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黑暗预言

农舍的屋门因外力的撞击而剧烈颤抖,沉重的门闩在闩槽里不住地蹦跳,在门旁的窗口处,可以看见兽魔人肌肉堆垒的身躯。屋子里到处都是窗户,而外头的黑影则比窗户数量多更多,虽然阴影的轮廓不够清晰,但兰德还是能看出它们。

他从门口向后退去,双手紧握长剑,挡在胸前。他的脑海里只有这个念头:即使门不被攻破,它们也会从窗口扑进来。为什么它们不这么做?

一道金属的撕裂声传来,门上的一根横轴被拉离了门框,只剩下一点连接在门框上。门闩再次跳动,即将断裂的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我们必须阻止它们!”兰德喊道。只是我们不能。我们没办法阻止它们。他向四周张望,想找出一条可以逃跑的路,但这间屋子只有一扇门。这个房间像一个盒子,只有一扇门和许多窗户。“我们必须做些事情!”

“太晚了,”麦特说,“你不明白吗?”他的笑容映着一张毫无血色的脸,显得非常古怪,一把匕首的握柄插在他的胸口,握柄上的红宝石发出火焰般的红光,这块红宝石比他的脸显得更有生命力。“现在已经太晚了,我们无法改变任何事情。”

“我终于摆脱它们了。”佩林一边说,一边发出震耳的笑声,鲜血从他的脸上汩汩而下,血流的源头是两个空空的眼窝。他举起染红的双手,竭力想让兰德看清手中的东西。“我现在自由了,都结束了。”

“永远也不会结束,兰德·亚瑟,”帕登嚎叫着,在屋内的地板上跳跃。“这场战争永无止尽。”

门板爆裂成碎片,兰德从飞散的木片中向一旁窜去。两名浑身红衣的两仪师走进屋里,朝门口一躬倒地。在她们身后走进来的,看样子是她们的主人,他戴着凝血的面具,但兰德知道,他是暗帝巴尔阿煞蒙,他能从面具的眼孔中看见刺目的火舌,他能听见烈焰在他的口中咆哮。

“我们之间的事情还没结束,兰德·亚瑟。”巴尔阿煞蒙说道,他和帕登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对于你,这场战争永无止尽。”

兰德感到一阵窒息,他猛力从地板上坐起,挣扎着从梦中醒来。他的耳际似乎还回荡着帕登的声音,那种撕裂耳膜的感觉,就如同那个卖货郎正站在他身边。永无止尽,这场战争永无止尽。

他用模糊的双眼扫视四周,让自己相信他还藏在艾雯的房间里,躺在角落的地铺上。一盏油灯的微光洒满了整个房间。让兰德感到惊讶的是,奈妮薇正坐在对角一张摇椅里编织着什么。外头天已经黑了,但床上的被子还是没有动过。

眼睛乌黑、身材苗条的奈妮薇用一根宽发带拢住她的头发,长发披在她一侧的肩膀上,一直垂到腰际。奈妮薇依然像在家乡时一样,她的表情平静,轻轻地晃动着摇椅,看起来似乎除了手中的织品以外,什么都不在意。织针偶尔的轻碰,成了房里惟一的声音,柔软的地毯让摇椅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兰德一直想在自己房间的石地板上铺一条地毯,但夏纳男人的房间是不会铺地毯的。这个房间的墙壁上还有两幅挂毯,其中一幅是从山巅倾泻而下的瀑布,另一幅绣花挂毯则被用来当成窗帘。床边的桌上摆着一束鲜花,是白色的晨星草,在墙边的壁架上,还点缀着更多的晨星草。一面高镜子立在房间的角落里,还有一面镜子挂在盥洗架旁边,和这面镜子摆在一起的,还有装饰着蓝色条纹的大水罐和小碗。兰德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艾雯需要两面镜子。所有这些都是在他房间里所没有的,不过他并不在乎。房间里只有一盏灯是亮的,其余还有四盏灯分散在房间四周,但并没有被点亮,而兰德、麦特和佩林的房间里却只有一盏灯。

奈妮薇没有抬头,只是淡然说道,“如果你已经睡了一个下午,那么晚上你就很难睡得着了。”

兰德皱了皱眉,不过奈妮薇没有看到他的表情,至少兰德以为她没有看到。她毕竟比兰德大不了多少,不过,乡贤的身份无形中给她增添了五十年的权威。“我需要找个地方躲起来,我累了。”兰德刚一说完,马上又补充道,“不是我要到这里来的,是艾雯把我带进女宿区的,我以我的荣誉发誓。”

奈妮薇放下织针,给了兰德一个愉快的微笑。她是一位长相甜美的女子,兰德在家乡时却没有注意过这一点,在那里,没有人会在意乡贤的容貌。“光明助我,兰德,你变得愈来愈像个夏纳人了。我知道你是被带进女宿区的。”她哼了一声。“现在,你开口就是你的荣誉,闭口就是愿和平眷顾你的剑。”兰德的脸上泛起两片红晕,他希望奈妮薇不会在昏暗的灯光下注意到这一点。奈妮薇看了一眼他的剑,细长的剑柄从地板上的包裹里突出来。兰德知道,奈妮薇并不赞同他带这把剑,她不赞成兰德随身携带任何一把剑,不过她从来没有对此表示过什么。“艾雯告诉我你需要躲起来的原因,不必担心,我们不会让玉座猊下和两仪师找到你,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一直躲下去。”

她看了一下兰德的眼睛,又飞快地将头转向一边,但兰德还是看见了她的不安和疑虑。没错,我能导引至上力,一个能使用至上力的男人!你应该帮助两仪师抓住我,将我驯御。

他闷闷不乐地理了理艾雯给他找来的短皮衣,然后起身靠坐在墙上。“只要一有机会,我就会躲在马车底下混出城去,你们用不着把我藏很久。”奈妮薇什么都没说,她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手里的织物上,当她缝错了一个针脚的时候,不禁生气地喊了一声。兰德望着她,继续问道:“艾雯在哪里?”

