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甜蜜的滋味

    礼评三不五时打电话给咏辛,只要他没事。

    咏辛三不五时约礼评出来吃饭,只要省钱大作战濒临失败,就顺理成章地让朋友请她一餐。

    咏辛绝口不提羽秋和宣承,她相信他够成熟,知道如何处理感情问题,就算真的需要帮忙,也会主动提及,不需要她去探问,就象自己,也不再回首往事,不去回忆与宣承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她坚信,勉强不会让事情照着自己要的方向进行。

    她并不清楚一个人一辈子可以喜欢几个人,拥有几段感情,但她确定,若自己已经属于“过去”,她不会勉强要在对方的“现在”里,让对方左右为难。

    礼评和咏辛单纯地交朋友,单纯地交心,单纯地让彼此都感觉快乐,但未来会如何,会不会成为男女朋友?没人知道,目前这样很好,没有负担与挂碍,只有分享与同处一国的幸福感。

    手机响起,咏辛正在做审查工作。

    杂志快出刊,编辑部门上上下下忙成一团,要把弄好的成品交给咏辛做最后把关,同样的,现在也是企划部每个月的例行忙碌期,他们得把下个月的新企划完成,交给编辑部。

    这个非常时期,不必多话,大家都会自动留下来加班。

    “你好,赵咏辛,请问哪里找?”她正从美编送上来的图稿里,挑选一张封面。

    “是我。”

    电话那头,礼评转着笔,回想昨天他们到淡水吃阿给的事,她是他见过最会吃的女人,赵咏辛应该感激老天爷厚爱,没让她变成女戎祥。

    手上的动作停顿一下下,然后,她笑了,因为是他。

    “有事?”她的手在几张封面上点点选选,一时间拿不准主意。

    “我肚子很饿。”他调皮地双脚用力一蹬,将办公椅转了一个大圈圈。

    “要我下厨做菜?”话说完,她忍不住轻笑两声。

    敢提出这种要求的人,要具备相当勇气才行。

    上回为了省钱作战,她买回锅碗瓢盆加食谱,刷掉一大笔新台币之后,还浪费了很大一堆食材,拿这些消费去拯救游民,可以让游民吃上几个礼拜。

    她很努力地切洗炒炸,把完整的食材弄成四不象,到最后发觉没办法了,她把剩下的,尚称完整的东西丢到锅里,加水,用大火煮开,逼丹丹出门买沙茶酱,和一和,搅一搅,煮了传说中的火锅。

    接着,丹丹吃一口后,跑到厕所去呕吐,指控她谋杀失恋女人,而她则尽全力催眠自己,那火锅既营养又好吃。

    就这样一天,两天,三天……直到昨天夜晚,她把火锅传说消化掉。

    痛定思痛后,她把锅碗瓢盆收回包装盒里,叠在丹丹崭新的厨具中。

    “听清楚,我说我‘很饿’,没有说我‘很想自杀’。”话说完,他大笑起来。

    咏辛可以想象他不怎么吸引人的笑容,和他笑时喉结一上一下的震动。

    放下工作,拿起纸笔,勾勒几笔,血盆大口加上尖锐獠牙的吸血鬼先生现形,他的披风长过腰际,表情阴森,但他的眼睛却是出奇温柔,吸血鬼先生手里拿着一双高跟鞋,是设计别致又好穿耐磨的那种。

    “你不能太相信丹丹的形容词,她向来夸张。”她用诋毁朋友,来掩饰自己的厨艺。

    “我打开冰箱,吃过你伟大的天龙地虎锅。”天龙太熟,地虎太硬,绿色的蔬菜变成酱菜色,越看越恶心。

    “没经过主人允许,你居然偷食。”

    “不懂感恩的女人,你要感谢我,愿意替你承担部分错误。”那天回家后,连续两餐他看到食物都有呕吐感。

    “哈!哈!”干笑几声,她没答话。

    “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他要下班了,她听见电话那头他收拾东西的声音。

    “今天不行,我恐怕要加班到十点半。”

    她看一下腕表,老板说了,这次销售量只要超过上个月百分之八,就要招待全体员工到垦丁三天两夜,为争取奖赏,大家都卯足了劲。

    “这么积极,你们老板给你多少薪水?”

