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况梓姗一夜都未阖眼,隔天她很早就到公司,没想到才一踏进办公室,竟然发现有个比她更早到的人。

    “哇,你的眼睛未免也太肿了吧!”庚肇纶一看到她就笑了。“怎么?昨晚那么舍不得我啊?”

    “我……”

    她难为情地笑了一笑,然后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怎么办?如果连庾肇纶这个男人都看得出她哭过,那么像丽君她们那些敏感又八卦的女人们,岂不是更瞒不过了?

    一想到这里,她立刻拿出粉饼来猛扑。

    “不要瞎忙了,这样是无济于事的。”他转过头来看着她。“看得出你的心情不好,怎么样,趁现在还早,有没有兴趣跟我去一个地方?”

    他朝着况梓姗笑一笑,然后率先站起来,走了出去。

    尽管纳闷,她还是顺从地起身,跟着他走。

    两个人来到了顶楼,她好奇地看着这里。自己进公司已经七年了,却从来没有上过顶楼,今天还是头一次。

    庾肇纶带着她来到栏杆边站定,况梓姗直视着前方,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建筑物,而她低下头,看着底下的车水马龙,不由得惊呼一声。

    “你看到什么?”他缓声问道。

    “我在公司这么多年,从没想过上顶楼来看看,没想到从高楼看下去的感觉竟然这么特别。”

    “嗯!”他看着前方。“你有没有发现台湾的建筑物原来有这么多?而从顶楼往下看,发现来来往往的人也这么多?”

    况梓姗点点头。

    “我是前几天才发现这里的。之前在台中,如果遇到不如意的事,我也会找个顶楼,然后从顶楼往下看,看着底下来来往往、不停穿梭的人。”

    “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心里会想,这个世界上究竟有多少人啊?每个人为了理想、为了生活奔波着,有的可能是大老板,有的可能是小职员,有的可能还在待业中,我们虽然同时在这个空间生活着,却各有各的烦恼。我心中或许也有我的心事,但比起他们,我的烦恼也许只能算是微不足道。”

    看她仍是不明白,庾肇纶又微微一笑。

    “之后我会再看着建筑物,欣赏各式各样的建筑之美,那时会觉得自己很幸运,自然而然就会把心中那股不如意给抛到脑后。当心胸开阔之后,也会发现很多事情只是自己在自寻烦恼罢了。”

    听到他这么说,况梓姗总算知道他为什么要带她到顶楼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怎么了,可是我希望看到你每天都很开心。”

    况梓姗心头一暖,舒服地趴在栏杆上看向远方。

    是啊,方敬恒对她来说已经是完完全全的过去式了,她的世界在好久以前就已经没有他,现在他有了自己的幸福,她为什么不行?

    或许他当年的离开让她既伤心又失望,但当初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不也有过甜蜜的一面吗?为何非得让自己陷在痛苦的回忆,而不勇敢离开这个让她掉进去的深渊?

    “肇纶,谢谢你。”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她感激地看着他。“平常你老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没想到竟然这么会安慰人。”

    “我只是不希望你影响到我上班的心情。”眨了眨眼,他又恢复了以往那个不驯的表情。“时间也差不多喽,我们该下楼了,”

    况梓姗先是扁扁嘴,然后又瞪了他一眼,接着才大力地点了点头。

    一整天下来,她的心情变得相当愉快。

    早上的顶楼谈话让她彻底敞开了自己的心胸,关于这点,她真的很感谢庾肇纶,虽然他老是一副什么事都不在乎的样子,但看得出他其实是一个很有正义感、很讲义气、心思也很细腻的人。

    伸了一个懒腰,况梓姗拿起杯子站想来,往茶水间走去。

    “嗨!”霍伟棠拿着公文走近她,“刚好在这里碰到你,喏,这份公文是要给行政部的。”他扬扬手上的公文。

    “好的。”她点点头,把文件接了过来。

    “梓姗,老实说,你长得真的很可爱。”

    “我都二十六岁了,你用可爱来形容我,我是该哭还该笑啊?”

