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谭胤尧是潘梅湘遇过最难缠的委托人,绝对是!

    从陈美琪开始算起,这一个多礼拜她已经安排了十二个不同类型的女人跟他相亲,遇到假日时间比较充裕,一天还会安排两至三场——一个排在中午、一个排晚上,中间的下午茶时段还可以“加码”一场,简直像是赶场似的。

    上班族加班不是新闻,而她这种服务业,服务到顾客满意更是无可厚非,可是谭胤尧每次都几乎花不到二十分钟,就轻易将相亲的女子三振出局,理由竟全是“感觉不对”四个大字!着实令她气馁。

    “感觉”是多么虚幻的东西啊,她压根儿就不知道他喜欢的是什么样的感觉,所以才会找了十二个不同“款”的女生介绍给他。

    他嫌陈美琪没礼貌,她就换个有礼貌的,但他又觉得人家太一板一眼,像百货公司的服务小姐。

    那就换个娴雅文静型的女人,结果他又说她话少,若是配个安静的对象,在一起就跟独处没两样,行不通。

    OK,那就帮他找个活泼型的呗!可是他大少爷又有话说了,嫌人家聒噪,像只呱呱呱的小鸭子。

    那挑个美艳型的总可以了吧?不好,水某歹照顾,他承认他对过于美艳的女子有成见……。

    天啊!这也不行那也不好,她到底是该如何处理才好咧?真是令她一个头N个大啊!

    “梅湘啊!去帮爸爸买瓶维士比。”潘大树慵懒的坐在沙发里,对坐在身侧的女儿下达命令。

    “妈不是叫你别喝那种含酒精类的饮料吗?怎么又叫我去买?”潘梅湘埋首在一堆照片里,忙着挑选可能适合谭胤尧的女生,正在头疼中,可不可以别再叫她“出公差”了?

    “你妈去打牌了,她不会知道的。”潘大叔咧嘴笑道。

    这乡里都知道他有个鸡婆成性的老婆,可鲜少人知道他是妻管严,好不容易等到老婆不在家,平日老婆不准他做的事,此时不做更待何时?

    “不要啦,万一老妈突然回来了,你就该糟了你。”潘梅湘抬起头睐他一眼,好心提点老爸潜在的危机。

    “不会不会,你妈哪回打牌不是七晚八晚才回来?不会那么早的啦!”潘大树抚着圆滚的肚皮笑道。“快去快去,再迟可就真要被你妈给发现了。”

    “真是的。”潘梅湘揉了揉酸疼的脖子,拗不过老爸的坚持,可未免遭鱼池之殃,她小人的先行放话:“先说好喔,要是被老妈发现你喝维士比,绝对不准说出是我帮你去买的喔。”

    “死丫头,我是怎么交代你的?我一不在你就给我作怪!”

    说时迟那时快,家门突然被打开来,女主人张雅玲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了,霎时令客厅里的那对父女同时倒抽一口凉气。

    “呃……妈,你今天回来得真早。”伸手不打笑脸人,潘梅湘忙挤出笑脸,其实心里早就皮皮剉了。

    老妈生起气来可是很吓人的,不是狂风扫落叶那种,而是她可以狠发一顿脾气之后,十天半个月都不跟生气的对象说一句话;对外人来说是还好,毕竟不是每天能遇上,对家人而言可就麻烦大了。

    天天面对着一张冰块脸,最可怕的是还要三餐自理,她跟老爸都怕死了。

    “早什么早?太阳都快下山了还早?”张雅玲的心情显然不怎么好,就算女儿端着笑脸,也被她泼了盆冷水。

    “嘿,嘿嘿……”潘梅湘干笑两声,不敢回嘴。

    一定发生了什么让老妈不高兴的事,可惜她的胆子比小指头的指甲还要小,连问都没敢问上一句。

    “嘿什么嘿,我看你这两天都挺忙的,都在忙啥?”话题拐了个弯,张雅玲突然关心起女儿的作息。

    “就一个委托人的对象一直搞不定咩!”她垂下肩,老妈还真懂得直踩她的痛处啊!

    “连你自己都搞不定了,怎么搞定别人?”张雅玲话锋再转,直接烧到她身上了,“看看你,都二十五岁了,连个男朋友都没交过,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我还要不要做人啊?

    “媒人婆的女儿已经二十五了还没对象,这像话吗?想当年我二十五岁得时候,你都要断奶了,在搞定别人之前,先给我搞定你自己!”

    “又没有人喜欢我。”就知道老妈一定又会说到这个。

    不是她不想找对象,只是每每发现好货色……不,好男人,总是忍不住想介绍给女委托人认识,而且很快就被“标走”,连半点剩余的机会都没留给她,这大概就是这种职业的后遗症吧?