    他可以给两倍,只要她到他身边,至于工作内容嘛……除了煮饭给他吃之外,什么都行。

    “想挖角?对不起。我对我们老板忠心不二。”她从毕业就在这里工作,若非如鱼得水,她早就另谋高就。

    “伯母在你背上刺了精忠报国?”这年代,员工只对薪水忠心不二,身为老板,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替员工加薪。

    “不必刺,那四个字早就牢牢烙印在我心中。”

    她有好老板,好同事,和属下相处更是一片融洽,这里的员工每个都是资深级的,笨蛋才会想要换头路。

    “你没告诉过我,你和岳飞有关系?”

    “他是我的梦中情人。”她随口敷衍,笔下的吸血鬼先生叼起一朵玫瑰,遮掩吓人獠牙。

    “赵咏辛,你挑男人的眼光一点长进都没有。”他居然批评起民族英雄,半点爱国心都没有。

    “谁教天下乌鸦一般黑,我看来看去都一样。”她一样无视于民族英雄的伟大,唉,都怪教育失败。

    这时,赵咏辛办公室的玻璃门被推开,负责行销的小娜几乎是用跳的跳进门。

    “赵姐,成功啦!莱卡儿愿意提供一万个海滩包,给我们当随书赠品。”小娜尖叫。

    “做得好,你实在太优秀了。”她跳起来和小娜击掌,然后大笑。

    “待会儿,我约了几间化妆品公司的公关,请他们送几份试用包。”

    “嗯,加油!”

    小娜出门,她重新接听电话,笑声并未因为拿起手机而停止。

    礼评在电话那头沉默。

    他听见咏辛和小娜的对话,他没想过女人也会在工作上获得乐趣,他以为天底下的女人就是梦想有一个忠心耿耿的丈夫,两个小孩,加上锦衣玉食,不愁未来的生活。

    而工作只是为了存活下去不得不的选项,没想到成就一样会在女人身上,发展出同样效应。

    微哂,他想,他应该好好认识女人。

    “喂喂喂,陆先生还在吗?”她的笑没停歇,红红的唇角挂着无数得意。

    “拗到几个海滩包让你这么快乐?”

    “那不只是几个海滩包,还是行销,企划组不断开会努力争取的结果,我相信这期杂志一定可以吸引更多读者的购买欲。”

    “好吧,届时我去看看你们行销能吸引我几分?”

    “要是你忍受不住吸引力买下来,记得哦,海滩包你用不上,就送给我吧。”

    “你就这么有自信?”

    “自信是人类成功最大的关键之一。”合上资料夹,咏辛按下对讲机:“可丹,我把东西弄好了,你可以进来拿吗……好,麻烦你,谢谢。”

    “我听见了,你的工作已经完成,我们去吃饭吧。”

    “不行,我待会儿还要到美编组,听听他们对封面的意见,然后和企划组员把最后成案定下来,就算事情通通做完,我也要走出办公室,和大家一起挑灯夜战。”她啊,忙得咧!

    “你所谓的大家是指你的下属?”

    “形式上,是的,但我从不当他们是下属,我认为大家都是好朋友,好同事,他们负责提供方案,我负责沟通决策,待决策之后,大家一起努力将案子做出来,我们是合作团体,朝着共同目标前进。”

    “错,所有的上司都是讨人厌的挑剔家伙,身为上司,所能做的是让公司的业绩屡创新高,带给员工丰富收入,有了丰富收入,员工们自然会对公司尽心尽力。”

    “第一,加不加薪不在我的权限范围内,我无法用‘丰富收入’来让员工对公司尽心尽力。第二,建议你,不要当个讨厌鬼上司,放下身段,别让自己高高在上,试着站在下属的立场想事情,你会发觉,员工要求的不只是薪水,还有尊重和体贴。”

    “我的人际关系不好。”他做不来放下身段。

    “我知道。”她笑开。

    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就晓得他的人际关系坏到爆。“不跟你说了,我要去工作,拜!”