奈妮薇将织针扔在膝盖上。“不知道今天晚上是怎么了,这几针总是织不好。她去看帕登了,她认为让那个卖货郎看见熟悉的面孔会对他有所帮助。”

“我可不这么想,艾雯不该那么靠近他。他很危险。”

“她想帮助他。”奈妮薇平静地说,“记住,她曾经受训要成为我的助手。身为一位乡贤,并不只是能够预测天气,治疗也是我们的责任,艾雯想医治需要医治的人。如果帕登真的那么危险,沐瑞一定会阻止……”

兰德发出一阵无奈的笑声:“你并没有问过沐瑞,而你自己大概会允许艾雯去做任何事。”奈妮薇扬起的眉毛眨眼间便抹去了兰德脸上的笑容,不过兰德并不想道歉。他们早已远离家乡,兰德看不出如果奈妮薇要去塔瓦隆的话,她该怎么继续当一名伊蒙村的乡贤。“她们开始搜寻我了吗?艾雯并不确信她们会来抓我。但岚告诉我,玉座猊下就是因为我才到这里来的,我想我更应该相信岚的看法。”

片刻之间,奈妮薇没有任何响应,她只是忙着整理被她弄乱的织物。最后,她才说道:“我不确定,一名女仆不久前曾经来过,她说是来铺展被褥的,因为那时艾雯仿佛要就寝了。但今晚还有为玉座猊下准备的盛宴,所以我把她遣走了,她并没有看见你。”

“在男宿区,没有人会为你铺展被褥。”听到兰德这样说,奈妮薇看了兰德一眼。一年前,这样的一眼会让兰德立刻变成一个结巴,而现在,兰德只是摇了摇头。“她们不会用女仆来寻找我的,奈妮薇。”

“刚才我去厨房,想倒一杯牛奶,我觉得走廊里的女人实在太多了。这时大部分参加宴席的人都应该在自己的屋里准备礼服,其他人也应该在帮她们,或者……”奈妮薇有些忧心地皱起眉。“为玉座猊下服务的工作并不需要这么多人去做,而且反常的地方也不仅仅是女人居住区,我看见爱玛莉萨女士从那间厨房旁边的储藏室走出来,脸上全都是灰。”

“这太荒谬了,她怎么会亲自进行搜查?这样的搜查甚至不应该让女人进行。她们可以派遣爱格马领主的士兵,还有那些护法,她们可以用那些两仪师的法力呀!她们一定是在为宴席做准备。该死,如果我知道一场夏纳宴席会有多大规模就好了。”

“兰德,你的脑子有时真像是老树根,我看那些男人也不知道女人们在做什么。我听见有些男人在抱怨他们必须独力完成所有的工作。我知道她们不可能是在找你,看起来没有任何两仪师对这件事感兴趣,但爱玛莉萨确实在储藏室里把自己弄得全身满是灰尘,这不像是在为出席宴会做准备。她们正在找什么东西,一件很重要的东西,而且就算她从我看到她的那一刻起开始准备,她也没有足够的时间洗澡和更换礼服了。话说回来,如果艾雯不马上回来的话,她也别想准时出现在宴席上了。”

直到这时,兰德才发现奈妮薇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穿着两河流域的衣服。她穿着一件淡蓝色丝衣,衣服的袖子和领子上绣着雪莲花,每朵花的花蕊上都缀着一颗小珍珠。她的腰上系着一根银丝腰带,由一个镶嵌珍珠的银扣扣住。兰德从来没见过她穿成这样,即使她在家乡的节日里,也不曾穿着如此华贵。

“你要参加宴会?”

“当然,即使沐瑞没有说过我应该参加,但我可不会让她以为我……”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充满挑战的光芒。兰德知道她的意思,奈妮薇永远也不会让别人认为她在害怕,即使她真的感到害怕,她也不会让沐瑞知道,更不会让岚知道。兰德希望奈妮薇不知道他已经察觉她对那位护法的感情。

片刻之后,她的目光重新变得柔和,然后落在她的衣袖上。“这件衣服是爱玛莉萨女士送给我的。”奈妮薇的声音非常低柔,兰德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在对他说话。奈妮薇用指尖抚摸着淡蓝色的丝绸,描出雪莲的轮廓,微笑着陷入了沉思。

“你穿上它很漂亮,奈妮薇,你今晚真的很漂亮。”兰德战战兢兢地说出这些话。任何一位乡贤在威严受到冒犯的时候都会生气,而奈妮薇的火气比大多数乡贤都来得大。因为她的年轻,也许也因为她的美貌,家乡的妇议团会更加小心不要冒犯她。而她与村长和村议会的冲突更成为乡民们经常提起的故事。

