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逐鹿城一片混乱,赤心力交瘁,彻底病倒。但黄帝一日不表态,她死也不肯离开,只让驭牙和赛图两人悄悄离开涿鹿城,星夜兼程往家里赶,希望在巫人或黄帝的使者到达之前面见到贰负,让他有所准备。

今天早上,他们第三次越过泊水,准备穿越逐山时,勿暗自搜索梦境的破绽,不料发现十几里之外,那名巫族使臣也正在渡河。

驭牙和赛图听到这个消息,立即决定刺杀巫隅。勿觉得他既然敢孤身前往逐鹿城宣战,单是这份胆识就不容轻视,建议还是谨慎为好。

但驭牙对其嗤之以鼻,赛图更是笑道:“巫族自命神子,不过依仗大神之势而已。在我族面前根本不堪一击。若非帝君尊奉正神伏羲,荡平昆仑有何难事?”

勿本还想再劝,转念一想,或许茗只有在心情激动时才能寻到弱点,突破梦境。如果她要杀掉巫隅,必有一番恶战,这个梦也许就能中断……

于是勿帮着策划,建议以这条必经的山谷作为埋伏之地。他们在山崖之上找了一处隐蔽的岩洞,三人藏身其间,静候巫隅的到来。

太阳已经彻底沉入山后,连最后一抹夕阳也被暮色吞噬了。天虽然还没有变得漆黑,前面的山头却已经变成了青黑色天幕下的一片剪影。那条黄色的路也越来越模糊,越来越与其后的山色融为一体。

群鸟早已归巢,夜间活动的野兽还未出没,这是一天中仅此于黎明前的静寂时刻,连虫鸣声都听不到。太白金星从山头升起,夜风刮过,山林便悉悉索索地发出些微叹息……

赛图已经连续站了两个时辰不曾挪步,只是间或虚拉满弓,对着那条黄线空放一箭。他侧耳听风声,估算着箭的落点。他的弓长达一丈,粗如辕木,简直就是一根木棒,不知用什么神兽的筋做的弦才能拉开。

驭牙则一直静静地半跪在草丛中,身子略向前倾,一手撑地,另一手摸在腰间。尽管腰间没有武器,她的手却始终虚扶,仿佛随时就会抽出短剑一般。以勿老辣的眼光来看,这是非常完美的潜伏姿态。勿再一次迷惑了。

她究竟是谁?

茗……断然不会潜伏偷袭,然而眼前这人简直经验老道,她胸前的琉璃珠、骨饰等物,都用布紧紧扎好,风吹得再大也不发出一点响声。那面铜镜被她挪在了腰间。奇怪的是,无论勿怎样凝神观看,镜子表面都漆黑一片,什么都映不出来。这是面什么镜子……

赛图忽地沉声道:“来了,屏气。”

勿和驭牙立即同时憋住气,小心地向下张望。

风吹得很大,坡下的丛林发出呜呜的声音,三个人迎风等了一会儿。突然,对面山腰亮起了两团白色的光芒。

它们从山后转出来,象两团鬼火般忽明忽暗,隐隐照亮了那条土黄色的路。它们拐过山角,在原地上下徘徊了好一阵,好像在探索周围的情况。片刻,山后传来一声呼哨,光芒才继续飘飘悠悠沿着道路前进。

勿瞪大了眼,隐约看见光亮中心是两只小鸟。据说呼更鸟是昆仑山冰川之上的灵兽,能嗅出数里之内任何人或是妖族的气息。不过现在风是从山谷下往上吹,他们屏住呼吸,呼更鸟一时应无法发现。

那两团光芒沿着山路行进了十几丈后,山腰拐角的地方又明亮起来。这一次光亮大得多,好像月亮要从那里升起一般,一束束光在树木间快速穿行。勿的心没有来砰砰乱跳,赛图悄无声息地后退两步,抽出了一只箭。

蓦地四匹全身发光的白马冲了出来,后面拉着的马车亦通体笼罩在白光之中。马车的速度很快,却听不到马蹄和车轮的声音。待驶得近了,才发现马蹄和车轮都离地一尺来高,在一条看不见的路上奔跑着。

马匹和车散发出的白色光芒仿佛火焰一般,被风吹得向后飘动,有一些甚至被吹得脱离车驾,便迅速消融在夜色之中。

车驾上没有车右,只有一名头上戴着青玉面具的御者。巫隅站在车左侧,象征昆仑山的白龙旗在他头顶迎风翻飞,看不清他的模样。

勿不知道那白色光芒究竟是什么,但显然是巫族某种厉害的禁制。奇怪,他瞬间想到了一个问题:黄帝之后,或者说夏国五鹿城沉沦之后,神人血脉分散,人族力量的确已远不如这个时代;但为何巫族和妖族的力量也降低如此之多,以至人族仍然能够保持三族鼎立的态势?