    她挂掉电话,礼评对着手机发呆。

    很奇怪,总是在他们说拜拜之后,不满足感涌上来。

    严格来说,他和她联络,见面的次数比他与任何人都多,可是每次道再见后,满满的心瞬间空了,空得他心慌,空得他急切地想再联络上她,进行填补工作。

    她说十点半下班,现在还不到六点半。

    他放下包包,把穿好的西装外套挂回衣架上,重新打开电脑,再工作几个小时,十点半去接她下班,然后……听说85℃蛋糕很不错,她上次说过它们的起司雪莓娘蛮可口。

    按下对讲机,他对秘书说:“把翔鹤,立联的资料拿进来。”

    放掉按键之后,突然想起咏辛的人际关系与设身处地说,他二度按下对讲机,有些生疏地学着咏辛的语调说:“秦秘书,麻烦你了,谢谢。”

    话说完,他象触电般,松开手。

    朋友之间真的会相互感染,这点,他可以亲自证实。

    隔着一扇门,秦秘书正在抽档案的手微微发抖,老、老板对她说谢谢?那么客气,是不是代表……她要被炒鱿鱼了?

    l*不买,不心动,别忘了,上个月的卡费还是缴最低款项,你绝对绝对买不起一条要价六七千块的LOEWE丝巾,所以,坚定你的意志力,别开视线,赶快离开。

    咏辛双手紧握拳头,用一种破釜沉舟的态度,向前用力走五步,记住,小省传授给你的省钱哲学……只买非买不可的东西,不买漂亮的东西。

    对,漂亮外观是商人用来骗世人的伎俩,她一次又一次被骗,骗到家无横产,两袖清风,她绝对不能再被骗了。

    走五步,她停在原处,深呼吸。

    紧张什么,她没要买啊,她的衣橱里面已经有十几条昂贵的丝巾,她根本没有半分购买欲。了不起多看两眼嘛,看看这一季流行什么款式,欣赏又不必缴费,她要对自己有点信心。

    上回,她不是才拒绝一副CHANEL的蝴蝶结珍珠耳环,一顶CD的白色针织圆帽。

    是的,只要坚持信念,她一定可以做到不动心,不动念,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佛家境界。

    没错,即使店员把丝巾围到她的脖子上,她也可以SAYNO,打死不把卡掏出来。

    就这样,她在橱窗前徘徊不定,走五步,退两步,再走三步,再往回走五步,身旁的礼评被她的犹豫不决弄得啼笑皆非。

    他实在弄不懂她,干嘛和自己的欲望对抗?

    “那么喜欢的话就进去看看,也许买个几条……”

    “几条?!”咏辛拉高嗓门,几近尖叫。

    她连一条都买不起,还买几条?他以为她嘴巴里也叼了根金汤匙?错,她的嘴巴里只含了舌头,其他什么都没有。

    “眼睛瞪这么大?难不成你想买下一整屋子?”

    “我是一个小小,小小的员工,请不要误会我家财万贯。”哼,富家公子不知贫民百姓生活艰苦。

    “我可以买给你。”他说得理所当然,没有丝毫犹豫。

    “谢啦,等你晋级为男朋友时,我自会毫无节制地向你勒索,至于眼前,你要替我付钱……”

    “我还不够格?”他接过话。

    “陆礼评,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真的很聪明?”

    她皮笑肉不笑地学起他的奸诈笑脸。古人不是说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朋友是会互相感染的。

    “你说过。”他说谎,脸不红,气不喘。

    “我?几时说的?在哪里说的?什么情况之下说的?”她明明没讲过,他竟敢随随便便胡乱栽赃!?

    “你,赵咏辛,每一分,每一秒,在每个我们见面的地方,在所有情况下,你都用崇拜眼神对我说——陆礼评,你是世界上最聪明的男人。”他说大话和说谎话一样,脸不红,气不喘。

    “哈!”

