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怎么……突然来了?计划中不是这样安排的……”

“我从来不相信计划好的事情,能成功的事,通常都不在计划之中。”

“你不相信我?”

“我不相信任何人。”

“可是……大祭巫又怎会如此相信你的?”

“如果要我说,让一个人相信自己的法子,远比让人不信自己的法子多,你信不信?特别是,在危急之中救下某人,要他相信就更加容易了。”

幕沉重地咽口气,决定换个话题。

“这是你的本来面目吗?”

“别瞎猜。”

“怎么突然变成了妖族人?”

“嘿嘿,既然你可以洗去源纹李代桃僵,我这又算什么?这世上有许多你不知道的事呢。”

“不是说……你无法穿越禁制吗?”

“你不知道吗?有的时候,禁制所能封印的只是某一部分……”

“你……你是说,你并没有‘全部’到来?”

“别瞎猜。”郁避开她的眼睛,瞧向窗外,“……并非你想象的那样。你呢,我的小可人儿?你又打算如何穿越没有尽头的卜月潭呢?”

“没有尽头?怎么可能呢!”幕强笑了一下,“没有尽头……那么,那人……在哪里?”

“那人就在你想不到的地方。给你一点提示吧:别以为潜得深就能见到,也别指望潜得浅就能避开。它……啊,见鬼。这个名字是禁忌呢。”

“这……这是什么意思?”

“当你潜入潭内就会明白。记住,不要去找什么脸之类的,那完全是胡说八道。你要寻找的是一面铜镜。当你拿到镜子时,千万别看。卜月潭几千年来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在里面,就是因为她们都被‘寻找脸’这句谎言骗了。”

“谎言?难道……难道这一切都是谎言?”

“嘿嘿,你要这么说,可对不起千百年来艰难守护此地的祖先们。就我所知道的,人和妖族仍然不折不扣地执行着当初的诺言,但是撒下弥天大谎的人,是巫族……他们向来如此,从他们的祖神伏羲开始,就会耍弄权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让整件事朝着他们安排的道路前进了。他们以为这世间真的就无人知道呢,哈哈……嗯?你那是什么脸色?”

“你知道的可真多……我怎么觉得,你甚至知道的比大祖母还要多?你好像……”

“好像什么?”

幕自嘲地摇摇头:“我乱想的,你别笑我——我觉得你对卜月潭的了解,好像许多年前曾亲自参与建造一样。啊……我……我乱说的,你别在意……”

郁冰冷的手慢慢摸过幕的咽喉,摸到她惊恐的脸上。

“你慌乱得像只小羊羔……可人儿,今日我心情很好,所以教你一个乖——永远不要乱想乱猜,是为处世之道,明白吗?”

“是、是!我、我明白!”

她颤抖着,过了一会儿,竟然连颤抖都不能了——那只手将不可思议的寒冷传递给她,以至她全身的热血都冻僵,整个人似变成块冰封住的石头一般。忽地郁一笑,轻轻一拍她的脸,退开两步,恭敬地蹲下。

“茗大人!”门外响起侍从的声音,“晚饭已经准备好,大祭巫命小人来请大人和郁阁下。”

幕在那一瞬恢复了意识,浑身剧震,就在她失去控制地要落下榻时,郁伸手扶住,答道:“是,我们这就来,请大祭巫放心。”

“感受到了吗?”待侍卫退去,郁笑嘻嘻地说:“我又给了你一些力量。跟着我,你会尝到数不清的甜头呢!做好准备吧,今晚行动。”

“今……今天?”幕头晕目眩,用力按着太阳穴,勉强道:“可……可大祭巫说今天暂时不下去了。”

“哦,那是他说的。”郁脸上的笑容没有一丝改变:“我说,就是今晚。”

“茗,你相信我吗?”

茗从水中钻出,喘着气问道:“什么?”

“你相信我吗,茗?”大祖母坐在河边高高的岩石上,问她:“无论……任何事情?”

那时节,太阳已经落到了山谷之后,但是天仍然明亮。这片河滩有两、三里宽,被山洪冲下来的巨石乱七八糟地堆着,碧色的河水就在岩石间弯弯曲曲地流过。夏日的阳光曝晒了一天,此刻岩石烫得茗根本不敢碰,但大祖母在上面端坐,浑若无事。幕今天的练习是活捉两只山豹,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座山里晃呢。

茗靠在巨石一处阳光不曾晒到的阴僻角落,梳理湿发。河风很柔和,吹得人十分受用,但她心里却并不平静,因大祖母突兀地问出这么一句话,她实是不知该如何回答。过了好一会儿,听大祖母询问地“嗯”了一声,她忙道:“大祖母所言,茗当然相信。”

“是吗?不见得……比如说吧,有块石头,千百年来人人都说是黑的,我却认为是白的。但是黑色的石头是圣物,容不得半点质疑。如果我对人说是白的,就会犯弥天之罪,可是不说,又实难安心——你说,该如何是好?”