赛图慢慢拉开了弓,弓身发出轻微的咯咯声,也隐约散发出一层紫色光芒。他利用山石和灌木的掩护,不让下方的巫人看见。

驭牙左手手腕上的玉镯忽地一闪,手中便出现了一把青色的玉制短剑,向赛图点点头。勿被她突然勃发的杀气震得一交坐到。便在此时,嘣的一声脆响,赛图出手了!

啪啪啪啪!几乎就在他放开弓弦的同时,车驾左侧一口气展开了四层禁制,每道禁制中心都是一个巨大的蓝色的圆环,围绕圆环又迅速生长出无数白色文字,然后是无数个圆环……山坳内赫然明亮起来。

但只亮了一瞬,圆环刚展开到第二圈,赛图的箭竟已强行突破,只被禁制微微减缓了一下力道和速度。它突破禁制时发出尖利的啸声,直向巫隅胸口射去!

山坡上的三个人同时心道:“中了!”

却见御者一反手,硬生生将箭抓在手中。他手里一定同时展开了禁制,箭立即就变成了一束火,瞬间烧成灰烬。

勿脱口叫道:“糟糕!”眼前一花,赛图和驭牙一前一后冲出隐蔽的山洞。勿脑门爆出层冷汗,拼命往外一扑。

嘎啦啦——三个圆环在洞内凭空出现,中心的小圆轴飞速旋转,外围则沿着凹凸不平的洞壁展开,迅速扩大,洞穴内一时亮如白昼。当三个圆长满符文的边际同时接触,圆环骤然停顿。洞外的勿仿佛听见叮的一声轻响,他尖起耳朵……。

砰!

山洞猛地爆裂,无数石块向外喷射。勿侥幸避开了冲击,却被震得飞出数丈远,差点摔断腿骨。

大多数石头胡乱地落入灌木丛中,但有几十块大石却闪耀着蓝光,劈头盖脸向正沿着山坡极速向下奔跑的赛图和驭牙砸去。赛图听见身后风声有异,沉声道:“我断后。”

“好!”

他双脚一并,身体凭空翻转,脚在山石上死死蹬住,山石被他蹬跨了一大片,悉悉索索的往下塌去。这么一忽而,他已掉转方向向山上跑去,手中的弓身舞得呼呼作响,将冲到前面的石头一一打碎。

“如果杀不了使臣,不要逞强,先杀御者……”

赛图的声音迅速远去,驭牙继续向前狂奔,象只灵巧的小鹿一般,利用树木和凸出的岩石快速弹跳,紧紧追赶那辆也加紧奔跑的马车。

眼见已冲到离马车不到二十丈的距离,面前山势陡然升高,变成一条山脊。她沿着山脊追赶,马车在山脊下方,能清晰地听见鞭子清脆的响声,御者也正加紧抽打马匹赶路。

近了……更近了……十丈之外一块巨岩挡住了山脊,驭牙深吸一口气,在岩石上猛地一踢,借力高高飞起,向车驾俯冲而去。

风在耳边呼啸,手臂和脚踝上的骨饰卡剌剌的响着,她的身体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车驾周围白色的光芒仿佛都被她的杀气吓到,纷纷向四面散去,巫隅的咽喉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砰!

巫隅反手一拍,手中骤然出现的剑硬生生将驭牙拍得翻了个滚,向车后飞去。眼见车驾就要跑远,驭牙手一长,手指刚碰到白龙旗帜,借到一点力,立时扭过身体。刚要翻上车驾,眼前一闪,巫隅的长剑再度杀到。

巫隅手中的剑比驭牙长了近一倍,他身不转,头不回,却想脑袋后长了眼睛一般,居高临下用剑猛劈。驭牙硬顶了两下,手就痛得几乎抬不起来。眼见第三击当头劈下,她突然放开旗帜,马车向前疾驰,那剑擦着她的头皮飞过,只切飞了一缕头发。

她在巫隅制造的透明的地面上滚了几下,又顺势跳起身,埋头急跑。每一步踩下去,足底都显出一层淡淡的光环,只觉冰冷刺骨。白色光芒在车驾四周延伸不过五、六丈的距离,许多芒尾被风刮落,驭牙仿佛听见它们细声地哀叹着离去,随即被身后紧紧追赶的黑暗吞噬。

这禁制远非托起马车奔跑这么简单,她明明那么有力量,此刻却觉得连三成都无法使出,离马车就短短的两丈距离,怎么也无法追上。忽地紫光在左首持续闪动,三丈之外,白色光芒剧烈翻滚,最外面一层看不见的幕布上爆出一个又一个浑圆。

每爆出一个圆,圆中心总是飞快转动,围绕圆心生出无数符文。当符文爬满圆圈时,圆圈便迅速消去……驭牙看得很清楚,那是赛图射来的箭,它们正面击中禁制,好像射中的是顽石一般撞得粉碎。为何第一箭能突破四层禁制?驭牙心中升起一个念头——他根本就是引诱自己前来……

