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虽说蒙烈临走前叮嘱她要多休息,可她还是偷偷的用了灶房水缸里的水,替他洗了衣裳。

    趁着天气晴朗,她动作迅速的将衣裳晾在外头的竹竿上,接着才端着水盆回到屋里,享用起蒙烈替她买回来的早饭。

    只是饭才吃到一半,她却忽然听见外头响起细微的窸窣声。

    一开始她本以为是远方拂来轻风,吹得树木花草窸窣作响,并不以为意,然而当她吃完饭,打算起身将桌面清理干净时,眼角余光似乎在窗台底下瞥见了一条赤白两色相间的绳子。

    奇怪,她记得这屋里应该没绳子才对啊。

    圆圆停了动作,困惑的转过头,本想要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不料眼前的绳子却忽然窜到床脚,她心头一惊,连忙定眼一看,这才发现在地上滑行的压根儿不是绳子。

    那是蛇!

    “啊!”小嘴立刻发出惊呼。

    没料到竟然有蛇窜进了屋里,她吓得脸色惨白,手里东西登时摔落一地,整个人还差点被椅背绊倒。

    先前被毒蛇袭击的恐怖记忆瞬间在脑海间浮现,她心跳如擂鼓、呼吸急促,整个人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个当下,窗棂上竟又出现蛇影。

    三条绿身红尾、足足有她一个手臂粗的大蛇,竟然就这么攀着窗棂,对着她龇牙咧嘴的吐着舌信,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强烈的敌意。

    这次,她连惊呼声都发不出,只能惊慌的不断后退着。

    为什么屋里会有蛇?

    为什么偏偏是在蒙大侠不在的时候?

    恐惧和疑问在脑海剧烈翻搅,她揪着衣摆,早已被吓得六神无主,唯一的念头就是逃出这间屋子。

    几乎是念头才定,她便转身冲向大门,用最快的速度拉开门闩,拔足往外狂奔。

    她天真的以为只要逃出屋子,就能远离那些可怕的毒蛇,可她却万万没料到,屋外等待着她的竟是更多更多的蛇。

    无论是树上、草地上,还是那晾着衣裳的竹竿上,全都是盘绕着可怕的蛇。

    那些蛇有大有小,样貌斑纹皆不同,可唯一相同的就是那些蛇全都朝着她而来!

    眼前骇人的景象着着实实吓坏了她。

    她僵在石阶下方,整个脑袋瓜里一片空白,压根儿不晓得该往何处逃,自然也就没注意到前方竹林里,有双比毒蛇还要冰冷阴邪的红眸,因为她的出现而升起了滔天怒火。

    那是毒魔。

    自从那日他好不容易自蒙烈手逃脱之后,就想尽办法一路南逃,然而他的伤势实在太重,压根儿无法加快脚步。

    每当他想起自己的狼狈、大战的失败,就恨不得杀人泄愤!可蒙烈始终在他的身后,紧锣密鼓、亦步亦趋的追赶着他,只消一个不小心暴露了行踪,便会马上招来杀身之祸。

    所以一路上他只能压抑嗜血的欲望,像个窝囊废的四处窜逃、躲在暗处吃着毒蛇蝙蝠苟且过活。

    他又饥又渴、又伤又累,本以为逃到南方就能安心疗伤,不料那蒙烈却早已看穿他的意图,竟暗中派人四处把守,故意挡住他的去路,甚至还让人在沼泽林的外围,挖了沟渠藏下灯油,一把烧了所有沼泽林地。

    他唯一可以疗伤的地方,竟然就这样被一把火给毁了!

    他费尽心思,一路忍气吞声的躲躲藏藏,以为总有一天可以报仇雪恨,没想到最终还是栽在他的手底下。

    蒙烈!罪该万死的捕盗官,既然他要如此赶尽杀绝,那么临死之前,他也要捉他来陪葬!

    如今他埋伏在这片竹林里,就是为了在蒙烈冲出屋外的那一瞬间,给他致命的一击,可他却万万没料到,被毒蛇逼出屋外的竟是个女人?!

    该死!难不成那县官骗了他?蒙烈压根儿就不在这儿?

    还是这其实是另一个圈套,此刻蒙烈就躲在另一个地方,等着他自投罗网?

    红眸更加赤红,毒魔怒火难遏,勾锐利爪瞬间穿透竹干,将坚硬竹干抓得稀巴烂。

    “啊!”

