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命苦的时候,不但路边的小狗会跳上来咬你一口,甚至连老天爷也会下场西北雨来气死你。

    拜她「最好的朋友」李彬所赐,傍晚时分,纯纯迅速套上T恤、牛仔裤,快速往电台出发。

    谁知才走出公寓大门,不知哪来的疯狗就咬住她的裤管不放,还是邻居出来赶,那条狗才没命的逃开,结果她最喜欢的牛仔裤裤管被撕走一截。

    公车从远方慢慢驶来,错过这班就迟到了,她已经没时间上去换下裤子,于是火速跳上公车,在接受几位乘客的注目礼后,她把另一边的裤墉卷成一样高。

    最好的方法是找剪刀把两边剪开,让它变成设计师的巧心设计,只可惜她再怎么翻遍包包,也找不到一把剪刀或刀子。

    因此,她穿着那件走到哪里都会被行注目礼的牛仔裤走出公车站,心中不忘祈祷「别让我遇见那个坏嘴巴的小鬼」、「别让华霙浩看见我这个狼狈样」。

    结果她祈祷错了,她该祈祷别「屋漏偏逢连夜雨」。因为才走两步,天空竟然下起淅沥沥的大雨来。

    她狼狈的拔腿快跑,还差点滑跤。

    这狼狈相若被那小鬼看见,不知又要把她取笑成什么样子了。老天爷,如果你真有好生之德,就别让我遇见那小鬼!

    幸好她的祈祷生效,冲进大楼时,她没碰见华雰舞,也没有撞见华霙浩,忍不住地,她对老天的好生之德感激涕零了起来。

    大概是这三天来哭饱睡、睡饱哭的关系,她觉得今晚精神特别好,再加上拙样没被最在意的人撞见,心情也就开始转好。

    心情好,时间就过得很快,才一眨眼,居然就已清晨五点,清晨的DJ来接班了。

    「妳该不会从自己的班上到现在吧?辛苦了。」

    「还好,换你加油了。」

    和DJ打声招呼,纯纯走出播音室,晨曦从窗口透进来,使她的心情更好。

    「小五,我们回家喽。」完成一件艰巨的工作,心中的成就感无法形容。

    只是这快乐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

    当电梯抵达一楼,当的一声打开门时,她一眼就看见坐在沙发上的华雰舞。

    那小鬼怎么现在在这里?!

    纯纯赶紧关上电梯门,仔细检查自己全身上下。

    惨了、惨了,她的裤管还是一边高一边低,衣服昨天被雨淋湿,上头附着了泥沙,她的鞋子也还是丑不拉叽……

    怎么办?怎么办?

    纯纯简直慌得没了主意。

    不行,她不能永远躲在电梯里,好歹她比她大了那么多岁,怎么能被她吃得死死的?她该给她下马威才对!

    于是,纯纯开始想台词--

    「『小鬼,妳怎么在这里?』不行,太没威严了。」

    「『看什么看?不准乱看!』不行,又不是流氓。」

    「『不准再说我丑!』不对,自曝其短。」

    纯纯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想不到比较适切的说法,眼看着有人要使用电梯,她只好硬着头皮走出来。

    那个小鬼抬头看她一眼,纯纯以为她会冲着她大叫「丑女」,连忙严阵以待,谁知她只是把头垂下来。

    不对吧?这小鬼吃错药了?

    纯纯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像在试探一头猛兽。

    小舞抬起头来看她,一脸无害。

    然后,她开口说:「阿姨,妳怎么能每天都那么丑?」

    「妳这小鬼!」纯纯马上火冒三丈,伸手想把她捏死。

    但是预料中的追逐战并没有展开--小舞不跑,她追个鬼?