但现在已经无法回头了,刺杀失败,唯死而已……

正跑着,驭牙忽地心生感应,一抬头,撞上了使臣巫隅的目光。不知他什么时候转过身,斜靠在车栏上瞧着自己。他的脸修长却不显枯瘦,嘴角上翘,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里有一潭深水,看得驭牙浑身一哆嗦,脚步踉跄,差点儿摔倒。

这么一忽而,车驾又离开了几丈。车右在前虚提鞭子,发出清脆的声响。驷马同时长嘶一声,骤然加速。驭牙忽见身旁暗了许多,光芒正在迅速离去,焦急之下猛地向前一扑,短剑朝着巫隅胸膛刺去——

哆!巫隅轻轻一侧身,短剑深深插入车栏之中。这一招却是虚的,驭牙趁他闪身之际往前一扑,钻入车底。

巫隅喝道:“过来。”

站在车前的御者忙退到后面,跟巫隅对换了位置。他继续虚提马鞭,一面紧张地看着巫隅。巫隅手上一道符文若隐若现,但担心击碎车驾无法赶路,迟迟不肯放出,耐心地等着驭牙自己露头。

忽听嗖嗖声响,数件事物从车下飞出,却向几个方向飞出。巫隅一怔,其中一件击中了路旁的树,突然反弹回来,御者猝不及防,被那事物击中胸口,却发出“铛”的一声。

驭牙一击得手,哈哈一笑,腾身而起就要离开车驾。蓦地放声尖叫道:“你!是你!”她眼睛瞪得浑圆,脸色骤然雪白,似乎见到了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御者虽然戴着玉石面具,也立即侧过头去,不让她看自己。

巫隅反手一拍,驭牙身体周围蓝光一闪,顿时失去重量般飘了起来。他手指虚捏,拉得驭牙整个人好像风筝一般跟着车飘飘悠悠向前。

巫隅笑道:“汝,贰负之女,能逆天乎?吾奉命诛汝父,与汝无关。可退矣!”他伸手摸到驭牙脸上,驭牙心中大急,然而身体硬得象块顽石,连侧一下头都不行。

巫隅轻抚她的脸颊,好像在对自己小女儿说话,声音极尽温柔:“汝父犯下逆天之罪,吾唯有诛之以存汝族,明白么?”他屈指在她胸前一弹,道:“去吧!黄帝之子亦在追赶,汝替吾告之,吾承天命,顺神意,概莫能阻!”

驭牙吃痛,本能地用手捂头,手脚能动了!身体的重量刹那恢复,她往下坠落,身体发出红色微光,一下穿越了白色光芒,重重摔在泥地上。她在地上连滚几圈,滚入路旁的草丛才勉强停了下来,一时间头晕眼花,不辨东西。

她躺在草丛中,听见马蹄声急,向南而去,随即听见赛图的怒吼。她知道巫隅的厉害,想喊赛图回来,但胸口被巫隅弹中的地方象被冰封住一般,冻得气都喘不过来。只听砰砰几声,赛图大声咆哮,吼声中有无法掩饰的痛楚之意。

下一刻,吼叫声噶然而止。

驭牙急的几欲昏厥,便在此时,没有任何征兆的,一道电光几乎擦着她的身体掠过……不……这不是光,因为她额前的碎发都被吹起来了!

身后的道路上,传来一连串清脆的金玉相击之声,听得驭牙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通常情况下只有极强的禁制猛烈撞击时,声音才会如此尖利。她看不见,但立即意识到是那道光击中了巫隅的禁制。

巫隅抚掌朗声道:“此箭何刚猛如斯也。汝何人?”

回答他的是接连六道电光,分别从六个不同方向射来。哧剌剌,哧剌剌!声音一道比一道刺耳,一次比一次巨大,终于听见马匹哀嘶之声传起。轰的一下,车驾不知撞到哪里停了下来。

驭牙正自惊疑,忽地身体一紧,有人抱住了自己,低声道:“别出声!”

“是你!”驭牙听出是孥的声音,激动得浑身发抖。孥抱着她,在草丛的掩护飞速向山脚下跑去,一边跑一边顺手捡起石块往远处乱扔。

驭牙紧搂着劫的脖子,从他肩头往后看。他们已经跑到道路几十丈远的下方,再看不到巫人和他的车驾,却见一束又一束蓝色的光飞起,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象游龙一般向四面八方飞去。一些光钻入林中,一些飞上高高的山顶,一些则向山谷底下潜来。

“他还在找我们……”驭牙经过刚才一战,对巫隅有种难以言说的惧怕,他似乎并没怎么出手,甚至根本就不曾见他画一道符文,然而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之下,从容得如同捏死蝼蚁。驭牙等人在此埋伏良久,倒象是自动自觉钻进他设下的圈套一般。

还有御者……那个人……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四年过去,她原以为一切早了解,没想到那个人还是回来了!