    就在一条毒蛇窜过野草,张嘴扑向石阶时,圆圆终于回过神,她尖声惊嚷,在千钧一发的瞬间跳上石阶,惊险躲过蛇吻。

    然而她的惊嚷,却也让毒魔想通一件事——

    蒙烈向来独来独往,就算要设圈套,也绝不会拿女人来演戏,更何况那女人一瞧就知道没功夫底子,既然如此,蒙烈究竟在哪里?蒙烈既然掌握住了他的行踪,不可能毫无行动呀!

    “不要!”

    远方再次传来惊叫。

    眼看毒蛇愈来愈多,屋里的毒蛇也滑行到了门槛边,无路可退的圆圆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恐惧,放声哭喊。

    “蒙大侠!蒙大侠!”

    蒙大侠?!

    隐身在竹林里的毒魔先是一愣,接着立即露出残虐的笑容。

    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来得来全不费工夫,看来老天终究还是待他不薄,给了他这一线希望。

    原来这女人竟然和蒙烈是一路的!

    太好了,虽然找不着蒙烈,可只要有了这女人,或许他就能彻底斗垮蒙烈。

    念头才定,毒魔瞬间跃出竹林,踩着满地毒蛇直奔圆圆身前,勾锐利爪恍如鹰隼扑向猎物,只差几寸就能碰着那张泫然欲泣的小脸、抓烂她的五官,不料一把大刀却忽然挟着凌厉磅礴气劲,自上头疾劈而来——

    利爪乍顿,毒魔紧急抬头上望,就见一抹巨大黑影持刀直攻他的百汇穴。

    不好,是蒙烈!

    这世上也只有他能如此无声无息,却疾如闪电的袭击他!

    红曈骤缩,电光火石间,毒魔连忙高举双手,以利爪惊险挡下那锋芒大刀,可惜却还是敌不过大刀挟带的磅礴气劲。

    刀爪相击,雄浑内力登时在刀锋尖炸开,大刀嗡然作响,毒魔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泰山压顶,双膝被迫曲折跪地。

    紧接着大刀再闪,却是迎面而来。

    纵然利爪在千钧一发间勉强挡下刀锋,护住要害,可终究还是敌不过那慑人气劲,整个人被震飞。

    厚靴无声点地,一只强健臂膀以最快的速度将吓傻的圆圆护到怀里,并抱着她瞬间跃上了屋顶。

    咻!

    毒魔先是撞断了竹竿,接着才重重落地,将十数条毒蛇全压到了身下,毒蛇受到惊吓随即张牙反扑,毒魔却是不痛不痒,只在落地时喷出一口鲜血。

    “你没事吧?”屋顶上,蒙烈目光虽须臾不离毒魔,健臂却是紧紧护着圆圆。

    该死的,这辈子他从来没有这么恐惧过。

    以往无论面对何种状况,他都能静心应付,然而当他听见毒魔为了报复,竟从县太爷口中问出小屋的位置时,他的心就像是瞬间被撕裂。

    毒魔狗急跳墙,急欲报仇雪恨,纵然圆圆无辜,也必定不会手下留情。

    他必须救圆圆!

    一路上风声不停在他耳边呼啸,树木花草在眼角如影消逝,他却无心注意周遭动静,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圆圆身边,即使途中有仇家来袭,也无法阻挡他。

    她才经历过大难,无论是身上的伤还是心理的伤都尚未痊愈,若是再遭到毒魔的凌虐,那他——

    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幸好她还没遭到毒手,幸好她还能完好如初的回到他怀里,幸好他没有失去她。

    “我……我没事……”贴躺在他的怀里,圆圆吓得全身发软颤抖,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却还是透过熟悉的气息认出蒙烈。

    他来了,他终于来了。

    她还以为,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热烫的泪水扑簌簌地落下,她压根儿不敢再往屋顶下多瞧一眼,只能埋头在他的怀里哭嚷:“蒙大侠,有蛇……到处都是蛇……”

    黑眸微黯,他将她圈抱得更紧。

    “这里没有,别怕。”他低声安抚,同时冷静评估眼前情势。

    虽说以他的能耐对付毒魔绰绰有余,但圆圆却不能,何况屋子内外早已爬满毒蛇,只消一个不慎,便会危及她的性命,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尽速离开此地。

