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发蛊

经济发达的韩国首尔九老区,有一家久负盛名的美发店。就在生意越来越兴隆的时候,美发店突然关门,人去楼空,也无人租赁。最后沦落成乞丐栖身之所。据说,乞丐夜间睡觉的时候,经常听到有人在屋里走来走去,早晨起来发现地上全是女人脚印。房顶在夜晚会滴落咸腥的水滴,隐约能听到女人低声哭泣。放在屋里的香烟、水果经常不翼而飞。曾经有游客街拍,恰巧把美发店拍了进去。破旧的墙壁前,站着一个长长的红发遮挡着半边脸,穿着白色睡衣,低着头哭泣的光脚女人。

“主人,起床啦……主人,起床啦……”

我抱着枕头做梦正做的安逸,手机铃声“叽里呱啦”乱响。我探着手摸了半天,总算找到了该死的手机,在触摸屏上一阵乱滑,才把铃声取消。

正想卯着劲儿来个回笼觉,突然想到这不是在学校寝室,而是韩国,连忙坐起身,使劲晃着脑袋。

韩国的冬天格外寒冷,屋子里只有地暖没有暖气,温度调的特别低,也就18-20度上下,完全没有国内北方的暖气给力,冬天早晨起床的痛苦可想而知。

我猫在被子里穿好衣裤,对着隔壁喊了声:“柳泽慧,该起床了!”

没人回话,天知道柳泽慧又跑哪里去了。

半个月前,我们封住了密室,告别了死去的李甜儿,柳泽慧带我回了她住的地方,我才知道这里是首尔的下水道,有几条隧道和地铁相连。柳泽慧在地铁九号线尽头发现我一个人坐在地铁里,脸上贴着黄表纸,以为是李甜儿的食物,把我背了回来。

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在直升机上被南野浩下了药,为什么出现在地铁里?关于月饼是不是和我一起上的船,更是琢磨不透。越想脑子越糊涂,索性不想。不过我有种强烈的感觉,月饼活着,而且离我不远。

以往遇到这种事都是月饼分析下决定,真正到了我拿主意的时候,纠结了半天,决定在首尔找个地方住下(天天从下水道里钻出来搞不好被当成真人版的忍者神龟),再寻找线索。柳泽慧空有一身萨满本领,没什么社会经验,再加上李甜儿的死对她打击很大,对我的提议自然没话说。

趁着夜深,我们俩摸出了下水道,我捎带手撬开了超市门,当了回飞贼,胡乱拿了几件衣服,把收银台里的韩元偷了个干净,鬼鬼祟祟摸出超市才发现柳泽慧目光烁烁的站在门口把风。第一次做贼难免紧张,拉着她就往人少的地方跑,绕了几条街,逮着一片花花绿绿的宾馆随便进了一家,抬头一看房间价位表,差点没晃瞎了眼。

最便宜的房间居然都是200万!

我愣了半天,才想起10000韩元折合人民币也就是60块钱左右,点了钞票拿了钥匙就进了屋(居然没要身份证之类的东西)。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服务员叼着烟,捂着鼻子一脸厌恶,嘟囔了几句韩语,柳泽慧回了几句,服务员笑着,摆了摆手。

进了屋子我才松了口气,偷来的女装往柳泽慧怀里一塞,让她去浴室洗澡换衣服。转头一想估计她不会调冷热水,就先调好了热水才让她进去。

柳泽慧看到花洒喷着热腾腾的水,满脸惊奇,伸出手指碰了碰水柱立刻缩回,用舌尖舔了舔:“这水是热的?我不习惯热水,还是用冷水就好。”

我心里一酸,当年六个婴儿虽然都是孤儿,我们五个好歹还过着正常人生活,而柳泽慧却陪着李甜儿过了二十年地下生活,也不知道平时吃什么,这七千多天是怎么熬过来的。正唏嘘着,突然发现柳泽慧挤着牙膏吧嗒嘴吃了起来。

“这是牙膏,刷牙的,不能吃。”我连忙夺过。

柳泽慧歪着头,嘴角还冒着牙膏沫子,很不理解的眨了眨眼:“我捡到过,甜的,好吃。”

“你平时吃什么?”我心里越来越难受,哑着嗓子问道。

“蛇、青蛙、蜘蛛、蜈蚣、蝎子,”柳泽慧板着指头很认真的数着,“冬天可以吃老鼠,发现老鼠存食物的地方,可以吃上大米和花生。”

我尽量摆出无所谓的模样,教了她如何用牙膏刷牙,沐浴露、洗发液怎么使用,然后走出浴室,点了根烟,坐着发呆。

抽了三四根烟的工夫,柳泽慧洗了澡换了新衣服,身上的水没擦干净,上衣很明显湿出了两圈轮廓。我眼睛没地儿搁,抓起衣服进浴室洗了个澡,出来时看到柳泽慧蜷缩在床上,眼角还挂着泪痕,睡着了。

我点了根烟,瞅瞅屋子里没有椅子,斜靠床边坐着,屁股被硬东西硌了一下,挂在墙上的电视“啪”打开了,一大群女孩连跳带唱折腾得正欢。我连忙摸出床单底下的遥控器,虽说看不懂韩文,国际通用的声音控制键还是能整明白,连忙把声音调到最低。转头看了看柳泽慧没被吵醒,暗暗松了口气。

我就这么傻坐着看无声电视,心里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办,乱腾腾没个思路。就在这时,画面突然一转,切换成穿着正装满脸严肃的男女主持人,拿着新闻单说着什么。他们身后出现了一个小屏幕,应该是播报内容的现场视频,本来我没太注意,但是看到那个视频,从床上跳了起来,也不顾柳泽慧还在睡觉,把声音调到最大!

男主持满嘴韩语根本听不懂,播报到最后,眼里面带着泪光,和女主持人双双站起,深深鞠躬。小视频切换到大屏幕,一群救援人员正在船上穿戴好潜水设备,往海里跳着。六架直升机在海面徘徊,笔直的灯光照着海面,船上的打捞设备在工作人员的操纵下转动着,粗大的铁链挂着巨型捞钩,由小型救生船上的人员控制着方向沉入海中。

画面切换成一幅幅照片,一群学生在船上兴奋的招手、标有“JK”logo的豪华邮轮正驶离港口、戴着船长帽的男子正面照!

我半张着嘴,手里的烟烧到手指头,才疼得回过神。柳泽慧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半跪在我旁边盯着电视。

“上面写着什么?”我指着屏幕上出现的一行行韩国字问道。

“韩国著名娱乐公司‘JK’公司旗下的‘时代号’豪华游轮由南印度洋返航,途经韩国全罗南道珍岛郡屏风岛以北海域意外进水并最终沉没。迄今,事故造成包括2名中国乘客在内的295人遇难,仍有9人下落不明。搜救工作将长期反复开展,目前发现失踪者可能性极其渺茫,且潜水员搜救努力已近极限,继续盲目搜救恐导致更多牺牲。政府对事故遇难者,在搜救工作中殉职的潜水员、消防员、军警、公务员等表示沉痛哀悼。XN娱乐公司官方发言人就此事表态,针对此次事故责任配合政府全面深入调查,并对遇难者亲属进行巨额赔偿。”柳泽慧一字一顿的念道。

画面再一转换,是一排排遇难者照片,金贤珠和她的男朋友,帅气男生和大胸女生赫然在列,还有许多一面之识的韩国学生!

我突然觉得心脏很疼,胸口闷得喘不过气,这些前几天还活生生的学生,还有被制成人疾偶的人狐船长,居然遇到海难死了!

