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下)

    (9)

    「不要说!」她阻止了我,「我一定会想出来的。」

    「妳不用这么认真,这只是个怪题目,用来笑一笑的,而且它完全没有思考路线,妳是不可能想得出来的。」

    「不管,你别说就对了!我想不出来自然会问。」

    「OK,OK,妳高兴就好。」

    我看了看手表,已经是十一点半了,我跳下货柜钢架,回头想扶她下来,没想到她像练过轻功一样,先是蹬到摆在一旁的停货栈板,然后再一跃而下。

    她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也拍了拍手上的灰,我看着她的眼睛,有一股说不出的心疼的感觉。

    我知道是什么感觉,但我没办法解释。我可以知道的是,她绝对不是一开始就会这么跳上跳下的,也一定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一旁有停货栈板的。这三年来她一定花了很多时间在这里做同一种动作。

    就是等待。

    我几乎可以在那一刻定义出所谓爱情里无怨的付出,但我无法接受付出之后的结果竟然是回到同一个地方等待自己的心回来,然后把自己的悲伤送走。

    我好想问她,付出的时候是无怨的,那么现在呢?当她告诉我「我在这里等待我的心从马祖回来,同时要把我的悲伤,送回马祖去」时,我真的好想问她,现在的等待与送别,也都是无怨的吗?

    「妳真的很……」

    「什么?」

    我们走在往基隆车站的路上,一阵阵寒飕的海风吹来,我觉得好冷。

    我想跟她说,「这段等待的时间里,妳真的很寂寞」,但话到嘴边,我还是放弃了。

    「没,没什么。」

    「你要走去哪里?」

    「火车站啊,妳不用回台北吗?」

    「已经没有车子了。」

    「什么?」我大喊了一声。

    「是啊,已经没有车子了。」

    「妳……妳早就知道了吗?」

    「是啊。」

    听完她的「是啊」,我心想完蛋了。

    「为什么妳不告诉我啊?」

    「你很怕啊?」

    「不是怕,只是不知道我们留在基隆干嘛。」

    「我们没有要留在基隆啊,我们搭出租车回去,而且一定要回台北去。」

    「出租车?」我面有难色,心有苦涩地说:「出租车很贵耶。」

    「我们平分,到台北车站只要八百块。」

    「妳怎么知道八百块?」

    「因为我是徐艺君,徐艺君不只是漂亮可爱而已,还有一张会讨价还价的嘴巴。」

    我不懂她在说什么,只是她很轻松地踩着步伐往前进,我竟然也没有怀疑地跟着她。

    到了较接近车站的码头边,她好象很熟悉似的走进邮局里,用提款机领了一些钱,然后又拿起手机不知道打给谁。

    「等三分钟,出租车快来了。」她挂电话的时候这么跟我说。

    「妳真是不可思议。」我有些吃惊地说着。

    「怎么说?」

    「该不会这三年来,妳连出租车司机都认识了吧?」

    「那当然,因为我是徐艺君,徐艺君不只是漂亮可爱而已。」

    果然不到三分钟,一辆出租车停在我们面前,她很快地上了车,我跟着坐上后座。

    时间正好十二点整,中广电台永远不会更改的报时音乐在我耳边响起。

    「你想真正了解什么是ZHR吗?」她转头问我,这时司机正在等待她说出目的地。

    「呃……妳该不会……要去看流星吧?」又是一阵惊讶,我不可思议地说着。

    「嘿嘿,你真聪明!」她瞇着眼高兴地笑了起来。「阿茂伯,麻烦你,我们要到阳明山。」

    她拿了一千五百元给司机,也就是这个阿茂伯,我顺着她的称呼往出租车行驶执照看去,司机的名字叫陈百茂,看来已经有五六十岁了。

    「小君啊,好一阵子没看到妳了耶,这个男生是谁?妳换男朋友啦?」阿茂伯很熟稔地跟她打招呼。

    「不是啦,他不是我男朋友啦。」

    「耶?啊妳男朋友咧?」

    「喔,我们没有在一起了啦。」

    「啊,为什么?不是好好的吗?怎么……」

    后来他们聊了什么,这么久的时间之后,我也没有印象了。

    但我记得那天我心里满满的都是不可思议,对于徐艺君这个女孩子,我有了另一个层面的看法,也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我很仔细地把我之前遇见的她和现在的她做了比较,我有了这样的感觉。