奈妮薇将手从刺绣上挪开,紧盯着兰德,眉头紧皱。

兰德急忙抢在她开口之前说道,“他们不能让城门永远关闭。一旦他们允许城门开启,我就会离开,那时,两仪师将永远也找不到我了。佩林说,在黑丘和卡拉兰草原的一些地方,你可以连续走上几天,也看不见一个人影。也许……也许我能弄清楚我该做什么……”兰德不安地耸耸肩。他本来不需要对她说这些的。“即使我做不了什么,这里也不会有人受伤。”

奈妮薇安静了一下,然后才缓缓地说,“我不确定,兰德,在我眼里,你只是一个普通的乡下男孩,但沐瑞坚持说你是时轴。我不认为她相信时光之轮会因为你而终结。看起来,暗帝……”

“撒丹已经死了。”兰德厉声说道。房间突然变得阴冷黑暗。兰德抱住脑袋,来回摇摆,仿佛喝醉了酒。

“傻瓜!你这个瞎眼的白痴!称暗帝之名讳会让他注意到你!你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他死了。”兰德揉着脑袋,喃喃地哽咽说道。过了很久,那种头昏的感觉才渐渐退去。“好吧,好吧!就依你的说法,他是巴尔阿煞蒙,但他已经死了。我亲眼看着他死去的,看着他烧成了一堆灰烬。”

“你以为我刚才没有看见你被暗帝注意的样子?别告诉我你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小心说假话我会打你的耳光,我看见你刚才的样子了。”

“他死了。”兰德坚持说。这时,那双无形中监视着他的眼睛又在他的脑海里浮现,还有塔顶上的那阵风。兰德颤抖不止。“在靠近妖境的地方,总是会发生各种奇怪的事情。”

“你是个傻瓜,兰德。”奈妮薇向他挥舞着拳头。“如果你再胡思乱想,我一定会打你耳光的……”

突然,城堡里所有的钟铃同时响起,打断了奈妮薇的话。

兰德站起身。“这是警报,她们正在搜寻……”你称了暗帝之名讳,他的邪恶现在要降临在你的身上了。

奈妮薇更加缓慢地站起来,不安地摇着头。“不,我不这么想,如果他们在找你,钟声会向你发出警告。不,即使这是一个警报,它也不是针对你的。”

“那是怎么回事?”兰德跑向离他最近的一个窗口,向外望去。

灯光像萤火虫一样,透过夜幕照进兰德的眼睛。到处都是来回飞蹿的油灯和火把,有些人奔向外围的城墙和高塔,但兰德看见大多数人都在下面的花园和他能瞥见一角的一座广场中乱窜。无论是什么导致了这次警报,它一定发生在城堡里。钟声不再响起,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男人的叫喊声。但兰德无法分辨他们正在喊些什么。

如果那不是针对我的……“艾雯!”兰德突然大声喊道。如果他还活着,如果这里有邪恶存在,那一定是冲着我来的。

奈妮薇从另一个窗口向外望去,“怎么了?”

“艾雯,”兰德快步跑过房间,从包裹里抽出自己的佩剑。光明啊,就让我一个人受伤吧!不要连累到她。“她在地牢里,和帕登在一起。要是他逃了出来,该怎么办?”

奈妮薇在门口将他拦住,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她的头顶还不及兰德的肩膀,但兰德一被她抓住,却一点也动弹不得。“不要再像以前那样愚蠢了,兰德。即使那些女人在找的东西与你无关,但光明啊,男人,这里可是女宿区啊!你一走进走廊,就会遇到两仪师。艾雯不会出事的,她会找麦特和佩林陪她去地牢。即使她遇到麻烦,他们也会照顾她的。”

“如果她找不到他们呢?艾雯从来不会因为这些而停止自己的脚步。她会一个人去地牢,她和你一样,你知道的。光明啊,我跟她说过,帕登是号危险人物!该死,我告诉过她的!”兰德猛地挣脱自己的手臂,撞开门就冲了出去。光明啊,如果真要伤害,就伤害我吧!

一名女子在兰德面前连声尖叫。兰德穿着工人般的粗布衬衫和短皮衣,手中还拿着一把剑,样子确实够吓人的。即使是被女子带进来的,男人也不能在女人居住区里携带武器,除非是城堡受到攻击。走廊里站满了女人,有穿着金黑两色制服的侍女,穿着丝绸锦缎的女士们,还有披着长流苏披肩的女子。所有人都在高声发问,想知道出了什么事。到处都是紧紧抓住身边的裙子、大哭大喊的小孩子。兰德从人群中间挤过去,尽量避开身边的女士,同时不停地向她们低声道歉,尽量不去注意她们惊诧的目光。

一位披着披肩的女子转身走进了她的房间。兰德看见她的披肩,看见披肩正中央那颗白色的泪滴。突然间,兰德认出了那些面孔,他在外面的院子里见过她们。她们是两仪师。现在,警报响起之后,她们都正盯着他瞧。

“你是谁?你在这里做什么?”

“城堡是否受到攻击了?回答我,男人!”

“他不是士兵。他是谁?出了什么事?”

“他是那个年轻的南方人!”

“叫他停下来!”