“你怎么了?”柳泽慧问道。

我摆了摆手表示没事,使劲揉着太阳穴,脑子清醒了许多。遇难者照片到了最后一行,两张黑底镶着浅灰色人影的照片上面画了个问号,又出现一行字。

“遇难的两名中国人无照片存档,根据船长电子航海日志记录,为海洋漂流爱好者遭遇大风暴于荒岛所救。姓名为南晓楼、月无华,有知情人士请迅速联系救援组织。”柳泽慧念到这里,奇怪的看着我。

电视画面转换成海底救援打捞现场,一男一女两名学生拥抱在一起,腰间拴着缆绳,固定在船舷铁栏上面。脸部被海鱼啄食的坑坑洼洼,腐败的白色肉丝像是从脸上长出的海草,在浑浊的海水里晃晃悠悠漂着。尽管眼球已经爆裂,只剩灰蒙蒙的两坨眼仁,我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们临死前的惊恐。而且,我认出了他们是谁!

金贤珠和她的男朋友!

我看了看时间,还有四个多小时就天亮,也是为了转移话题,给柳泽慧讲着在游轮上的经历,也希望能从她这里得到些启示。

柳泽慧聚精会神的听着,直到天亮我才讲完。柳泽慧咬着嘴唇:“人是坏的,九尾狐是好的。”

我承认,她说得对。不过对于这件事情,柳泽慧并没有具体的概念和判断。

离开宾馆时,隔壁的男女走在我们前面。男人个子不高,干干瘦瘦,脚步有些虚浮。女人身材火辣的夸张,扭着屁股,漂染的红发垂在腰间。也许是听到了我们的脚步声,女人回头看了一眼又匆匆扭过头。

我觉得这个女的有些眼熟,不过也没多想,在韩国怎么可能遇到熟人。

出了门一路打听着,找到了九老区华人聚集地。我寻了一家写着中文招聘牌子的餐馆,老板娘虽说是多年留韩的中国人,估计把我当成了旅游签证滞留不回的黑户,一点不念祖国情分,薪水压得极低。我争取到了一日三餐在店里吃,又住进了老板娘联系的房子,总算能长期住下,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解决一系列问题。

居住地方异常简陋,租客身份复杂,可能都是“黑户”,平时见面谁也不打招呼,倒也很适合隐藏身份。更夸张的是,没过两天隔壁搬进了两男一女,天天一起早出晚归,关系无比和谐。

柳泽慧和我一起在店里打工,每天都忙到晚上十二点。半个多月我收集了大量资料,试图从中找到相关的线索,一无所获。不过所有的问题所在,都跟“XN”娱乐公司有关!

话是这么说,我和柳泽慧总不能拿着桃木钉,招魂铃大摇大摆冲进“XN”娱乐公司,见人杀人见鬼抓鬼吧?!

我牢记着去印度前月饼说的话:“南瓜,和我一起行动呢,就不要想什么计划,小爷我的聪明脑袋早就把所有问题都想到了。如果是你自己行动,最好要做详细计划,出了事我坐飞机赶过去也来不及啊。”

更让我无语的是,计划还没做好,女人天生爱美的习性倒是淋漓尽致。也怪韩国满大街都是人造美女,柳泽慧有样学样跟着捯饬。每天晚上偷偷摸摸出门,带回来零零碎碎一大堆化妆品,跟着电视里的美容节目学化妆。化妆品的来源我没问,只是每天准时默默关注韩国首尔电视台的新闻,有没有什么超市长期夜间被盗。

九老区位于汉江南边,是首尔最发达的区之一,引领着韩国IT产业,劳动力的需求让这里成为了华人打工聚集地。各种中国特色的食馆生意火爆,也有不少韩国人慕名来品尝中国美食。我们打工的这家店,东北菜做的很地道,为了迎合韩国人口味,也制作韩国特色食品。

我急匆匆赶到餐馆,柳泽慧早换好了工作服布置餐桌。顾客们三三两两进了馆子,我没来得及问她干嘛去了,装作没听见老板娘“又来晚了,再迟到就炒鱿鱼”的嘟囔,换了工作服,给顾客送去小碟的辣椒、泡菜、酱菜、腌蒜头,端上米饭和酱汤。

韩国人对于边吃饭边说话很反感,餐馆里除了“唏哩呼噜”的咀嚼声再没动静。我趁着空歇了口气,示意还在忙忙碌碌的柳泽慧也休息休息。

柳泽慧正摆弄着头发,误以为我嫌她偷懒,吐了吐舌头四处忙活。我叹了口气,这丫头真是涉世未深,实在得很,每天拿着那么点钱,就因为老板娘管吃还联系了住所,好一个感恩戴德,干活是真玩命儿。看来有的时候人少些欲望和不满会更快乐。

之所以选择饭馆打工,我还有一个私人想法:这里是华人聚集地,或许能碰上月饼。虽然很渺茫,但是我的一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我很快就能找到月饼!

忙到了晚上,进来三个衣着艳丽的女孩,嘻嘻哈哈说着韩语,容貌精致无可挑剔,卷曲的长发蓬松自然,其中一个女人头发深红,特别醒目。

柳泽慧递过了菜单,三个人看了半天,点了店里的特色“烤五花肉”,配着酱汤、泡菜和米饭。我就纳闷了,韩国人吃饭为嘛顿顿离不开“汤菜饭”这三样,好像不吃就不是大韩民族的子民一样?

我从配料间拎出料汤泡好的五花肉,红白相间的肉条滴着酱汁,还未烤就香气扑鼻。这种烤肉需要提前一天准备,这些工序本来是老板娘亲自完成,柳泽慧觉得好玩,死磨硬缠学会了,把这活接过来,没想到腌制的烤肉味道特别好,尤其是炙烤时散发的香味,浓郁清凉,透人心脾。

凭着这门手艺,老板娘对柳泽慧另眼相看,每天晚饭都加碗参鸡汤。虽然我还是米饭泡菜,不过也替柳泽慧高兴。有些人天生就会做饭,月饼最拿手的蛋炒饭,味道香的恨不得把舌头都就着米饭嚼了。

我托着盘子放到桌上,三个人聊的兴致勃勃,反正我也听不懂,专心做烤肉。石盘微微冒出热气,我用毛刷蘸着橄榄油刷着石盘,不多时油香味冒出,把肉片放上,随着“嗤嗤”的炙烤声,肉片冒着一个个小油泡,几滴熟透的油珠颤巍巍滴落,遇热升腾着白烟,夹裹着肉香绽开。这半个多月,天天泡菜就米饭,嘴里淡出个鸟来,我狂咽着口水,肚子不争气的“咕噜噜”直叫。

红发女子鄙夷的瞥着我,冲着另外两人说了几句话,三个人“哈哈”笑了起来。

烤肉做好了,我用剪刀剪成三人分量,询问了一下,三个女人选了生菜。把生菜平铺,放了烤肉,堆上米饭和泡菜,卷起生菜包好,鞠了躬退到柜台,摘下手套喝了口水。

柳泽慧正在给邻桌端酱汤,我看着那三个女人大快朵颐,不由悲从心来!

像我这么一个好好的有为青年,居然沦落到在韩国餐馆“韩漂”打黑工的烤肉厨子!最可恨的是还不知道要漂到什么时候!

心里越琢磨越有气,真想把手套往老板娘肥嘟嘟的大饼脸一甩:“老子不干了!”