    (10)

    「之前的徐艺君像一道题目,现在的徐艺君则是一个答案。」

    不管是在神奇宿舍遇见的徐艺君,还是在洗衣坊遇见的徐艺君,甚至是学校餐厅里的徐艺君,都是一个让人摸不清的女孩。

    但公布了答案的徐艺君,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或是捉摸不清。

    「她只是寂寞、脆弱与感性。」我这么给自己答案。

    半夜的高速公路似乎特别好开,我们很快到了台北,然后又往阳明山的方向。

    路上我没搭上几句话,大部分都是她和阿茂伯的对话。

    车子一路曲折拐弯地上了阳明山,还遇上了塞车,她说这一定是要看流星的车群,我又是一阵讶异。

    后来,我们到了一个完全没有路灯的停车场。时间已经接近一点半,停车场停满了车,而且到处都是人。

    「这是最难得的一次。」拉着我的衣服,她一边往停车场后方走,一边对我说。

    「什么最难得的一次?」我不解地问着。

    她没有回答,拉着我走进一条小径,又是一阵不可思议的感觉,我怀疑她到底来过这里几次。

    大约走了十来分钟,借着一点月光,我可以看见我的右边是一片山草原,斜斜地向右后方铺落,草原上有一些人正躺着看天空。

    「待会儿大概两点五分左右,最难得的一次狮子座流星暴就要开始了。」

    她选了一个地方坐下来,我站在她的旁边。

    「这次的流星雨是一八六六年母体彗星的遗留物,而且已经环绕太阳四次了喔。」她的声音表情是兴奋的。

    「妳为什么对流星这么了解?」

    「我只是稍微研究了一下。」她的声音渐渐趋缓。「因为我认识他那一天,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看流星雨,距离今天,正好是三年又过两天。」

    「唉……对不起,又让妳想起他了。」

    「没关系,你别忘了,我们已经在基隆泊口把我的悲伤寄回马祖去了喔。」

    些微的月光照在她脸上,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她的大眼睛却很清澈地闪着亮光。

    「对了,想到米的爸爸是谁了没?」

    「没有,我还没想到。」

    「要说答案了吗?」

    「好吧,你说吧。」

    「答案是海。」

    「海?为什么是海?」

    「因为『海』上『花』,『花』生『米』啊。」

    大概过了两秒钟,她开始笑也不像笑,气也不像气地皱着眉,骂了我一声无聊。

    然后,一阵惊叫声从离我们不远处的人群中传来,她极为兴奋地指着天空,我抬头,却什么也没看到。

    当我要说可惜的时候,一颗带着蓝色尾巴的流星从天的左边跑到天的右边,我连尖叫都来不及,一种兴奋难以言喻。

    接着,我感觉我的心跳随着流星一颗一颗地出现而失去控制,我想试图镇定我的情绪,却很难掩饰住心中的兴奋。

    然后,一个很深很深的拥抱从我的背后环住我,然后一颗一颗很烫很烫的眼泪渐渐地把我的衣服湿透。

    「对不起……但是我需要哭……」她很用力地哭着,很用力地说着。

    我想试图镇定我的情绪,一种莫名的感觉与心疼……难以言喻。

    ※对不起,但是我需要哭。

    那是徐艺君第一次抱我,但却不是最后一次。

    虽然我是正人君子,但我还是必须诚实地承认,被拥抱的感觉是很好的,尤其对象是漂亮可爱的女孩。

    那天回到B栋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我拿出钥匙,打开门,手机突然响起,因为声音大,我怕吵醒了阿居跟皓廷,我赶紧接起,是徐艺君打的。