茗咬紧了下唇。大祖母从不说无谓的话,而且几乎从未询问过自己。她向来都只下命令,但今天……她分明有件为难的事,甚至是她十分敬畏的事,所以连带对自己都客气起来。茗心底里雪亮,大祖母言下,是要自己严守秘密,否则是绝对不会说的。是什么事?

茗心中砰砰乱跳,可是表面上仍不慌不忙,梳完头发,着好衣裳,从容上了岸,面东慎重地跪了,说道:“帝日在上,茗若有一丝不敬不忠之心,天诛地灭。”

大祖母道:“傻孩子,谁要你发誓来着……过来,坐在我旁边。”

茗依言静静坐在大祖母身侧,任她抚摩自己的头发。过了一会儿,只听大祖母幽幽地说:“你已经五次潜入卜月潭了,觉得如何?说出你真实的感受。”

茗想了想,道:“水里很冷。而且……泥沙好多啊,大祖母,我觉得水好脏。”

“茗,这世上没有脏的水。脏的只是人心。你还是无法看清楚吗?”

“是……一片浑浊……”

大祖母沉默了很久,才迟疑地说:“茗,好孩子,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在里面摸到什么东西的话,千万别去看,懂了吗?”

“懂了。那是脸吗?”

“不……”大祖母的声音凝重起来:“那里,也许并没有什么脸。”她站起身来,遥望澄蓝的天幕下远处起伏的山峦,像是对茗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每当有你这样的孩子出生,就意味着卜月潭又有什么事会发生了。然而每一个深入卜月潭的人,她们最终的结局,真的有人知道吗?”

她叹息一声,不再言语。大热的天,茗只觉浑身发冷,禁不住颤抖起来。

“大祖母,我……我不明白。”

“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有一天,你会明白,命运是无法更改的。”

“沙昆……昆沙……沙……昆……”

茗靠着洞壁,因为极度害怕而浑身颤抖。水太浑浊、太寒冷了,无数残碴碎屑包围着她,使她根本无法睁开眼睛,一动也不敢动。

“沙昆……”

这声音像是随着水而来,又仿佛并非真实的声音,而是直接透入脑中。究竟是在喊谁呢?是自己推动池子里的石头,解开封印而蹿出的魂灵吗?茗一点主意也没有,她简直无法想象自己即将死在这样的地方。当此时刻,她脑子里却翻来覆去想起大祖母的那番话。

“命运是无法更改的。”

水仍在激烈荡漾,水里潜伏的汹涌的暗流此起彼伏,尽管她拼命贴着洞壁,仍被带得不住晃荡,手足身体在突出的石乳上撞得生疼。洞穴深处不时有剧烈的震动,通过水一波波传来,打得她五脏好不难受。这样的环境,更本不允许她如平常一样用龟息法闭气,也许一个时辰……不,也许最多半个时辰,自己就要活活给憋死了。

但……如果命运真是无法更改,那么自己死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茗被水带得渐渐离开那面乱石堆砌的洞壁,想起崇刚才狂叫着让自己千万别离开。虽然照目前的样子看,岩石已经被水浸透,它恐怕早已经死了个痛快,不过能和它死在一起,倒也不会寂寞。于是她又摸索着往回游,手刚触到那堆乱石,只觉石头在微微颤动。

水的冲击越来越大了呢。她这么想着,抓着块突出的石头,固定身体。忽然有个什么东西从上面沉下来,撞到她的脑袋,她伸手一摸,摸到了一段粗大的根须。

是崇留下的吧。茗握着根须,感受到它慢慢地枯萎,很有些感触。虽然只与它相处了一天,而且直到一个时辰之前还是敌非友,但……真奇怪,茗却已经把它当做相依为命的伙伴了。

她抚摩了一阵,脑子里突然灵光闪动:不对呀,怎么刚摸到时,好像还是新生出来的?崇离开时并没有生出这么粗的根须,而若是从那洞里冲出来的,又怎么会这么久了还未枯萎?

她不敢置信地往上蹿去,一直摸到洞顶,仔细搜索——真见鬼,她竟然又摸到了一段粗大的根须。这段根须不知从哪里伸出来,已经枯萎得断成数截,但直到茗的手碰到,它才与岩石脱离,迅速下沉。

是崇!茗突然明白过来,崇正在拼死穿越岩石,想要救自己出去,甚至不惜将根须深入水中,给自己报信。她心中求生的欲望一下被点燃了,手足并用地到处搜索,终于在两块巨石之间摸到了一个缝隙,崇的根正是从那里伸进来的。

那缝隙已经被崇的根须掏穿,水漫入其中,不知它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敢钻进来。茗想要大叫:“别钻了,没用的!”却无法张开嘴。她把手使劲往缝隙里伸,但勉强只能伸进小臂。忽地手指尖一紧,一根根须抓住了她。