三个女人吃完烤肉,拿纸巾擦了嘴,用勺子小口喝着酱汤。

红发女人脸庞的头发滑落,有几根落进汤碗。“头发长了就是麻烦。”我心里嘀咕着正准备递湿巾,忽然看到奇怪的一幕。

红发女人的头发产生了细微的变化,原本光亮蓬松的头发好像粗了一些,落入酱汤的头发梢变得笔直,似乎有什么力量在拽着头发往汤里拉扯。我以为是眼花,使劲眨了眨眼,再仔细看才发现这不是幻觉,而是头发钻进碗里吸吮着酱汤。我甚至能看到头发吸了酱汤,发茎里饱含液体轻微的波动。

红发女人没有察觉,依然和两个女伴有说有笑。我越看越觉得诡异,一瞬间确定不了该做什么。两个女伴拢了拢头发,鬓角的头发也落进汤里。

“她们的头发。”柳泽慧显然也注意到了,在我耳边低声说道。

“我也看到了。”我摁着柳泽慧的手,示意先不要有所举动。

红发女人好像听到了我们的对话,转头看了一眼,又迅速回过头,后脑勺的头发甩起覆合。我差点喊出声,透过浓密的头发,我看到有一双半闭半合的眼睛长在后脑!

“嘿嘿。”红发女人后脑冒出一声轻笑,头发向两边分开,露出一张惨白色的人脸!紧闭的眼皮布满密密麻麻的发腺,微微睁开,青白色眼球左右转动,目光最终定格在我的脸上。脖颈上方的头皮微微裂开,张成嘴的形状,说了一句没有声音的话。几颗白色的头皮屑落进嘴里,头发落下,挡住了人脸!

红发女人把头发抓到脑后,从手腕上褪下一根发绳,随便扎个马尾,从钱包里数了一摞韩元往桌上一放,和两个女伴起身走了。两个女伴边走边扎着头发。临出门时,红发女人又看我一眼,嘴角挂着一丝奇怪的笑容。

我的汗毛根根竖起,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怖!红发女人,分明就是和柳泽慧在红灯区开房,第二天退房时遇到的那个女人!

她脑后的那张人脸说着无声话语,我通过嘴型看懂了!

“南瓜,好久不见!”

“小慧儿,你照顾生意,我出去一趟。”我意识到这件事情非同寻常,急匆匆交代了一句。

“我跟你一起去。”

“你就别瞎凑热闹了。”眼看三个女人转过街角,我着急的说道。

“你是去送死么?”柳泽慧撇着嘴,“你那点本事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

“我……你……”我被噎的说不出话,“那就赶快。”

柳泽慧欢呼一声,摘了手套就往外跑。

“你们干嘛去!还没打烊呢!”胖老板娘像个肉球从休息室滚了出来,满脸肥肉都能挤出油。

“老子不干了!”我把手套准确地糊她脸上,心里一阵痛快!

任由老板娘在后面咒骂,我们充耳不闻,冲到街上追过去。

夜晚九点多,正是九老区华人最热闹的时候,还好我个子高,能看见一抹红发正好消失在另一条街角。

“我早看老板娘不顺眼了。”柳泽慧边跑边摸出一枚铃铛,“要不是管吃,我还真不给她这个脸。”

“可不吗?天天米饭泡菜连块肉都不给,早他妈的吃够了!”我越想越气。

“泡菜味还不错,比老鼠好吃。”柳泽慧晃着铃铛,“往左边走。”

“她们往右拐的。”我探着脖子眼瞅着三个人拐到右边的街道。

“别扯犊子,肯定是左边。”柳泽慧指着铃铛,“你瞅瞅,铃铛是往左边偏。”

我来了个急刹车:“小慧儿,我亲眼看见的还能有错?”

“你不相信萨满巫术?”柳泽慧仰着头不甘示弱的瞪着我。

“明明是右边!”

“左边!”

我心说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争这事儿,眼看和柳泽慧达不成一致意见,分开行动又担心她出什么事。虽说李甜儿手把手教了她二十年,练就一身好本领,可是有些时候不是本事大就能不出事儿。科比在NBA打了十六年,拿了五个总冠军,这不脚筋断了,也得歇上一年。

我们俩就这么站着谁也不让谁,几个穿戴花里胡哨的留学生路过,为首剃着莫西干头满身酒气的小青年伸手搭着柳泽慧肩膀:“咋地了,丫头?和这小子吵架了?哥哥帮你削他。”

柳泽慧弯肘狠狠撞向莫西干,那哥们“唔”了一声,直接趴地上再没起来。其余的同伴一看吃了亏,骂骂咧咧围了圈就要动手。我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只见眼前一花,柳泽慧气定神闲站在圈外。那几个倒霉哥们都直挺挺躺着,不省人事。

“死了?”我心说这玩笑开大了。

“没。”柳泽慧拍了拍手,“天亮前醒不过来倒是真的。”

满街行人当我们是隐形的,该干嘛干嘛。有几个本来要从我们身边走过的路人,若无其事转头就走。

我倒吸了口凉气,还没等柳泽慧说话,抢着说道:“左边!你说得对,一定是左边!”

跑到十字路口,往左边看去,她们居然真的在!红发女人慢慢回过头,冲我笑了笑,招着手。

“你们认识?”柳泽慧问道。

我摇了摇头,往右边街道看去,三个女人正有说有笑走着。

“小慧儿,也许她们不是猎物,咱们才是她们的猎物。”我从正前方人群里寻找着,果然也有三个同样的女人慢悠悠溜达。

“南瓜,好久不见。”

红发女人的声音又在我耳边响起,我左右张望,没人!两个女生聊着天从我们身边走过。左边女孩头发长得夸张,垂过了腰部,隐约能看出是编织的接发。

十字路口卷起一阵的穿堂风,吹得我全身阴冷,感觉就像是身处南方冬天,透进骨头的冰冷。风越刮越猛,许多女人的头发被吹起,凌乱的发丝胡乱飘荡,露出脑后一张张还没彻底成型的脸,说着同样一句话:

“南瓜,好久不见。”

我略微恍神,身体打了个踉跄,差点摔倒。回过神的时候,风停了,所有人面色如常,在街上来来回回穿梭。

我心里泛起一阵寒意:“小慧儿,我在泰国曾经去过一条鬼街……”

无人应答,我扭头一看,柳泽慧不见了!左、右、前三条街的三个女人,也不见了!

“柳泽慧!”我几乎吼破了喉咙。

仍然无人应答!

路人用看疯子的眼神望着我。呆站在人群里,我觉得这次是真要疯了。

“南瓜,你丫能不能矜持点。”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叹息,“我失踪这么久也没见你这么激动。”

我像被一根木棍从头脑直接钉在地面,根本不能转动,心头的血直往脑袋里面涌!

“月饼!我操!你他妈的果然还活着!”我的眼泪差点流出来!

“看来南君对你的觉悟还不够深刻。”又是一声冷冷嘲笑。

“哼!”一个女孩轻声哼道。

黑羽!

月野!

我两腿一软,险些跪地上。这一定是幻觉,我一定是在做梦!

“就晚来这么几步,你都能弄丢个大活人。”月饼拍着我肩膀,从我的裤兜里摸出烟,点了一根,吐了个烟圈。

我暗暗用力咬着舌头,差点把舌尖咬掉,疼得“嘶”着嘴:“月……月饼,真的是你?”

月饼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微笑,摸了摸鼻子:“我这么帅,谁能模仿?”