    念头才定,左侧树林里却忽然传来极其细微的声响,大刀登时再闪,黑眸冷厉朝声源望去,赫然瞥见一张熟悉的脸庞。

    那人朝身旁树林里迅速比了个手势,并拿出某样东西。

    黑眸掠过一抹波光,蒙烈抿唇点头,趁着毒魔负伤起身之前,当机立断的抱着圆圆,疾速飞跃至屋后一棵大树,足不点地,小心避开四周毒蛇,带着圆圆逃离小屋。

    “哈哈哈,没想到堂堂的神天捕盗官,也有抱头鼠窜的一天。”彷佛知晓他的目的,毒魔强忍重伤,自草地上迅速起身,紧紧跟上他的脚步。

    蒙烈没有搭理他,只是用最快的速度带着圆圆赶往安全的地方。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景,毒魔明白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

    唯有从蒙烈的手中将那女人抢回来当作人质,他才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否则一旦蒙烈将人藏妥,再折回来,届时他无后顾之忧,自己就毫无胜算了!

    毒魔心急如焚,连忙掏出暗器袭击,却都让蒙烈给躲过。

    蒙烈虽然劲猛如鹏,动作却矫捷如燕,林间几个起落,竟然就轻易的将他抛在脑后。

    眼看两人差距逐渐拉大,毒魔急中生智,扯喉就喊:“蒙烈,那女人中了我的蛊毒,没有我的解药,她必死无疑!”

    远去的身影果然有瞬间的停顿。

    毒魔以为自己押对了宝,顾不得体内气血紊乱翻搅,硬是抓紧机会提气向前追去。

    “那蛊毒此刻恐怕已侵入她的体内,不到三日她的五脏六腹便会破裂,然后受尽千刀万剐的痛苦,在剧痛中死去。”

    这可怕的形容,果然终于让蒙烈停下了脚步。

    红眸掠过狠毒亮光,毒魔觑得这个空隙,再次疾射出三枚暗器,三枚暗器上全都淬着剧毒,无药可解,只消击中蒙烈,胜利就是属于他的!

    就在毒魔满心期盼之下,蒙烈却又忽然抱着圆圆旋身跃下枝头,两人身影紧密相缠,横身在空中快速翻旋,眨眼间竟躲过所有暗器的袭击。

    眼见蒙烈几番不死,毒魔气急败坏,索性把心一横,自腰间掏出毒粉想来个近袭,不料树林里却忽然窜出另一道黑影,朝他扔出一捆火药。

    蒙烈掠过引线上的星火看向黑影,瞬间抱着圆圆躲至一棵大树后。

    轰!

    随着一声轰然巨响,熊熊火焰也随之升起四散,宛如一朵盛开的巨型红花。

    只是那团团花蕊和花瓣全都挟着剧烈高温,毒粉瞬间被火焰呑没,毒魔虽被那强大的爆炸威力震飞数步,却逃不过火舌的噬吮,瞬间发出惨叫。

    “啊啊啊啊!”

    圆圆闻声,吓得几乎缩成一团,蒙烈却忽然将她放在地上。

    “待在这儿,别出来。”他在她的耳边沉声交代,圆圆虽然害怕,却还是勇敢的点了点头,跪在树后的地上,看着他握刀离去。

    火还在燃烧,毒魔受到爆炸威力的冲击,又纹了一身的火,痛得在地上不断打滚,蒙烈抓紧机会,毫不犹豫挥刀斩下。

    黑影再次现身,同样持剑刺向毒魔。

    毒魔双爪难敌四拳,纵然一身肌肤坚硬犹如盔甲,仍旧注定败在两的雄浑内力之下,只见那青白身躯瞬间便被砍得遍体鳞伤,即便想逃,却因为内伤过重,无力起身。

    日光自林叶间筛落,刀锋闪闪,折耀出刺目寒光,蒙烈毫不留情瞄准毒魔的百汇穴,刀锋落下瞬间犹如狂雷扫天——

    “攻他的眼睛!”他沉声低喊,早已从几次的缠斗中发现毒魔的罩门。

    黑影听令,剑气瞬间如崩雪裂谷,直朝那双红瞳而去。

    凄厉惨叫瞬间直冲云霄,躲在树后的圆圆即便捣着双耳,却仍旧让那串凄厉的惨叫声给吓得心惊胆颤。

    发生什么事了?

    那、那个坏人死了吗?