茗拼命把根须往上顶,但是根须不放她,须臾,根须渐渐枯萎,掉落下来。茗的耳朵贴在石头上,感到石头微微摇晃,大概崇正在摇动石头,想要弄个洞口出来。

茗无法阻止它,心中焦急,想了想,咬破指头,伸入缝隙里。不久,又一根根须伸入水中,茗一把抓住它,把血抹上去。

根须顿了顿,忽地张开大口,一口咬在茗的手臂上,使劲吸血。茗手上刺痛,强忍着不动。吸了片刻,根须非但没有在水中枯萎,反而更加粗大,石头的晃动也越来越剧烈了。等到根须放开她时,她的整只手已经失去了知觉,渐渐体力不支,松开岩石,向下沉去。她心道:“好了,走吧……”

她还没沉到底,蓦地腰间一紧,被根须抓住,往一旁猛推,重重撞在石壁上。茗撞得骨头都要散了,肺里的气再也憋不住,大口大口吐出来。

正在此时,头上的水突然翻滚起来,那块巨石迅速沉下,擦着茗的身体掠过,落入洞底,砸破数根石笋才停了下来。水先是被巨石挤开,立即又更加凶猛地往上涌。就在茗吐完了气,就要开始吐血时,根须拦腰抱住她,拉着她迅疾上升了十来丈的距离,终于噗的一下突出水面。

“咳咳!呃……咳咳咳!”茗扶着洞壁大口喘气,全身软绵绵的,若不是根须一直提着她,她连漂浮的力气都没有。歇了老半天,才勉强抬起头,只见这是一个宽约半丈的笔直的洞穴,往上十丈,小小的洞口外,阳光耀眼。

茗傻呼呼地笑了。她放心地沉沉睡去,睡梦之中隐约还听见崇破口大骂:“这他妈的什么破地方,石头里都是水!真是不叫花活了!喂,你在干什么……你居然在那里睡觉?真他妈有种!你可真是我见过的最……”

“喂,好了,起来了!马上太阳就要下山了,你再不起来,我可要死翘翘了!”

茗睁开眼睛,只见崇盘踞在一块岩石上,根须铺满了数丈方圆的地方。一只黄羊落入其中,被根须们重重缠绕,再难脱身,正在那里惨叫。崇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抱怨道:“妈的,好骚臭的羊!所以论起味道,还是人最正宗。”

茗伸个懒腰,慢慢坐起来。崇见她起身,大喜过望,叫道:“啊,你醒了!还以为你真的死了!我听说越是贱人命越长,果不其然!”

茗笑道:“你还真见多识广。”她见幕的衣裳丢在一边,试着穿上。虽然被她撕破了一些,倒无大碍。崇在旁边见她穿衣,心中莫名其妙有些遗憾,但随即想:“见鬼,我是花呀!真……真是不知所谓!”

茗走到那眼洞口,往下看去,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只依稀听到水声,看来水离洞口还有很高的一段距离。这片山林她从未到过,也辨认不出周围有熟悉的山头,只是隐隐觉得应该是在卜月潭那面绝壁之后。

她转身对崇道:“你可真的很厉害,居然能钻出那么大一个洞,把我救出来。”崇得意洋洋地说:“那是,哈哈,我是谁呀?你还想得出什么褒奖之词,可劲的夸我吧!我没啥心眼,听听只当一乐。”其实那上面本就有个洞,只是被石头挡住,再说没有茗的血它也根本不可能撼动巨石。不过这些事跟这贱女人说有什么意思呢?所以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茗的谢意。

茗抬头望天,皱起了眉头:“糟糕,太阳已经西沉了呢。”

“是啊是啊!快,快!”崇忙催她道:“快过来,女人,我们时间不多!”

茗走近它,问道:“时间不多,你要做什么?”

崇丢开血已经被吸得差不多了的羊,抬起身凑近了茗,用根根须指着自己的脸道:“你瞧,看见那块血晶石了?”茗不客气地扯着它的花瓣仔细看,崇虽被扯得生痛,但是性命悠关,只有强行忍下。

茗道:“血晶石?哪有什么石头。只看见你眼睛下有块难看的红斑。”

“就是它就是它!”崇高兴地叫了两声,随即又沉下脸:“难看的红斑?那可是我的身家性命!”

“怎么样呢?”

“你……你……”崇犹豫了一下,小心地问:“你可以把它弄出来吗?”

茗的手指往下一戳,崇浑身剧震,闪电般往后退开,根须乱抽,挨了一刀般尖叫道:“轻、轻点!我他妈还没说完!”

“不是叫我弄出来吗?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我……”崇泪流满面地说,“我想说……轻点!”

茗扯过它,轻轻地说:“让我瞧瞧……”但是崇拼命闭着眼,叫道:“不!不!你这个臭女人一点轻重都不知道!”茗笑着说:“你的眼睛可比嘴大多了,但我怎么觉得你只长了张嘴?所以为人处世,要学会慎言才行。”

崇顿时火冒三丈,瞪圆了眼刚要反驳,突然眼下一痛,茗用小指的指甲闪电般将血晶石挑了出来,道:“好了。”

虽然不怎么疼痛,崇却像被抽了筋一般瘫软下去,覆盖周围的根须也纷纷收回。茗把它捧在手中,问道:“怎么了?”