孥伸手捂住驭牙的嘴,驭牙知道他的意思,当即屏住呼吸不再说话。越往下接近山谷,灌木就越稀少,凌乱的山石增多,彼此犬牙交错。想来应是夏天山洪爆发时冲下来的。这时节溪流很小,孥扛着驭牙两步就跳过了谷底的小溪。

越过一块岩石,两人眼前忽然一亮,一道蓝色光芒就在十几丈外的溪流上方游走。因河谷中巨石众多,它搜索得很慢很仔细。幽幽蓝光照亮一处又一处缝隙、洞穴,又冷冷地离开。夜风咧咧地从河谷上游刮下来,光芒的尾巴被风吹乱了,点点蓝色小光点落在岩石上,渐渐消融。驭牙仿佛都听见了它在岩石上爬行的徐徐索索的声音,急的快要落下泪来。

孥抱着她悄悄往左首的山坡走去,蓦地一束蓝光从他们头顶十来丈高的空中掠过,撞在山壁上,两人忙俯下身。

那束光拼命想钻进石缝里,剧烈地摆动一阵,突地化作数十束小的光束,水银泻地般铺散开来。这些光束不再能飞行,如一条条蛇快速地在山石间穿行,搜索范围一下子成倍增长。

驭牙听见孥的心第一次跳得厉害起来。

亮光不停闪动,有两束光投到溪流下游,在水面散开;两束投在右边丛林之中,轰然分散……顷刻之间,方圆一、两里内全是蠕动的小光束,他们被彻底包围了。

随着两边山体和溪流被光的洪流逐渐照亮,包围圈迅速缩小。驭牙咬咬牙,刚想说拼了,忽觉孥的身体慢慢向下沉去。

她以为他跑累了脚软,想要挣扎下来,孥却把她抱得更紧。驭牙听见奇怪的汩汩声,一低头,却见孥陷入河边的淤泥之中,已经到了腰部。

她惊异地看向劫,被他灼灼目光吓了一跳,突然明白了他的用意,于是跟着他一起深深呼吸。

冰冷的淤泥和水接触皮肤的时候,驭牙全身都缩紧了。不知孥用了什么法子,他们沉入淤泥的速度逐渐加快,却并不发出声音。

十几束小光束蹿上了河岸,其中一些发现了他们的脚印,开始沿着河谷两侧同时向前。更多的淤泥涌上来了,渐渐漫过驭牙的腰,胸脯,脖子……她胸口憋闷难受,被淤泥掩盖的身体冰冷,即将被活埋的恐惧让她浑身颤抖。

孥低声对她说了句什么,可惜泥水正好灌入耳朵,汩汩直响。她两只手的手指几乎掐进孥的肌肤里,感到他炙热的身体,心道:“便是这样……也好……”

下一刻,她彻底陷入黑暗之中。

“消失了。”御者的声音透过玉石面具传出来,苦涩难听。

正在闭目沉思的巫隅点点头。他的右手摊开,数十个蓝色的小圆环在手心前以不近相同的速度转动着,其上的鸟篆文字时增时减。他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手一捏,象掐断了什么东西,旋转的圆环们戛然而止,既而变得模糊,一瞬间消融在空气中。

随着圆环和文字消失,几十丈之外,大大小小的蓝色光束们也纷纷失去准头,向下坠落,被山风一吹,化作无数闪烁的银色光点。风越吹越高,亮点们被卷到高空,星星点点的煞是好看,过了好久才渐渐隐入漆黑的山的剪影里。

巫隅站起身,问道:“人呢?”

“死了。他原是赤京的车右。”

“马?”

“都死了。”御者躬身道,“虽然只有两箭射穿禁制,但力道太大,四匹马同时毙命。”

巫隅走下车驾,没有看马,只拿过御者的手。手份外白皙纤弱,却是一双女子的手。右手的掌心处有一条乌黑的痕迹,几乎将手掌一分为二,可以想见当时那一箭强行穿过时的力道,若非有禁制保护,手恐怕已经被割成两半了。

“以后别这么傻,那么快的一箭,你抓它作甚?若是我放出禁制的再慢半分,你的手岂不废了?”

“是!奴婢情急,一时忘了主公是想诱他们下来了……后面射来那七箭,很不简单呐,难道也是……他的手下?”

“你说贰负?不像。”巫隅在那道伤痕上来回抚摸几下,御者只觉一阵清凉,痛楚顿时减轻。他沉吟道:“这个人仿佛知道禁制的弱点,甚至好像知道禁制能自行转移弱点,是以不论我怎么变幻,每一箭都刚好射在那一点上。若是人,断然不能如此通晓我族的禁制,但若是我族之人,又怎会有这么大的力量?”