    “你给人一种很亲切的感觉,像个漂亮的洋娃娃一样。”他温柔地说:“你是我喜欢的型。”

    什么?况梓姗愣了一下,张着大眼睛,一动也不动。

    “是真的。”霍伟棠诚恳地看着她,“我这个人说话很直接,或许是受了美式作风的影响,不喜欢拐弯抹角,欣赏一个人我会直接说,希望你不要被我吓到才好。”

    “我……我不会啊!”她连忙否认,心跳急如擂鼓。

    “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他又用迷死人不偿命的语气道:“如果有天我约你吃饭看电影,你会拒绝我吗?”

    什么?况梓姗又愣住了,只能像个呆子似地狂摇头,脸也红得不像话。

    “真的吗?那实在是太好了。”霍伟棠点了点头。

    该死!她对自己的表现实在是太不满意了,自己怎么会那么不镇定?他会不会在心里偷笑她啊?

    回到座位上,她还是失魂落魄的,手上的杯子是空着出去,空着回来。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干么了,面对像霍伟棠那么出色的帅哥,又听到他夸奖自己,已经够让她喜出望外,现在他还打算邀约她?天啊,这个应该叫做约会对吧?那她该穿什么呢?好像洋装比较有女人味吧!要吃什么呢?西餐好了,感觉餐厅好像比较浪漫!那电影呢?应该挑个恐怖片来看吗?不行不行,这太老套了!

    没错!上帝确实是公平的,它在关了一道门之后,果然又开了一扇窗。

    这时一阵笑声傅来,让况梓姗倏地恢复了神志,回神一看,行政部里起码有六,七双眼睛直盯着她看,她知道一定是她呆滞的眼神惹出来的笑话。

    心虚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连忙拿起行事历,找出今天尚未完成的行程。这个时候绝对要装忙,不然面对六、七个人的严刑逼问,她哪能招架得住啊?

    对了,之前叶总有说过,要替出口部增加一些办公用品,现在看来似乎可以多增加一台影印机,她必须赶快找到厂商来进行比价,不知道现在一台机器的价钱是否可以维持原价,以她的功力,应该可以再谈到更合理的价钱吧。

    突然,她又看到另一家厂商的目录,这台机器的功能似乎更多元化,只是公司并没有跟这家厂商搭配过,加上这台机器又是独家代理,价格应该砍不下来。

    “这个单据给你签名。”庾肇纶走到况梓姗的身边,拿出一份单据给她,看见她正皱眉沉思,忍不住问了她,“你在干么?”

    “在比价,出口部需要一台新的影印机。”

    庾肇纶顺手拿起那份新的目录。“咦,这台不错啊,又可以双面列印,又有彩色功能,还可以分页分类,并兼具扫瞄、传真等事务功能!这台好,我们就订这台。”

    “你刚说的这些功能,我只听到一个字,就是“钱”,这些功能全是用钱堆出来的,你以为我不懂啊!只是我们买东西,还得考虑到业务部的同事们是不是用得到,如果用不到,那空有这么多的功能也只是形同虚设。”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买东西本来就要考虑长远性,以后说不定会用到,不怕功能多,就怕要用的时候没有,不是吗?”

    “这台影印机这么贵,会计部肯定会跳出来,算了,我们还是跟先前那家厂商配合,对于老客户,他们价格的弹性应该很大才对。”

    “拜托,一台影印机,再杀价又能杀多少,去餐厅吃一顿还不够咧,不要省这个,还是用多功能的这台吧。你看,它还有五年的保固期,如果用租的,费用也挺合理的。”

    “停!”况梓姗终于忍不住,出声阻止了他的滔滔不绝,“庾先生,好象这家公司不是你的,若是你的,我想像你这么大方的老板一定会深受各大厂商的欢迎,不过这是叶总的公司,花的也是她的钱,所以请你站在行政部的立场去考量。”

    “我不赞成!”他一屁股坐了下来,正色的表情显示他的认真。“要省不是这种省法,在这个科技日新月异的环境中,公司应该要追求的是成长的速度,省钱固然很好,但如果因为我们省钱而买了单一功能的产品,日后假设需要用到其他功能,我们岂不是又要多花好几笔钱?”