    「你到了吗?」

    「嗯,刚在开门妳就打来了,吓了我一大跳。」

    「对不起,我只是想确定你是不是安全……」

    「噢,不用担心,我很安全地到家了。」

    「嗯……子学,我想跟你说……」

    「说什么?」

    「有两件事,第一件事,我想跟你说谢谢,陪了我一整个晚上,虽然这是我这辈子哭得最惨的生日,却也是感觉最温馨的。」

    「喔,不用谢,我才要谢谢妳带我去看流星呢!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比较难以启齿……我不好意思说……」

    「不好意思?不用不好意思,有话直说。」

    当我说完有话直说四个字时,一个想法很快速地闪过,心脏在那一秒钟突然多跳了两下。

    虽然我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但我有种奇怪的感觉。

    「嗯……我……」

    「呃……如果不好说就别说了,没关系。」

    「不是,我只是想说,虽然我们是从阳明山搭公车回家的,但从基隆到阳明山的出租车钱,你还是要还我。」

    我傻愣了两秒钟。

    她像是诡计得逞了一样哈哈大笑了几声,然后就挂了电话。

    我有点反应不过来,站在原地傻了几秒,不过还好她没有说出什么奇怪的话,下一秒钟后我竟然觉得轻松。

    我把这件事情说给阿居跟皓廷听,他们的反应非常两极,阿居说我快要恋爱了,我像个怕鬼的人听鬼故事一样的,摀着耳朵不听,结果他在当天晚上用毛笔写了一首诗,说可以送给徐艺君当作定情诗:

    我是翩翩美少男,妳是翩翩美少女,

    两人都是翩翩美,坠入爱河两欢喜。

    (11)

    「你确定这首诗,要我拿去送她?」

    「是啊,你不想送吗?没关系,留着也好,你看,写得多好,最耐看的羲之正楷,配上简洁有力又白话易懂的内容,送礼自用两相宜啊。」

    「你说诗名是什么?」

    「诗名叫作〈翩翩〉,怎么样?很文学吧?」

    说完,他陶醉在自己的文学梦里,口中喊着翩翩,然后摇摆着肩膀,学着古人吟着这首〈翩翩〉。

    他可能是心情好吧,但我觉得他真的生病了。

    我还记得阿居曾经说过他非常后悔念了法律系,因为他向往的是中文系的气质美女,但看了这首诗之后,我真是替他庆幸还好他不是中文系的。

    皓廷跟阿居则完全相反,他说撇开我跟徐艺君两个人的个性不说,基本上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正常,而在心里产生的一切感觉,都是错觉。

    他说错觉可以让你很快地知道你真正喜欢的是什么。

    因为你开始了解,并且会做出一种动作,就是比较。

    你会开始以她为某一个程度的标准,然后开始自订出一个所谓喜欢的标准。例如「如果她再高个三公分就好了」、「如果她说话可以更温柔一点就好了」、「如果她脾气不要这么怪就好了」等等。

    我当然知道所谓的错觉是什么,因为我对徐艺君也有错觉。

    但在皓廷告诉我这是错觉之前,我以为这是心动的感觉。

    在学校餐厅里,我在她的笑容当中,初次感觉到一种美丽的悸动,我第一次发现一个女孩的笑容可以这么深,像一口井一样,你知道那里面是水,但你还是会去窥探一下。

    这是第一个心动的感觉。

    在基隆泊口边,我在她俐落地跳下货柜钢架的动作中,初次了解到,原来等待是爱情里的一部分,虽然跳跃是她在等待中的其中一个动作,但其实这个动作告诉了我,她用跳跃来习惯等待当中的寂寞。

    这是第二个心动的感觉。

    在阳明山上,我在她深深的拥抱中,深深感觉到她累积了许多的难过与悲伤,终于在那一刻得到了解放,我猜想如果那时她还没有哭,那么她一定会忘了什么是爱,或是扭曲了爱的定义吧!