他叹了口气,道:“我还是失算了,原以为他的目标是你我,没想到前面的箭射破禁制,趁我反击之时,竟从车底弹过两只,射死了马。他的目的应是阻挠我们的行程。此人真不可小觑也。下次若是再见,得打起精神才行。”

“是……幽魅在山上还找到一个人,要上去看看么?”

“那是个死人。”巫隅的脸色沉下来,“灵魂沉沦,死亦未死。管他做甚?天自罚之。”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被厚厚的云层遮住了,没有月亮星辰,车驾的光芒也正迅速淡去。黑暗从两山之间涌出,就要将这片刚才灿烂过的山谷彻底吞没。巫隅向北眺望片刻,说道:“取下你的面具。”

“是。”

御者取下玉石面具,垂首恭立。巫隅用手抬起她的下巴,森然道:“真是一模一样。没想到刺杀的人竟会是她……驭叶,你姐姐认出你了么?”

“她已经认出来了。”驭叶道:“否则看我的眼神不会那么惊慌。她认出了这东西。”说着伸手入怀,抚摸胸前某件事物。

巫隅点点头:“认出了便认出来罢。也好,从今天起你不必再戴着面具了,让她,让你爹好好瞧瞧,你是怎么一步步又走回去的。”

驭叶黯然道:“父亲……我死也好活也罢,对他而言根本无所谓。倒是姐姐,只怕从今而后会寝食难安呢。”

巫隅盯着她的眼睛问:“她寝食难安,你会高兴么?”

驭叶摇摇头,既而又点点头,神情落寞。巫隅轻声道:“你能想开就好。我不在乎她是谁,你,好好的活着罢。”

驭叶听了这话,眼圈都红了,轻声道:“她设下埋伏想杀你……为何却又放她去了?”

“你又为何没有出手?”巫隅道,“刚才你若出手,她绝逃不了,对么?”

驭叶垂下黔首不语。

“你被她所害,尚且不忍取其性命,我又如何下得了手?”巫隅叹道,“你们的命运交织乃是天意,非我可以左右的。”

巫隅一边太息,一边用手指在空中随意地画出一些符文,不等符文展开便又随手抹去,似乎有件事难以抉择。

巫隅说得对,当时姐姐惊慌之下盯紧了自己的眼睛,那时若要下手,她一点儿机会都没有。可是……

驭叶出了一会儿神,问道:“请主公息怒,奴婢有一事不明白。”

“嗯?你是想问,为何我要把诛杀贰负的事告诉她,让贰负有所警觉?”

“是。”

巫隅刚要回答,忽地一凛,顺手一招,彻底收了依附在车驾上的光芒,轻声道:“别动。”

驭叶一怔,一阵狂风忽然从谷口钻进来,卷着无数草叶枯枝,从两人身旁刮过,周围山上的灌木和草丛发出呼啦啦的声音。驭叶被风吹得迷了眼,转过头用手按着头发。

奇怪,通常巫隅身旁有一层禁制,不会有如此强的风吹到身上才对呀?她勉强眯着一只眼看巫隅,他不知何时已收回了所有禁制,白袍在暗中咧咧起伏,他却纹丝不动,也不说话。

呜——

风须臾间就大得不可思议,每一股风吹来,都象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拍在身上一般。驭叶站立不住,不得不蹲下,转眼连这个姿势都无法稳住身体,她被狂风吹得滚出几丈远,吓得死死匍匐在地。

忽听哗啦一声,马车被卷起老高,接着又轰然落下,砸在她身后两丈远的地方,顿时碎成数段。一些小的部分纷纷被风刮走,消失在黑暗之中。

驭叶一颗心砰砰乱跳,再看巫隅,见他仍站在原地,衣衫在风中狂舞,反而给人一种稳如泰山的感觉。见到他这模样,驭叶心中稍安,顶着风向他爬去。

这当儿,蔓草的起伏声被已呜呜的风声完全盖过,“呜……飕飕飕……”恶鬼磨牙般的尖啸声让驭牙浑身战栗。间或还有粗大的树枝绷断之声、岩石塌落之声、断木滚石相击之声……连大地都在微微颤动,仿佛不远处正在地动山摇。

蓦地汩哇一声怪叫,比驭叶牙能想象的最尖锐的声音还要尖锐,仿佛不是传到耳朵里,而是直接在人骨头上刮过一般。驭叶只觉得内腹一紧,周围的一切顿时围着她高速旋转起来,她痉挛地直起身体,脖子越伸越长,片刻,哇的一口吐出来。

风却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比它的到来还有迅速诡异。驭叶拼命用手顶住胸口,也着实没什么可吐的,但还是干呕了好一阵才勉强停下。忽觉一只温暖的手摸到头上,驭叶慌忙道:“主公,奴婢……别……别弄脏了……”