    听到他这么说,况梓姗嘟起了嘴,而何丽君她们也放下了手边的事,专心听他们讨论。

    “拿这台影印机来说,它可以分页分类,说实在的,这可以替我们省下很多时间,我们的人不需要再浪费时间站在那里等待,也不需要去研究到底要怎样把资料印成双面,更可以就此省下扫瞄器跟传真机的钱,重要的是如果必须维修,只需要面对一个窗口就好,我认为它省下的是更多不必要的成本开销。”

    他的分析令在场的助理们纷纷交头接耳,看来大家也被他成功地说服了。

    “其实你好像比较适合去当事务机器的业务。”

    虽然损了他两句,不过况梓姗也不得不折服,庾肇纶所考量的因素的确是她没想到的。

    “如果你愿意授权给我,我可以再去了解看看。要是确定跟这家厂商合作,我可以去跟他们谈价钱,同时我也会要求他们拉长保固时间,更要准时地来做定期维护,以保障这台机器的寿命。”

    “这没问题,你肯接这工作就太棒了,我最讨厌跟厂商讨价还价,上次议价的事还弄到我胃抽筋呢!现在就交给你去负责了。”况梓姗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老实说,我反而比较喜欢谈判,能在谈判桌上定输赢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听到这句话,她蓦地睁大了双眼。

    这个庾肇纶还真是不容小觑,他一定有更多尚未展现出来的实力,而这也让她越来越想了解他了。

    下午三点半,况梓姗代表部门去开会,会议中有人提议要行政部规划一个国外员工旅游。

    这个提议一出来,立刻获得各部门主管的认同,而叶总也举双手赞成,并且决定让她担任总策划及召集人。

    况梓姗怀着既忧又喜的心情回到办公室,喜的是她或许可以藉由这次的旅行更了解庾肇纶的另一面,忧的是她第一次担负如此重责大任,实在不知该从何着手。

    刚才开会决议,希望月底前能敲定行程,所以她必须立即去执行这件事。

    员工旅游要注意的细节很多,而她记得上一次的旅游是四年前,那时她的主管还在,所以自己只要扮演协助的角色,现在突然要由她来主导,还真是忧心仲忡。

    只是刚才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不得不自信满满地接下这个任务,现在想起来还真是昏头了。

    无奈之下,她只好找了何丽君跟庚肇纶来开会,

    “什么?行政部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公司怎么忍心把这么重的担子再往我们的身上压啊?”何丽君哀怨的叫道。

    “放眼看去,没有一个部门比我们更适合,所以我们只能抱着能者多劳的想法来安慰自己了。”况梓姗无可奈何道:“我刚才已经把我们手上的工作调配过,大部分会先转到其他人的手中,我们可以尽全力来规划这次的行程。”

    “梓姗姊,我们要怎么做?”何丽君用双手托着下巴,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这就是问题了。”偏着头,她为难地说:“这种活动我没办过,所以找你们来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丽君在公司待了三年,对于公司的行政面很清楚,可以帮忙注意一些细节,而肇纶虽然是新人,不过社会经验很丰富,对外可以借用你的长才。”

    见助理仍是一副哭丧着脸的样子,况梓姗只好拍拍她。“好了,现在你们觉得应该要怎么做?”

    “唉,好麻烦哦,又要找饭店、又要想行程。”何丽君嘟起嘴来。“还要找餐厅跟租车公司……”

    “梓姗,先抓预算吧!”庾肇纶总算开口了。“我们必须先了解有多少预算,才能知道要使用多少经费来规划这次的活动,总不能用五千块的预算去规划一万块的行程吧。”

    听到他这么建议,何丽君开始猛点头。

    “还是你头脑清楚。”况梓姗崇拜地看着他。“找你加入我们的智囊团是对的。”

    “在预算抓出来后,再列出几个符合的地点请同事们票选,然后分两个方向进行,一是请各大旅行社来报价,二是直接用人数去跟饭店、租车公司以及游乐区砍价,只是后者能省下的预算不见得比前者多,而且还会浪费我们很多时间。”

    “天啊,肇纶,你是英雄。”况梓姗的眼睛都亮起来了。

    “肇纶哥,我看你帮梓姗姊签名好了,我发现她看你的眼神,就像我看到裴勇俊一样。”

    何丽君这么一说,让况梓姗跟庚肇纶同时笑了出来,而这项员工旅游的计划也稍稍有了一丝曙光。

    这几天有了庾肇纶的帮忙,旅游的事大致上都筹划完成了,不但敲定了地点,连价格也比预期少了很多,这让叶俐苹跟会计部都对他们大大地赞扬一番。

    “梓姗,这份企划书你先看一下,如果没问题,下午我们就可以把它送给叶总审核了。”庚肇纶走到她的身边,把手上的企划书放在她的桌上。

    况梓姗翻着企划书,实在很佩服这个男人的巧思,他思虑的缜密度真是让她望尘莫及。

    “实在是太详细了!说真的,你为什么这么厉害啊?”