恐惧让兰德紧咬嘴唇,但他仍然不停地前进着,并竭力加快自己的速度。

这时,一名女子出现在他身前,面对面地望着他。兰德不得不停下脚步。他认出那张脸。兰德深信,只要自己活着的一天,就不会忘记这张面孔,那是玉座猊下。她睁大了双眼,紧盯着兰德,然后开始一步步后退。另一位在欢迎式中持杖的高个子两仪师,走过来站在兰德和玉座猊下中间,同时向兰德喊着什么。但嘈杂的噪音让兰德什么都听不清楚。

她知道我,光明助我,她知道我。沐瑞告诉她了。兰德喘着气,想从她们身边跑过去。光明啊,在她们抓住我之前,先让我确定艾雯是安全的……他听见身后有人喊着他,但他听不见到底在喊什么。

兰德没命地往城堡深处的通道中奔去,发现这里的混乱程度更是严重。男人们手持刀剑,奔向广场,没有任何人会看他一眼。在警钟的轰鸣声之后,兰德听到了更多的噪音——吼声、尖叫声、金属撞击的声音。兰德这时才想到,这些都是在战场上才会有的声音。战斗?在法达拉城里?这时,三只兽魔人冲到了他面前。

这三只兽魔人除了有一张多毛的长嘴,并且獠牙冒出嘴唇之外,与人类面孔并无大异,其中一只兽魔人还长着一对羊角。它们向兰德挥舞着镰刀般的巨剑。

刚刚还川流不息的通道现在却空无一人,只剩下兰德及三只兽魔人。大惊失色的兰德笨拙地抽出长剑,竭力摆出蜂针玫瑰式中的蜂雀吻形。兽魔人就出现在法达拉城堡的中心区,一想到这里,兰德禁不住浑身颤抖。如果岚看见自己悉心教授的招式被兰德使用得如此难看,一定会呕吐不止。一只熊嘴兽魔人轻易地就躲开了他的攻击,但它也撞到了另外两只兽魔人,这暂时阻挡了它们的攻击。

突然间,十几名夏纳人冲到兰德身边,并朝兽魔人扑了过去。他们都是穿着宴会礼服的男人,只是他们手中都握着长剑。熊嘴兽魔人发出临死前的哀嚎。它的同伴们转身就逃。手执武器的人们紧追在后,吼叫声和呼号声充斥在整个通道里。

艾雯!

兰德转身向城堡更深处跑去,沿途经过的地方都悄无声息,只是偶尔能看见一具兽魔人或人类的尸体。

他来到一处交叉路口,左侧是一片战斗后的残迹。六名束发战士一动也不动地躺在血泊中,而第七名仍然活着的战士,也已经离死不远。一名魔达奥正将它的剑一边搅动,一边从那人的肚子里拖出来。那名士兵扔下手中的剑,哀嚎着倒在地上。隐妖在杀死他以后,像毒蛇一般扭动身躯,退到一旁。片片层叠的黑色鳞甲覆盖在它的胸口上。它抬起头,没有双眼的苍白面孔正对着兰德。它在审视兰德,一丝冰冷的微笑从它嘴角浮现。它并不急于攻击,魔达奥并不担心一个孤身男子能从它的手中逃掉。

兰德觉得自己好像被钉在原地,他的舌头紧紧顶住上颌。只要看见无眼者,就会导致无尽的恐惧。在边境国,人们都这么说。兰德握剑的手微微发抖。他甚至没想到要进入那种战斗的虚空。

光明啊,它刚刚杀了七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光明啊,我还能做些什么,光明啊!

突然间,魔达奥停止一切动作,连嘴角的微笑也消失了。

“它是我的,兰德。”兰德愣了一下。他看见印塔从他身边走过,黝黑健壮的身躯上还套着黄色的宴会盛装,有力的双手紧握着一把巨剑。印塔的黑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隐妖的面孔,不管这个夏纳人是否感觉恐惧,在他脸上丝毫都看不出来。“先试着去处理一两只兽魔人吧!”印塔轻声说,“这不是你现在能对付的。”

“我来这里是为了看看艾雯是否安全。她应该是去地牢探望帕登,但……”

“那就去找她吧!”

兰德的喉咙哽了一下:“印塔,我们一起对付它。”

“这种事你做不来的。去找那个女孩吧!快去,你想让她单独碰上兽魔人吗?”

片刻之间,兰德僵在原地,心里拿不定主意。但无眼者已经举起剑,冲向印塔,印塔张开嘴,发出无声的咆哮。兰德知道印塔并不怕魔达奥,而艾雯可能正在地牢里,单独和帕登在一起,甚至有可能更糟糕。但当兰德奔向通往地牢的楼梯时,内心还是感到惭愧。他知道,无眼者的凝视会让所有人类感到恐惧,但印塔已经克服了这个弱点,而他自己却还在一阵阵地反胃。

城堡地下的走廊里一片死寂,只有微弱的灯火还在不停地抖动。兰德愈靠近地牢,脚步就愈加缓慢。他踮起脚尖,竭力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地牢的大门打开了约有一掌宽的缝隙。它本该是紧闭上闩的。

