谅他们的心情,所以并未深入追问。

“国际戏剧节会有开幕仪式吧。”

“那是当然的了。”

“会找谁来致词?”

“营运委员长啦、审查委员长啦、然后就是县长、镇长跟文化厅长官的代理人……”

想想这么一致词下来大概一个小时跑不掉,终在内心讽刺着,他很少如此冷嘲热讽,只是了解到愈是没内容的人就愈长舌的真理。

“当中谁最伟大?”

终故做天真地问道,学生们似乎在平时想过这个问题,因此回答也形形色色。

“他们每个人一定都认为自己才是老大。”

“反正出钱的就是最大。”

“听说为了致词的顺序还引起一些争执,到时候可好玩了。”

“县长好象没什么建树吧。”

大家的说法都很有道理,但最后仍然没有确切的结论。

如果过于急着发问可能遭人起疑,虽然一开始就被当做可疑人物……正当终如此想着,一个长脸的年轻人反问道:“对了,你是在哪里学到京剧技巧的?”

“因为我生在一个相当悲惨的家庭。”

“真的吗?”

“父母早逝……”

“咦?是吗?”

“大哥老是爱说教、专断又小气,简直跟独裁的雷公一样,加上二哥性情冷酷阴险,就算以后死了下地狱也会马上投胎转世……”

终对兄长们有一箩筐讲不完的怨言,不过此时小弟插了一句话。

“再不快走会赶不上晚餐时间哦。”

“啊是吗?学长们,我们先失陪了!”

眨眼间,这对来路不明的兄弟便消失无踪,而留在原地的“学长们”则目瞪口呆地面面相觑。

“那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雾立皇家饭店是这座城镇规模最高的建筑,由城镇中央徒步只要五分钟的距离,饭店地处落叶林围绕的优雅环境,厚重的木造建筑是仿造低地区(位于英国苏格兰南部)领主馆邸搭盖而成,即使依法房屋不得兴建三楼以上,这栋两层楼的建筑占地却相当宽广,房间超过二○○间以上,盛夏期间理所当然全部客满,而餐厅也座无虚席,只不过现在这个季节就不是这么回事,等到国际戏剧节开幕之后应该会有所改善。

竜堂兄弟在餐厅的菜单里点了一道季节限定的“英式家庭料理套餐”,而且四人份则以三人份的特价优待,这就是旅游淡季的好处吧。

前菜是熏鲑鱼、奶油杂脍汤以及名为FishFingers的鱼肉料理(白肉鱼的圆筒型炸肉饼),到此都没什么问题,不过主餐橘汁鸭肉的口味实在不好,因此整个套餐吃下来并不能尽如人意。刚饮完餐后的奶茶,另有一组刚进门的客人被领到邻座,共是三名女性。续低声向其它兄弟说道:“那是忍甲子代,我在电视上看过好几次。”

一名年约六○岁前后、气质优雅的女性,打扮相当时髦,胸前别着偌大的珍珠胸针;在她左手旁的女性大概是秘书,戴着眼镜、年约四○岁;右手旁则是一名年约二十五岁的女性,应该是她的女儿。这位年轻女性的美貌足以令大半的男性为之惊艳,美女也分成许多不同类型,这位美女就很适合知性、前卫与充满现代感的形容词,披肩的黑发柔亮有光泽,浮雕宝石在喀什米尔毛衣的胸前晃动着。

竜堂家四兄弟向来没兴趣观赏名人,再加上餐后奶茶也用过了,于是四人准备离席。服务生将菜单与矿泉水送到三名女客的桌上,这时三人之中最年轻的女性站起身,走向餐厅大门口,朝着刚以信用卡付完帐的始打了声招呼,不仅始,连他的胞弟们也不约而同望向她。

“竜堂始先生、与家人来用餐吗?”

妙龄美女露出微笑,如同一朵盛开的玫瑰般娇艳欲滴;始只觉得困惑,开始探索记忆中的印象,美女只是加深了笑意,仿佛乐于见到他的疑惑。

“我是忍甲子代的女儿,名叫佐保子,好久不见了。”

“是吗?多亏你还记得。”

始的反应实在称不上沉稳,他接着问道:“我们在那里见过吗?”