    “其实我在大学时代就常策划活动,写这种企划书只是家常便饭,一个活动能不能成功,并不在于地点多棒、企划书写得多好,而是要想办法让大家在这个旅游中觉得尽兴。”

    “你说的对极了。”她有同感地点点头。

    “有共识就好。”庾肇纶突然双手交叉,两眼直视着她。“公事谈完了,现在可以聊点私事了吧。”

    “我不懂你的意思?”况梓姗困惑的抬起头。

    “你上个礼拜三……从茶水间回来后,就一副失魂落魄、两眼呆滞无神的样子,老实说,那天在茶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上个礼拜三不正是霍伟棠跟她谈话的那天?

    “你想太多了啦,那天哪有什么事啊!”她吞吞吐吐地回应。

    说到这个,其实她也觉得很怪,霍伟棠自从上次一个简短的告白后,至今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每天就算见了面,他也只是跟她点头问好,丝毫没有想约她的意思。

    “我想太多?”庾肇纶皱起剑眉。“你最近化妆化得很漂亮,穿衣服也越来越有品味了。”

    咦?终于被他发现啦?

    平常的她并不会刻意打扮自己,但自从上次的顶楼谈心之后,她每天都会提早起床,花时间去装扮自己,连几套压箱底,从来没穿过的漂亮衣服都陆续登场,除了想换个心情,更是想让庾肇纶看见自己的不一样。

    只是为了什么想让他知道,她还来不及细想。

    可是现在,她突然很想看看,他若是知道霍伟棠约自己的事后,会有什么表现。

    “好吧,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她小心翼翼的把会议室的门关上,嘴里不忘叮咛,“你可要答应保密,不要到处去广播。”

    听她这么说,庾肇纶不由得下意识地皱起眉头,只是这个表情很快就被他给淡化,换上一个保证的笑容。

    “呃……是霍经理,”她不胜娇羞地说:“我们上礼拜三在茶水间遇到,之后聊了几句,他说我是他喜欢的类型……”说到这,她又突然用力地摇摇手,“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没说要追求我,我也没跟他单独出去过。”

    乍听她口中说出别的男人的名字,他不由得一怔,半响,才冷着脸说:“在你认为他对你还是暧昧不明的时候,你应该选择一笑置之,千万不要太认真。”

    “可是霍经理不像是说说而已,而且他说过他会约我……”

    “那他约了吗?自从上个礼拜到今天,他有打过任何一通电话给你,约你去吃饭或看电影吗?”

    他咄咄逼人的问话方式,让她有些受伤。

    “你干么这样问?”没了想开玩笑的心情,现在的她看起来有种被伤害而想自保的武装神色。“我当你是个可以谈心事的朋友,你说话又何必这么尖锐?”

    “我……”

    庾肇纶也愣住了。他在干么啊?为什么要这么激动?

    “他是没打电话给我,也从来没约过我!他这么完美,怎么可能会看上我?”她的脾气也上来了,“你这样的问话方式,只会让我觉得这一切都是我在妄想,都是我平空捏造的谎话。”

    况梓姗站了起来,难过得就要夺门而出。

    见状,他立刻也站了起来,紧紧地拉住她的手。

    “你千万别误会,我怎么会认为是你在妄想?你说你觉得自己配不上他,相反的,我才认为他配不上你,因为我觉得他并没有你想像中的完美。”他的眉头已经紧到不能再紧了。“我时常看见他跟其他部门的女同事聊天,我只是担心你误解他的示好而已。”

    只是他的解释却更加深了况梓姗的不谅解,“你担心我误解?”那和说她是个花痴有什么两样?“天啊,我觉得我好无聊,怎么会把这件事告诉你,让你来看我的笑话。”

    “我从来就没这么想过,如果你一定要误会,我也不想再解释了。”他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

    她难过地看着他,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我眼你说过的事,请你保密。”

    “我没这么长舌。”

    庾肇纶说完后,以前所未有的冷漠看了她一眼,接着抢先一步走出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