兰德盯着那扇门,他张开嘴,想喊一声,却又立刻把嘴闭上。如果艾雯在里面遇到了麻烦,叫喊只会提醒想伤害她的东西。兰德深深吸了口气,做好了行动的准备。

他突然把门撞开,冲进地牢,一个滚翻,前行了数步,随后才站起身,拼命地搜索四周寻找艾雯,以及是否有任何会攻击他的人。但地牢里空无一人。

他的眼睛落在桌子上,身体立刻变得僵硬,几乎无法呼吸,甚至连思想也停滞了。在仍然跳动着光亮的火把两边,对称地摆着两名卫兵被砍断的头颅,断头下面则是两摊尚未凝结的鲜血。他们的眼睛盯着兰德,眼里满是恐惧;他们的嘴巴大张,里面含着最后一声没有叫喊出来的尖嚎。兰德猛地弯下腰,将剧烈翻腾的肠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吐了出来。最后,兰德好不容易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擦嘴角。他仍然感到自己的喉咙像被爪子抓过一样又痛又痒。

又过了一会儿,兰德才看清地牢里其他地方的情况,匆忙间,他并没有发现敌人。但他看见满地的稻草上遍布着血滴碎肉。除了这两颗头颅之外,找不到任何一块还能确认为人体组织的东西,有些肉块上似乎还有咀嚼过的痕迹。这些就是他们的躯体吧!兰德很惊讶自己还能如此冷静地分析这件事情,似乎他已经自然而然地进入了那种虚空的状态。他想,这可能是因为他刚才受到震撼所造成的效果。

兰德不认识这两颗头颅的主人,这并不是他上次来地牢时见到的那两名卫兵,这让兰德感到些许的欣慰。只要想到认识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即使那人是长格,兰德也会觉得很难受。墙上同样布满了血迹,只不过那是被有意写上去的血字。零乱的字句分散在每一片墙上,其中有些字迹显得粗糙且丑恶,兰德根本看不出那些字是哪种语言。他能看出兽魔人的语言,但墙上写的并不是。而那些兰德能看得懂的语句,他也不敢再看第二遍。那种亵渎的言辞即使被最粗鲁的保镖看到,也会让他们脸色发白。

“艾雯!”兰德开始不顾一切地大吼。他将刀鞘插进腰带,空出一只手,看也没看那两颗人头一眼,便拿起桌上的油灯,“艾雯!你在哪里?”

兰德走向内侧的牢门。他刚迈出两步就停在原地,定定地望着门板,在灯光的映照下,墙上的血字闪着阴黑的光芒,清晰可见。

我们将在托门首重逢。

还没有结束,兰德·亚瑟。

兰德的剑从麻木的手指间滑落。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扇门,同时躬身拾起一把稻草紧握在手中。他扑向牢门,拼命想把门上的字迹擦掉,在重重的喘息声中,门板上的血字变成了一团污渍,但兰德还是无法停手。

“你在干什么?”

一个尖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兰德转过身来,俯身拾起苍鹭剑。

一名女子站在另一侧的门口,怒火似乎正从她高扬的额头上冒出来。她有着一头淡金色的秀发,被编成了十几根辫子,她的黑色眼睛里有着刀一般锐利的目光。她看起来并不比兰德年长多少,虽然漂亮,却显得有几分阴沉。兰德尤其不喜欢她紧绷的双唇。很快地,他就发现紧裹在她身上的披肩,还有上面长长的红色流苏。

两仪师,光明助我,红宗两仪师。“我……我只是……我要擦掉这些不洁的字句,它们太可怕了。”

“在我们进行检查之前,所有的东西都必须保持原状,什么都不许碰。”她向前迈了一步,紧盯着兰德。兰德则向后退了一步。“是的,是的,正如我想的那样,你是沐瑞带来的。你在这里干什么?”她用手指了指桌上的两颗头颅和墙上的血迹。

片刻之间,兰德只是愣愣地看着她。“我?什么都没做!我到这里来是为了寻找……艾雯!”

兰德转身去开牢门。两仪师却喊道:“不!回答我!”

突然间,兰德只能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手里拿着油灯和他的剑。冰冷的感觉从四面八方向他挤压过来。他的头仿佛被一把冰冷的钳子给夹住了,他的胸腔再也吸不进任何一点空气。

“回答我,男孩,告诉我你的名字。”

兰德下意识地咕哝着,但他还是竭力克制自己说话的欲望。那种刺骨的寒冷似乎要将他的脸颊压进他的颅骨里,用他的肋骨勒碎他的心肺。兰德拼命地收紧下巴,不让喉咙发出一点声音来。他痛苦地转动眼珠,从模糊的泪水中瞪着那个女人。光明烧毁你,两仪师!我一个字都不会说,你是属于暗影的!

“回答我,男孩!现在!”

冰针带着巨大的痛苦刺穿了兰德的脑子,扎进他的骨头,他体内又一次自动形成了虚空,但这并不能减轻他的痛苦。在一片模糊之中,兰德感觉到远方的光与热。它非常微弱,但兰德能真切地感觉到它,他不知道那光与热距离他有多远,但他觉得自己能够碰触到它。光明啊,我好冷。我必须去……什么?她要杀了我。我必须到光亮旁边,否则她会杀死我。兰德用尽最后一分力量,朝那光亮挪去。

“出了什么事?”