月野从月饼身后闪出,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黑羽单手插兜,斜靠着电线杆子望天,还是那副酷拽欠揍的德行。

“你……你们……”我假装指着他们三个,其实眼睛一直没离开月野。

月野拢了拢头发,脸微红,低声说道:“南君,好久不见。”

“你……我……”我实在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有什么别的情绪,脑子嗡嗡作响,全身滚烫。

月饼深吸了口烟:“别矫情了,救人要紧。”

“嗯。”月野从兜里取了一张白纸,“黑羽君,我们去右边。”

黑羽冷着脸慢悠悠活动着肩膀:“是阴阳师出手的时候了。不像那个什么都不会的庶民。”

月饼扬了扬眉毛:“黑羽!有机会咱们试试看,到底谁才是庶民。”

“请不要争吵。”月野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叠了只纸鹤,捧在掌心,纸鹤晃晃悠悠向右飞起,“月君,我们先走了。”

我眼巴巴看着黑羽和月野消失在人群里,月饼捶了我肩膀一拳:“别吃着碗里的盯着锅里的,赶紧救你那个小女朋友。”

“月饼,我确定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

“黑羽涉这个浑蛋,我一辈子不会和他做朋友。”

我和月饼并肩走着,抽着烟,谁都没有说话。韩国的冬天分外寒冷,街道冰冻着泡菜和烧烤的香辣味道,街上形形色色的行人或者脚步匆匆、或者有说有笑,从不同的方向走像同一个目的地:家。

这么久,我第一次真正感觉到,我终于来到了韩国!

“南瓜,你就不问问我这段时间去哪了?”

“反正你活着,迟早会告诉我。”

“南瓜,一会儿要是有危险,还是老规矩,你先跑。”

“滚!”

这一刻,我心里特别踏实。

我和月饼绕了两条街,结果丫目光烁烁东张西望,就是不吭气,我一肚子问号冒不出来,憋得浑身难受。又担心柳泽慧的安危,催促着月饼赶紧找人,月饼抿着嘴摆摆手,示意我别着急。

我一时气结,心说月饼你丫到了韩国也不用学偶像剧里的长腿欧巴摆出一副高冷模样好不好?除了我一个熟人,摆给谁看呢?

月饼眯着眼观察着街上的行人,突然盯着对面走来的一群女留学生,嘴角扬起一丝透着邪气的笑容,迎面走过去打了个招呼:“嗨,美女们,今晚有空么?”

女生们笑着,和月饼打情骂俏好一会儿,用手机互留了联络方式才告别。其中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女生踮着脚扶着月饼肩膀嘀咕了几句,红着脸跑了。

月饼喜气洋洋挥着手,我戳在旁边狠狠抽了几口烟:“月饼,敢问咱们这是去救人还是泡妞?”

“约炮也没你什么事儿。”月饼意犹未尽的摸着肩膀,“那个女孩头发真柔软。”

“你能不能正常点?”我摸不清月饼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这才几天不见怎么就成了这个德行?看来政治课学的“腐朽的资本主义社会就是个大染缸”这句话还是有几分道理。

“我很正常。”月饼敛起笑容,从肩膀上拈起一根头发,摸出火机点着。微红色的头发“嗤嗤”燃烧,一缕黄色烟雾升起,发梢的火苗泛着奇异的蓝绿色。

头发很快烧尽,月饼捏着发灰在指尖捻成灰,低头闻了闻,又用舌尖舔了舔,吐了几口吐沫,摸出艾草含在嘴里,顺手递给我一片。

月饼用力拍着我的肩膀:“南瓜,我有个想法,现在不敢确定。我也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我不是不想告诉你,现在我也不是很明白。但是,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郑重点着头:“月饼,下次遇到这种事情,你直接说就行,不用拿出把我肩膀拍碎的力气证明清白。”

月饼扬了扬眉毛,又拿出一个眼药水瓶,往左眼里滴了几滴,闭着眼转动眼球,好半天才红着眼睁开:“滴!”

“我不近视。”拿着眼药水瓶,一股咸腥味顶得我直反胃。

“滴了就知道了。”月饼望着街上的行人,脸色越来越冷。

两滴液体入眼,出乎意料的是居然没有想象中的刺痛感,反而温润的很舒服,眼球凉丝丝很清爽。

再睁开眼的时候,月饼指着行人们,示意我自己看。

我顺着看过去,失声问道:“它们是什么!?”

整条街的女人们留着长长的头发,夜风吹过,后脑的头发随风飞散。露出一张张灰白色的人脸,相互之间“悉悉索索”交谈着。女人们丝毫没有察觉,谈笑着结伴而行,每个女人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白的如同贴了面膜。一层淡淡黑气从印堂向外冒,黑色瞳孔越来越白,整个眼球变成了死鱼肚的白眼珠。她们张嘴说话时,呵出的气体遇到冷空气,聚成类似人形的白色雾气,慢慢散开,落到高耸的胸前,再次融进身体。

“牛眼泪,能看到不干净的东西。这些人,中了发蛊!”月饼摸出两枚桃木钉,用手指夹住,“走吧!我明白了。南瓜,观察街道走向。”

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努力不看街上那些脑后长着人脸,被阴气附体的女人们,深吸口气静了静心,扫视着每条街的方位。

这条十字路口,搭配路旁建筑,居然是按照“四方神兽”位布置的!我默算着东西两条街的距离,青龙居东朱雀居西,以三为基数,两方相隔大约二十七米;玄武居南白虎居北,以二为基数,两方大约相隔十八米,偏巧在“二”“三”的距离,安着消防水龙头、电线杆、垃圾桶,把整条街布成了“阴气聚尸”的格局。

这种格局的布置,再配以阴物放置人身。入局之人会被阴气侵体,阳气流失,经过七七四十九天,变成阳尸。

“生门在哪?”月饼摸了摸鼻子,指缝里夹着桃木钉,很有金刚狼的造型。

“青龙,东方。”我吸了口气,寒气炸得肺有些疼。

“那死门在西?”

“不,这个格局颠倒了阴阳,生门即死门。”我指着从东边走过来的女人们,“她们越往里走,阳气消的越快。”

“一年没见,南瓜你这手艺居然没生疏。”月饼又点了根烟,狠狠吸了几口,“走,跟在我后面,”

我觉得好像哪里不对,走了几步,突然顿住脚:“月饼,你再重复一遍刚才说的话。”

月饼回头奇怪地看着我:“好话不说第二遍。”

“我没跟你开玩笑!”我每说出一个字,嗓子都如同吞进一个刀片,割裂着喉咙。

“我刚才说,一年没见,南瓜你这手艺居然没生疏。”月饼看到我面色不对,收起笑容一字一顿说道。

我脑子一阵晕眩,伸手扶着墙,双腿还是撑不住力,重重跪在地上。坚硬的地面几乎把膝盖骨跪裂,我手撑着地,大口喘着气。地面的凉气透过掌心钻进血管,几乎把血液冻住。我全身冰冷,控制不住的打着哆嗦。

“南瓜,我刚才看到你,真的很高兴。眼前的事情没有解决,我需要控制情绪,我希望你也能做到。那天我落进海里就向你的方向游,海浪翻起把我压进海底,再钻出海面你已经不见了。我漂流了几天,被洋流带到一个岛,生活了一年。二十多天前被路过的韩国游轮救了,就这样来了韩国。至于为什么遇到月野和黑羽,过程很复杂,现在没有时间讲。说实话,我真的以为你死了。这一年,我一直在后悔,不该叫你去印度。直到半个月前黑羽发现你居然也在韩国,我们当时正在处理一件事情,所以我没有见你,暂时隐藏身份。我知道这么说你很难理解,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靠着墙坐在地上,怔怔的望着月饼。他的嘴角微微有些抽动,能看出强压着情绪。我完全相信月饼说的话,可是我也意识到几个很可怕的问题。

第一、月饼也漂流到一个荒岛,独自生活一年。那么和我在荒岛上生活的月饼是谁?

第二、月饼也是被韩国游轮救了,和救我的游轮是同一艘?船长给我的Ipad里面并没有月饼,我身边的月饼是谁?

第三、为什么失事游轮的新闻里会有我们俩的名字?

我用力甩着头,心里越来越害怕:难道月饼已经死了?我的精神世界里幻化出了一个虚拟的月饼?而我已经疯了,这一切都是我的臆想?