    她的拳头飞过去,被他一手接下,他反握住她的拳头,用力一拉,他带着咏辛走入loewe专卖店。

    “我不要……”她来不及反对,就让巨人挟进店里。

    他不是曹操,她也不是天子,挟持她,根本没有半分意义,他疯了,这可以肯定,但一进店门,她疯得比他更凶。

    她瞠大眼睛,象看稀世珍宝似地,一条条,每个细部都看得仔细清楚。

    “告诉我,丝巾有什么实质用途?”他在她耳边说话。

    保暖?效果不佳,保护脖子?没有护具好用,防止过度暴露……那么薄,似乎也遮不到重点处。

    她没理他,他迳自挑起一条白底印着深紫,淡紫,粉红,深红弧线的丝巾,放在她面前晃一晃,吸引她的注意力。

    咏辛捧着丝巾,眼珠子快掉出来了,陆礼评明明是男的,为什么一眼就能分辨出好货色?

    这条丝巾可以用来配她CHLOE的低胸珊瑚纽扣泳装,也可以绑在去年买那件小牛皮编织包上,增添时尚感,重点是,身上带着这条丝巾到微风广场走一趟,她可以接到无数女人的艳羡眼光。

    “赵咏辛。”见她发呆,他凑近她耳边说话。

    “什么事?”

    “你在流口水。”

    “什么?”她直觉拿起丝巾贴到嘴边。

    “完了,你把人家的丝巾弄脏,不买不行,”而礼评的音量不大不小,刚刚好让店员听得到。

    焦急的店员匆忙走近,咏辛动作又比对方更快一步。

    她笑着对店员说:“小姐,麻烦你,可以帮我包起来吗?”

    听见咏辛的问话,店员表情出现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紧绷的脸庞融入甜蜜笑容,夜叉变身公主,只在短短数秒内。

    “当然,小姐要刷卡还是付现。”

    “刷卡。”

    她笑得很虚伪,不是个性奸诈的关系。

    她的心不是在滴血,而在直接狂喷血,他的话象圆月弯刀,直接命中她可怜而纤弱的心脑,接下来的日子里,她恐怕连泡面都吃不起。

    咏辛眯眼,恨意象疾射而出的飞箭,射进礼评的心窝正中央,不过,没关系,他的心脏强而有力,禁得起她的攻击。

    她气得牙痒,他却在微笑。

    这个不知人间疾苦的蠢蛋,非害她去卖身?

    刷完卡,咏辛提着让自己又爱又恨的丝巾出店门,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你在生气?”他跟上她的速度问她。

    “错了!”她大声喊叫,没抬头也不看他。

    “你质疑我的观察力?”他靠得更近了,近得她的耳朵染上他暖暖的温润。

    “没有。”

    “可是我明明看见你在生气。”

    她停下脚步,抬高下巴瞪他,然后指着自己的脸,“看清楚没?我不是生气,我是恐惧。”

    她把脸凑到他面前,他半低的脸,头发从颊边向下垂,他的发质真的很好,不象她,需要天天做保养。

    呿,她在想什么,这时候不是探讨发质的好时机。

    “你说我们是朋友?”她阴侧侧地冷笑。

    “对。”他答得有些犹豫。

    “如果我被黑道追杀,你会不会基于朋友情谊,出面替我收尸?”一,二,三,她猛地踮高脚尖,他被她脸上的黑线吓到。

    “为什么你会被黑道追杀?”

    他没退后,只是把头抬回正常高度,任由她仰高的下巴贴到他胸口,人矮想制造声势?

    无论如何,就是短了那么一截。

    “因为我缴不出卡费,因为我买了不该买的鞋子,丝巾,因为那都是你逼我买下来的。”

    她把自己的错全算到他头上,忘记除了鞋子,丝巾外,她的卡债包括一整套厨房用品,两件vanessabruno丝质洋装,一条nikimoto花型镶钻珍珠项链,一副chenel……“我?”礼评无辜地指自己。

    “懂了没?这叫做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亡。”

    咏辛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如果她真要下地狱,又怎舍得独留“朋友”在人间品尝孤寂?