    「喂,小鬼,不可以随便批评别人。」纯纯索性蹲下来晓以大义。

    小五很快就吱吱吱的跳到小舞的身上去,但是小舞并没有像之前那么开心,不,她甚至连笑容都没有。

    「妳怎么啦?和平常不一样。」纯纯忍不住担心起来,「爸爸呢?」

    这时,新来的警卫从门外走进来,问:「妳认识她吗?她已经在这里坐一个晚上了,我不知该和谁联络。」

    这栋大楼的警卫换得很快,往往一不注意,就换了新的。新来的没见过小舞,自然就不知道她的身分,更不知她随便嘟嚷一句,就可以让他全台湾混不下去。

    「妳在这里等了一个晚上?」纯纯无比惊讶,「那妳有吃晚餐吗?早餐呢?妳爸爸知道妳在这里吗?」

    「爸爸说茉莉阿姨会来接小舞,可是茉莉阿姨没有来。」小舞无比落寞。

    「可恶,那些大人怎么可以这样?!她的电话几号?我替妳打电话去骂她!」纯纯想翻手机,才发现手机早在几个月前就因没缴钱而停用了。

    小舞摇头,她不知道茉莉阿姨的电话号码。

    「那爸爸去哪儿了?」她问。

    「爸爸去出外景。」小舞回答。大概感染了她的情绪,小五在她手里显得很安分。

    「电话呢?妳爸爸的电话几号?」没有手机,她总可以拨公共电话。

    「忘了。」小舞摇摇头。华霙浩告诉过她,但是她半次也没用过,所以早就忘了。

    「那……」她总不能丢下这么小的孩子不管吧::「小舞要不要跟阿姨去吃早餐?」

    「爸爸说……」小舞迟疑又犹豫。她不知道丑女阿姨算不算认识的人。

    「这样吧,在小舞的爸爸回来之前,小舞都跟阿姨住,好不好?」话一出口,纯纯就后悔了,她自己都三餐不济了,怎么再养一个小孩?

    再说,她的猪窝实在不是人住的地方。

    可是,她怎么能让一个无助的小女孩在这里苦苦的等下去?她的同情心彻底泛滥。

    小舞皱着眉头想了一下,又看看小五,然后打个大哈欠说:「小舞好想睡觉。」

    「我们先去吃早餐再睡喔。」

    纯纯想牵她走,却发现小舞已累得走不动了。

    「好吧,阿姨背妳。」纯纯把背朝向她,小舞双手挂在她的脖子上,让她把她背起来。

    「阿姨讲小兔威威的故事。」小舞睡意朦胧的说。

    「好,等一下就说。」她哪知什么小兔威威的故事啊?目前最重要的是把她的地址留下来,以免华霙浩找不到人。

    于是纯纯把姓名和地址留下来,还留了李彬的手机号码。

    背起小舞,拎起她的小书包,纯纯走向公车站。

    「小兔威威啊,牠是一只兔子……」这样没错吧?

    「小兔威威要找主人,牠在环游世界。」小舞提示她。

    原来如此。

    「那牠游到哪里了呢?」纯纯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她搭话。

    经过早餐店,顺便带了两份蛋饼、豆浆。对了,她得去跟李彬借点钱。

    「巴黎铁塔。在铁塔上,小兔威威遇见另一只小兔,那只小兔为什么要上来呢?」爸爸说她没想到答案,故事就不接下去说。

    「为了要相遇啊。」这个答案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相遇?阿姨也是为了要跟小舞相遇吗?」小家伙已经口齿不清了。

    「当然……」她把「不是」说得很小声。她变得这么可爱,她总不能露出恶毒的一面。

    「那……小舞也要跟阿姨相遇。」小舞把纯纯抱得更紧,「小舞要告诉爸爸,另一只小兔是为了跟小兔威威相遇。」

    「是啊是啊。」她也是为了要跟华霙浩相遇,但是,遇得到吗?

    公车还没来,小舞已经在纯纯的背上睡着了。

    趁小舞熟睡,纯纯去向李彬借钱。

    当他一听到她带回一个小孩,就立刻说她绑架小孩,把她臭骂了一顿。

    而当知道她留他的手机号码后--

    「妳说什么?!妳绑架小孩,还拿我当垫背?!」李彬指天划地的咆哮起来。

    「我没有绑架,也没有找你当垫背啦!」纯纯连忙否认,「我有留我的地址和名字,因为我的手机停用,所以才留你的。」

    「这还不叫垫背?那小鬼的家人找来,先找的是我!」可恶,安分点会要她的命吗?