耀眼的车灯笔直地射了过来,响着聒噪的喇叭飞驰而去。行人们纷纷躲闪,不停地咒骂。我被噪声惊得回过神,车灯的余光照着对面路边店的玻璃,映着一个消瘦的高个男子,一个坐在地上的男子。

我和月饼。

“月饼,你知道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

月并没有回答,抿着嘴摸了摸鼻子。

“就是你突然发现,”我苦笑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曾经所相信的一切都是幻觉。”

月饼显然不明白我的想法:“南瓜,请原谅我没有第一时间见你,没有了解这一年多你在哪里,而是选择了这个根本没时间解释的时候出现。这一切都不是幻觉,我是真实的。”

我突然又有个奇怪的想法:或许,这一年多其实我一直在月饼身边,只不过我已经死了,只剩魂魄留在阳世。月饼之所以不告诉我,是想通过什么办法让我活过来。

我现在是一个鬼!

手机铃声响起,月饼接通,“嗯”了几声迅速挂断,把我拽起来:“月野那里已经确定了,他们正在控制局面。不管你有什么疑问,现在不是扯淡的时候!抓紧时间!”

我整个人完全没有意识,被月饼拖着跑了好半天。月饼忽然停住,甩手给了我两个电光:“南瓜,你丫脑子进水了?还有没有个爷们儿样子?”

估计丫吃奶的力气都使上了,我的腮帮子火辣辣疼,牙齿有些松动,不过也彻底把我打清醒,还让我整明白了一件事:我和月饼都是大活人,哪有鬼能把人打疼的?哪有鬼能被人打疼的?

我揉着脸腮:“月饼,打人不打脸!你要知道我刚才想的事情,他妈的还不一定有我这么镇定!”

“别废话了,看看是不是这里。”月饼活动着肩膀,“南瓜你这一年生活不错,胖了不少,拽着你比举一百公斤的杠铃都累。”

我实在没心思斗嘴,只想着赶紧找到柳泽慧,把这件莫名其妙的事情解决完再问个明白。我抬头看了看星相,北斗星的斗柄正指着我们所在的地方。

南斗主生,北斗主死。斗柄在天空不断变换方位,所指位置始终是阴气最重之地。无月之夜,古人夜观天象时,北斗经常发出毫芒,又称“星芒”,其实是斗柄纳入阴气聚于斗勺之中产生的异象。

通过格局,把“阴气聚尸”的地方布置在斗柄所指的方向,吸阴抑阳,使放在人体的阴物发挥最大功效。

这条街道很陌生,林立的建筑群分布在道路两边,昏黄的路灯把灯影映成小小的圆团,蜷缩在坚硬的水泥地面。路上行人已经很少,只有几个醉汉摇摇晃晃唱着歌,守在夜间流动烧烤车前。五十多岁的老大爷烤着鱿鱼,撒着辣椒面,香辣的气味勾引着行人们的嗅觉。

我望着斗柄,眼中虚化出一条直线,心里默算着方位:“左三右四,前七后八,丁上庚下,子丑居中。”

“月饼,那栋房子。”我指着招牌贴着好几个韩国美女LOGO,彩灯闪烁,防盗卷帘门紧闭的三层楼建筑。

月饼拿出手机,解锁、手指在屏幕快速滑动,看了几眼,锁屏,放回兜里:“走吧,那是个美发店。”

“撬门?”我瞅着醉汉和烧烤大爷,“会不会被报警。”

“绕到后面,爬!”月饼走到马路中央,突然又掏出手机,解锁看了几眼。

月饼的眼神有些奇怪,我忍不住问道:“手机定位?查资料?还是给月野发消息?”

“想看看时间,打开手机看了看朋友圈、微博、QQ空间,结果把看时间这事儿忘了个干净。”月饼若无其事的放回手机,顺手递给我一袋石灰粉,两枚桃木钉。

我拿着这些久违的玩意儿,瞬间石化。

绕到美发店的后排,一溜消防转梯“之”字形直通房顶,月饼用力拉着梯子,确定足够结实,双手一撑悠了上去。我跟着往上爬,铁梯“吱吱嘎嘎”作响,好在没人看见。月饼爬到顶,顺着窗户缝摸索着,从袖口抽出一枚曲别针,板直了伸进缝隙。“咔嗒”一声,月饼推开窗户钻了进去。

“进来吧,安全。”月饼悄声说道。

我心说铁梯子这么大动静屋里都没反应,不安全才怪。转念一想又有些失望,看来这间美发店没什么问题,找错地方了。

就在我略微愣神的时候,屋里突然灯光大亮。

“咦?是你!”月饼惊诧的问了一声,随即灯光熄灭,再没了动静。我心里着急来不及多想,急忙爬上梯子钻进窗户,蹲身靠着墙壁观察。屋子里气温极低,估计没开暖气。刚才亮起的灯光异常刺眼,视线一时间还不能完全适应黑暗,看不清屋里的布置。

“月饼?”我轻轻喊了一句,没人回答。我叫苦不迭,眼前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也许是心理作用,总觉得有好几个人蹲在身边,脸对脸盯着我,对着我的脖子吹气。

我伸手四处摸着,周围空荡荡的没有东西,手背碰到了几根丝状物,就像是在路上走着,碰到蜘蛛丝的细微缠绕感。

视觉总算适应了黑暗,能勉强看清楚屋子格局。两排宽厚的皮椅分列屋子两边,每张皮椅前竖着一面镜子,正前方一扇门紧闭,屋里满是头油、洗发水味道,还有一股说不上来的焦味。

我站起身往屋子中央走了几步,除了我再没有别人,月饼到底去哪里了?我摸出石灰粉向空中一洒,用衣领遮着鼻子退到窗边。石灰粉在空中弥散,没有出现人的形状,落在地上也没出现“嗤嗤”的焚灼声,说明屋里并无不干净的东西。以防万一,我还是把桃木钉夹在指缝,朝隐约能看见的墙灯开关走去。

忽然,我的鼻子撞到一缕丝状物,黏在脸上很不舒服。我以为是夜间挂网的蜘蛛丝,挥手拨开,没想到却没拨断,反而顺势抓住了一条油腻的细线。

我随手一拽,那条细线很有韧性,没有扯断,从着力的感觉判断,好像线头连着什么沉重的东西。

“嗯……”左边座椅传来低微的呻吟声。我侧身甩出桃木钉,“噗噗”两声,木钉没进椅背。

“南瓜,好久不见。”座椅里有个女人轻声说道。

我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急忙向后退,没留神撞到了后面的座椅。支撑椅子的转轴发出滑润的转动声,椅子扶手撞到我的腰部,我立足不稳,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面。

刚一坐下,我立刻感觉到,我坐到了一个人的双腿,后背顶到了两坨丰满富有弹性的肉球。刚想起身,那个女人从身后伸出双手,环绕着我的肚子,慢慢摸索着伸到胸口。透过衣服,我清晰地感觉到冰冷僵硬的手指紧紧抠着锁骨,强烈的酸痛让我根本无法动弹。刚想张嘴呼喊,那双手又掐着我的喉咙,用力向她怀里勒着。

我被勒得喉咙咯咯作响,喉结几乎被摁进嗓子眼,呼吸越来越困难,只能双脚蹬地,想借力摆脱,她的双腿却像蛇一样绕过我的腿,把我紧紧缠住。

潮湿的口气喷在后脖颈,她沙哑着嗓子,带着哭腔凑在我的耳边低声泣道:“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我好寂寞。”

我憋得肺都要炸了,血液上涌,脸涨得滚烫。耳根一阵酥痒潮湿的黏腻感,她居然在用舌头舔我!