“哎呀……好难受……真他妈的……不过总算……总算跟那个贱人撇清干系了……”

“你……”茗迟疑地说:“你解除了和幕的血盟?”

“是啊……真痛快……我……我讨厌她,我讨厌……你知道的……好了,现在我累了,一点力气也没有,哪怕……咳咳……天就快黑下来,我可能真要死个痛快了。”

茗哑然失笑道:“你又不是人,装什么咳嗽。我听说花魅只有与人结下血盟,才能在人世生活。你解除了与幕的,是不是打算与我结血盟?傻瓜,直接说就行了,装什么可怜呢。”

崇恼羞成怒,叫道:“是啊!怎么样?我不吸人血就活不了了,今天你可跑不掉!”说着一口咬在茗手上。谁知茗抓住它的花瓣,把它扯起老高。崇哭叫道:“啊!痛死我了!你这个可恶的贱人,让我死都不痛快!”

茗咬破中指,将血抹在它的眼下,那滴血迅速收敛,慢慢凝结成一颗血晶石。崇还在吼叫,茗道:“怎么,不想的话我就收回来了。”崇所剩的根须们一起捂住脸,忍着痛把血晶石塞进去,叫道:“谁……谁他妈不想要了?不要白不要!喝你的血至少有一个好处,以后都不用那么怕水了!”

茗笑着把它放在肩头,拍着手道:“好了!血盟已成,你是我的花儿了。从今以后,我与你血肉与共,你不得再吸任何别的血了,明白吗?”崇翻着白眼,说道:“谁是你的花儿……这话真难听!你要是对我不起,我可不会奉陪!喂,你还在傻笑,我可是很严肃的!”

茗不理它胡说八道,自己辨认方向,寻找道路,向山下走去。她突然想起一事,说道:“有件事我觉得奇怪。”

“哦?”

“这几年来,妹妹与我朝夕相处,并无任何机会与时间离开此地,怎么会与你结血盟,还能得到禁忌之水那样的东西?”

“具体的情况我也说不上来。实际上,我在一只铜盒里已经沉睡了三十年之久呢。之前的主人……”说到这里,崇禁不住全身颤抖了一下。

“怎么了?”

“没什么……太久远的事,我也记不清了。”

“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嘿!瞒着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崇恼火地说:“我脑子小,装不下那么多事!我只想提醒你,你要面对的,可远不止你妹妹一个人!”

茗点头道:“这我知道。也许比想象中的还可怕。他们怂恿幕取得我的身份,一定是想骗她入潭,找寻什么东西……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我们……需要很强的帮手才行呢。”崇咕哝着。茗拍拍他道:“那当然!你累了,休息一会儿吧。”

崇累了一天,解除血盟又耗费了大量精力,此刻确已倦得嘴都歪了。它含糊地说:“我……我他妈要睡上几天了……喂,我睡着的时候,你可……可千万别死翘翘,否则我可……”打了哈欠,慢慢闭上了眼。它的身体迅速淡去,化做一小片粉色的花瓣贴在茗的左边肩头,旁人看去,还以为是她身上的一片文身。

这天晚上,风吹得很大,巫劫等人逆着一条山涧跋涉。虽然没有下雨,但是天上云层很厚,四野漆黑一片。巫镜向他的奴隶们许诺,找到出路者必有重赏。众奴隶群情激昂,奋勇争先,直到有个冲动的家伙一脚踏空,摔死在山涧里,大家才彻底放弃了摸黑寻路的打算。

虎贲侍卫寻到一处山洞,众人安身其间。巫镜爬了一整天,又累又怒,仍然滥饮,两口黄汤下肚,愤愤地讥评时事。巫劫由着他去,自在旁边投箸占卜。他摸着排了一会儿,说道:“可能会遇到一人。是凶非吉……”

“哧。”巫镜踢开锤腿的奴隶,走到他身后瞧了两眼,道:“女人!极阴而反,大吉之兆!”

“你是如何知道的?”

“劫兄!”巫镜面红耳涨地傻笑道:“你之不善占卜,在昆仑山也算小有名气了。真不知当初是怎么混上预备长老的,哈哈,哈哈!”