巫隅蹲下身,紧紧抱住了她,在她耳边低声道:“别动……瞧。”

驭叶抬头看去,那里,西面山峦之上,厚厚的云层当头压了下来,一片难以形容的红光在云中跳跃,仿佛整个天空烧起来了。

然而那光芒却又不象是真正的火光,它黯淡、模糊,夹杂着一些让人心生厌恶的土绿、灰褐色彩。云雾翻滚、躁动,不停地向下方伸出触手,又滚滚向内吞噬更多;山头的树木在风中起起伏伏,光芒的映照下,天地好像都变成了某种巨兽让人毛骨悚然的内脏。

这一幕前所未见,恐惧把驭叶的心都揪紧了。不过随即感到背后传来的巫隅的温暖,才稍觉安心。

“那是……什么?”

仿佛为了回答她,突然,一根擎天巨柱从云雾中突出,慢慢降下,落在山的背后。山后扬起巨大的尘土,大概有大片山石被撞得崩塌,大地远在隆隆声传来之前就剧烈振动起来。驭叶一开始还以为天真的破了,掉下这么个事物,然而紧接着又是一根伸出,落在那根柱子之前,接着又是一根,又是一根……片刻功夫,六根巨柱探出云层,插入大地。

大地的震动已经成了一种常态,几乎没有止息的时候,隆隆的声音在山谷间来回震荡,人的肌肤就随着这响动爆出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现在看得更清楚了,巨柱都呈现出一种难看的阴暗的红色,某些部位流动着耀目的光彩,想来云层就是被它映成红色的。驭叶凝目细看,在更远的、几乎被云雾遮盖的地方,同样亦有六根柱子落下。十二根柱,似乎撑起了某个庞大得匪夷所思的东西。但它的身体和头完全隐藏在云层之上。

“啪……剌剌……剌剌……”

打头的一根柱子慢慢举起,凝重得象从淤泥中拔起象腿。它往前几乎越过了两个山头,才再一次沉重地落下。在它落下的同时,第二根、第三根……所有的巨柱都跟着动起来了。无数鲜红的长长的亮线在巨柱周围快速地飞来飞去,忽而聚集,忽而分散,象苍蝇缠着死肉。

山峦在剧震中这些巨柱轻而易举地踏破、砸断,垮塌下来。大地扬起高达百余丈的烟尘,借助肆虐的风向四周散去,摧毁沿途的一切……

驭叶颤声道:“是……是腿?”

“你看出来了。”巫隅在她身后淡淡地说。驭叶的指甲都掐进了他的肌肤,他却动也不动,任她抓着。

“谁……什么东西?神?龙?”

“什么也不是。”巫隅的语气中有一种不肯掩饰的轻蔑,“在黄帝的儿子中,他只排在第七位而已。”

“黄……黄帝之子?”驭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他……他不是人么?这是他的化身?”

“真身。很不对劲是不是?虽然他很少表露出来。”巫隅轻笑道:“听说连黄帝自己也不太喜欢他,但他的武力却在他的兄弟中无人能及,即便是与十二神将比,恐怕也差不了多远。所以他得到了僖姓,名恶。共工触断不周山,露出了一个深达幽冥黄泉的洞窟,便是恶奉命驻守,阻拦黄泉里的烛龙爬上地面。看来贰负之事非同小可,连他也被紧急调回逐鹿城了。”

“那……那我们还能……”驭叶没敢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巫隅不说话了。

轰隆……轰隆……开天辟地一般的巨大响声持续着,黄帝之子缓慢地——然而一步就跨越十几里的移动着。他的腿远不止十二条,在小半个时辰的时间里,至少有六十四跟柱子般的巨腿从浓云中钻出,踏碎山脉,在驭叶眼前掠过,又钻入飞扬的尘土之中。

就在驭叶觉得全身都要被震散的时候,一根长得似乎可以从把天都扎透的尾巴摇摇摆摆出现了。它干净利落地把本已被摧残得奄奄一息的山峦彻底扫平,最后一个四棱箭头一般的尾巴尖甩了两下,扑剌剌地在大地上拉出一道丑陋的疤痕,终于都钻入烟尘中不见了。

只是大地仍然断断续续震动了半个多时辰,直到那诡异难看的红光彻底消失,周遭重新变得漆黑一片,才渐渐平复下来。

巫隅放开驭叶站起身。背后那股暖意迅速逝去,冷风袭来,驭叶禁不住一哆嗦,赶紧跳起来。巫隅从灌木中拾起节杖,拂去上面附着的残草,凭空画出一道符文,节杖顶端立即又发出白色光芒。

驭叶见他做出继续北上的架势,忙道:“主公,既然黄帝已决心要战,而姐姐也知道了我们的行踪,我们应当立即返回昆仑才是。”

“为何?”巫隅淡淡的问。

“为何?这是当然的啊,仅凭我们两人,如何应付得了?即使身为使臣,恐怕也会遭到攻击。黄帝也许会正大光明与昆仑作战,然而他的部下,那些被你羞辱的部族长老们,难保不会……”

巫隅手一挥,截断她的话语。他问道:“为何黄帝已决心要战?”