我索性顺着力道挺着脖子用后脑勺向后撞去,结果没有撞到意料中她的鼻子或者眉骨,反而撞进了一堆软蓬蓬的毛发。无数根细细密密的发丝扬起,散落在脸上紧紧缠住。头发勒得越来越紧,我的脸火辣辣得疼,几乎要被这些头发生生割裂。

一道瘦削的人影从门外闪了进来,打开了墙灯开关冷冷说道:“终于把你们俩抓住了。”

强烈的灯光刺入瞳孔,眼球刺痛,瞬时流出了泪水。泪眼模糊中,我勉强看清楚了门口的女人!

虽然她带着面具,但是我听出了她的声音!

怎么可能!

居然是她!

她不屑的哼了一声,摇了摇铃铛,缠在我脸上的头发缩了回去,只是全身还被身后的女人紧紧箍住,根本无法动弹。

我大口喘着气,肺部一阵清凉,死死盯着她:“小慧儿,怎么会是你?”

柳泽慧穿着红色风衣,画满了奇怪的黑色符号,摘下了恶鬼面具,嘴角挂着一丝嘲弄的笑容,又摇了摇铃铛:“为什么不会是我?”

“吱吱”数声轻响,所有的座椅都转向屋子中央。每张椅子上面,都坐着一个低垂着头,长发覆面,身穿白色睡衣的女人,正对着我的那张椅子上,月饼坐在一个女人腿上,被头发缠得像个木乃伊,双目紧闭。

“月饼!”我吼了一声。

“没用的。”柳泽慧摸着身边女人的头发,“萨满巫术无人可破。”

“柳泽慧,你这个……”我骂了一半,又生生把话咽了回去。因为我看到了无比恶心恐怖的一幕!

被她摸着头发的女人抬起头,整张脸坑坑洼洼全是绿豆大小的紫红色肉坑,鼻翼甚至烂了个洞,几根鼻毛斜刺着长在外面,毛尖还沾着青白色的鼻涕。

“我要美丽。”女人伸出长满黄褐色舌苔的舌头,顺从地舔着柳泽慧的手腕,“请给我美丽。”

“乖,很快你就能再次变得美丽。”柳泽慧拍拍女人的头,“你看,我给你带来了好多漂亮的头发,只要给你接上,就可以变得比以前还要漂亮。”

柳泽慧把女人的头发缠在手指上,轻轻扯动。“嘶拉”,一缕头发连带着大片淌着汁液的头皮被扯落。柳泽慧捧着头发,双手合十,交叉搓揉,再展开手掌的时候,掌心多了一枚头皮和头发缠在一起的发球。

“吃了吧,自己身体的东西,不能随便丢掉。”柳泽慧把发球捧到女人嘴边。

女人歪着头闻了闻,抬头望着柳泽慧咧嘴笑道:“发油的臭味,我好喜欢。”

“那就吃吧。”柳泽慧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可抗拒的诱惑。

女人点点头,接过发球,反手捧到脑后。柳泽慧抓起她的头发,女人后脑冒起五六个乒乓球大小的肉泡,“啵啵”撑裂了头皮,耷拉的头皮里,长出另外一张和柳泽慧恶鬼面具极为相似的人脸。

一阵“吧唧吧唧”的咀嚼声,恶鬼人脸吞食着发球,柳泽慧继续扯着女人的头发搓着发球,不停地喂食。没多一会儿,女人的头发扯得干干净净,惨青色的头皮冒出成片芝麻大小的血点。

我的胃无比难受,几乎要吐出来。更难受的是心里,我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和我朝夕相处了半个多月,把我从地铁背回下水道,李甜儿所说的秉性纯良的柳泽慧,最真实的样子……居然如此邪恶。

我突然有种很可笑的想法:每个人被头发覆盖的后脑上面是否都长着另外一张脸?

柳泽慧喂完最后一颗发球,恶鬼人脸缩回颅骨,女人咂巴着嘴,靠着座椅昏了过去,嘴角居然带着一丝满足的微笑。

“她,是个可怜的女人。”柳泽慧拍着女人坑坑洼洼的脸颊,手指一捏,挤出坨油膏状的白脓,“她曾经很美丽,偏偏青春期长了一脸粉刺,像一张癞蛤蟆皮。她根本不敢抬头,留着长发挡着脸。同学们耻笑她,曾经的男朋友,根本不愿看她一眼。南瓜,你懂么?这种无视比任何侮辱都要残忍。”

那个女人丑陋的脸让我全身发麻,不敢再看。忽然想到我身后的女人不知道长成什么样,更觉得后脑发凉。万一是张更恐怖的丑脸和我零距离面对面,估计我能当场背过气去。

我紧张的思考着:月饼昏迷不醒,我被制住,身体很诡异的使不出任何力道。柳泽慧显然不会“哈哈”一笑:“南瓜,我和你开玩笑呢。这些是坏人,都被我收拾了。吓坏了吧?”搞不好就把我们当成粮食喂给这些女人。我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尽量争取时间,等到身体恢复或者月饼醒过来。

“她辍学回家,四处找治脸的方法,就连韩国最好的美容医院,看到她都拒绝治疗。父母把她放弃了,她走投无路,凭着完美的身材在红灯区当了一名面具女郎。”

我不太明白“面具女郎”是什么意思,估计是一种戴着面具,以神秘感吸引男人的妓女。既然柳泽慧愿意说,我就干脆当个忠实听众拖延时间。况且她说得越多,我心头的谜团就会越少。

“她拼命攒钱,不惜一切代价回复美丽,直到有一天,来了一个醉醺醺的客人,是她原来男朋友。”柳泽慧漫不经心的搓着残留在手指缝里的发垢,搓成一粒粒小白球,往空中一扔,张嘴接住囫囵咽下。“她戴着面具极力配合,前男友痴迷着她弹性惊人的胴体,根本看不到面具后面她早已哭得不成样子。前男友留下来过夜,她几次想摘下面具,却没有勇气。睡梦中的前男友忽然说起了梦话,失去她之后如何后悔,如何自责。他已经联系了一家可以恢复完美皮肤的美容院,怎么也找不到她……”

我心里暗想:难道就是这里?利用萨满巫术变得美丽?

“她终于忍不住,把前男友叫醒,摘下面具告诉他真相。前男友无比震惊,更加自责,认为造成现在的一切都是他的错。就这样,这个可怜的女人居然相信了他的鬼话,把积蓄交给了深爱的男人,在租来的房子等着恢复美丽的时刻。过了两三天,男友拿着一份美容合同回来,兴奋地对她说已经联系了半个月后的手术时间。因为丑陋和自卑,她很少出门,为了省钱每天只吃男友带回来的泡面。直到有一天,男友没有回家,她饿的受不了,戴着口罩和墨镜去超市买食物,回家时她看见男友和一个漂亮的女人有说有笑拎着各种名牌商品进了宾馆。”

柳泽慧讲到这里,深深吸了口气:“南瓜,你记得我说过么?九尾狐是好的,人是坏的。”

虽然当前的形势很危急,我还是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背叛,是人类最不能接受的伤害;背叛,似乎又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天性。我心里堵得难受,再看那个女人,似乎也没有那么丑陋了。

“她又回到超市,买了很多菜,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男友回来时,责怪她花钱太多,温柔的和她聊着天,规划未来。她去厨房拿调料,出来时手里拿着一把锋利餐刀,插进男友脖子。我在地铁站发现她的时候,她安静地坐着,包里放着一个塑料袋,密封着冒着热气的人心。”

我心里一阵痛快,竟然觉得那个女人做得对!这种男人,就是该死!