虎贲侍卫们同时按剑长身而起,对他怒目而视,巫镜毫不客气地对视回去。巫劫挥手道:“你们都退下罢,留两人在外看守,其余都早些休息。”虎贲侍卫们不敢多言,躬身行礼而去。奴隶们也俱都退下。

四周万籁俱寂,只间或丁冬一声,洞穴的深处隐隐有滴水声传来。巫镜就着火烤了一阵子,慢吞吞地说:“老劫。老劫呀……”

“我还年轻。”巫劫本已要瞌睡,闻言挺直了腰,正色道。

“咳,终归比我老。关键是你心老了,摆起一幅老脸,古井不波的样子真让人讨厌。”

巫劫嘴唇动动,却发不出声。他的心骤然剧跳,依稀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劫……你的心……真的老了……”

“比如我吧。我把你当作朋友,有什么说什么。”巫镜丢了两块柴到火堆里,掰着指头数:“喝酒,玩乐,女人……女人没有,我不是滥交之人。当然,我承认说的话没啥意思,可那是另一回事。你却真不够朋友,像个葫芦闷声不响,一步步把我拉进套里。”

巫劫仍不言声,但是脸上渐渐挂不住,脑袋歪到一边。

“你以为我真的相信,是九头狮鹰的怨念带你到此地的?怨恨再深,可它自己已经深深陷入封印具之中,还怎么可能给你指点迷津?你以为我真的傻,觉得你跟我一样,对那卜月潭毫不知情,因而好奇之心无可抑制?做人要讲良心的,老劫!我不拆穿你,你就好意思一直瞒下去?”

巫劫为难地搔了搔脑袋:“镜,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

“老劫,你这可不地道啊。咱们是伙伴!你我都知道,鲆岛那些家伙是好惹的吗?我在这里,好吃好喝好住,颐养天年,哪里不好?现下可是提着脑袋跟你干呀,你却什么都……唉,寒心呐!真的,让天下大义之士心窝子里寒呀。”巫镜戳了戳自己的心窝,灌口老酒,两只眼睛灯笼一样亮幽幽地盯着巫劫。

巫劫沉吟片刻,低声道:“你说得对,我来此地,其实根本就是为了寻找卜月潭。”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绿萝递给巫镜:“你自己看看吧。”

巫镜瞧那上面没有署名,只有短短的几行字:“君可行至泸国,就近寻卜月潭者,诸事后叙。”

“这是谁写的?诸事后叙是什么意思?”

巫劫飞快收回,道:“看来你还不太习惯八隅城君的文笔。他就喜欢这样,越是轻描淡写的事,往往越是重要。我并非故意瞒你,只是太过骇人听闻,说出来又怕你不肯相信。”

“你不说,我怎么信?你这叫以己度人,非君子也!”

“好吧,我说。”巫劫喝了口茶水,慢条斯理地说:“半年之前,楚国境内我族修建的听风阁秘密送了两份消息给昊。其一是报告观察到不同寻常的云中族星槎动向,据说半个月之内,就有多达十三次出没的记录。楚境偏远,这样的情况从未有过。后来一艘传令星槎遇上风暴坠毁,恰被我族人寻获,搜检出发回北冥琨称的密报,里面就提到了‘卜月潭’这个名字。第二份则是转交一名妖族人传来的消息,说是在此处发现了混沌的迹象,希望我族能留意一下。”

“妖族?”

“是的。奇怪吧,妖族竟会主动将与混沌有关的事告之我族,而且还是以秘密的方式,似乎远在汨罗的五老会并不知情。”

“是谁?”

“他的身份亦不清楚。缙山之事后,八隅司在各地所建听风阁均缩减了规模,隐藏起来,但那人连续三天在楚国听风阁一个隐秘的房间的墙上留下警示之语,竟无人知道他是如何进去的。最后一天清晨,埋伏在四周的人瞧见屋檐上的露水有变,放出禁制,被一层巨大的水盾顶回来,才知道是妖族人所为。”

巫镜听到水盾,脑海里突然闪过缙山冰湖上出现的那面无比庞大的水盾,剧烈的撞击,那水盾上泛起涟漪,却绝无损坏……他怔怔地出了回神,巫劫没有注意到他,继续说着,他接连几句都没听进去。

“…… 那个时候我刚离开昆仑山,准备前往东海之滨寻找鲆岛的踪迹,昊命人将此事转述于我,建议我到此处看一下。后来我到了楚国,听听风阁的人说起你,于是决意来寻你。镜,我想要还你尊严之心,天地可鉴。你呀,还说过什么隐居生活,招摇得满天下都知道,早在听风阁监视之内,只不过昊与我一样,对你尚有愧疚,才放你一马的。”

巫镜恼怒道:“哼,尚有愧疚……我在缙山流血流汗,到头来却替人扛罪,你们若还没有一丝愧疚,还配做人吗?可是你这么说我越发不明白了,难道云中族和鲆岛的人竟在打那个卜月潭的主意?那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巫劫斟词酌句地说:“我说过它的历史可能远超过你的想象,就在昨晚,我接到了昊送来的信,这两个月他彻查了史官厅里的文案,发现卜月潭竟然是四千三百年前,由黄帝命人督造。”

“什么?”