    不过说到好男人,她的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张脸,那个近日让她很困扰的男人,教她心跳陡地漏了一拍。

    他是个不错的男人,各个方面条件都很优,只是一直配不到合适的女生给他,不然干脆把自己配给他好了,如果他看得上自己的话——她有点自嘲的胡思乱想着。

    “你说这什么鬼话?我张雅玲的女儿会没人喜欢?!”臭头的孩子是自家的好,张雅玲自然无法忍受女儿这种说法。“我说过几百次了,把那幅老学究的黑眼镜给我扔了,你就是讲不听,不然早早就被别人给追走。”

    张雅玲可没说大话,因为潘梅湘有双清灵澈亮的大眼睛,打小就被亲戚朋友称赞,任谁看了都会喜欢上的,偏偏她就要把那双眼给藏起来,教她这当老妈的好生气恼。

    “哎哟,露出眼睛人家没安全感嘛!”她叹道。

    事实上露出双眼,看起来就一脸无辜、很好骗的样子,她可是个专业的红娘耶,虽然她是真的满好骗……呃,不,她不能让人轻易的看穿她的弱点,所以必须戴起眼镜塑造出专业的形象,她这半年多来才能工作得如此顺利。

    潘梅湘心里犯嘀咕,懊恼的以眼角偷觑着老爸——咦?老爸咧?人怎么不见了?!

    “我听不懂你那奇怪的理论,总之你把眼镜给我拿掉就是了。”张雅玲美目一转,正准备以双眼的利刃谋杀老公,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老公已然不见踪影。“该死的潘大树,又落跑了?很好,一个家就这么点大,老娘就不信找不到你!”

    老爸一闯祸就躲起来,而老妈就会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找,当然,下场总是被活逮,毕竟老爸光那颗肚子的体积就不小,家里还真没藏得住他的地方呵!

    就在她好气又好笑的回到桌前,还来不及重新埋首工作之际,手机就突然响起。

    “你好,我是潘梅湘。”

    “潘小姐,我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能不能出来,我们好好谈一谈?”没想到这电话竟是谭胤尧主动来电。

    “好啊!那要约在什么地方?”她正愁不知该如何处理他的案子才好,既然他主动提起,她自是欣然接受。

    “告诉我你家的地址,我去接你。”

    二十分钟后,谭胤尧在潘家楼下接到了潘梅湘,她刚走出公寓大门,就看到他倚在车门边向她招手。

    “抱歉,你等很久了吗?”她匆匆关上大门,跑到他身边。

    刚才她为了排解爸妈的争吵,硬是将两人拉开,累的她有点虚软,还流了不少汗,害她现在身上有些微的黏腻感,却因跟他约定的时间已到,而放弃出门前冲个凉的打算,拿了皮包便匆匆赶下楼。

    “没,我刚到。”他拿下太阳眼镜,凝着她沁着薄汗的小脸,他竟有种想为她拭去汗水的冲动。

    这真是种奇怪的感觉,他从不曾对哪个女人产生这样的冲动,可却在这个超正经又不太会打扮的女人身上发生了——也罢,这和他今天约她出来的目的没什么冲突,甚至可说是相得益彰的加分作用,跟他原先的打算不谋而合。

    “瞧你,都流汗了。”心随意动,他抬起手擦了擦她额上的汗,吓得她惊跳了下。“怎么了?”

    他对她的反应满意极了,却坏心眼的明知故问。

    “没没没……没什么。”她的汗流的更凶了,舌头却不听话的猛吃螺丝。

    好奇怪,他怎会突然对她做出这种不合宜的举动?

    他们之间并没有很熟啊!况且就算很熟好了,这么做也太、太亲密了吧?总之,就是一整个怪啦!

    “现在呢?要到你家谈吗?”他的唇勾起浅浅的笑,状似不经意的问起。

    “不!”她几乎当场弹跳起来,完全不经思索就大声拒绝,接着发现自己似乎有点反应过度,连忙僵硬的扯开笑脸。“呃,我是说,这条路出去有家满大的麦当劳,我们就去那里谈好了。”

    开什么玩笑!他刚刚才莫名其妙的摸了她的脸,她怎么可能让他到他家里去?又不是想要引狼入室,她才没那么笨!

    谭胤尧睁大双眸。“你确定要去麦当劳?”