“这里的所有女人,都有着悲惨的命运。我从地铁把她们救回来,用萨满巫术治好了她们的缺陷。南瓜,你觉得我做的对么?”

“你做得对。”我心里升起一阵莫名的仇恨,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柳泽慧是对的,对付恶人,就要以恶治恶!

“哈哈……”柳泽慧仰头大笑,长发凌乱的甩动,发丝遮挡着大半边脸,隐约能看到她已经满脸泪水。笑声在屋里回荡,我越听心里越难过,不受控制的跟着笑了起来。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柳泽慧忽然收住笑,目光像两把锥子插进我的眼窝,“当年为什么只有我被扔在下水道,天天吃恶心的虫子,陪着一个恶心的老不死?”

我的眼球强烈刺痛,眼膜像被尖锐的钢针慢慢插破,眼前一片血红:“我……我不知道。这种选择,咱们谁都无法控制。”

和柳泽慧生活的半个月,我对这件事绝口不提。我曾经设身处地的想过,如果当年留下的婴儿是我,有勇气活到今天么?但是我忽略了看似单纯的柳泽慧,在阴暗潮湿的下水道生活了这么多年,埋藏在她心中的仇恨有多强烈。

“你们俩,刚来到韩国,我就知道了。”柳泽慧从风衣里取出一把弯月形的刀,弹着刀尖,“李甜儿那个老不死也不知道一件事,咱们身上藏着一个秘密。现在,我需要拿走这个秘密。”

我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甚至不想知道到底是什么秘密,只觉得这么多年我一直欠着柳泽慧,哪怕是杀了我,也没什么遗憾。人生有几个二十年?她的二十年,根本不叫做人生。

“你不会疼的。”柳泽慧走到我身边,吻着我的额头,厚厚的嘴唇弹性温暖。

锋利的刀尖顺着脸滑到脖子,割开上衣,刀尖顶着两根锁骨中间的位置刺入。我眼睁睁看着刀尖刺进表皮,根本不想反抗,身体轻飘飘的很虚无,有种轻松到极致的酥麻。

“你只做错了一件事,再强烈的仇恨,也不是随便伤害生命的理由。”

两道尖锐的破空声响起,柳泽慧扭腰躲过,向门口退去,扬起的风衣甩出一片艳红。

两枚桃木钉迎面飞来,眼看就要刺入我的肩膀,在空中改变了轨迹,微微上偏,扎进环抱着我的女人身体。身后女人一声闷哼,双手软软的垂落,脖颈被她的额头无力的顶着。

“快起来,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能被最简单的魅音蛊惑。”月饼扒拉着满身断发,又甩出三枚桃木钉,呈“品”字状飞向柳泽慧。

柳泽慧顺手抓起吃完发球还在昏睡的女人,桃木钉没入她的身体,女人脑后的恶鬼脸突地凸起,头皮横着裂开狰狞嘶吼,黄白色的脑髓液汩汩向外冒着。

“你居然能破萨满巫术?”柳泽慧背靠着墙,脱下风衣随手一扔,覆盖着死去的女人。

我这才回过神,心说难怪刚才迷迷糊糊,原来是中了魅音。

所谓魅音,是一种很奇妙的法门。施术者通过几个音节的组合排列,不停重复,使聆听者意识模糊,不受控制的随着施术者意识思考,陷入其中完全不能自拔。

魅音的组合有许多种,源自于中国古老的五声音阶“宫商角徵羽”,历史中最著名的例子当属“四面楚歌”。项羽被韩信大军十面埋伏于垓下,项羽大军兵困马乏,但困兽犹斗尚可一战!韩信从张良手里得一乐谱,是略作改动的楚地民歌,连夜召集士兵四面吟唱。项羽军队皆为楚人,听到楚歌,误以为楚地已经失守,军心涣散,纷纷投降夜逃,楚军这才大败。据说那首楚歌,由精通道术的张良增添了魅音,不战而屈人之兵。

许多音乐人在谱曲的时候,偶然会用音符排列出魅音,做成的曲子无一不是广为传唱的世界名曲、流行音乐。我们听音乐的时候会被某些曲子吸引,完全融入音乐循环播放,其实是被“魅音”影响。

短短几秒钟,我的脑子异常活跃,瞬间冒出无数信息,烦躁不已。

月饼防范着柳泽慧,走到我身边,用个什么东西在我太阳穴轻轻一刺。轻微的疼痛之后,我的心头一片清凉,总算恢复了正常。

“你丫再他妈的晚一步,我就被生生豁开了知道不?”我这才感到胸口被柳泽慧划得那一刀伤口很深,火辣辣的疼得直抽凉气。

“对不起,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月饼摸了摸鼻子,满脸歉意。

月饼这么正经的状态,我倒没话说了,点了点头没吭气,夹着桃木钉准备随时动手。

“没想到柳泽慧这么厉害,”月饼低声说道,“我有些轻敌,一会儿要是……”

“滚!”我没好气的回道,“就是打死我也不会先逃!”

“那你别拖我后腿。”月饼伸了个懒腰,突然闪电般向柳泽慧冲去。

“你丫是猪嘛?还分前后腿?”我向两侧甩出桃木钉,提前封锁了柳泽慧闪躲的路线。

柳泽慧站着一动不动,冷视着月饼越冲越近。月饼在距离还有三四米的时候,硬生生收住冲势,蹲身屈膝用力蹬地,右手屈肘向她腹部击去。柳泽慧微微甩头,头发暴涨,如同绸缎缠住了墙顶的吊灯,轻飘飘飞起,悬在半空,又在我身后落下。

我刚想转身防御,背部遭到重击,收不住势子,连滚带爬的窜到了月饼旁边。月饼青着脸,手臂软软垂落,墙上现着刚给他手肘击中破开的窟窿。

“骨折了?”我刚问了一句,胸口如同巨浪翻腾,嗓子一甜,“哇”的一口血吐了满地。血珠落进我进屋时洒的石灰粉,“嗤嗤”作响,冒起刺鼻的白烟。

“没,撞到麻筋了,有些不利索。”月饼活动着胳膊,“你怎么样?”

“血都吐了还能怎么样?”我的狠劲上来了,“咕咚”把满嘴的血咽了回去,“自家东西不能浪费。”

“……专心!我左你右。”月饼向一旁闪去。我一时间也来不及分左右,顺着他相反的方向冲向柳泽慧,两面夹击。

柳泽慧摇了几声铃铛:“你们赢不了。”

我心说能不能赢不是嘴上说说,两个大老爷们连个女萨满巫师都收拾不了,还不让黑羽嘲笑一辈子?

“南瓜,小心脚底!”月饼突然向上跃起。

我正要依葫芦画瓢,脚踝被一丛东西紧紧缠住,整个人收不住势,直接来了个前扑,鼻子撞到坚硬的地面,酸得如同灌了几瓶子醋。我踢蹬着腿,才看清缠着脚踝的是头发。那两排坐在椅子上的女人们,僵硬的站着,头发像千万条蛛丝漫空飞舞,潮水般涌来。

月饼也好不到哪里去,头发飞向空中,绕着他的腿一圈圈缠住,一直缠到脖子,生生拽回地面摔倒。我用力挣着,头发越勒越紧,几乎把肉勒进骨头。忽然我身体一空,整个人被头发倒吊着挂在房顶的金属装饰杆上面,脑袋瞬间充血,险些晕过去。

月饼像个蝉蛹被吊了起来,额头滴着血:“让你先逃,偏要帮忙。这下连个出去报信的人都没了。”

我用力挣扎,在空中荡悠着丝毫不着力,又飞来几缕头发把我的手腕缠住扯向两边,整个人成了倒着的耶稣受难姿势:“我哪想到月公公您老人家阴沟里也能翻船?”