    “据我所知,你是高所得的主管级人物。”

    他的左手摆在肚子上,右手靠着左手背,食指轻划着自己的下巴,不过是丝巾,鞋子,有那么严重?

    “我保证,我的薪水没有你想象中的多。”

    好吧,好吧,不过是卡债,他替她还就是,只不过,连送礼物都不够格的他,怎能替她还卡债?

    沉吟须臾后,他道:“结论是……你迫切需要额外收入。”

    “没错,我考虑过援助交际,听说处女价码不低,也许我该到网站上拍卖。”

    她越说语调越阴冷,她的口气很象卖完处女膜后,还可以卖眼球,卖肝脏肾脏,她直接把网拍当成鬼片来导。

    “你还是处女?”

    真的假的?这年头二十几岁的处女比恐龙化石更稀有。

    “你感兴趣吗?看在你是‘朋友’的份上,我可以给你打个九五折,如何?”

    两百亿台币,九五折之后只要一百九十亿,足足省下十亿,怎样,单是朋友两个字就值十亿,她够义气吧。

    她越靠越近,他感受到一股阴冷气息。

    礼评抓住她的肩膀,拉开两人距离,OK。他充分理解她的怒气了。

    “和你商量一笔交易好吗?”

    “说!”最好他说得让她满意,否则,丝巾恨,恨悠悠。

    “为了提振员工的向心力,我们公司想办季刊,内容除了介绍优秀员工,公司政策福利,与新建的饭店度假村之外,还希望让员工有投稿抒发心情的地方,当然,还可以在里面介绍一些时尚流行,健康小资讯等等。”

    厉害吧,五分钟不到,他就想到帮助她的好办法。

    “然后?”

    他勾起她的兴趣,压下她的怒气,咏辛退后两步,认真听他的提案。

    “我并不想为了一年只出四本的季刊招募编辑人员,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以外包方式请专业人员来做,你认为自己可以胜任吗?”看见她的脸色舒缓,他知道找对方法了。

    “你的预算有多少?”

    他对出版刊物是完完全全的门外汉,万一说错金额,她肯定听出问题。

    “不对,应该是你来告诉我,倘若由你来策划这样一本刊物的话,你需要多少预算。还有,除了我所提的部分之外,你对于刊物还有什么新鲜构想?我希望员工拿到它时会认真地翻,而不是随手就丢,这样达不到我想藉着刊物向员工传达讯息的目标。”

    “可以,给我一个星期时间,我会把案子交到你手上。但是,在商言商,你打算用多少薪资聘请我?”

    “还没看到你的企划,我怎么知道你值多少?”是她说在商言商的,他当然要搬出奸商嘴脸。

    挑挑眉,她说:“希望到时候,你的支票不会让人太失望。”

    “没问题。”一击掌,他想,她再不会被黑道追杀。

    松口气,他很高兴自己的恶作剧没把她害惨。

    “你为什么那么喜欢这条丝巾?”他旧话重提。

    “你又知道我喜欢了?”

    “怎么可能不知道,看见它时,你眼光发亮,双颊绯红,呼吸加速,抚摸它的手微微颤抖,象是碰到稀世珍品,要是不明状况的人,肯定误会当时我正在向你求婚。”

    他唱作俱佳,牵起她的手背贴在唇边,眼底的温柔甜蜜,象加拿大枫糖,芬芳甜蜜得让人着迷。

    别人有没有误会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当他开起求婚玩笑,轰地一声,她的大脑停摆,四肢残废,她眼光发亮,双颊绯红,呼吸加速,没有抚摸他的手微微颤抖……××铃铃……手机铃响,咏辛想也不想就接起来。

    这时间,没有别人,只有和她一样晚睡的礼评会打电话来。

    “喂,赵咏辛。”