刹那间,寒冷、压力和针刺般的痛楚都消失了。兰德的双膝无力地下垂,但他坚持着要它们撑起来。他不会下跪,他不会让她太得意。那种空无的感觉也消失了,就像它出现时那么突然。她要杀死我。虽然喘息还是很困难,但兰德努力扬起了头,却看见沐瑞站在门口。

“我在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莉亚熏。”她说。

“我在这里找到了这个男孩。”红宗两仪师镇静地回答。“这里的卫兵被杀了,只有他一个人在场。他是你带来的,沐瑞,你来这里干什么?战争发生在上面,而不是这里。”

“我也要问你同样的问题,莉亚熏。”沐瑞看了一眼四周的情况,地牢里恐怖的样子也让她不由得全身紧绷。“你为什么在这里?”

兰德从她们身边走开,笨拙地拉开内侧牢门的门闩,将门推开。“艾雯到这里来了。”他高举油灯,一边往里头走,一边说着。他的膝盖无力地一直想跪倒在地。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但他必须先找到艾雯。“艾雯!”

一阵空洞且模糊的人声从兰德右侧传来。他将油灯移向右方,只见那名衣着华丽的囚犯被悬挂在牢房的铁栅上,他的腰带同时圈住了一根铁条和他的脖子。当兰德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在做垂死的挣扎,只见他用脚尖踢了一下地板上的稻草,便一动也不动了。他的舌头和眼球凸出来,整个脸孔发黑。

兰德打着哆嗦望向下一间牢房。那名相貌凶狠的大汉蜷缩在牢房的角落里,双眼睁大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一看到兰德,便开始尖叫,将身体蜷得更紧,双手在石墙上狂乱地抓着。

“我不会伤害你。”兰德喊道。但那人仍然不停地尖叫挣扎。他手上满是鲜血,刺耳的尖叫声让漆黑的地牢更显阴森。兰德看得出来,他想从石墙上挖出一个洞,好逃离这里。

兰德转过身,庆幸自己早已吐光了胃里的东西。他顾不了这两名囚犯了。“艾雯!”

灯光终于照进最深处的牢房。关着帕登的牢房门被打开了,里面空空如也。但兰德并没有发现这件事,他踉踉跄跄地跑到牢门前,向倒在石地板上的两具躯体跪倒下去。

艾雯和麦特四肢摊开,软绵绵地躺在兰德面前,看起来像是失去了知觉……或者是死了。当兰德看见他们胸口微微地起伏时,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弛下来。他们还没有被打上死亡的烙印。

“艾雯?麦特?”兰德放下剑,轻柔地摇晃着艾雯。“艾雯?”她没有睁开眼睛。“沐瑞!艾雯受伤了!还有麦特!”麦特的呼吸声听起来非常吃力,他的脸已经变成了死灰色。兰德几乎快哭出来。本来受伤的应该是我,是我唤了暗帝之名讳。是我!

“不要移动他们。”沐瑞的声音里没有慌乱,甚至没有一丝惊讶。

当两位两仪师进入牢房的时候,光明突然充满了牢房的每一个角落。她们的手里各有一颗悬浮着的冷光球。

莉亚熏直接向牢房深处走去,一只手还提着裙子,以免沾上铺地的稻草。沐瑞没有跟着她,反而仔细地审视着门口附近的两名囚犯。“其中一个已经没救了,另一个暂时不会有事。”

莉亚熏走到兰德身边,俯身观察艾雯。沐瑞急忙赶过来,伸手放在艾雯的额头上。莉亚熏一脸愤怒地站起来。

“她伤得并不重,”过了一会儿沐瑞开口,“她的这个部位受到了攻击。”她指着艾雯头侧一处地方说道。因为头发的遮盖,兰德几乎看不出那个地方有什么异常。“那是她惟一受伤的地方,她会没事的。”

兰德望着两位两仪师,“那麦特怎么样了?”莉亚熏朝他扬起眉毛,随后又转向沐瑞,脸上转换成一副阴沉的表情。

“安静。”沐瑞说。她继续将手指放在艾雯受伤的地方,然后闭上了眼睛。艾雯发出一阵低声的叹息,动了动身体,随后又瘫软了下去。

“她……”

“她睡着了,兰德,她会没事的,但她现在必须睡一下。”沐瑞转向麦特,但她只是碰了他一下,就把手缩了回来。“他的情况比较严重。”她低声说。沐瑞在麦特的腰际搜寻了一下,然后把他的外衣解开,恼怒地喊了一声。“匕首不见了。”

“什么匕首?”莉亚熏问。

此时外头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那是无数男人惊讶和愤怒的吼声。

“到这里来!”沐瑞喊道,“带两副担架过来。快!”牢房外立刻又传来了叫担架的声音。

“帕登跑了。”兰德说。

两位两仪师望着他,兰德从她们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想法,她们的眼睛只是反射着外来的光线。

“我知道。”沐瑞的声音毫无任何情绪。

“我告诉过她不要来这里,我跟她说过,帕登是个非常危险的人。”

“当我进来的时候,”莉亚熏的声音更显冰冷,“他正在破坏牢门上的字迹。”

兰德不安地站起身。两仪师的眼睛看起来都是一样的,好像随时都在审视他,那种眼神冰冷而可怕。

“那……那是亵渎的话,”他说,“只是些亵渎的话。”她们仍旧看着他,一语不发。“你们不会认为我……沐瑞,你不该认为我……我和外面发生的事情有关。”光明啊,那是我造成的吗?我唤了暗帝之名讳。