    众所周知,麦当劳是多么窗明几净的开放空间,任何一个动作都会被看得清清楚楚,说话也能轻易的被旁人听去,可说是连半点隐私都没有。

    谭胤尧闭了闭眼。“好吧,就去麦当劳。”

    色彩鲜艳的麦当劳叔叔,小丑造型的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一派轻松的坐在椅子上,对来往行人比出V字手势,是麦当劳吸引小朋友的显眼招牌。

    可此刻,除了坐在店外的麦当劳叔叔之外,店里也多了一个坐姿僵直的女人偶——她没有大大的笑容,也没有比出V字手势,而是因过度震惊而全身僵硬的可怜儿潘梅湘。

    “那个……不好意思,我想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潘梅湘头一回感到说话是如此困难的事,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突然变成大舌头,不然怎么说起话来结结巴巴?

    “我想以结婚为前提跟你交往。”谭胤尧勾唇浅笑,似乎对她的反应一点都不意外。

    她其实是个满容易被摸透的女人——她做事严谨、负责,发现问题总会想办法解决,此路不通就换一条,而且她很有耐心。

    他也知道自己不是那种容易搞定的委托者,就像对自己设计的电脑程式一样,非得坐到自己认为完美才会交件,不论是工厂电脑程式或是设计GAME,他一律同等看待,对未来的另一半自然也不例外。

    感觉不对就打枪,不浪费时间,这是他从竞争激烈的工作中学到的经验,他对她介绍的女性都没感觉,偏偏就对她越来越有好感,既然如此,他决定不多走冤枉路,直接表明自己的心态。

    “你你你……你根本不知道你、你自己在说什么!”潘梅湘双眼直瞪着他,像是看到怪物般讶异。

    气死人了,她应该更理直气壮一点,但她居然还是很没用的结巴。

    “我很清楚我说了什么。”他没闪避她的眼,反而认真的回视这她。“我再说一次,我想以结婚为前提跟你交往。”他不厌其烦的重复第三次。

    为了确定自己的感觉,他利用之前跟别人相亲的机会观察她,随着一次又一次的见面,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所以他才会在今天约她,好好的跟她说个清楚。

    今天,他不仅要当面告诉她,不用再介绍别的女人给他,也要将自己的心意一次说个明白。

    “你、你凭什么以为我会接受?”她连声音都在发抖。

    或许她曾想过把自己跟他配对算了,但那是因为老妈在碎碎念,她才会胡思乱想,纯粹是自我发泄的想法而已,可现在他竟然提出如此突兀的要求,她反而不知该如何是好……

    “坦白说,我没把握你会不会接受。”他挑着眉,老实说道。

    “那为什么还……”

    她胀红的小脸,为自己曾那么想过而感到羞愧。

    “说出来总是有机会,对吧?”他率性一笑,洁白的牙闪闪发亮。“要是你有男朋友了,当然会被你拒绝,但如果你没有男朋友,或许你可以考虑跟我交往的可能,不是吗?”

    潘梅湘呼吸窒了窒,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语。

    今天是见鬼了吗?居然连着两次被人踩中自己的痛处……天杀的,好痛!

    “怎样?你有男朋友了吗?”谭胤尧不知道她稍早已被张雅玲刮过一次,白目的挑明了问。

    “要你管!”她羞恼的回嘴。

    谭胤尧讪笑。

    这是第一次,她以不太理性的态度对待自己的客户,但他全然不以为意,相反的,他觉得这样的她反而更贴近自己一点,而且她又气又恼的样子好可爱,虽然依旧看不清她的眼,但他就是喜欢。

    “笑什么?”

    他越是这样吊儿郎当,潘梅湘就越气恼,尤其在搞不懂他笑什么的状况下,感觉像在笑自己很蠢似的,很不舒服啦!

    “我在笑你不打自招,你根本没有男朋友。”谭胤尧又得意的笑了。

    除了谨慎耐心等优点,她还有一个最可爱的地方,就是单纯。

    要套她的话,其实真的很简单,只要先起个头,她就会自然的将话接下,然后他就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在她的世界里,好像都没有坏人似的,单纯的像张白纸,这是她的优点也是缺点,如果她愿意跟他交往,他会好好修正她这个弱点。

    她几乎要从位子上跳起来了,不懂自己到底何时泄露了秘密?

    “你啊。”他好笑的伸手捏了下她的鼻尖,虽然很快就被她拍掉,但他还是开心的公布答案:“如果你有男朋友,你会直接明白的拒绝我,但是你并没有,所以你根本没有男朋友。”

    “你……你又知道了?说不定我只是跟他感情不好,不想说而已。”她试图力挽狂澜。

    谭胤尧霍地朗声笑了起来,那笑声大到引来其他客人的观望,教潘梅湘好生尴尬。

    “你小声一点,别人都在看了!”她好想捂住他的嘴,要他别再丢人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笑起来还真好看,以前他都板着酷酷的脸,就已经够吸引女人了,现在笑的开怀,看起来更是耀眼得教人头晕目眩……。

    噢,不行,她是专业的红娘,怎能对自己的委托人意乱情迷?实在有损她的专业形象,绝对不行!