    笑容不自觉贴上,是啊,想起他,她就忍不住微笑,接着,再忍不住地想起他的奸诈笑脸。

    “告诉我,我很棒。”

    咦?不是礼评,是可丹,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已经躺平的咏辛忙坐起来,仔细倾听。

    “你很棒,一直都很棒啊。”咏辛说。

    “告诉我,我的魅力会让我想做的任何事都成功。”可丹忍不住了,两滴泪水滑下。

    “可丹,发生什么事?”咏辛急问。

    “他,他知,道了。”她的嘴唇在发抖,四个字说得零零落落。

    “知道什么?”

    “他知道我是陆氏企业的千金……那不是我的错啊,我又不能选择父母亲。”何况,她的爸爸妈妈很好啊,有本事赚大钱,怎么会做错事?

    “可丹,你在哪里?我去接你,好不好?”

    可丹没回答她的话,自顾自地说:“有没有医生可以治疗他的千金小姐过敏症?”有的话,她不介意漏夜排队,替他拿号码牌。

    所以,她并不想放弃。

    咏辛皱眉,这种事情怪不得对方,上流社会本来就和普罗大众有别,他是个自视甚高的骄傲男人吧。

    不过,再骄傲的男人,碰到连小强都不怕的自信女生,也会甘拜下风吧。

    “可丹,你真的很喜欢他吗?”

    “对。”

    “不管怎样,都会喜欢他?”

    “对。”

    “即使爱他会很累?”

    “我不怕。”

    “那么,你还在等什么?有时间掉眼泪,倒不如想想,要怎么样治疗他的千金小姐过敏症。记不记得你自己说过的话?爱情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想站在原地,等待他离你越来越远,还是急起直追?”

    咏辛的话,引出可丹的战斗力。“咏辛。”

    “怎样?”

    “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忽然间,她看见光明,在听完咏辛的话之后。

    对啊,哭有什么用,要哭也得到乔预面前去哭,浪费眼泪太笨了,她真要有本事,就该让乔预身边那个女生大哭,而不是在这里自怨自艾。

    “你不必喜欢我,我是最恶劣的坏上司,陆可丹,我以BOSS的身份要求你,不准哭哭啼啼,挂上电话,去掳获乔预的心,明天向我报告最新成绩。”

    “遵命。”她破涕为笑。

    挂上手机,咏辛低语:“陆可丹,我看好你,你一定办得到。”

    另一头,可丹挂上电话,跟着低语:“赵咏辛,明天我会交出漂亮的成绩单。”

    她吸吸鼻水,走回餐厅,洗把脸,重新上妆,把脆弱隐藏在彩妆下面,她要主动出击,她的爱情要由她自己来决定,而不是交给命运。

    可丹坐回位子上,她一面喝着果汁,一面听乔预的音乐,那个号称“同居人”的女生站在舞台旁边,可丹知道,她好几次掀开帘子,偷瞧她。

    没关系,看清楚点,把敌人看个透彻,作战时,才不至于节节败退。

    乔预是故意的,故意演奏萧邦G小调敘事曲,她说过最讨厌萧邦。

    可是,他很笨,他不知道女人的力量有多大,为了爱他,她已经学会爱上萧邦,知道吗?

    连续几堂钢琴课,她都要求老师教萧邦。

    可丹一边在桌上用手敲奏着旋律,一边听他细腻的诠释G小调敘事曲。

    悄悄地,她瞄见“同居人小姐”在跺脚。

    她生气了?很好,成绩单里写下第一个A,如果她有本事把对方弄哭,那么,她会接连拿下两个A。

    终于,乔预演奏完毕,可丹比他更快一步离开餐厅,她知道乔预正在看她,她不介意。

    入捷运站,上车,下车,她在乔预之前,回到他的公寓。

    她在公寓门边徘徊,应该带着NOTEBOOK写一份完整企划案的,她希望接下来说的每句话都够完美,不过……看到她的昂贵的NOTEBOOK,他大概又要嘲笑她是千金小姐了。

    她不懂,怀璧何罪?