沐瑞没有回答。虽然人们已经冲进地牢里,且到处都是火把和油灯,但兰德还是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沐瑞和莉亚熏熄灭了她们的光球,火把和油灯照明的亮度远不及光球,于是地牢里变暗了一些。阴影在囚室深处出现。抬着担架的人们冲向躺在地上的两个人,带领这群人的正是印塔,他头顶的束发因愤怒而颤抖不止,看起来,他正急着找些东西来磨利他的剑。

“那些暗黑之友也逃走了。”他咆哮道,“好吧,但愿今晚不要再发生别的事情了。”

“但愿。”沐瑞的声音相当尖锐。她走向抬着艾雯和麦特的人。“把这个女孩抬到她的房间,她需要女子的照料,以防止她今晚突然醒来。她可能受到了惊吓,现在,她需要充分地休息。那个男孩……”她碰了碰担架上的麦特,又迅速将手抽回。“将他带到玉座猊下的房间,无论玉座猊下在什么地方,都要找到她。告诉她,麦特·考索恩在她房里。我准备好了之后,就会去找她。”

“玉座猊下!”莉亚熏喊道,“你想让玉座猊下为你的宠物治病?你疯了,沐瑞。”

“玉座猊下,”沐瑞平静地说,“并没有你们红宗的偏见,莉亚熏。她医治某个男人,并不一定是要利用他做些什么。就这样,快去吧!”她对抬担架的人说。

莉亚熏看着沐瑞带着一行人离开,便转身盯着兰德。兰德尽量不去注意她,只是全神贯注地将苍鹭剑收回剑鞘里,再掸去衣服和裤子上的稻草。但等他抬起头,发现莉亚熏还是紧盯着他瞧,她的脸如冰块一样冷硬。随后,她又一言不发地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端详着其他男人。除了两个正把吊死的囚犯从铁栅上解下来的人以外,印塔所率领的其他人都恭敬地站在一旁。莉亚熏将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最后看了兰德一眼,才昂起头,像女王般离开了地牢。

“难伺候的女人。”印塔嘀咕道,随后似乎又因为自己说的话而感到惊讶。“这里出了什么事,兰德?”

兰德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帕登逃走了,而艾雯和麦特受了伤。我跑到卫兵室的时候……”他哆嗦了一下。“在这里……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印塔,我相信那件事把这个人吓得宁可上吊自杀,另一个人则因为看见某些事情而发疯了。”

“今晚我们都要发疯了。”

“那个无眼者……你杀了它?”

“没有!”印塔狠狠地将巨剑收回剑鞘,粗大的剑柄从他的右肩突了出来。他看起来既怒且羞。“它已经逃出城堡了,还有那些我们没有杀死的兽魔人。”

“至少你还活着,印塔。那个无眼者杀了七个人啊!”

“我还活着?这很重要吗?”怒气突然从印塔的脸上消失殆尽,只剩下疲倦和痛苦。“我们已经拿到手了,已经到手了啊!可是我们却又把它给弄丢了。兰德,弄丢了!”他仿佛还不相信自己所说的是真的。

“弄丢了什么?”兰德问。

“那只号角!瓦力尔号角。它连箱子一起被拿走了。”

“它不是好端端地放在保险库里吗?”

“保险库被打破了。”印塔疲倦地说,“他们只拿走了那只号角。我真希望他们把一切都拿走,只要留下那只号角就好。保险库的看管者洛南也死了。”印塔的声音开始变得低沉。“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洛南曾经率领二十个人死守杰罕塔,对抗一千名兽魔人。不过,他可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击倒的,那位老人的匕首上都是血,没有人比他更尽忠职守了。”印塔沉默了好一会儿。“他们是从猎犬门进来的,然后又循原路离开。我们杀死了五十多名兽魔人,但有更多的妖物都逃走了。兽魔人!我们以前从来没让兽魔人走进城堡过,从来没有!”

“他们怎么进入猎犬门的?在那里一个人就能挡住一百名兽魔人的攻击。所有的城门都已经被严密封锁了啊!”兰德不安地动了动,他想起自己做的那件事。“卫兵们不会开门让任何人进来的。”

“卫兵的喉咙都被割断了,”印塔说,“是两名好士兵,但他们还是像猪一样被宰掉了,是城堡里的人干的。有人杀了他们,然后才打开城门。那个人可以不被怀疑地接近他们,他们认识那个人。”

兰德望着关着帕登的空牢房,“这就意味着……”

“是的,在法达拉城里有暗黑之友,我们很快就能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卡金正在检查有谁失踪了。和平啊!在法达拉竟然有叛徒!”他满脸怒容扫视着这座地牢,再看着身边的人们,他们都拿着刀剑,却穿着宴会礼服,只有少数几人戴着钢盔。“我们在这里什么也不能做。走吧!离开这里!”兰德加入了撤退的队伍。印塔拍了拍兰德的短上衣。“这是什么?你想变成工人?”

“说来话长,”兰德说,“我现在说不清,也许等有时间再解释给你听吧!”如果我运气好,也许永远也不用说出来。也许我能趁乱逃走。不,我不能。我要确定艾雯安然无恙,还有麦特。如果没了匕首,他会怎样?“我想,爱格马领主大概会在所有城门都加倍派驻卫兵了。”

“三倍。”印塔的语气里终于有些放心了,“无论从里或外,没有人能通过那些城门。爱格马领主一得到报告,就立刻命令严守所有城门,没有他亲自允许,任何人都不得通过。”

一得到报告?“印塔,那么这之前呢?先前那道禁止城中所有人离开的命令是怎么回事?”