    这是第三个心动的感觉。

    我知道爱情不是在玩集数游戏,不可能集满三个心动的感觉就送你恋爱一次。

    但我必须诚实,那天晚上,基于以上三个心动的感觉,我一度以为那是一种喜欢,一种男女之间的喜欢。

    皓廷不愧是有恋爱经验的人,不管是爱人还是被爱他都经历过,所以他所说的很快就说服了我。

    只是,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都不断地提醒我。

    「林子学啊林子学,爱情的幅员像一座冰山一样巨大辽阔,白色的冰让爱情看似透明,但其实你往脚踩的地方仔细一看,这是一块看不透的冰,而你所站之地,只是冰山一角啊。」

    ※你所站之地,永远只是冰山的一角,

    ※你或许可以了解冰山,但你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冰山。

    这是我们学校的刑法试题。

    (12)

    ■「一天,甲开车撞到乙,乙因为患有血友病而血流不止,于是去找号称神医的丙寻求神秘药方,但丙其实只是个密医,他建议乙喝猪血补血,并让伤口自然愈合。乙先是听信了丙的建议,但猪血喝了,仍是血流不止,迫不得已去找正牌医师丁,不料丁只是一个医术差劲的庸医,未能查出乙患有血友病,因此随便在伤口上抹了药水便令乙回家休息,次日乙不幸死亡,试问,甲的行为与乙的死亡有无因果关系?」(五十分)题目看到最后,要你回答有无因果关系,所以这题目考的是因果关系理论。

    而因果关系的判断则分成两个部分,一是「结果原因」,二是「结果归责」。

    「结果原因」在判断行为人之行为对构成要件结果有没有「原因力」,在责任刑法下,唯一可以被接受的理论是条件理论。

    而重点是什么?

    重点是确立了「原因」不代表就会被「归责」,虽然事出有「因」,但因出「多端」。

    但这个问题只是问你有没有因果关系,并不需要其它的答案,所以在作答上,应该是不甚困难的。

    但如果你只是写一个「有」或「没有」,那你就是在找死。

    这个问题没有标准的解法,也没有标准的看法,更没有标准的做法,也就没有标准的答案。

    为什么会没有标准答案?因为这不是在问甲犯了什么罪?丙与丁又犯了什么罪?在错综复杂的题目关系中,你只能假设甲试图为车祸负责,或是乙曾要求甲负责,而甲却逃离现场。

    不同的假设会得到不同的条件与原因,答案也就有好多个。

    而第二题非常逗趣,题目是这样的。

    ■「因冬天天气寒冷,甲要求房东在房间里装设了电暖炉,一天晚上,甲打开暖炉取暖,并缓缓睡去,不料电暖炉因老旧而电线走火,因为甲是个法律系学生,桌上床上地上的刑法共笔很多,火势遇纸一发不可收拾。不多久,甲被浓烟呛醒,本想立刻救火,却想起房东平时做人失败,便悄悄离开房间。不过,当离开房间后又想起房里还有一些刚分手女友所留下的美好回忆物品,心中一阵不忍,便躲到一旁大喊失火,所幸邻居帮忙扑火,才没有酿成大灾。自始至终,甲只是在一旁又惊又恐地发抖而已,试问某甲的行为在刑法上该给予何种评价?」(五十分)

    看完题目,我笑了好一下子,下意识在答案纸上写了「鳖三」和「俗辣」,后来清醒了之后,才发现我的答案有可能让我重修,而且刑法中没有出现过「鳖三」和「俗辣」这样的名词。

    我很想把我的解答写出来,但我现在在说故事,不是考试,而且我想如果我再继续写下去,就有人要转台了。

    接下来的故事,是从考完这堂试开始,B栋11楼开始变得不一样。

    考完试后,已经接近傍晚,其实时间只是下午五点多,但台北已经暗了下来,远处还打了几个闷雷,气象报告果然显少有准的时候,前一天晚上才说各地是晴到多云的好天气。

    我从教室出来,手里抱着共笔和书,脑袋里还在想着甲是「鳖三」、「俗辣」,肚子却传来一阵叫声,这咕噜声大得有点夸张,还好阿居和皓廷没有跟我一起走,不然我很担心他们会说,「哇铐,打雷了!」