“是的,在去年一月的校园联谊会上。”

“啊啊,原来如此,抱歉我一时想不起来。”

始深感惭愧。记得去年一月他还是共和学院大学四年级学生,当时业已决定留在母校担任教职,而毕业论文也完成交出,接下来的时间参加了不少校园联谊会,其中还有几次是与明星女子大学合办。在不知如何应对的情况下,始突然提出一个没来由的话题。

“我想你一定很尊敬令堂。”

“……这怎么说呢?”

“因为你先介绍了令堂的大名,而后才说出自己的名字。”

佐保子顿时面露难色。

“我母亲的确是很有影响力的人物,但不表示我尊敬她。”

“是吗?恕我失言。”

始开始觉得很不自在——与美女话不投机,但是又不方便中断话题,一群人挡在餐厅大门口实在不雅观,于是胞弟们先到餐厅外等待兄长。

“告诉你一个秘密。”

佐保子语气变得比较轻松。

“银月王是一出舞台剧的剧名,同时也是主角的名字。”

见到始一语不发地转过头来。佐保子笑道:“看,你也很在意对吧?很多人都一样。”

“是啊!”

始的语气也逐渐放轻松。

“这出戏不仅是全日本首演,而且还是全世界首演哦,你应该听过伦敦音乐界的鬼才奈杰尔·契恩帕斯吧?”

“英国女王曾经赐封他爵士称号?”

“是的,奈杰尔·契恩帕斯爵士,这是他沉寂六年之后的最新作品,配乐、歌词与脚本全部出自奈杰尔爵士之手。”

“真厉害。”

始由衷表示赞佩。

“那位先生的确是个鬼才,但听说他也是个认真的生意人,还成交了好几笔生意。”

佐保子以面带讥嘲的表情表示响应。

“没错,他那个人只要有钱什么都好谈,对生意人来说算是很容易合作的对象。”

原来如此,确实不无道理,身为创作者要求合理的金钱价位也是一种不同角度的见解吧。

“这么说来,出钱的就是法眼隆元了?”

“是啊!”

“我很好奇,他付了多少?”

“二五○○万美金。”

“这个数字让人听了会不禁想吹口哨。”

“能够获得奈杰尔爵士的乐曲与世界首演权,这笔钱花得是有价值的。”

始凝视着对方的眼睛颔首表示赞同。

“的确如此,凡是明白艺术与创作活动价值的人都愿意付出,只不过没想到那个法眼隆元也会这么做。”

“也许这只是你的偏见。”

“我不这么认为,假如我真有偏见,也是他本人助长的。”

“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么促使他决定出资二五○○万美金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始淡然地将美女挑衅般的问题搪塞过去。

“以你母亲身为作家的立场,无论赞助者的动机如何都不成问题吧,恕我失陪了。”

以目光致意后,始便转向胞弟们所在的方向而去,背后感受着对方的视线。

从饭店的玄关走进夜晚的凉气之中,续向兄长问道:“与美女谈了些什么?”

“那种对话很累人的。”

始面带苦笑,刻意以左手拍拍右边的颈项。

“我大概不适合当一个冷血的侦探,续,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就交给你来处理吧。”

“遵命,如果有机会的话。”

四人散步在半圆月下,年少组在前,年长组在后,每组两人肩并肩走着。距离东区别墅不到三○分钟的路程恰好可以用来帮助消化,四人都提着印有饭店名称的纸袋,那是他们刚才在饭店的商店里购买的早餐材料。

走在前头的年少组偷偷瞄了身后一眼之后,两人开始窃窃私语。

“我觉得茉理姊比刚才那个女的漂亮多了。”

“我也这么觉得。”

竜堂家的年少组是表姊鸟羽茉理忠诚的骑士,一方面是因为他们打从一出生就认识茉理,而且还受她照顾到现在,总而言之如果没有茉理的话,竜堂家想维持宪法所保障的“健康有品味的生活”是绝对不可能办到的。终和余对于这份恩情铭记在心,同时也把始与茉理“迟早会在一起”的想法视为既定的事实,因此在他们眼中,外界凡是过于接近始的女性都是“竜堂家的敌人”!