巫劫又自怀里掏信函,巫镜打着哈欠道:“老劫,你怎么像女人一样磨磨蹭蹭?你不嫌麻烦,我还看着累呢。”

巫劫展开一卷羊皮,那上面用丝线密密缝着几行小字,巫镜凑近了才看清楚,写的是:“记:长老励与帝会,帝命弃姬者铸潭以镇。后旬,盟于汨罗,乃定。岁旦卜月而祭之。”

巫镜忍不住夺过来,一遍遍仔细地看,半响方咕哝道:“就这么两句?太也简略了点吧,既不知道潭在哪里,又不明白为什么镇……连镇谁都不写。史宫们真是惜笔如金啊。”

“我倒觉得……”巫劫想要收回羊皮卷起,巫镜东躲西藏,就是不给他,“这是史官故意忽略。也许是个禁忌,就象顷宫之事一样,记载得语焉不详。如果……”

话未说完,忽听洞外有虎贲侍卫喝道:“什么人?”随即响起数声拔剑之声。两人同时一凛,巫劫低声道:“出去瞧瞧。”巫镜忙将羊皮丢给他。

却听有个女子的声音道:“小女子孤身行走,不想迷失了道路,见到有火光,就走来了。山林深峻,风急露重,素有虎狼出没,还望能容小女子暂留一晚。”

巫镜本已快步走向洞口,闻言一顿,低声道:“好得体之语。我在此居住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见有女子如此从容。是否……”

巫劫点点头。巫镜手掌上绿光闪现,画出一道符文。他捏紧拳头,走到洞口,只见数名虎贲侍卫高举火把,围着一名女子。巫镜只瞧了她一眼,顿时胸中乱跳,慌乱中连符文都由它散了去,心道:“荒野山林间,竟有如此……如此……见鬼,竟找不到词形容她的美貌,果然……逆常而谬,大凶之兆!”

天黑得像锅底。雨仍然很大,冰冷刺骨,连古老的松林都有些吃不住劲,摇头晃脑,发出暗哑的告饶声。因为还是冬天,草蔓枯干,豆大的雨点直接击打裸露的土地,泥水横流。卜月潭边那锥形山丘的外体上,覆盖千年的尘土大片大片被水冲刷下来,其中大部分顺着精心构造的一条条隐渠流向后面一处地沟,然后从那里排到峭壁下的一条暗河中。但是锥形山丘表面已经塌陷了不少,所以仍有许多股水汇集在一起,在那洞口前形成一片瀑布。泥水汹涌地灌入洞内,迫使里面打开封闭通道的工作停顿下来。

一名侍从浑身泥水地从洞里钻出来,挤过聚集在洞口搬运的人群,向冒雨站在洞外指挥的大祭巫大声道:“积水已经漫过头顶了!”

“向里面透进去了吗?”大祭巫紧紧皱着眉头。

“看不清楚,水太浑浊了!没有办法,水流湍急,在里面根本立不住脚!”

大祭巫叹口气,沉吟片刻,说道:“先让里面的人撤出来吧。命人继续在洞口加固,不能再继续让渗进洞去。如果明天仍然下雨的话……”他说不下去,手一挥,那侍从领命,转身大声吆喝,命令手下扛着土包封锁洞口。

大祭巫的副手宁齐道:“要不……这个月的祭祀暂停?”

“不行!一旦停止,恐怕就无法收拾了!”

“是。属下想,是否……应该求助于汨罗?毕竟此事非比寻常,五老会不会坐视不理。”

大祭巫看着数十个火把在洞口前不停移动,风雨如梭,那些本该耀眼的火焰模糊得像一朵朵鬼火般,随时都会烟消云散。他沉重地点了点头:“你来安排吧。”

“茗呢?”他踏着漫过脚背的积水往回走时问。宁齐躬身道;“适才属下已经问候过,茗大人看来还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早早就睡了。”

“让她多休息一会儿吧。她即将面对的是……唉,很艰难呢。对她的保护一定要再加强,不能再有任何差池。”

“是。”

他们一面商讨着,一面走入灯火晦暗的营地,谁也没有发现他们谈论的人,此刻就匍匐在锥形岩石顶端。说是锥形,其实数千年风雨侵蚀,顶端已经被磨成了一块三丈方圆的平地。幕一瞬不瞬地监视着下方的动静,虽然火光很弱,但是暗中发生的一切她都瞧得清清楚楚。

她心中悲喜不辨。从洗去“源”纹开始,郁不停地将寒冷输入她体内,这个身体已经愈来愈喜爱黑暗、寒冷和潮湿,就像此刻,冰冷的雨浸入衣服,她却感到格外兴奋、舒坦。她偷偷瞧了一眼身后的郁,觉得真是不可思议。

郁就那样静静地闭目端坐,她的身后隐隐有一片淡淡的雾气。可是幕分明看见那是无数缕细细的水线自她身体发散开去,伸入空中……而雨就那样肆无忌惮地倾泄下来。这是怎样可怕的力量?