    我往餐厅的方向走,在经过文学院的时候,我听见熟悉的音乐声。

    走近一看,只有一个人在随着音乐舞动,虽然日光灯稍嫌昏暗,但还是看得出来那是王艾莉。

    因为她跳得很专心,我没想打扰她,只在一旁看她摆动着窈窕的身躯,音乐越来越快,她就跳得越快,她扎起的马尾不时左右飘摆着,现在是寒冷的十二月天,但她的脸上与额头上尽是淋漓的汗水。

    突然音乐停止,她的动作也停止,不过那姿势是尴尬的。

    她坐在地上,双脚是张开的,双手放在……呃……嗯……我想这形容是可以跳过去的,这不是重点,只是读者少了一点福利。

    她看见了我,站了起来,向我笑了笑。

    我愣了一会儿,赶紧放下书和共笔,很用力地给她拍拍手以表示我的鼓励与欣赏。

    「Nice!Verynice!」

    「Thanks.」她走到旁边拿起毛巾擦汗。

    「怎么今天只有妳一个人在跳?」

    「因为大部分的人都回家了,没有人愿意在即将下雨的天气里练舞,那是一种折磨。」

    老天爷好象在赞同她的话一样,她才刚说完,就打了一记小雷。

    「既然没有人愿意,妳又何必折磨自己呢?」

    「我只是想运动运动,对了,你怎么在这里?阿居皓廷呢?」

    「阿居去打工,皓廷去打球。」

    「那你呢?你要打什么?」

    「我?我不是已经在跟妳打屁了吗?」

    她咯咯地笑出声,还摇摇头,好象在说我像个孩子一样。

    「我只是开玩笑,我其实是要去餐厅吃饭,路过这里,看见妳一个人在练舞,所以停下来想打声招呼,但看妳练得非常认真,所以我没有打扰,不过妳刚刚的结束动作非常精彩,可以再做一次吗?」

    做人必须先懂得为自己谋福利。

    她听完,歪着头笑了一笑,「你不太正经。」然后把毛巾披在肩上。

    「不,我只是好奇,为什么要用这样的姿势结束舞蹈呢?」

    她又是一笑,然后走到我面前,「因为这首舞曲歌词最后一段的意思是:『这么深夜的PUB啊,你留着是为什么?你的眼睛是小偷,在我身上寻找寻找。就别再拖延了,夜越深我越寂寞,就别再矜持了,拥有我拥有我』。」

    我听完有点呆住,她又继续跟着说:「既然要诱惑别人拥有我,是不是就要摆出撩人的姿势呢?」

    「原来如此,我了解了,不过,这是日本音乐吗?」

    「是的。」

    「妳会日文啊?」

    「不会。」

    「那妳为什么知道意思呢?」

    「因为我有同学可以问。」

    突然间,我发觉自己问了个白痴问题。

    (13)

    天开始下起雨来,虽然雨势不是很大,但伴着寒冬的冷风,这真是煎熬。

    「妳的折磨来了。」

    「没关系,我不怕这种折磨。」她转头蹲下,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妳要淋雨回家?」

    「嗯,我不喜欢穿雨衣,我会在到家之前就闷死。」

    「我要去第二餐厅吃饭,妳要不要一起去?吃完说不定雨就停了。」

    「不用了,我还不饿,谢谢。」

    「喔,好吧。」

    我没有再留她,她收好东西,回头对我笑了一笑,说了声再见,就往雨中跑去。

    到了餐厅,我很快地夹了几道菜,选了个靠近电视的位置就吃了起来。

    过了没多久,艾莉一身湿地站在我旁边,我被她吓了一跳。

    「怎么了?妳突然饿了吗?」

    「不是,我的伟士牌发不动了,你可以载我回去吗?」

    ※我可以不只载一次吗?