“先前的命令?什么先前的命令?兰德,这座城堡在警报响起之前一直都是开放的。有人误传给你什么消息了吧?”

兰德缓缓地摇着头。拉冈和提马都不会误传什么消息,但,即使是玉座猊下发出的命令,印塔也应该知道。到底是谁发出的命令?又是怎么发出来的?他偷偷望了印塔一眼,心里暗自寻思着这个夏纳人是不是在说谎。如果你连印塔都不能相信,那你就真的疯了。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地牢的卫兵室。被切下的头颅和卫兵的碎尸都已经被移走了,但桌上和地上的血迹依然在告诉人们不久前发生的惨剧。又有两位两仪师来到这里,屋中可怕的情景对她们来说似乎没什么。她们的披肩上缀着褐色流苏。这两位两仪师开始仔细研究墙上的字句,毫不在意脏污的稻草会粘到她们的裙子上。她们的腰带上都挂着一个书写工具盒,里面有一瓶墨水。她们不停地将鹅毛笔在其中蘸一蘸,然后在手中的一个小本子里记录些什么,而那些鱼贯而出的男人在她们眼里似乎根本就不存在。

“看这里,维林,”其中一位两仪师说道,她指着一块写满了兽魔人文字的石头。“这个看起来很有趣。”

另一位两仪师跑过来,她的裙子上早已沾染了许多黑红色的污渍。“是的,我看到了,比这里其他地方都要漂亮得多的字迹,不是出自兽魔人。相当有趣。”她开始阅读这些有棱有角的字体,并在本子上做记录。

兰德赶紧跑出地牢。即使她们不是两仪师,兰德也绝不想跟认为用人血写成的兽魔人语言“有趣”的人待在一起。

印塔和他的手下们走在前头,一心想着他们的任务。兰德则在后面闲逛,寻思着现在能去什么地方。没有艾雯的帮助,回女宿区已经不可能了。光明啊,让她平安无事吧!沐瑞说过,她会好的。

岚在兰德刚刚走出地牢时找到了他。“你可以回你的房间去。如果你想的话,牧羊人。沐瑞已经请人将你的东西从艾雯的房间里拿出来,送去你的房间了。”

“她怎么知道……”

“沐瑞知道许多事情,牧羊人,你现在应该明白了。你最好注意自己的行为。女人们都在讨论你挥舞着长剑,跑过女宿区走廊的事情。她们说,你还居高临下地俯视玉座猊下。”

“光明啊!我很抱歉会惹她们生气,岚,但我是被邀请进去的。当我听到警钟响的时候……该死,艾雯当时人在地牢里!”

岚的嘴唇因为思考而出现了几道纹路,这算是他脸上惟一的表情了。“嗯,确切地说,她们并没有生气,只是她们之中大多数人都希望你能在她们面前多停留一些时间。实际上,倒不如说她们正为你而着迷,就连玉座猊下也禁不住出言询问你是谁。她们有些人相信了仆人们的故事,认为你是一位掩饰身份的王子。牧羊人,这不算坏事,在边境国有一句俗话:‘让一个女子帮你,好过十个男人的帮助。’看她们那种品头论足的样子,她们似乎正在争论谁的女儿能抢到你。如果你不小心一点,牧羊人,你会在还没有搞清状况之前发现自己已经结了婚,成为夏纳贵族了。”突然间,他的嘴里爆出一连串的笑声,这副情景看起来很奇怪,好像一块石头正在发笑。“在午夜时分跑过女人居住区的走廊,穿着一身工人的衣服,手里还耍着一把剑,即使她们不想鞭打你一顿,这个话题也够她们谈上好几年。她们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奇特的男性。无论她们为你选择了一位什么样的妻子,她大概都会在十年之内让你成为她们家族的首领,而且还会让你以为这都是出于你自己的努力。你离开这里实在太可惜了。”

若在以前,兰德大概会朝这个护法打个哈欠,表示这话题太无聊了,但现在他咆哮道:“我试过了。那些城门被看住了,没有人能离开。我在白天就试过了,我甚至不能把大红牵出马厩。”

“现在已经没关系了。沐瑞派我来告诉你,你可以在任何时候离开,就算你现在想离开也可以。沐瑞向爱格马要到了你的特许令。”

“为什么我现在才能离开,原先为什么不行?是不是她封住了城门?印塔说,在今晚之前,他不知道任何关于封锁城门的命令。”

兰德认为这下子护法应该无话可说了,但岚只是说:“当有人给你一匹马的时候,牧羊人,不要抱怨它跑得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快。”

“艾雯怎么了?麦特呢?他们有没有事?我要确定他们都没有危险后才会离开。”

“那个女孩还好,她会在清晨时醒来,而她醒来时,甚至有可能记不得发生过什么事情。那种打击经常会让人失去记忆。”

“那麦特呢?”

“选择权在你,牧羊人。你可以现在离开,或者是明天,或者是下个星期。一切全取决于你的选择。”岚说完就走开了。只剩下兰德站在原地,在法达拉城堡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