抵达别墅时是晚上八点三○分,在漆黑死寂的森林里,只有玄关常夜灯的光亮是一处小小的温暖。不过室内已经完全冷却下来,因此在暖炉将柴火堆成十字形,洒上常备的酒精,在破布上点火并塞进柴火的空隙间,在柴火燃旺之前必须一直忍受着寒冷,直到九点总算得以在跳动的金黄色炉火前舒展身心。

续打开放置在饭店大厅的国际戏剧节介绍手册,浏览关于奈杰尔爵士最新作品的有限记载。

“看来剧中的银月王有七种身分。”

“什么身分?”

续依序读出。

中世纪法国吟游诗人

古罗马元老院议员

十七世纪加勒比海的海盗

十八世纪普鲁士的龙骑士

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皇帝

身穿黑色燕尾服、头戴大礼帽的怪盗

真面目

“剧情听来有点俗套,不过这样的安排会让视觉效果产生多彩多姿的变化吧,而且最后的真面目也没有写清楚。”

“这应该是刻意留下的疑问,可以成为演出的卖点,为了目睹银月王的真面目,届时全世界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湖蜂拥而至。”

“想回收二五○○万美金的成本还真得费一番功夫。”

“就算回收不了也没什么关系。”

始对续的话报以质疑的目光,随即便恍然大悟。

“啊啊,你指的是税法制度吗?”

假设企业投资二五○○万美金,却只获得五○○万美金的利润,而造成二○○○万美金的损失,如此一来便可以不必缴税。

“人称法眼隆元的关系企业为节税高手,每年有好几兆日圆的营收,但是缴纳的税款几乎等于零。”

再看看介绍手册,其它的演出作品并未带给人如此神秘的印象——眼见所及全是莎士比亚、莫里哀、亚里斯托芬、家佛克里斯、高尔基、布莱希特等等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师作品,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说难听点就是缺乏新意。

“还有田纳西·威廉也在其中,即使他是这类活动不可或缺的要角,然而对于不熟悉戏剧界的一般观众而言,根本引不起他们的兴趣,看来最受瞩目的只有银月王了。”

“据说在国际戏剧节活动期间,常盘学院的学生们将打扮成银月王举行义卖会。”

“也就是化妆大会吗?这得花上不少经费。”

总觉得在这个雾立镇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疑云重重——不管是表面上还是暗地里,这似乎全部系在同一条线上,而且常盘舞台艺术学院一定脱不了关系。

“听说常盘学院的学生一直想演出大型舞台剧,曾经考虑过长与善郎(译注:1888~1961,日本小说家兼剧作家)的‘项羽与刘邦’,不过最后还是因故放弃了。”

“因为舞台道具的费用过于庞大吗?”

“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不过最主要的是找不到适合扮演项羽的人,不过在看到大哥之后,他们好象又蠢蠢欲动了。”

“喂、喂!”

始身高一八八公分,体格高硕,身材均匀,眉间英气焕发,具备远超乎他年龄的气质,如果光凭容貌的话,他有足够的资格演出项羽。

“你是从哪里听来这种事情的?”

“学校的女学生说的。”

“什么时侯?我怎么不知道?”

“刚才在饭店前等人的三分钟就能打听到不少消息。”

始望着二弟的脸苦笑道:

“早知道应该找你来应付忍佐保子小姐。”

在一天结束后,竜堂家四兄弟早早上床休息,即使暖炉的热气飘上阁楼令人感觉温暖,只是热度无法持续到深夜,电毯就成了唯一取暖的依靠。

始选了距离楼梯最近的床铺躺下,在他传统的想法里,身为一家之主必须亲自守在出入口以防御敌人入侵,这是中世纪欧洲骑士一贯承袭下来的观念。如此一来,次男便理所当然在另一侧负责防守,而么弟则由家长保护,最后一张床则留给三男。如此看似合理的安排一开始就已经决定好了,不过三男其实比较希望能够跟大哥换床位,这样不仅可以克尽保护小弟的义务,也能远离爱唠叨的兄长们,而且一旦发生状况他也可以立即进入备战状态。虽然他不只一次提出这个意见,冥顽不灵的兄长们每一次的回答都是:“不准!”

……在进入梦的国度之后,老么余的行动范围就远比三位兄长来得宽广。

正当余推开通往梦乡的门扉,一脚踩进异世界的地板之际,在半圆月的映照下,可见到别墅的屋顶有某个物体在蠕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