    “都怪你说笑话给我听,我当然要捧场笑个几声啊!”他理直气壮的微笑道。

    潘梅湘微楞。“我什么时候说笑话了?”有吗?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刚才,你说或许你跟男朋友感情不好,不想说出你有男朋友的事,你还记得吧?”他并不是很有耐心的人,却为了她而再三重复某些话语,连她都要佩服自己了。

    不过,他会拿出自己最大的耐心和毅力追到她,这将是他目前最重要的行动计划,而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呃……”听起来是有那么点耳熟,但那有什么不对吗?她迟疑的点了下头。“我是那么说过,但那不是笑话。”

    “不管是不是笑话,我只听到一个重点,你跟他感情不好。”他耸耸肩,不是那么介意小地方的凸槌。“既然你说你跟他感情不好,那正好趁这个机会跟他分了,来跟我交往吧!”

    啊咧~~这样也说的通喔?潘梅湘感觉头好昏。

    “不论感情好不好,目前我还不想跟他分手。”她硬着头皮继续往下掰。

    说了一个谎,就得拿出另一个谎来圆,既然她都已经起了头,怎么可以在这时候破功?她可丢不起这个脸哪!

    “没关系,照这情况看来,迟早会分的,我可以等。”谭胤尧气定神闲的拿起咖啡就口。

    这女人说谎的功力实在不好,完全没注意自己之前的话全部都是假设词,也就是根本不存在的事实。

    就算是真的好了,她有个感情不佳的男朋友,那又如何?他可不是小鼻子小眼睛的男人,就等她跟那家伙分手又何妨?

    虽然他急着取个老婆回家交差,但为了她花点时间等待,值得。

    “你你你……你竟然诅咒人家分手?!”亏他看起来还像个正人君子,她简直不敢相信他骨子里竟是这么恶劣的人!

    “嗯哼。”他的嘴角噙着笑,不打算拆穿她的谎言,算是帮她保留点颜面。“我会一直在候补区等待,记得分手的时候通知我。”

    潘梅湘的小脸青红交错,她火大的起身,却没注意到身后有堆打打闹闹的国中生跑了过来,才一起身就被冒冒失失跑过来得过终身猛力冲撞了下,霎时失衡的跌了个四脚朝天。

    妈妈咪啊!好险她今天穿长裤,不然可就糗大了!

    “梅湘!”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让谭胤尧愣了下,下一瞬间立即反射性的由位子上跳起来,一个箭步冲到潘梅湘身边,却在看清她的脸时明显一愣。“你——”

    “我怎么了?”要死了!屁股痛的要命。她只注意到自己臀部的疼痛,浑然不觉自己的眼镜被撞掉了。

    “你有没有怎么样?”终于看到她的眼睛了,教他心里好震撼。

    她的脸上少了眼镜的遮掩,那双眼镜清亮得令他震惊,闪亮的光芒直直射进他的心里,教他的心整个纠结了起来——好美,她的眼真的好美,用那副可笑的眼镜遮起来实在太浪费了!

    “没怎样,不过我的屁屁好痛。”她在他的扶持之下狼狈站起,边拍着自己着地时弄脏的裤子。

    “回去泡泡热水,很快就没事了。”他好心提议道。

    “知道了,谢谢。”她吐了口气,很有礼貌的道了声谢,然后站稳身子,重新拿好皮包,正准备离开之际,谭胤尧又拍了她的肩。

    “干嘛?”她回头瞪他。

    他不以为意的晃了晃手。“你忘了拿你的眼镜。”

    “啊?”她愣住,发现自己的眼镜就挂在他的指尖上摇晃,瞬间胀红了脸,忙不迭的伸手抢下眼镜,慌张的往脸上戴。

    “你知道你有双漂亮的眼睛吗?遮起来太可惜了。”他惋惜道。

    “不要你管啦!”她噘了噘嘴,像只受了惊吓的小白兔般,迅速逃离麦当劳。

    谭胤尧好笑的看着她逃离的背影——这女人还真害羞,居然用气恼来掩饰她的无措。

    无所谓,反正他已经下定决心要追求她了,早在见到她的真面目之前,就已经作好决定,而刚才他又看到她的双眼,只是更证明了自己极有眼光。

    他这个人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下了决定就非得成功不可!

    既然确定自己对她动了心,他绝不轻易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