    二十分钟后,他和“同居女友”回来了。

    乔预未说话,女孩抢在前面开口:“你来做什么?预已经告诉你,他不喜欢你。”

    “你弄错了,他不是不喜欢我,他是不喜欢我是陆氏企业的千金,放心,这是我最后一次找他,如果我的存在仍然带给他莫大痛苦的话,我不会再出现,现在,麻烦你让我们单独谈几句话。”她的手在发抖,但她每个字都说得清晰。

    “我为什么要?”这个女人太具威胁感,她连一点小机会都不给。

    “你在担心什么?除非对你而言,我是个强劲对手。”可丹高傲得让人好讨厌。

    小手一推,她把可丹往后推到墙壁边,“我怕你?哼!什么都不会的千金小姐。”

    “既然不怕,就请你先进屋吧。”可丹不妥协。

    对方哪里肯,她气得鼻孔冒烟,坚持和可丹对峙,乔预做出决定,他拉起可丹离开公寓。

    第二个A到手,他腰间的钥匙没交给女孩,她必须和她一样,在公寓门前独自徘徊,很好,到目前为止,一比一,平手。

    走出公寓,街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她踩着他背后的黑影前进,五步,十步,然后街灯跑到他们身后,黑影转眼换到前方,轮到她的黑影被他踩在脚下。

    爱情就是这样吧,有时他踩她,有时她踩他,上风下风轮流转,没有谁是绝对的赢家。

    他突然站定,转身,面对可丹,“你不是有话要说?说吧!”

    “嗯。”她用力点头,深呼吸,双眼对上他的视线。“第一点,很对不起,我要是知道会在二十五岁这一年遇见你,爱上你,我一定会在出世那年,睁大眼睛,出生在你喜欢的那种家庭。

    第二点,我代替我的爸妈向你说对不起,他们不应该对事业太认真,不应该随着台湾经济起飞做出正确投资,他们应该留在家里,象别人家的父母一样,好好陪伴子女,不要让他们象孤儿一样,半夜做恶梦惊醒时,哭着找不到爸妈,别让他们需要亲情时,望眼过去,只有孤独寂寞。

    第三,还是想说对不起,讨好你,是我所有行为中最大的错误。我不应该明明是败家女,还故意打扮成台籍阿信,让你感到很恶心,不应该不喜欢萧邦,却努力让自己爱上他繁复的指法,不应该为了跟上你的程度,拼命练习钢琴,更不应该因为害怕自己在深夜里被思念折磨得不成人形,而天天追逐你的背影。

    最后,真的对不起,我错了,我已经二十五岁,控制力应该训练得很不错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你,就控不住自己的心,我知道,爱上你让你困扰,知道单恋是种不合时宜的错误行径,理解勉强爱情是白痴才会做的事,可是,真的很对不起,我没有办法不爱你。”

    她定定望他,看他的脸部因为感动,多了两分柔和。

    他被说动了吗?他知道错不在她了吗?他明白公主有公主的烦忧,有她的身不由己了吗?

    “为什么?”乔预突发一句。

    “什么为什么?”她不懂。

    “为什么要爱上我?”

    “这个答案,可不可以请你来告诉我,你身上到底有什么优点,会让女人对你情不自禁?”

    不是夸奖讨好,她是真的想知道,除了帅之外,他还有什么长处?她身边的无敌大帅哥多如过江之鲫,可为什么她一眼就被他电到?

    “你知不知道,喜欢我,不是好的选择?”他问。

    “为什么?”