    「对厚……不然你再带他们来我住的地方好了。」想想,也只有这个方法了。

    「找我当垫背,还要我当跑腿?」反正李彬极度不爽。

    「不然怎么办?要我把她带回去当没人理会的小可怜,我是一点也仿不到的。」

    「妳知道自己犯下什么恶行了吗?妳绑架小孩耶!还是个大导演的小孩,他一召开记者会,妳就完蛋了!我丑话说在前面,妳自己闯的祸,自己去收拾……一李彬劈里啪啦的把她骂得狗血淋头。

    「好了啦,你不要再骂了,小舞在睡觉,如果醒来找不到人,她会害怕的。」

    「妳应该马上把她送走!」李彬气得巴不得把纯纯捏死。

    最后李彬拿她的恻隐之心半点法子都没有,还是把钱借给她。他怀疑自己和唐纯纯是不是半斤八两。

    纯纯回到住处,愈看那狗窝愈不顺眼,开始很勤奋又很小心的整理环境,毕竟她现在有一个小客人。

    「整理环境」这四个字说来容易,做起来简直是天下第一大难事。

    光是整理那堆书、资料夹、因被推销而买的未拆封物品、散乱无章的纸张、笔、拍摄用的胶卷……就让她一个头两个大。

    「老天,我现在需要更多只手。」两只手根本不够用。

    「阿姨,连妳家也好丑!」她忙得焦头烂额,得到的却是这一句话?!

    那小鬼不知几时醒了!

    纯纯满肚子的怒火随即爆发,

    「小鬼,妳再说一次……」握拳的手气得直抖。

    「咯咯咯……」小舞很开心的笑着从床上爬起来,一副要跑给她追的姿势,「丑女阿姨!衣服丑、裤子丑、家也好丑!」

    剎那间,纯纯突然发现,这个小鬼嘴巴这么坏,只是因为寂寞,想找人陪她玩而已。

    「臭小鬼!给妳地方住,妳还嫌丑!」纯纯放下手上的东西,气呼呼的朝她扑去。

    小舞很机灵的躲开,在混乱不堪的房里跳来跳去,整个小房间里充满她的笑声。

    纯纯并没有像之前那么生气。对一个这么寂寞的孩子,她怎么忍心生她那么大的气?

    但是,话再说回来,她把她好不容易整理出样子的房间弄得更乱,是什么意思?

    「站住,妳这个破坏扛小鬼!」她又冲上前去抓小舞,但那只是急速消耗她的体力而已,她很快就累瘫在地上。

    「小舞……」救人喔,小孩子的体力怎么这么好?「我们先把房间整理好,再来玩好不好?」

    小舞想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好。」

    「我们来比赛,看谁能搬比较多的东西到那里。」看这房间瞬间满目疮痍,她放弃了,别说小舞,就连她自己也很难把房间维持整齐超过半天,那还不如干脆把东西集中就好。

    「好。」小舞动作迅速的把东西拿到纯纯指定的位置,然后放手,当场发出瓷器碎裂声。这游戏好像不难玩,小舞又开心的笑起来。

    「那是……」纯纯的额上垂下九条黑线。

    小舞玩出兴趣,又接二连三的摔了五件,她很高兴,小五也兴奋的在她身边跑来跑去。

    「小舞,小舞……」纯纯赶快阻止她,「这个要小心的放。」那些都是为了帮助儿福联盟才买的,全是她的爱心,这家伙却把她的爱心捧个粉碎……

    那很贵的耶!纯纯的额上冒出了青筋。

    「这个也是吗?」匡啷!又碎了一件。

    「妳是故意的!」纯纯再度捉狂,追着小舞满屋跑,「不要跑,我要打妳屁股,不要跑。」

    纯纯捉到小舞时,是小舞累了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被我捉到了吧?坏小孩,坏小孩就要打屁股。」纯纯把她按在大腿上,啪啪啪的打屁股。

    小舞本来吓得要哭出来,但发现她并没有很用力,又咯咯笑个不停。

    原来打屁股是这样啊!还没有人打过她的屁股呢!

    「小舞不可以当坏小孩,知道吗?下次被阿姨知道,就这样打屁股。」如果不是小舞累了,那瘫下来的就可能是她。

    「什么是坏小孩?」小舞问。

    「嘲笑别人、故意把东西摔坏,就是坏小孩。」纯纯把小舞在床上,自己动手整理更乱了的屋子。

    「坏小孩会怎样?」小舞跳下来,追着纯纯问。

    「坏小孩会被打屁股、会没有人疼、会被虎姑婆咬手指头、会没人想陪他玩。」纯纯龇牙咧嘴地回答,再次把小舞抱回床上。

    「那小舞是坏小孩吗?」小舞担忧的问。

    「如果小舞一直嘲笑别人,破坏东西,就是坏小孩。」她用力把满坑满谷的书抱到角落去。

    「小舞不要当坏小孩!」「没人想陪他玩」这个结论让小舞很担心,她跳下来,追在纯纯的屁股后头,「阿姨,小舞不是坏小孩。」

    「小舞不是坏小孩吗?」纯纯扬扬眉,啧,她是不是捉到这小鬼的弱点了?