我们俩斗嘴,其实是为了分散柳泽慧注意力,拖延时间找到办法。柳泽慧收回铃铛,又拿出那把弯刀,悠闲地站在我们俩下面,仰着头嘲弄的笑着:“我是不会给你们时间的。从你们身上找到那个秘密,再用你们当诱饵,引出那两个人。月无华,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三个假冒租客,搬到我们隔壁?”

“月饼,隔壁那两男一女是你们?”我心说他妈的整了半天就我一个局外人,一股子怨气油然而生。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想这个?”月饼的表情恨不得一口咬死我,“为了掩饰身份,晚上调到成人娱乐台。三个人轮流跟踪她,剩下两个在首尔寻找布置萨满巫术的地方,直到有把握了我们才露面。也就你,天天对她晚上出去早晨回来不起疑心!月野发现她在首尔地铁九号线终点站用人疾偶布下巫局,犯了五罪的人都会成为她做巫蛊的材料。”

“你们还真是心大,就这么瞅着我和萨满巫师住了半个多月,还能不能愉快的历险了?”我心里还没想出办法,只得信口乱说。

“不过南少侠居然能守身如玉,倒是很出乎我的意料啊。”月饼额头的血越流越多,顺着倒垂的头发滴落,活脱脱一个人体拖把。

柳泽慧笑了,随即又恶狠狠地说道:“这就是友情?祝你们在地府里也是好兄弟!”

刀光一闪,几丛缠绕的头发裂开,鲜血从月饼左臂冒出,染透了半边脸。

“临死前不能抽根烟真别扭。”月饼望着落在石灰里的zippo火机,“被吊起来的时候火机掉了。南瓜,你那里还有么?”

我心里一动,这时候月饼绝不是想抽根烟那么简单。柳泽慧又是一刀,缠在月饼右臂的几缕头发沾着血珠晃悠悠漂落,落进石灰。血液融进石灰,冒着热气。

我灵光一闪,终于明白了月饼的想法,可是还缺一样东西!

“赶紧!”月饼脸色因为失血过多变得异常苍白,“在上面,甩给我!”

我看到屋顶的一样东西,连忙用力挣着手腕。捆着手腕的头发受力“咯咯”作响,深深勒进肉里。我感觉手筋几乎要被切断,大喊一声,拼了全身力气,右手终于扯到裤兜,掏出Zippo点着,向月饼脑门甩去:“交给你了!”

柳泽慧也意识到我要干什么,脸色一变甩出弯刀击向火机。月饼腰部一晃,身体呈反弓型,猛地把身体悠了起来,荡秋千一样抢在弯刀前面,用脑袋把火机撞向屋顶的感温灭火器。

“哗!”无数条水柱喷洒而出,密密蓬蓬落在地上,石灰遇水,冒着白腾腾的呛鼻热气,屋子里温度顿时升高了许多。

白气笼着柳泽慧的身体,只听见她一声惨叫,向门口跑去。捆着身体的头发遇热焦曲,我全身一松,直挺挺的大头朝下砸向地面。当下也顾不得手腕疼痛,急忙双手撑地就地滚向窗台,背部顶着墙缓解了落势。

月饼在空中来了个180°翻转,落地腾起,揉身追击柳泽慧。两人在门口相遇,拳来脚往打得眼花缭乱,再加上满屋子石灰冒出的白气,很有些武侠片的场景。

也就几十秒的工夫,柳泽慧倒飞而出,撞在镜子上面,扑倒在地。

“你怎么知道萨满巫师的弱点?”柳泽慧吃力的抬起头,面色死灰,双眼没了神采。

月饼把衣服撕成布条,缠着双臂的刀伤:“我们做了详细的调查。萨满巫师的巫蛊术是利用死人器官施术,就像她们。你用死人头发给她们接发,阴气顺着头发入体,逐渐被你控制。需要常年低温,所以隐居在白头山。萨满受到巫蛊术的反噬,惧怕高温,更何况还有消阴去邪的石灰。”

屋子里白气散尽,温度起码有三十多度。那些长发女人们直挺挺躺在地上,暴露在空气里的皮肤冒着米粒大水泡,柳泽慧全身抽搐,轻声哭泣着。

“我已经封住了你的神门穴,你现在是个平常人。”月饼哑着嗓子说道。

危机过去,我的心情彻底放松,看到这个场面有些不忍。我想起和柳泽慧在红灯区宾馆里,她好奇地看着花洒喷着热腾腾的水,满脸惊奇,伸出手指碰了碰水柱立刻缩回,用舌尖舔了舔:“这水是热的?我不习惯热水,还是用冷水就好。”

原来,她并不是不习惯热水;原来,她的好奇都是装出来的。

“南瓜,你最优秀的品质,就是你愿意去相信每一个人。”月饼丢给我一根烟,“这点,我做不到。”

“我这是愚蠢。”我接过烟,才想起火机刚才扔了出去。

“嗯,你确实不聪明。”月饼摸了摸鼻子。

“你们?”柳泽慧抬头看看我,又看看月饼,“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月饼扬了扬眉毛笑道:“事情解决了,聊聊天,抽抽烟,一会儿吃烤肉喝酒。你有兴趣么?一起去吧。我还有许多问题等你解释。”

柳泽慧睁大了眼睛,咬着嘴唇,警惕地缩起身体。

“相信我,五罪之人虽然不一定要死,但是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月饼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而且,这半个多月你并没有伤害我的兄弟。忙了大半晚上,累死了。”

我吸了口没点着的烟,强压着难过:“小慧儿,你不是坏人。如果我是当年丢在下水道的婴儿,不敢保证有勇气活到现在。”

柳泽慧双手绞着头发,胸口剧烈起伏。我们俩静静地望着她,这个时候,不需要我们再说什么,天堂地狱,就在她一念之间。

“对不起!”柳泽慧靠着墙站起,深深地鞠躬,“两年前,我在地铁终点站遇到一个人,他告诉了我很多事情,改变了我的意识。我会把那个秘密告诉你们。”

“小慧儿,不用着急。南瓜,你饿不饿?”月饼往门外走着,“月野和黑羽应该解决了地铁终点站所有的巫蛊术,边吃边聊吧。”

“烧酒没有二锅头带劲。”我嘟囔着跟了出去。

出门前,我回头看了一眼,柳泽慧靠着墙发呆。又看看把我箍在座椅上的那个女人,果然是烤肉店遇到的红发女人。

头发半遮着她的脸,我终于想起她是谁了。面部经过整容变化极大,但是眉宇间依稀能看清她曾经的模样。难怪她认识我,真没想到,好多年没见,居然是用这种方式再次见面。

“月饼,你相信命么?”

“命是谁?”

“你丫能不能正经点,我再跟你说正事儿!”

“南瓜,命,不是相信的,而是创造的。”

凌晨两点多,首尔寒冷的街道只有几个行色匆匆,缩着脖子抵御寒冷的行人。我和月饼抽着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慢慢往前走着。我偷偷回过头,柳泽慧远远跟着,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谁都会走错路,只要不是一辈子走错就好。”月饼吐了个烟圈,“我也曾经走过错路。”

我想到这两年多经历的各种事情,心里很累。

“南瓜,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羡慕我?你丫别扯淡了。”

“一个人,就像南瓜你这样,简单点儿挺好。”

“月饼,有个事儿跟你说一下。”

“嗯?”

“大冷天的你两条膀子扎着破布条,裸着上身满大街溜达,会不会被警察抓?”

“好身材就是给别人看的。”

“噗嗤……”柳泽慧轻声笑着。

我和月饼,也笑了。

有句话好像是这么说的:一个人一辈子最牛的事情,不是成功,而是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