但……为何她如此强大,却仍费尽周折要让自己入潭?她曾经说是因为卜月潭周围遍布禁制的原因,可是现下,她却毫无顾忌地在这潭顶释放自己的力量,实在看不出她有什么顾忌……难道……幕的念头跳跃不停……难道她惧怕的其实是潭水本身?

卜月潭水有什么可怕的?

忽听郁冷冷地说:“你在看什么?”

“啊……我……我看见大祭巫已经离开了,但下面还有二十几人在封堵洞口。今晚恐怕……不好混进去了。”

“是吗?我可不这么想。”

“也许能躲过洞外的人,但……我瞧见有几人进了洞。洞里狭窄,到处都是石笋,有些地方连两人并排行走都不容易,怎么可能混得过去?”

“那么,杀了他们,就没有阻碍了。”

“等、等等!”幕一下站起身:“为何要杀他们?不是说悄悄潜入吗?杀了人的话,大祭巫可就发现了!”

“嘿嘿,瞧你吓的。放心,我答应了你,不会无缘无故杀你族人的。”郁站起身,那些纷飞的雨线瞬间消失,但是雨却并没有停,只是略小了些。她走到边上向下张望,拍着幕绷紧了的背道:“我自有办法潜入。差不多是时候了,你准备好了吗?”

幕在她面前连一点企图反驳拒绝的勇气都没有,点头道:“好……好了!”

郁左手抓住她的胳膊,右手向上,静静地站着。幕忽见有一根水线扶摇直上,钻入云中。这动作让她心中一动,暗道:“她在寻找其他的人?难道来卜月潭的,还有其他厉害的家伙?”

须臾,远远地传来响动,似乎是松林发出的呼啸。这响动由远及近,越来越大,幕的心跟着砰砰乱跳,突然间,啪啦啦一阵巨响,一股狂风穿越了林子,刮过营地,正面撞上高大的锥形岩石。狂风夹带着冰冷的雨水、破折的树枝,还有在营地里掀起的大堆物事,劈头盖脸向正在洞口封堵水流的人砸去。惨叫声顿时此起彼伏,洞外的人要么被刮倒在地,要么被东西砸翻,无不拼命抱住了头脸。

幕身体一震,被郁拖着闪电般向下掠去,连续越过数块突出的岩石,骤然耳中嗡的一响,脑袋顿时剧痛,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她不知道,狂风被高大的岩石挡住,正猛烈地向唯一还能宣泄的洞内灌去,好像汹涌的洪水般将她二人卷入其中。下一瞬间,洞内的风又被反弹回来,夹带了无数的泥浆。洞里的人先是被刮翻,撞在纵横交错的石笋上,接着被反弹的泥浆打得抬不起头来,数人当场被撞晕过去。洞外有人顶着风嘶声叫道:“快……快出来!”

当风的呼啸声迅速低落下去时,所有的人都仓皇地往外逃去,也有人大声呼喊,抢救伤者抬出。刚才封闭洞口的泥包和树桩被一块坠落的巨石撞开老大一处,水泻如注,直往洞内灌去。

大祭巫赶到洞口,眼见众人惊恐的样子,心中也禁不住战栗。自大祖母遇难以来,坏事一桩接着一桩,这样的状况别说父辈,连曾祖辈都未见过。看来沉寂多年的卜月潭,真的要在自己这一辈变化了,不知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他正自感慨,宁齐满身泥泞地钻出洞,道:“大祭巫,洞里一片混乱,无法深入,但封门应该还没有大碍。”

大祭巫回头环视:“管执来了没有?”有人大声回答,大祭巫道:“外围的巡逻仍然正常吗?”

管执道:“目前为止还算正常,三名兄弟在刚才的狂风中受了点轻伤!”

大祭巫道:“洞内暂时就这样吧。现在开始,所有的人都参与到警戒中,洞里的水……只好等天明再想办法了。”

宁齐于是强打精神,指挥众人收拾残局,救助伤者。身体紧紧贴在洞壁顶端的郁轻轻一笑,对抱着石头兀自晕眩的幕道:“你瞧,不是很容易的事吗?”

半个时辰之后,洞外除了两三名侍卫看守外,再无动静。郁带着幕悄无声息地下了地,向洞内走去。洞里积水严重,一开始还只是漫过脚背,走出五、六丈,已经淹过了腰。水在横七竖八的石笋间来回波动,需要花很大的力气保持平衡。她走着走着,觉很不习惯,起初还以为是通道里有水,后来才明白,原来前面再没有姐姐的身体为自己照明了。

“姐姐……有一天,我会变成你的样子……是吧?”她想。

再走几步,脚下一空,两人的头同时没入水中。

幕虽然潜水的本事不及茗,在水中至少也能坚持半个时辰,不过这水实在太过浑浊,一时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能任凭郁拉着她向更深处潜去。她们向下潜了十来丈,摸到了一扇用木石封闭的门。

幕上下摸了摸,门仍然封闭得很严实,连缝隙都用桐油和蜡封仔细封住,她曾经见过侍从们花了一天的工夫才打开此门,便扯扯郁,两人又向上游去。

等出了水面,幕大口喘着气道:“不……不行!”