    「小舞是可爱的小孩!」小舞不服气的大喊。

    「小舞做了那么多坏事,还敢自称可爱?」纯纯嘲笑。

    看小舞跳脚,纯纯很乐。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可爱的小孩啊?

    「小舞就是可爱小孩嘛!」纯纯到浴室去拿水准备拖地,小舞也跟在后头,小五则跟在小舞后头。

    「小舞倒说说自己怎么可爱啊!」她再次把她抱到床上,丢一个难题给她,自己则开始着手拖地。

    啧,除了搬进来的第一天拖过地外,这是三年多来第二次。

    「小舞……小舞……」小舞又跳下床,跟在她身后绕来绕去,脚丫子在湿湿的地板上留下一串黑色的小脚印,「小舞就是可爱!」

    「可爱要有可爱的事迹啊!比如很乖啦、很听话啦、很……」纯纯又把她抱上床去。

    「小舞很听话!」小舞以高分贝的声音喊,「小舞听爸爸的话,爸爸叫小舞等一下,小舞就等一下;爸爸叫小舞跟茉莉阿姨回家,小舞就跟茉莉阿姨回家……爸爸……」她突然想起爸爸,眼眶竟急速泛红。

    正在拖地的纯纯一屁股撞到书柜,那上头的闹钟就那样掉下来。

    「什么?这么晚了?」她像被什么刺猬般跳起来,「我还要代班!」

    纯纯慌得手忙脚乱时,小舞也刚好哭起来,这使得纯纯更加慌乱。

    纯纯丢下拖把,跳到床边把她抱起来,「小舞不哭、小舞不哭,」边拍她的背,心里边想:这小鬼全身汗臭,该快替她洗澡。

    「小舞想念爸爸。」小舞好可怜的说,「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小舞,我们去洗澡好不好?干干净净的,才会可爱喔?」她怎么知道华霙浩几时回来?唉,先转移她的注意力好了。

    希望她不是讨厌洗澡的小孩。

    「好。」小舞噙着两泡眼泪,很乖巧的答应。

    于是纯纯丢开拖把,将小舞带进浴室,两个人在浴室里玩得不亦乐乎。

    替小舞擦干头发和身体时,纯纯想到一个问题--小舞没有换穿的衣服。

    「小舞先穿这件。」她给她套上自己的了T恤,宽宽大大的,看起来很滑稽可爱,「阿姨去给小舞买衣服,小舞在家等,好不好?」

    小舞看了她好半晌,眼中闪烁着不安。

    「小五在家陪小舞。」她把天竺鼠放在她手中,她马上和牠玩起来。

    「好。」小舞笑着答应。

    纯纯以最快的速度到附近的童装店去,请店员挑了一件洋装,一件小内裤,很快又跑回来,回到家时,发现小舞又睡着了。

    「真是个小孩子。」纯纯微微一笑,「小舞,阿姨帮妳换衣服。」

    小舞睡得软绵绵的,任纯纯替她换上有点过大的朴素小洋装。

    纯纯飞快的把剩下的地拖完,又洗好小舞的衣服,随手捉了件外套塞进小舞的小书包,然后背起她。

    「小舞,阿姨要去电台上节目,跟阿姨一起去喔。」她不放心把她一个人放在家里。

    一大一小在路上吃了晚餐,纯纯牵着小舞往公司的方向走,两个人边走边说小兔威威的故事。

    她上节目的时候,小舞就在外面和小五玩。

    小舞很快就累了,倒在沙发上睡着。纯纯趁空档出来调整好她的睡姿,将外套盖在她身上。

    天亮的时候,小舞到幼儿园去上课,纯纯也去学校上课。

    纯纯下课后就火速街去幼儿园,小舞下课走出来,一看见她就街着她笑,没有劈头就喊「丑女阿姨」。

    「阿姨,小舞今天很乖,是可爱小孩。」小舞张开双手,让纯纯把她抱起来。

    「很好,为了奖励可爱小舞,阿姨亲一下。」说着,就往那粉嫩粉嫩的脸颊亲去。

    小舞咯咯笑个不停,很开心。

    「我们先回家洗澡。」纯纯也很开心。如果她有这么可爱的女儿就好了。

    「好。」

    就这样,这一大一小变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当然,小舞还是皮的时候多,纯纯还是常常诅咒到想昏倒了事,幸好李彬下课也会来陪小舞玩,让小舞多了一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