    “我很穷。”他举例。

    “不怕,我有工作,一个月三万二,可以养活你。”至于她的卡债……那是大哥,二哥的责任。

    “除了音乐,我什么都不会。”

    “一个人会一样东西就够了,就象我的哥哥们,他们也是什么都不会,只会笨笨地赚钱。”

    他终于被她逗笑了,“你才笨,会赚钱和会音乐是不同的两件事。”

    “不同吗?有道理,会音乐比较高尚,会赚钱比较低俗。”她闷声地说。

    他大笑。

    那代表她绝对过关了?他不再排斥她,他愿意和她回到以前,在他知道她是陆氏千金之前?所以,她的第六感是正确的,他有一点点喜欢她,他们之间将慢慢从友谊转化为爱情。

    她拉拉他的袖口,说:“刚刚,你叫我远离你的生活,我跑到外面去哭了。”

    “我知道。”

    他在台上演奏,心却跟着她跑出去,他以为她离开了,再不会回来,所以心情很坏,拉错了一小段曲子,整场没有半个人听出来。

    他很沮丧,如果她在,她就会偷偷取笑他。

    “我到外面,打电话给我的上司。”

    “做什么?”

    “我告诉她,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

    “他怎么说?”

    “她问我:‘你真的很喜欢他?’我说对,然后她又问:‘不管怎样,都会喜欢他?’我说对,她又问:‘即使爱他会很累?’我说不怕,然后她说……”她停顿,接着吐气。

    “他说什么?”连爱情也和上司讨论?如果连上司都这么喜欢她,还有谁能够不喜欢她?

    “她说:‘你还在等什么?有时间掉眼泪,倒不如想想,要怎么样治疗他的千金小姐过敏症。记不记得你自己说过的话?爱情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想站在原地,等待他离你越来越远,还是急起直追?’”她很努力地将咏辛的话复述一遍。

    他懂了,难怪她再出现时,雄纠纠,气昂昂,象着好装备上战场的斗士。

    “乔预,我不想离你越来越远,我想急起直追,也许这种作法会伤害你家门前的那女孩,可是我好自私,只管得到自己的爱情,管不到别人的心情了。请告诉我,我可以继续喜欢你吗?”话说完,她闭上动个不停的嘴巴,静静等他的答案。

    她看他,半晌,吐气,放弃自己的坚持。

    “你有很好的说服力,国家应该派你出去,说服各个国家,让台湾加入联合国。”派妈祖出去拼外交,倒不如派这个口齿伶俐的女人。

    可丹听懂他的意思了,忍不住雀跃地拍手。明天,她将有一张非常漂亮的成绩单,可以往上交。

    “不要,我不想改名字叫做林默娘,这种外交工作交给神仙去办好了,我只想谈恋爱。”

    “也对,不是想当外交官就能当外交官的。”

    “嗯,也不是不想当千金小姐就可以不当的。但是,我可以为了你尽力学习勤俭持家。”

    她知道自己开的是空头支票。

    “如果你学得不好呢?”

    “你记我警告好了。”

    “不。”

    “那要怎么办?”她握起他的手,从现在起,她要下一分钟比这一分钟,对他更亲密一些些。

    “你学不来节俭,我只好多赚一点钱。”他想起来,那个星探的名牌还在外套的口袋里面。

    “你不必勉强自己,我要你继续做音乐,那是你最喜欢的工作。”

    他伸手,送她一个爆栗,“你在担心我?担心自己吧,如果你非要和我在一起的话,你将会有个坏婆家。”

    “什么意思?”

    “刚才你得罪的女孩是我的继妹。”他把“同居人”的真相揭开。

    “同父异母?还是同母异父?”完了,完了,人家说小姑最难缠,她还没有当上难缠小姑,就要被小姑为难。

    陆可丹,你真白痴,怎么会把小姑当成假想敌?好啦,假想敌变成真敌人,看你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都不是,异父异母。”

    “哦,天呐……”一个对哥哥怀有想象的小姑!她的人际关系要更好上几十点,才能取悦他的家人了。

    她挤眉弄眼,扭曲四肢,夸张的表情象碰上了九一一,惹得他大笑不已。

    怎么办呢,讨厌千金小姐的他,竟爱上千金小姐,这年头,大话实在说不得。

    是他耶,身价两百多亿的黄金单身汉!她拿起签字笔,在他的照片上面画尖牙,没办法,他总让她联想到吸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