“为何?”

“打不开门!”

“毫无困难。”

幕听到这句平淡的话,打了个冷战,迟疑片刻,又道:“但……但是不能打开!”

“为何?”

“听说,卜月潭内的水是几千年前注入的,不能与别的水相混,否则……也许会出大事!”幕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只道:“一定会有大事发生,到时候恐怕你我都无法控制。你也不想节外生枝的,对不对?”

“为何会有水进入?”郁奇怪地问。

幕叹了口气,正想着该怎样解释,忽地一惊——水不知为何剧烈震荡起来,水面随之迅速升高。她手忙脚乱地保持着平衡,惊疑地道:“怎么?难道外面的雨又大了?”

郁无声地一笑,拉着她再度往下潜去。幕失去源纹后,体力极大下降,比之寻常人还要不如,对这动荡的水说不出的害怕,但却更加惧怕郁,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她向下。潜了十丈左右,蓦地身体一重,周围的水瞬间消失不见,她毫无防备,凭空跌落一丈有余,结结实实摔在坚硬的岩石上。

幕顾不上疼痛,爬起来惊道:“怎么回事?”却见头顶一两丈高处隐隐泛起涟漪,而自己靠着的门周围连一点水的痕迹都没有了。

幕一下醒悟,定是她操纵水整体上升,把门露出来。她既然能降下那么大的雨,把这些水升上去也不算什么。她极力掩饰着心中的恐惧,垂头道:“这就是最后一道封门了。”

郁一手扶门,修长的手指顺着那些被桐油和蜡封住的缝隙滑动,问道:“进门后,里面还有多远?”

“不远。说来你都不信,其实我们已经走完了通道。”幕毕恭毕敬地说:“门后有块像屏风一般的界石,后面是几块巨大的岩石,岩石之下十丈深的地方就是卜月潭了。”

“可是我怎么觉得……里面还有很深?”

“怎么可能?我已经进去好多次了!可是这门要怎么开……”幕四处寻找开门的缝隙,忽见一道紫色亮线闪烁,她吓了一跳,退开两步,只见郁一手抵在门上,从她的手指间发散出数根亮线,在门粗糙的表面飞速延展,须臾勾勒出一张巨大而复杂的圆形图案。当最后两根线各自拉出曲曲折折的轨迹,在圆的正中交汇时,郁浑身一震,叫道:“退后!”

砰的一声巨响,门骤然向内爆裂开去,突然爆发的力量拉得毫无准备的幕跟着向前扑去。眼前头顶无数石块方木坠下,幕骇得浑身僵硬,猛地腰间一紧,被郁扯出。那些巨石木头砸下,向内翻滚,隆隆声良久不息,整个洞穴都被烟尘笼罩。

但是幕却没有被烟尘遮盖,因为郁张开了一道水的屏障。水屏上不时闪现淡淡的苍白色的辉光,顶开飞溅的石块和木屑,将她俩牢牢包围起来。幕的心砰砰乱跳,问:“要是上面的人听到了怎么办?”郁冷冷地说:“放心吧,隔着这么厚的水,传不出去。”

“但……但是天亮后,总会发现门破了的呀?还有……”

郁瞧了幕一眼,幕被她的眼光激得浑身一抖,下面的话顿时被吓得无影无踪。

“你要再多一句嘴,不仅是你,谁都不会再见到天亮,懂吗?”

等到洞内重新平静下来,她们越过倒塌的门洞,在一片漆黑中走着。一丈、两丈……一直走出了十几丈,幕终于停了下来。

“等……等一等。”

郁收回水屏,也不说话。幕左右走了几步,伸脚到处踩踩,声音飘渺得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楚:“不对呀……怎么还没有到……”

突然,幕眼角处一闪。她转头看去,见到了一个光点。那光点在很远很远处幽幽地闪着,照亮不了什么。她呆呆地道:“那……是什么?”

“我正想问你呢。”

幕向前跨出一步,那一瞬间,有十个光点同时闪亮起来,接着是一百个……光点从极远处骤然扑到面前,幕骇得全身一跳,紧紧闭上眼睛。却听郁淡淡地说:“这便是卜月潭吗?”

隔了半天,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力量加诸于身,幕才战战兢兢地睁开眼。她俩站在一条看不到尽头的巨石砌成的走道中,墙体高宽均两丈余,每隔几丈就有一盏铜灯,静静地燃烧着淡蓝色的火——刚才骤然闪亮的,便是这些灯火。幕怔怔地看了良久,又往后看,仍然看不到尽头……

“这是……”

“闭嘴!”郁断喝一声,阻止幕尖叫出来。她掏出一张鹿皮,上面密密地写着些古怪的文字。她看了片刻,剑眉一挑:“看来你虽然与你那姐姐生得一般无二,却并未获卜月潭的首肯呢。现在开始,我们进入卜月潭的禁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