“这、这是理所当然……他连恶都召回来了,还不是准备开战?”

巫隅一笑,大步沿路往前走去,边走边大声道:“开战与否不在黄帝,而在吾!天命亦在吾!你终究会明白,天命所在,虽千万人又何惧哉?走罢!”

驭叶不再多问,拿过使臣节杖,刚走了两步,忽又转身。她略一踌躇,跑到破裂的车驾前,还好,驭牙的短剑仍插在车驾上。她用力拔了出来。

玉石剑身在刚才与自己对砍中已经缺了一块,但剑柄上的玛瑙石仍完好无缺,她甚至依稀感到上面残留的驭牙的汗水……她解开衣服,拿出胸前挂着的一面粗糙的铜镜。刚才替她挡住驭牙攻击的,便是这块铜镜。那么猛烈的攻击,铜镜上却连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倒是她胸口被压出了一团铜镜大小的红晕。

镜面上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分明。驭叶盯着镜子看了良久,那些模糊的影子好像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它们好似鬼魅,慢慢活了过来,在镜内的世界蠕动着,窃窃私语……

驭叶暗自吐了口气,重新把镜子收回怀里,将剑藏进布袋,紧紧系在腰间,扛着节杖快步追上巫隅,在他身后一丈左右的距离亦步亦趋地跟着。

稍早之前,离此七十里左右的另一处山谷里,有一个人正驾着马车亡命狂奔。

轰!隆隆隆……

第一根擎天巨柱砸下来时,离他只有不到一百丈的距离。地面象挨了一鞭似的一抽,他手拉缰绳腾空而起,因为放声狂叫,落下来时差点咬断舌头。

开天辟地一般巨大的声响随即袭来,他的耳朵立即除了尖锐的鸣声什么也听不见了。马车周围所有的东西,岩石、树丛、灌木、来不及逃回老窝的野兽……统统被这声浪撞破、刮断、切碎,既而被狂风卷上半空,闯进被某种无法形容的、让人毛骨悚然的暗红色光芒照亮的浓云中。

过了好久,这些东西又呼啦啦的自云中落下,砸在几十丈之外的山头,撞断树木,深深砸入泥土。

一波之后,又是一波,一波接着一波……上达天顶下入黄泉的柱子砰砰砰地落下来,有一段时间,大地象水面一般泛起涟漪,山峦崩断,大地裂开,吞噬一切……

尽管提前设下了禁制,但第一轮冲击过后,禁制就已经支零破碎,那人早就该在第二波来时被刮上天,直到风托不住他略显肥胖的身体,再从容落下,砸入土里,高贵体面的死去。但他却凭着不可思议的运气和难以遏制的怒火,硬是驾着马车在一片混乱之中左冲右闪,时速时缓,躲过了四、五次冲击。

但他终于勒住了缰绳,心中的绝望第一次胜过了怒火,因为巨柱很快就从几根变成几十根,而天崩地裂的范围则似乎从几十丈一直延伸到了天边……

哪里是出路呢?那人茫然四顾,四面都被冲天的烟尘围得水泄不通,巨石和泥土象瀑布一般在几十丈之外倾斜。见鬼,自己身处震动中心,倒暂时保住了小命,如果再远一点,非给活埋了不可。那只有继续待在……

这个念头还没想完,忽听辟——啪剌剌——

头顶爆裂出一阵撕裂般的声响,然后轰然震荡开来。那人被劈头盖脸袭来的气浪打得差点滚下车去,他顶着风勉强抬起头,只见头顶上方的云雾向下疯狂喷涌,但在一百来丈的地方就噶然而至——那根突破云雾的巨柱却没有丝毫停止的样子!

看着那小山般的东西扑面而来,即将把以他为中心,方圆几十丈宽的一切碾成齑粉,那人长舒了口气,面色从容地道:“去你妈的……”

小山迅速接近了!但显然它被某种东西牵扯,速度比被它带起,又纷纷落下的无数泥块石头稍慢一些。石头们雨点般落下,砸在那人设立的禁制上,无数蓝光闪烁,明亮得他一时都看不见巨柱降到什么程度了。

他拼命把禁制推到十来丈的高度,但蓝光霎那间就衰弱下去——禁制完蛋了!下一瞬间,他就将要跟蚯蚓为伍了!