    还是蒙大侠他——他——

    圆圆心急如焚,最后不得不违背蒙烈的命令,偷偷探出小头察看情况,不料却正好瞧见蒙烈高举大刀,正准备给毒魔最后一击。

    彷佛察觉到她的目光,黑影倏地移动身躯将蒙烈挥刀的身影遮覆,同时也迅速转过身,引开她的注意力。

    这招非常的成功。

    点点日光下就见圆圆瞬间瞠大了眼,错愕的发出惊呼。

    “楼护卫?”

    刀削似的刚硬脸庞露出极淡的笑容,楼西看着总是陪在夫人身边、在王府待上四年的圆圆,低声道出自身任务。

    “王爷有令,让我带你回去。”

    “可是我以为……您怎么……”泪水很快冲上眼眶,圆圆捣着小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从她坠崖之后,日子早已过了两旬,她还以为王爷夫人早已离开达沁国,启程赶回京城,没想到王爷却派了楼西来找她。

    只是这段日子她四处迁移,楼护卫究竟是怎么找着她的呢?

    “多亏印老前辈指点。”彷佛看穿她的困惑,楼西淡淡又道。

    印老前辈?

    啊!原来是欢欢的师父,一定是欢欢的师父卜卦算出她的去处,楼西才能找着她,为了找她,竟然连欢欢的师父也出马了?

    泪水扑簌簌的落下,圆圆好想再问问印欢、团团的事,只是她才刚想起身,双腿却瘫软的无法使上半点力气。

    虽然先前蒙大侠也曾背着她施展过轻功,可速度却远远比不上今日骇人,更遑论蒙大侠还抱着她不断的上飞下跳,甚至在空中翻旋。

    当时她早已被吓得脑袋里一片空白,纵然害怕却也叫不出声,可如今没了那凄厉惨叫和那可怕的爆炸声,她才发现自己竟然被吓得腿软站不起来。

    正当圆圆苦恼着不知该如何起身时,一双健臂忽然圈住她的细腰,将她牢牢抱入怀里。

    “啊!”小脑袋瓜连忙抬起,正巧就对上蒙烈深邃的眼,“蒙大侠……”她满脸通红,竟不敢再看楼西。

    “适才吓坏你了?”他低声问。

    她摇摇头,好想叫他赶紧放下她,可却又压不下心中的担忧,因此只红着脸低着头,低声询问:“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

    “真的吗?”她看着他的胸前和两手,果然没发现任何伤口。

    “我没事。”

    看着两人间亲呢有余,楼西虽然意外,却没有表露在脸上,只是云淡风轻的插话:“捕盗官,在下楼西,是睿王爷派来的人。”

    蒙烈抱着圆圆走向楼西。

    “我知道,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就因为认得他,他才会配合他的暗示,带着圆圆奔进树林。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毒魔为制造空隙,用言语制造陷阱诱骗他停下脚步,殊不知踏入陷阱里的,却是自己本身。

    毒魔重伤在身,为让自己有后路可退,必定得掳圆圆当作筹码,圆圆生、他则生,因此决计不可能危害圆圆,甚至对圆圆下蛊。

    何况毒魔生性残虐,杀人向来只图痛快,长年惯用一碰即死的剧毒,以蛊毒入体并非他的作风,之所以会说那些话,无非就是想制造空隙。

    而随之而来的暗器,更是证明了他的想法。

    “包圆圆失踪多日,夫人思念至极,楼某恐怕得尽速将人带回,捕盗官可否在此放人?改日王爷必定重金酬谢捕盗官对包圆圆的救命之恩。”楼西直视蒙烈,开门见山的说出来意。

    蒙烈也不迂回,斩钉截铁的开口就答。

    “不。”

    楼西玩味挑眉,眼看圆圆面露错愕,才又开口:“那捕盗官的意思是?”

    “毒魔此趟南逃,杀人无数,待我处理完所有要事,自会亲自带着圆圆回到京城。”这是他对她说过的承诺。

    “王爷夫人寻人心切,这几日都停留在梧桐县城的别院里等候消息。”楼西提醒。

    “那更好办。”蒙烈将圆圆搂抱提更紧,摆明就是不放人。“三日之后,在下和圆圆必定过府打扰。”

    和圆圆过府打扰?

    楼西眼底掠过一抹兴味,竟也不反对。

    “既然捕盗官已作好‘打算’,楼某这就回头如实禀告王爷。”

    “麻烦。”

    “一点也不麻烦。”楼西看向欲言又止、一脸挣扎的圆圆,意味深长的笑道:“只是接下来要忙的事,多了一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