    试题部分借自台大法律系刑法试题。感谢台大法律系91级同学提供。

    「当然可以,不过,我才刚吃两口饭……」

    「我可以等你。」

    「一起吃好吗?」

    「为什么?」

    「因为……被别人等着吃饱饭很奇怪,尤其是一个全身淋得湿答答的女孩子。」

    她往后站了一步,额头上的头发不断地滴水。

    「不用了,我不想吃,我在外面的走廊上等你好了。」

    「喔,好,我尽量吃快点。」

    「不用不用,」她笑着,「你慢慢吃,我不赶时间。」

    说完,她转头就走,衣服上的水不停滴下来,经过的人不免都会多看她两眼,然后再看我两眼。我大概可以知道他们在看什么,因为刚刚的画面像极了一对吵架的情侣。

    重点是这个男生还不理这个全身湿透且转头就走的女孩,自顾自的吃自己的饭。

    这个误会恐怕怎么解释也没有人会相信,我赶紧低下头又扒了几口饭。

    「哇铐,外面好冷,呼呼呼!」

    「是啊,我的手都快没感觉了。」

    两个男生端着餐盘经过我旁边,发着抖地说着。

    我想起她淋湿了一身,又站在外面等我,一定冷到不行。我也顾不得肚子还没饱,收拾了一下,顺便替她带了个便当。

    出餐厅时,看见一旁的贩卖机有热的咖啡,我看了看口袋里的零钱,只有五十块的硬币,这旧型的机器不认识五十元硬币。这时正好有个男生投了二十元买了一瓶咖啡。

    「我可不可以跟你买?」我递出五十元硬币给他,指着他手上的热咖啡。

    「跟我买?为什么?」他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因为我没有零钱,而我没有时间再去换了,就当作这瓶咖啡五十块吧,不用找我了,没关系。」

    他接过五十块,还非常怀疑地看了一看硬币,「你确定?」他问。

    「那不是假硬币,我只是赶时间,不想再去换钱。」

    拿了热咖啡,我赶紧跑到另一边的走廊,我看见她环抱着腿坐在阶梯上。

    「一定很冷吧。」我说。

    她似乎吓了一跳,回头看着我,「还好,我还有一件防水风衣在背包里。」

    说完,她站了起来,背起了背包。

    「先把热咖啡喝了吧!」我把咖啡递给她,「现在是冬天,妳又淋得一身湿,就算妳身体很强壮好了,小小的感冒病毒就够妳躺好几天了。」

    「噢!谢谢你!」她接过咖啡,笑了起来。

    「快喝吧,」我笑了笑,「看妳全身湿成这样,我都替妳觉得冷。」

    「你要不要?分你一点。」

    「不用了,我的衣服没湿,我不冷。」

    「其实我是个不太怕冷的人,但我很怕热。」

    「所以,妳常这样淋雨回家,冬天的时候?」

    「嗯,也不是常常,因为冬天比较少下雨嘛,我是因为厌恶穿雨衣的关系才会喜欢淋雨,而且淋雨的时候我心情会特别好唷。」

    她俏皮地笑了一笑,我则是有点雾水之懵。

    「为什么淋雨心情会好?」

    「不知道怎么说耶,反正我喜欢淋雨就是了。」

    这时,像是天空在为地上的人们拍照一样,雷电闪了一闪,过了几秒,雷声大作。

    「现在妳确定又要淋雨回家吗?」我指了指天,我以为她会怕雷声。

    「不然呢?你还有别的方法吗?」

    「当然有,路上小黄那么多,而且我们也可以搭捷运啊。」

    「我全身都湿了,出租车不会载的,而且捷运搭到站,离我们家还有二十分钟的路程耶。」

    「不然这样好了,」我灵机一动,「我们猜拳,赢的人说话。」

    我做出猜拳的手势,她看了看我的拳头,又看了看下着雨的天。

    「好,猜拳,但输的人说话。」

    「输的人说话?为什么?」

    「因为几乎没有人会想输,所有猜拳的人都想赢啊,所以输变得比较难。」

    我思考了一下,没多想什么就答应了,反正输赢各是百分之五十的机率,不是我输就是她输。

    结果很不幸的,我赢了,而且我跟她拗了三把,三把都是我赢。

    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很擅长猜拳输人,不过从她很高兴的表情看来,她真的很喜欢淋雨,真是个奇怪的女孩。