就在他奋起最后的余勇,打算狠命骂娘时,哗啦一声——也许根本就没有声音——有个美丽的女子穿越虚空一般透过了残存的禁制,当头落了下来。

突然之间,那人眼中的一切仿佛都凝滞了。那女子张开双臂,身体舒展得很直,那一袭丝质长裙随风展开,庄严得象一朵盛开的荷花。裙子上的七彩颜色极之绚烂,不知嵌着什么珠玉,到处都在闪烁,它们的光芒仿佛照亮了整个天地。女子头上的长发紧紧束成一束,即使此刻并不是那么从容地落下,也没有一丝乱发,倒如蛇尾一般拖在后面。

她的脸……啊,她的脸!那人脑口轰的一声——他记得这张脸!

小小的、细致的、生气勃勃的脸……

好吧,即使他不记得哪里见过,但至少记得那双如点漆般的眸子,多么有神的眸子,虽然它们一直紧盯着自己,却让人觉得它们不停地转来转去,打量周围的一切……

好吧好吧!他……他不能确信真的见过这双眸子,不过这明明看上去嫣然而笑,却说不出的倔强顽固的神情,一定在什么地方……

砰!

女子劈面踢翻了正看得目瞪口呆的家伙,落在车驾上。她只略一躬身,卸去剩余的下坠之力,随即站直,说道:“咬着自己的手!”

“呃?”那人被踢到面门,眼前正金星乱冒,听了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本能地咬住了手腕。

女子举起右手,手腕上好几串铃铛发出哗啦一声清响——直到这一刻,长裙才纷纷落下,遮住了她那双让人心惊肉跳的雪白的长腿。那人顺着她的手往上看去,蓝光垂死地闪了两下,便即消失。

巨柱遮天蔽日地落下来了!

那人全身一紧,差点胯下失守,门牙深深刺入手臂之中,眼睛却瞪得浑圆——最后一刻,那女子手上骤然爆发出一片白丝。白丝嗖嗖嗖的响着,以人完全无法看清的极速相互穿插、收缩、聚集,瞬间就在头顶上方编织出一片屏障,又从四面八方以一个完美的弧线垂落下来,包住了方圆几丈内的一切——吓得屁滚尿流的自己、女子、车驾、吓得屁滚尿流的马。

屏障甚至还没来得及延伸到地面,顶端就沉甸甸地往下落了一截——那家伙的门牙为此又往皮肉里深入了两分。

女子皱起眉头:“你怕什么?”

屏障下落到离那女子头顶一尺左右,前后左右艰难地晃动着,发出尖锐的吱吱声,但再也不往下降了。那人呆呆地咬着手臂,不敢相信它竟托住了那根擎天巨柱……

不!他狠狠给自己一耳光——但愿它真的托住了!

屏障外传来一个沉闷的哼哼声。那家伙听了,脑子里莫名浮现出一只正在奔跑的野兽,脚下一绊,于是闷哼一声。把它放大一万倍,大概就会是现在这个仍在山谷间隐隐回荡的声音吧。

丝织成的屏障就像一个……茧,外面纵使翻天覆地,也进不到里面来,甚至连传进来的声音都小了许多。巨柱坠地的隆隆声、鬼哭一般的风声、泥土树木溅落的声音……再也听不清晰,全都混合成了一片低沉的鸣响。它虽然一直颤抖着,但颤得越厉害,那人却越有种安全感。这莫名的安全的感觉是哪里来的?

……对了,是眼前这小女子的神情。

她若是泰然自若,自己仍会紧张,谁知道她是不是故作镇静?偏偏她显得很不耐烦,歪着脑袋聆听动静,一根指头时不时抠抠脸颊。这种不耐烦不是害怕造成的——恰恰相反,她是嫌外面那东西走得太慢了。

看她皱起细而长的眉毛,鼻尖微微翘起,脸被嘴里鼓的气越撑越大,然后噗的吐出来,好像恨不得出去照那东西屁股上踢一脚。

那人偷偷抹去额头的汗。脑门上被那女子踢中的地方还在痛,但……敢多说一个字么?况且——他咽口口水——女子闲闲地靠在车栏边,左脚几个好看的脚趾头在车架上一点一点的。每轻点三下,一顿,又重重点一下,脚踝上套着的五圈小铃铛就淅沥沥,淅沥沥地轻响。

她眼珠子左边瞧瞧,目光如掠过虚空一般掠过自己,又往右瞧瞧,好像在听着某种诡异的旋律,配合脚尖的节奏……

“你,”女子突然说:“有名么?”

“有……镜……”那人指着自己说。

女子上下打量他几眼,似乎觉得在荒郊野外能遇到个有名的还真不容易。镜刚才被一连串骇人之事吓得脚这会儿还软,便装着茧内空间太矮,不得不蹲下的模样。

“你是巫人?”

“……是……”

那女子轻声笑了笑。

巫镜被她居高临下的注视看得背上发毛,心道:“死不足惜,岂能丢了昆仑山气节?”扶着茧壁勉强站起来,扶好了头冠,整顿衣服,咳嗽两声:“敢问阁下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